仨娃子扭头,更不可思议,“宴席?”
那不是村里有红事白事的时候才能吃上的吗?
他们家这么喜气洋洋,不可能是办白事!
那就是喜事了!
百相呼吸一窒,小心肝儿颤,“我阿娘生啦?诶呀我今天就不该去上学!阿娘生娃娃我居然不在家!弟弟妹妹还没见过我呢!”
说完小娃娃就起步往堂屋跑,跑之前还特地交代另外仨,“你们先别进来哦!不能跟我抢,弟弟妹妹要先看到我你们才能进来!”
她听阿奶说过,刚出生的小娃娃最先看到谁,以后就跟谁最亲!她已经错过第一个了,怎么地也不能排在哥哥跟多宝后面!
嗷!气死她啦!
“阿娘,阿娘我回来啦!快给我看弟弟妹妹!”
堂屋最里的年轻妇人闻声探出头来,忍俊不禁,“百相回来啦?快进来!来阿娘这里!”
百相进了堂屋就看到阿娘坐在堂屋靠里,弟弟妹妹没见着,阿娘的大肚子倒是还在,“……”
娃儿脸上喜悦咻地飞走了,肉眼可见垮下来。
堂屋里济济一堂,娃儿小表情变得恁快,把大人们逗乐,满堂的笑声。
“百相,过来。”李素兰抿笑,把女儿牵过来抱进怀里,“阿娘有话跟你说。”
年轻妇人眼睛还红着。
百相瞧见了,立刻竖了小眉毛,“阿娘你哭过?为什么哭呀?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是谁,我去给你出气去!”
李婆子打趣,“诶哟喂我的宝诶!光是你阿奶跟你爹厉害的,就没人敢欺负你阿娘!现在就更没人敢啦!”
张家婶子感慨,“李婶儿还猜测过,说素兰跟萧老爷萧老夫人长得像,有没有可能这边才是亲的?我当时还给她翻白眼来着,说不可能!没成想,这次还就叫她给说对了!”
“也不怪咱不敢想,谁能想到呢?这事儿听着就恁离谱嘛!”
人多说话乱,百相暂时理不明白,只是打眼一瞧,好像不止阿娘一个人眼睛红,家里的大多眼睛都红了
尤其是疯婆婆跟将军爷爷,两人眼睛肿得只剩了一条缝。
她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到底发生了啥天大的事情啊?
“百相,阿娘找到亲爹娘了,萧爷爷跟萧奶奶就是我爹娘。”李素兰郑重给女儿认亲,“所以以后百相也要改口,要叫外公外婆。”
“……”百相挠挠脑壳,转向眯眼缝老人,“外公?外婆?”
“诶!乖,乖孩子!这是见面礼!”萧必让立刻把早就备好的礼物掏出来,塞到小女娃手中,又把另外两个林家娃儿招手唤过来,给他们两人也发了礼物,“你们也有!”
不偏不倚,每人一块白玉吊坠。
都是从小太子库房挑的。
临急临忙的来不及去备礼,再说镇上县上最好的金玉铺子,卖的东西也不及太子库房里藏着的好。
家当不在身边,借的那些以后还。
老将军整个人处在激动亢奋中,压根不要脸。
就是萧夫人有点傻眼,她一直待在林家堂屋没挪过窝,不知道老爷啥时候准备的见面礼。
她、她没有啊!
外孙以后要只喊外公不喊外婆了!
老太太急眼了,坐在凳子上屁股似有针扎,吭哧吭哧大喘气。
真急眼了,一爪子挠到老将军手背,“我没有!我没有!”
“……”
堂屋静默一瞬。
“哈哈哈哈!”
林家摆了盛大宴席。
村里有点厨艺的都赶过来帮忙,洗菜、择菜也不缺人手。
李素兰认亲,与亲爹娘重逢,大喜!
老将军夫妻丢失女儿二十多年,明珠归家,老天有眼,大大喜!
满村同乐!
宴席从下晌吃到月上中天,处处是笑声。
大人们因事情乐,孩子们因美食乐。
村里孩童们开了四五桌。
家院子坐不下,孩子们又太吵闹,所以被安排在院外小路上吃喝。
娃子们对此乐得很。
有吃有喝还没有大人烦,最痛快莫过于此啊!
百相那一桌,除了两哥哥,就是金多宝跟晏长卿,还挤了临近两家的李雅儿跟王小牛。
“没想到哇,松儿、柏儿,你们家的事儿可真多,不过全是好事哈哈哈!”
