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活着,最快明早才能醒过来,接下来你来照顾,但有意外跟我无关。”贾半仙耷拉两条胳膊有气无力,累得像在战场上打了场仗回来。
长榻旁的小桌上,女娃娃已经累得睡着了,小嘴半张,打着小呼噜。
累坏的模样既可心,又让人心疼。
“嬷嬷,你抱百相下去睡。”晏长卿低声吩咐了句,举步走到长榻边上。
老者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脸上死气消退。
他们这些守在外头的人,无人知道贾半仙跟百相是如何救人的,但是从老者安睡的表情能看出来,他此刻并无什么不适。
睡得很沉,鼻息虽弱,却绵长不绝。
“人是贾道长救的,其余事情,一个字不许对外透露。”他开口,声线依旧低,但是话中威慑不容人拒绝。
郁恒、莫一齐齐低头应是。
及后,晏长卿又转向贾半仙,双手作揖郑重行了一礼,“长卿多谢道长出手帮忙,萧老将军一生战功赫赫,是大瑞安定的肱骨功臣,大瑞欠他良多。道长此番相救,长卿与我父必铭记——!
“行了行了,铭记什么呀铭记,我救萧老将军只因为他是萧老将军,跟旁的没关系,可别给老道戴高帽。”贾半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游魂般往外走,“困死道爷了,我去睡一觉,有事也别喊我,我要睡到自然醒!”
后方,小少年话虽然没能说完,依旧郑重行礼,待老道士走远了才直起身。
李素兰搀着萧老夫人站于一侧,见此情景心头微惊,只是这种惊讶一瞬就散去,身边老妇人反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把她往长榻边上带,指着昏睡的老者对她连声道,“微儿,这是你爹,爹爹!”
接着老妇人又指着自己鼻子,高兴又紧张,“我——我,是娘,娘。”
老妇人说这句话时,不知道为何连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怕得不到原谅一般。
李素兰听着看着,话还没出口,眼睛就先热了。
杜嬷嬷请她过来帮忙时,已经把事情大致跟她说过,她知道躺在那里的老者是当朝大将军,知道疯婆婆是将军夫人。
更知道这两位年刚六旬却已皆是一头雪发的老夫妻,四个儿子皆在战场上战死,最后还丢失了年仅两岁的小女儿。
他们二人一生多舛,临老、临终,心头压着的悲痛与愧疚,也无法消解。
尤其老夫人,承受着丧子之痛,又因女儿在自己手里丢失而愧疚得不能自已……或许只有疯了,她才能在这种自我隔绝里,喘一口气吧。
长京,皇宫。
洪景帝坐在御书房里,面前臣子上递的奏折压了一堆,他却迟迟无心处理。
烦躁时更是直接将紫狼毫扔下,起身负手在御案前来回踱步。
崔敬伺候在侧,一看皇上这般便知他又是在为萧老将军忧心了。
“崔敬,按路程,萧将军这时候已经到地方了吧?”
不出所料。
这句话皇上这两日里已经反复问过十几回了。
崔敬依旧兢兢业业给出第十几回应答,“回皇上,按路程,昨日就该已经到了。那边定有书信过来禀报情况,最迟再有七日就能收到消息。”
“七日啊……”洪景帝叹了口气,“朕倒希望那边没有消息过来。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是不是?”
“皇上勿要过于忧心,萧将军吉人天相,定能转危为安。”
“但愿如此啊。”
除了皇宫,京中各大高官宅邸也多在谈论此事。
萧老将军的身体状况不是什么秘密,总能在太医院听到点风声。
萧老夫人失踪后,老将军的身子一下就垮了,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程度。
朝中官员暗里已经随时等着萧府传来噩耗,前往吊唁。
没成想噩耗没等来,等来了郁恒带着老将军紧急出京的消息。
这一着太过突然,好些人都没能作出反应,待回过神时,已经难寻老将军踪迹。
西街一巷里豪华府宅,小花厅中几名锦袍男子聚在一处,小酌间便在谈及此事,疑惑颇多。
“萧必让只剩一口气残喘,太医院那边探出的消息,已经笃定他活不久了,这种时候,皇上怎么会放他出京?”