金多宝一手猪肘子,吃的嘴巴流油,胖乎乎的脸跟花猫似的,眼睛还滴溜溜的转,“大婶婶认了亲爹娘,高兴!大婶婶马上要生娃娃了,还是两个娃娃,也高兴!
你们家五个娃娃,不缺娃了吧?比起来我家就我一个,缺,可太缺了!
要不把百相送我家来给我当妹妹吧?你们家能省口粮,大人们还能省了操心!一举两得两全其美啊!行不行?
我会对百相很好很好的,你们放心——嗷!吃得好好的打我干什么?愿意不愿意用嘴巴说,别上手啊疼疼疼!”
林怀松林怀柏饭都不吃了,美食一下成狗屁,不揍金多宝一顿没胃口。
“我说你眼珠子转啊转的是要打什么主意了呢,原来打上我妹妹的主意了,不揍你我都对不起自家个!”
“缺娃,缺娃就能抢别人家的娃了?金多宝你长得贼眉贼眼连心眼子也贼!想把我妹妹拐去你家你晚上也做不了那美梦!我家缺那点粮啊?我家就乐意给娃操心!”
金多宝疼得龇牙咧嘴,气的不行,“打就打了小爷不跟你们计较,说我贼眉贼眼可就属实过分了!不带攻击人长相的!我祖父祖母说了,我胖也胖得可爱!”
晏长卿叹气,摇摇头说公道话,“可爱也不能抢人妹妹啊,多宝,你这顿打挨得不冤。诶小心猪肘子别掉了,我先给你放好,你挨完打了再继续吃。”
“……晏长卿你这是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看热闹不嫌事大!你等着的小爷喘过气来非修理你一顿不可!嗷!嗷!轻点轻点我喊救命了我真喊救命了!”
娃子们咔咔笑声不绝。
百相咬着鸡爪子,眼睛弯成弯月。
这么多人喜欢她呀,她喜欢这样的日子!
第171章 曹武的案子结束了,尘埃落定
骄阳艳,稻禾青。
知了在苦枣树上比赛似的叫唤。
玉水河流水潺潺,怕热的小童趁着大人们在河边浆洗衣裳,纷纷凑到河畔掬一捧清凉。
金家父子俩在书房核账,远远听着村口传来的棒槌声、妇人高声唠嗑声、孩童笑闹声,即便在忙碌,脸上也不自觉跟着溢出笑意。
“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个小村子,比之在府城有诸多不便,但是在这里就是让人舒心。”金老爷子拿着本账本,也不知道有在看还是没在看,乐呵呵的,“来这里住上一段,就不舍得走了。”
“玉溪村背山环水,村民善良淳朴,村中风气极好。这里就恍若一个世外桃源,在其中,才能体会其中的好,是个适合颐养天年的地方。”
金钱来手里算盘拨得劈啪响,算着账还能唠唠嗑,一心二用毫不费力,“我们幸亏来得早,爹,我有预感,玉溪村的前景不止如此,以后这里的建宅基地怕是会不够用。”
金老爷子眼睛眯起,心情愉悦,“有句话怎么说的?姜还是老的辣,要不是我当初当机立断,恐怕今天我们手里就抓不到这份机缘,哈哈哈!”
谁能想到呢,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小村子,竟然潜龙卧虎。
不管龙还是虎,还都跟林家有渊源。
他们金家是真的亏得赶了个早啊。
但凡慢一步,往上抢都抢不着了。
“到了这里,多宝也越来越机灵。下次祭祖多给祖先烧几柱香,感谢他们庇佑。”属实祖坟冒青烟了。
提到家里小祖宗,金钱来哼了声,嘴角高高扬起,“多宝那叫机灵?那叫没心没肺,说话没大没小整天咋咋呼呼的,跟谁都敢嘴上放屁。”
“什么没心没肺?多宝那是心思单纯,为人赤子!”金老爷子举起手里账本就想拍不孝子脑袋,想想儿子到底年纪大了,给他两分面,这才忍着没动手,“你一当爹的整日嫌弃自个儿子作甚?光说多宝哪哪不好,怎不说说他好的地方?多宝待人全是真心,从来不拿假的!他交友也从不看对方身份高低,没那个势利眼!人无完人,多宝顶多也就是有点美中不足!瑕不掩瑜!”
“……”金钱来瞥着老父亲手里蠢蠢欲动的账本,嘴角抽了下,怕真挨打,有句话没敢说出来。
在这数落他倒是起劲儿,爹不也整日嫌弃他这个亲儿子吗?
就跟他长得就不合眼缘似的。
“咳!酒坊账目无误。前期投入虽然大了些,但从四月开始盈利,每月都有增长,这个月的盈利已经超五千两,没白折腾,或许酒坊还能再扩一扩。”看到盈利数额,金钱来一下心情大好。
酒坊酿制的品类有米酒、黄酒、药酒、百相酒,百相酒是主打。
有百相酒的名头在,酒坊订单就没少过,连带着其他品类的酒也被拉起了销量。
几家合伙人现在每次见了他就是不要钱的追捧,把人往天上吹,搞得他都不怎么待见那几个了。
“爹,徐老今天下午就回来了,到时候带两坛酒,咱过去热闹热闹!”
“对对对,差点忘了这茬,不是去热闹,是去庆祝!哈哈哈!”
林家认亲的事仅在梧桐镇小范围引起了轰动,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往外传开。
就好像在梧桐镇边界有一张看不见的屏障,将镇子跟其他地方完美屏蔽。
小小轰动过后,百姓们生活如常,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边的消息往外传不开,但是外头的消息往里却传得极快。
徐老那边递了消息下午就能归家,镇子午时便开始隐隐震动。
到处在热议府城衙门日前开堂,由知府大人亲审的一宗大案子。
热议最盛的地方,还得属镇上小茶楼。
午间避暑躲闲,手里有两个铜板的,吆喝上三五好友往小茶楼一坐,合并点一壶茶,跟周围茶桌的人搭两句话立刻融成一片。
“是东州那边的,具体什么地方没打听清楚,出的事情可大了,人命案哩!拢共五条人命!”
“你这么说,不知就里的人听了要误会的,以讹传讹可不就是这么来?确实是五条人命,但是那员外爷先杀了人一家四口!人家回来报仇也没滥杀无辜,只要了那员外爷的命!”
“是真惨哪!当家汉子被征兵上了战场,留下爹娘妻儿在家,那年东州旱灾,一家老小为了活下去给员外爷家当了奴仆,哪成想就这么酿下祸端来!当家娘子生得容貌娟秀,被员外爷给盯上了!那小娘子性子也烈,硬是没让员外爷得逞,还扬言要去告官揭露恶行,惹得员外爷恼羞成怒,叫人把那一家四口打杀了!”
“不过也是奇怪,人命案在东州那边发生,案子怎么会在我们原州审理?就算那人在这里自首,也应该押送原籍地衙门才是啊。”
“这点我们就不知道了,兴许当中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呢?这案子在原州衙门开堂几次了,有个老状师替那人辩护,在衙门大堂上一张嘴端是厉害!员外爷家来的愣是屡次被诘问得哑口无言阵脚大乱,哈哈哈!”
“说来说去没说到重点,案子不是审完了吗?咋个判的啊?”
百姓交相热议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小茶楼前悄悄经过,马车轮子轧过长街青石板,一路往玉溪村方向疾驰。
茶工坊午间放休,工人们吃完饭后或坐在饭堂里唠唠嗑,或回后头工舍躺下歇一歇。
喁喁人声伴着外头蝉鸣,是盛夏静谧午时唯一的声响。
哒哒哒——
哒哒哒——
有马蹄声汇入。
林江跟徐恩回就坐在饭堂临窗位置喝茶,闻听动静往外看了眼,及后两人对视,双双站起往外走,脸色俱带着喜色。
这一着惹得其他工人疑惑,也跟着往外瞅了眼,除了路上溜过一辆马车,没什么特别。
林江跟徐恩回出来得快,还是没能快过马车,走到大路边上,只来得及迎上未落地的扬尘。
这样也压不下两人心头高兴。
那是徐老月前出门时乘的马车!
曹武等人的案子结束了,徐老回来了!
这一个多月,他们留在家的人面上虽然不显,但是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案子。
不止他们,整个村子都为这个案子悬着心。
如今,终于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第172章 徐老这招真是损,损到家了
等林江跟徐恩回气喘吁吁跑回村,家里已经极热闹。
挤满了人,院子里飘着浓郁茶香。
晏家那边晏长卿、杜嬷嬷、贾半仙都过来了。
村里老村长也来了,自然少不了最好八卦的李婆子,抱着八个多月的小孙子坐在堂屋凑热闹。
还有村里其他躲午闲的妇人、汉子……
堂屋、灶房、廊檐下满是人。
徐老头也坐在堂屋,之所以没有直接回晏家做交代,而是选在林家……对他性子熟悉的人压根不用猜,老头知道村里人都在着急等消息,特地照顾他一众八卦老友来。
林江迈上堂屋廊檐,在看清屋里坐着的人时,仍忍不住诧异,瞪大了眸。
曹武一行七人全都在,齐齐整整一个不少!