“不好说。小太子不是也离京一年多了吗?说是说在皇寺养病,谁亲眼见过?最近一年,宫里行事甚是神秘,让人费解啊。”
“小太子、萧必让……都是皇上重视的人,你们说,当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难道大瑞出了什么隐世大拿,能救垂死之人?要不然怎么一个两个的,全往外头跑?”
“这一年,大瑞境内发生最让人稀奇的事,莫过于百相草……能提神解乏、能止血止痛、能解疫病,甚至一度传出此药茶有去沉疴、益寿元之奇效!”
几人两两相视,后头未尽之语已经不用往白了说。
皇上皇后疼爱太子晏临,那是当成心肝肉一样的疼。
以往哪次小太子犯病,宫里不得闹哄一回?
可是这次,帝后在宫中待着,一年不见爱子竟能稳若泰山。
值得深究啊。
第163章 他一巴掌能把那人拍墙里抠不下来
众说纷纭。
有人起了疑心,也有人不以为然。
另一处宅邸茶室,茶香氤氲,人声喁喁。
“……百相草要是真那么神乎其神,那天下还有‘病’这一说?不过是商人谋利的手段,夸大了说罢了。”
“这话我认同,百相茶我们都喝过,确实能提神解乏,长饮或也有养生之效,但绝非仙药。严尚书、老兰国公是京中最先喝上百相茶的,严肖元不照样一激动就晕倒?老兰国公照样垂垂老矣连走路都不利索。”
“现在朝臣背地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哼。别人如何且不提,萧老将军那身沉疴,大罗金仙难救……下次再见,就是祭上一杯黄酒了。”
“等着吧,郁太医用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到底如何,届时便知。”
朝中这些消息传到晏长卿手里时,他一笑置之。
盛夏炎炎,蝉鸣阵阵。
一转眼,他来到玉溪村也有一年了。
“嬷嬷,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站起来还不到你肩头。”站在书房窗边,晏长卿扭头与杜嬷嬷打趣。
窗外阳光灿烂,映着窗内少年笑容明朗。
杜嬷嬷不自觉跟着笑开,心情极好,“是啊,那时候小殿下瘦弱苍白,整个人都没有精气神。玉溪村真是个好地方,养了一年,殿下身子大好了,人也长高了,变结实了。”
杜嬷嬷还特地比了比,殿下这一年窜个头,已经长得跟她一般高。
皇上跟皇后若在这里,亲眼看到殿下如今模样,不知道该多高兴。
“殿下,有空咱画两张画像捎回去?皇上跟娘娘定然惦记你。”
“好,听说先生擅丹青,等他从原州回来,我请他替我画两幅。”
说到徐含章,杜嬷嬷自免不了好奇那边事情进展,“徐老离开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写封信回来说说,那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应该就快有结果了,安心等着吧,先生定不会让百姓失望。”
又是这番托词,每次想从殿下嘴里问点什么,只要他不想说的,总能把人搪塞过去。
也不知道小殿下跟谁学的喜爱卖关子的毛病,不紧不慢的,就属他最耐得住性子。
杜嬷嬷好气又好笑,悄悄翻了个白眼。
被少年瞧着了,故意一本正经逗她,“嬷嬷,你刚才翻白眼了。”
“……没有,殿下看错了,老奴哪敢跟殿下翻白眼。”
“没看错,这样翻的。”
少年边说,边当真照着嬷嬷的样儿眼睛往上翻,嬷嬷老脸挂不住,气得心梗,“殿下!”
“哈哈哈!嬷嬷别生气,我去找百相跟多宝玩会,回来给你带野果子。”少年朗笑着,从窗台轻松翻了出去,转眼不见人影。
留下老嬷嬷呆站原地,好一会后,忍俊不禁。
他们家殿下少有这样的少年人意气模样。
她从殿下出生起就帮着娘娘一并照顾,看着殿下从两手能捧住的小婴孩一点点长大,到现在跟她一样高,看着殿下长得茂林修竹、清朗谦和,每一点小小的好的变化,都让人开心欣慰。
林家菜园子后跟李家院墙之间有几颗芭蕉树,树下一片小空地。
夏日里,宽大芭蕉叶把地面遮出一片阴凉,四面偶尔有风吹来,轻易便带走灼人暑气。
孩子们这时候就聚在芭蕉树下玩击球。
一个竹篾子编织的拳头大的小球,在孩子们之间滚来滚去,每每被击中,就有孩子跳跃着发出欢呼声。
“萧爷爷,我刚才打中了!是不是这么玩?我是不是很厉害!”金多宝截住一球反脚击出,立刻迫不及待炫耀,额头上满是汗珠,脸蛋挂着红扑扑的红晕。
王小牛太不服气了,跟坐在旁边青石上纳凉的白发老者告状,“萧爷爷,多宝是用脚踢的球,我看见了!他犯规!”