以曹武为首,七个汉子跪在地上,正冲徐老以及贾半仙跪地磕头。
八尺的汉子,哭得满脸是泪。
“曹武带众兄弟,在此跪谢徐老!跪谢道长大恩!跪谢所有恩人大恩!”
七人里戾气最重的独眼汉子,这一跪三磕心甘情愿,眼底浓郁的阴翳已消失,被感激取代。
这次他信了,也服了。
跟着五哥去自首时,其实他是拼着孤勇豁出去的,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彼时他真的不曾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好结果。
这次他、他们,没有被辜负!
徐老头摸了摸下巴山羊须,笑容舒心明耀,“行了行了,都起来,老头不爱这一套昂。”
把几个汉子叫起,老头环视一眼,周围全是人,一双双瞧过来的眼睛biubiu亮,只是强摁激动,才没把堂屋房顶给掀翻了。
“诶呀,知道你们等得急,行!趁这会歇趟,老头给你们讲讲这个事儿!”接过旁侧殷勤递来的茶水,徐老头抿一口润润嗓,娓娓道来。
“案子已经结了,知府大人明鉴是非,判案公正。”
“曹武当初犯下命案,不管出自什么原因,杀人就是错,律法不可枉,所以知府大人判曹武——流放千里!”
听到流放千里四个字,村民们激动的心啪一下差点碎了,喜悦坠崖式跌落。
李婆子性子最急,急赤白脸不平道,“徐老,这、咋还流放千里呢?曹武虽然杀了人,但是他杀的是坏人啊!那员外爷要是没死,手里至少有四条人命!不定还不止呢!曹武杀了他,不算为民除害?怎么地也情有可原吧!咋还流放恁远!”
曹武有些意外这样的维护,看向老妇人时,眼神感激。
“诶呀,老嫂子你说你性子这么急作甚?老头话还没说完呢,大家伙稍安勿躁,听他慢慢说,他就这德性,爱逗人。”贾半仙半开玩笑的安抚,让众人情绪微微放松。
徐老头被打趣了并不恼,又喝一口茶,摇头晃脑不疾不徐,“流放千里,判罚到漠北大荒开荒。东州距神女山后大荒,算一算约莫千里。”
“……”
“!!!”
“呜呼!哦豁!”
“判得好!判得妙啊!有空得闲翻个山就能上咱这来喝茶!”
静默一瞬,浪潮翻天。
村民们爆笑,曹武一行也被这种气氛感染,放声笑开。
案子是在原州判的,但是罚么,当中取了个巧。
曹武几人对当中就里不是很明白,但是能感觉到知府大人的偏向,是偏向他们这些身负冤屈的底层人的。
老头话还在继续,“除了曹武以外,另外六个,于大壮、葛力、谭麻子、包小小、罗快嘴、刘瘸子,六人手里没有命案,但是知情不报、包庇逃犯,每人被判杖责十大板!”
李婆子最快就是那张嘴,“十大板?不对啊,衙门十大板打下来不去半条命也去小半条,我刚瞧着他们下马车的,屁股好着呢!”
众人,“……”
众人,“哈哈哈哈!”
话题中的六人也算见过风浪经过风霜,此刻愣是臊的满面通红,只觉屁股麻了。
曹武抵拳轻咳,强忍笑意回答李婆子,“婶儿,他们几个没被打,知府大人念他们曾在战场杀敌有功,功过相抵,免了杖责。”
村民们恍然点点头。
这样的功过相抵,能服众。
知府大人确实是个好官啊!
徐老头朝安坐堂屋一角于此情此景悄悄隐身的小太子瞥了眼,眼底有不可见笑意,“案子了结了,他们七个的通缉令撤下了,以后就在神女山后开荒,有了地就能有粮,也算是在这里安下家了。”
顿了下,老头眼角笑意扩大,隐隐能看出几分得意来,“那员外爷家也没讨了好,借着这次案子,老头顺势查了个底朝天,员外爷家为富不仁祸害乡里多年,是当地一霸,家中子弟各人手上都有令人发指的罪行!当间牵连的地方官员多达十几人!知府大人已经往上递了折子,只等上头批复,就能把那些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听到这里,村民又有忍不住的了,“徐老,既然那员外爷家从上到下都是歪了梁的,就凭他们继续作恶啊?”