“谁谁谁犯规了!也没说不能用脚啊!证明我脚比棍子灵活!我小胖子比你这瘦猴子灵活!”
“谁瘦猴子了,你是小胖子倒是没说错!”
“哼!”
“哼哼!”
百相一根扁头小木棍扛在肩上,单手叉腰,大王巡山似的牛气哄哄,“你们俩都不行呀,哼也没用。我打到十一次!待会栗子糕我先拿哦!我要拿一、二……十块!”
她要分给阿爷阿奶、阿娘、婶婶、萧奶奶、杜嬷嬷、长卿哥哥,还要分给大妮姐姐跟雅儿姐姐。
咯咯咯!
男娃子们仰天叹气,他们哪次能跟百相抢来着?
小百相年纪小,当哥哥的让着她点是应该的。
反正今天栗子糕多的是,萧爷爷托人在饭堂定的,一大篮子呢,够他们解馋了。
萧必让坐在青石上,夏季后晌炎热,但是芭蕉树下有习习凉风,最是适合纳凉。
在这里看孩童玩耍嬉闹,听他们童言稚语争吵,整个人心境会格外平和。
这种简单愉悦的时光,他一生中,几乎不曾有。
被送到这个地方,从昏迷中醒来到现在四天时间,他好像经历了一场颠覆。
心中若有所觉,却无以言说。
但是他欣喜于这种变化。
他腐朽残破的身体重新迸发了生机,妻子在这里比在将军府更快乐。
这里还有像极了他女儿的年轻妇人,容貌五官简直是他与妻子年轻时的组合。仅这点,就能让他与妻子余生有寄托。
“打了这么久的球,都累了吧?渴不渴啊?林家阿奶煮了一大锅百相茶,先过去喝茶解解渴,待会栗子糕就送来。”萧必让撑着站起身,大病初愈身子仍孱弱,身量极高的老将军,一袭棉纱夏袍着身,风鼓动袍子时吹出大片空荡荡。
百相看到老人站起,扬了嗓子就朝家院子喊,“爹,来背萧爷爷回家啦!”
那边立刻传来应声,“诶!来了!”
萧必让挑眉,老神在在重新坐下,等着后生来背。
这也是一种老将军无法形容的感觉,就是想作。
搁在以前如果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他会变成小里小气爱搞事的怪老头,他一巴掌能把那人拍墙里抠不下来。
但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老将军望天沉思。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
第164章 老将军身经百战,眼前这种,属实小场面
林家堂屋,方桌上已经摆上晾凉的茶水。
孩子们进屋先一窝蜂涌到桌子前抢茶水喝,金多宝没抢到杯子,急了,跑到灶房拎了个水瓢来,直接水瓢装茶吨吨吨的灌。
天热出了一身汗,正渴得慌,可没有什么让不让的念头了,先喝为敬。
百相人小个矮抢不着,气得跺脚之际,旁边递来个竹筒,递水少年朝她眨眼,忍着笑晃晃竹筒,“这儿呢,给你备着了。”
“谢谢长卿哥哥!待会我份分你两块栗子糕!”亲昵偎到少年脚边,百相喝着带竹香的茶水,满足得黑眸眯起。
大人们看到这一幕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里,晏长卿是最沉着懂事的,也是最疼百相的。
自己的孩子多一个人疼,没什么不好。
林大山把老将军背进堂屋,扶他在躺椅小心坐下,另张躺椅上林老汉也已经把茶递过来了。
李素兰坐在另一边高椅上,耐心的教身边银发老妇人玩手绳,高高隆起的肚子极惹眼。
靠堂屋门口位置,林婆子跟张翠娥一个裁布一个剪样,提前为没出生的孩子做尿布跟小衣裳。
“大嫂这一有动静直接托俩,福气来了真是打不住。我之前还奇怪咋大嫂肚子大得恁吓人,要不是郁大夫说了一嘴,咱哪料得到是怀了双蛋黄?”张翠娥性子直,想到啥说啥,“俩娃子可机灵,挑这时候来,要是早个两年一年的,咱家真是连布都买不起,到时候俩娃就光着屁股蛋子满地爬,哈哈哈。”
想到那个画面,她自个乐得嘎嘎笑。
林婆子嗔她一眼,脑子里描绘那个画面,也笑开,“真要早生娃,确实够呛。不过光屁股蛋子倒不至于,把家里旧衣裳拿出来凑一凑,在村里讨点百家布,怎么着也给娃儿做几件小衣缝几条开裆衩袴,待大些,裤子外头围一条屁帘,能当三两年的。”
“养孩子要花钱!我有,我有!我给你们银子买布!我有的!”萧老夫人这次竟听进去了,还听懂了,窝在凳子上的身板立刻挺直,两手在腰兜袖兜到处摸,片刻后傻眼,不敢相信,“我没有?”
“……”厅里人静默一瞬,捧腹,“哈哈哈哈!”
老妇人被笑得脸红,眼神游移间攫住了笑得抹泪的老爷,眼睛一亮,指着他大声道,“我没有,祖父有!孩儿祖父有!”
萧老将军笑容僵住,“……”
光顾着笑了,忘了他也没钱。
郁恒那个憨子,只把他人送了过来,没捎上他的钱袋子,能在银庄取票的私章更是没拿。
这次妻子的脸面,他给她挣不上。
好在老将军身经百战,眼前这种,属实小场面。
他一瞬恢复自然,偏头凑近小太子,“小公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给老夫支点银子,就当老夫的俸禄从你这儿拿了。”
晏长卿眼睛还呈月牙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
老将军一瞬有了底气,转向眼巴巴望着他的老妻,端是豪迈,“有,孩儿祖父有,待会就给!”
看到妻子脸上重新绽出笑容,老将军跟着笑,眼底却有泪意不停往上冲。
那些在心头压着沉甸甸的酸涩、愧疚,于此刻终于被暖意驱散一角。
只要妻子能一直这么开开心心的,多少银子他都愿意花。
就算刨除其他,他也愿意善待那位叫素兰的孩子。
哪怕明知对方不是他的女儿,却无端的,只要这孩子开个口说一声,他好像什么都能奉上。
什么都舍得给。
究其原因,无法解释。
一场笑闹,林家自然不会要老将军的银子。
家里如今不缺银子,光是从工坊拿到的分红,几个月下来也攒了几千两了。
只是一家子惯了节省,也整不来买下人伺候自己那一套,家里一个个都是勤快人,有什么活计自己三两手功夫就干完了,实在没必要买几个人回来一块生活。
最重要的一点,一旦那样做了,总觉得好像就跟村里划出了一条界线,难以像以前那样自在。
也许他们就是小门小户的眼界,过不了大户的生活。
那又如何呢?
千金难买我自在。
不过家里这小院倒是有必要扩建。
晚上临睡前,林婆子把攒银票的小木箱拿出来,清点里面的银票。
林老汉往小木箱眼里瞅了眼,大面额银票厚厚一沓,还装着几大块银子,并一些碎银铜板。
“老伴儿,做啥呢?好端端的怎么数起钱来了?”把铺盖打开,林老汉上床躺着,一手蒲扇给老伴打扇。
林婆子啧了声,瞪他,“好好的你突然跟我说话干啥?数到多少我一下就给忘了!碍事儿,别说话!”
“……”好么,不敢说话。
他不说话了,老婆子倒是顺嘴跟他解释,“素兰再有三个多月就要生了,郁大夫说她肚子里托的是俩,可能还要生得早一些。家里人越来越多,松儿柏儿眼瞅着就要七岁,不适合跟爹娘再住一屋,百相大些也得有自己的房间,左屋那三间他们兄妹仨就住满了,不得给另外两个小的提前备好日后住的地方么?