“怎么可能?律法律法,自然不枉不纵!那些人也判了,流放千里——到漠北大荒。”
哄闹一静。
片刻后。
“噗——”
村民们要笑疯了。
连靠墙角坐的晏长卿,都忍俊不禁,弯了眼睛笑开。
杜嬷嬷坐在他旁边,低声笑道了句,“徐老这招真是损,损到家了。员外爷家跟曹武几人之间仇恨不可消,两方人流放到一处,这是故意要让曹武他们把气出尽啊。流放后都是罪民,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有权势背景,那时候就是拳头硬的说话了。一群酒囊饭袋,能跟战场上下来的比拳头?只有抗揍的份。”
晏长卿轻应,“先生这般,很好,不是吗?”
曹武爹娘妻儿死在员外爷手里,仅仅是员外爷一人作恶吗?
当然不是,否则也不会有为虎作伥这个词。
为富不仁祸害乡里,他们手里作的恶岂止一件?
那些对恶行视而不见的、同流合污的、为鹰犬走狗的、替主子操刀的,手里都沾着恶,沾着血,沾着人命,沾着痛不欲生者的泪。
如今员外府一门被罚,是罪有应得。
至于两方人被罚到一处……
被人欺负无处可申无力反抗的感受,也该恶人尝一尝了。
晏长卿垂眸,都说他性子宽仁,那仅是其中一面。
得饶人处且饶人固然是理,但是这个理需分人,有些人适用,有些人不适用。
善有达,恶必尽。
第173章 心有安定处
曹武等人在玉溪村晏家暂歇一晚,辗转难眠。
到夜半仍睡不着,兄弟几个干脆爬起来,走出房间坐在院子里纳凉。
夜深人静,连虫鸣的聒噪都弱了许多。
整个村庄陷入甜睡中,静悄悄的,间中偶尔夹杂一两声鸡咕咕,一两声狗吠,无端让人心安宁。
天上高悬的明月慢慢走,月色皎洁明亮,撒在人身上柔和。
“五哥,以后我们再也不用过颠沛流离躲躲藏藏的生活了。”独眼龙葛力开口,曾经阴郁暴戾的汉子,嗓音少见的平和。
曹武嗯了声,仰头望着头顶穿云拨雾的皓月。
月中似有人影浮现,他眯眼细瞧,看清了。
月中人是他年迈的爹娘,是他贤惠的妻,是他活泼可爱的女儿。
他们借着夜风吟唱,将最后的话语送到他耳边——我们已无憾,去吧,去过新的生活。
曹武扬起嘴角,一滴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
“这次我们没有信错人。”
他扭头看向兄弟们,“善恶皆有偿。以后我们不再是被通缉的流犯,可以安顿下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了。明日一早我就进大荒,你们不用跟着我,晚饭时金东家说了,他的酒坊准备扩一扩,茶工坊也供不应求需要继续招人,你们去给金东家干活去。”
“五哥!你怎么说这种话!那么难的日子我们都一块熬过来了,如今眼看能过上安稳日子了,你倒要赶我们走?”
“我、我要跟五、哥去开、开荒!”
曹武用力揉了揉包小小脑袋,这孩子在战场上伤了脑袋,伤好以后反应就变得比常人慢,说话也成了结巴,“跟什么跟?谁都不准跟。我不是心疼你们跟着吃苦,但是咱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摔一起烂。我去那边开荒,至少大半年没钱没粮,你们不在这边干活挣钱养我一段,上了那边咱一块喝西北风就能饱?”
“……”六人面如菜色。
这个理由让他们一点不能拒绝。
曹武又擂了擂兄弟们肩头,玩笑敛去,正色下来,“咱们这次的事情要是没人帮忙,你们觉得能这样皆大欢喜?光是将案子调出来就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除了出面的徐老跟贾道长,咱们还有恩人隐在背后没有出头。
否则不说你们,只说我一流放犯,换做平常能不戴手铐足镣?能免了官兵押送?知府大人当真只凭徐老一人求情担保,就敢放我们跟他一块离开?
多的我不说,你们自己敲脑壳想,总之徐老、贾道长、疯婆婆夫妇、金东家乃至这个村子,都对我们有恩,让你们在这边待着不仅是干活,还要守护这里的恩人。”
葛力等人闻言,神色也一下郑重,“五哥,这话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尽力护这方安宁。我们虽然没什么太大能耐,但日后总有用得上的地方,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们当中除了年纪最小的包小小,其他人俱是在军营、在战场上历练了十年多的人,最后还能留着条命退伍,都是手上功夫扎实的,一点小残疾不多影响,跟普通人对上,一打三五绝对不是问题。
就算大的地方用不上他们,遇上地痞流氓那些个……他们这种杀鸡刀上场最合适!
汉子们望月感慨,浑不知晏家暗处有隐卫,将他们对话听了个完全。
翌日,七人起身,得杜嬷嬷招待吃了个饱饱的早饭。
曹武跟弟兄们说说笑笑,走出晏家大门,却见门外银发老者坐在牛车头,后方车斗里装了满满当当的东西。
有开荒用的农具、簸箕箩筐,有烧饭用的灶具,还有用布袋子装的米面粮食,半车劈好的柴火……
几人说笑声消失。
“东西太多不好拿,我跟村长借了牛车。这些东西是村里各家送的,箩筐底下还压着点干货、咸菜缸,小背篓里装了油盐。要是不嫌麻烦,每天翻个小山坳过来,村里各家菜园子的菜都能摘。”萧必让往头上扣了顶草帽,甩甩赶牛的鞭子,“上车,我送去你过去。”
曹武鼻尖发酸,哽着嗓子笑应了句,“好,有劳萧老了。”
兄弟七个昨天刚回到,以前未曾见过将军面,仅知道老人姓萧,是疯婆婆的丈夫。
“等等,老爷等等!”在他上车前,斜对面不远的院子里,白发婆婆颠着小脚跑出来,神情有些着急。
曹武忙几步迎上去,“疯、萧婆婆?”
“武儿,婆婆有银子了,”白发婆婆兴冲冲从袖兜里掏出个钱袋子,往里抓一把碎银塞到他手里,眼角鱼尾纹堆叠,“给你,有钱就能买吃的,不饿肚子。不能全给,你一半,微儿一半,微儿要买布做小衣裳!”
“婆婆,这银子我不能要——”曹武想推却,老妇人却不按牌理出牌,听着他不要,嘴一瘪就要哭。
那边院门吱呀吱呀作响,藏在门后的妇人婆子实在耐不住,一个个探出脑袋来。
“诶呀给你你就拿着吧!萧夫人心里门清着,知道谁对她好!”
“好后生,你去了大荒别往里进,就在神女山脚扎根开地!这样翻个山坳就能到村里来,有个什么麻烦事儿咱能照应照应!”
“来来,你看那边,那里就是我家菜园子,没菜吃了过来摘!”
“牛车里角那个蓝色布袋子里装的是稻种,还有高粱种子!你要是想自个种菜,回头我再给你包点菜种子!”
“不用你包,我都包好了,一并放在小背篓里!”
看看面前憨笑的婆婆,看看挤在那边殷切叮嘱的妇人婆子,曹武嘴里漫开一股咸味,飞快偏头擦掉眼角溢出的水渍,高高应了声,“诶,好!”
他俯身抱了抱疯婆婆,又朝那边院门、朝面前的小村庄弯腰打了个揖,翻身跳上牛车。
而葛力、包小小等六人站在晏家门前,从看到牛车开始就没再说话。
他们默默注视着此情此景,将对他们展露善意与暖意的人一一记在心底。
鞭响,老牛哞地一声叫唤,拉动车斗缓缓起行。
曹武与弟兄们挥别,目视前方。
朝阳裹身,清风拂面,这一次离别,他的心涨得满满的,极踏实。
因为心找到了安定处。
第174章 先一步,杀之!
皇城的人从六月等到七月。
又等过七月,眼瞧着中秋马上就要到了,依旧没等到他们想听的消息。
借中秋将至心里思亲,姚贵妃特向皇上请了口谕,得以请娘家人入宫相见。
甘泉宫里,外殿摆了一桌宴席。
远征伯夫妇见礼后入座。
姚贵妃屏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仅留了心腹嬷嬷在旁帮忙布菜。
“爹,娘,还是没有萧必让的消息?”姚贵妃有些焦躁。
远征伯年届六十,面容依旧俊朗,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眉眼间时常蕴着笑意,看起来和善可亲。
即便此刻无外人,他也没有撤下那层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