这还是眼前,咱家两个媳妇,日后要是再添丁,更住不开。还有江儿,他还没成亲呢,成亲以后自也是要生儿育女的。
所以我想在屋子后头再扩建两间,咱农户人家田地、屋宅是最要紧的家当,有银子要么买地要么建房。
你觉得咋样?咋不咋样屋子也得建。”
“……”那你还问我干啥?
迟迟没听到回应,林婆子疑惑抬头,“问你话呢,咋个意思你好歹吱一声。”
“……我能说话了吗?”
林婆子磨牙,抽过老汉手里蒲扇拍上他脑门。
真是臭德行。
老头儿呼痛声有点大,其他几个房间的人全都听到了。
李素兰肚子太大了没法平躺着睡,肚子压人沉得慌,时不时就得翻个身换一边侧躺,所以睡不沉。
听到那边动静,她即伸手拍了拍自家汉子,“大山,爹那干啥呢,要不要过去看看?”
林大山眼皮子都没睁开,闷笑,“不用,爹跟娘耍花腔呢,睡吧。”
百相睡在里侧,眼皮子也没睁,“阿奶前头不让阿爷说话,阿奶问话的时候阿爷不敢答,阿奶生气了就揍阿爷了。”
李素兰,“……”噗嗤!
“闺女,把耳朵闭上,快睡,明儿要早起上学呢。”
“知道了阿爹!”
黑暗里很快响起娃儿跟妇人此起彼伏小呼噜声,林大山这才睁了眼,眼底清明了无睡意。
李家那六口上次在工坊门口吃了亏,依旧没消停,转而到镇上唱大戏去了。
老大夫白日托人给他带了口信告知,等天亮他得去趟镇上,看看那一家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第165章 老张家都没有眼前这些人狼
又是一月期卖药草时间。
村民们聚到一处卖了药草后数着到手的银钱,欢欢喜喜往家走。
这时候凑一处的妇人婆子多,八卦自然也多。
少不得说起近来发生的新鲜事。
“郁大夫之前送来的那个病人治好了,现在都能出门溜达几个圈了,住在村尾的经常见着。”
“不知道那位得的是什么病,竟然不往大府城寻名医医治,竟然跑到我们这处穷乡僻壤来。”
“什么穷乡僻壤,如今咱可不穷,外县的不知道多羡慕咱玉溪村!诶我说点玄乎的你们可别往外传啊,咱玉溪村可能真有神女保佑!要不怎么就咱村子能种百相草?晏家小公子初来时病恹恹的,在村子里呆了一年,嘿,好了吧?郁大夫带来那位,嘿!也好了吧?”
李婆子本来走在后头,听到有八卦聊,立刻挤了上来,“我跟你们说,郁大夫带来那位听说是大官!京里的大将军!还有啊,住在晏家那位白发疯婆婆,原来她是大将军夫人!听说不知道怎么从家里走失了,丢了好几个月,大将军就是这样给急病的,没想到老夫妻俩竟然在咱玉溪村重逢了!”
“嘶!我的天!大将军?皇城出来的京官?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能诓你们?”
说到兴奋处,李婆子朝妇人婆子们勾勾手,示意她们凑近点,压低了嗓子,“我再说个秘密啊,素兰、就是大山媳妇,长得跟大将军夫妻可像!鼻子、眼睛都能看出大将军的影子!嘴巴跟脸蛋特像将军夫人!你们要不信回头自个瞅瞅去,我李婆子可不说不靠谱的话!”
“你这句话就最不靠谱。”张家婶子白她一眼,“什么像不像的,能乱说啊?素兰是有亲爹娘的,前段时日还在茶工坊闹呢。”
李婆子啧了声,不以为然,“那样的亲爹娘是亲爹娘啊?全是奔着好处来的。再说了,是不是亲的还不一定呢……”
她实际也就是话赶话的这么一说,等说完,她反倒愣住了,杵杵身边妇人,“有没有可能跟那边不是亲的,跟这边是亲的?”
妇人婆子们,“……”
王家嫂子仰天叹气,直接伸手把李婆子的嘴给捂了。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天底下长得像的人也不是没有,长得像就是亲人吗?
再说了,大山媳妇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大将军夫妻俩要是有怀疑,能不想办法确认?
她们私底下说说八卦可以,可不敢帮人乱认亲。
万一到时候大将军误会大山家想攀亲戚,那得多尴尬?那不是给大山家找事儿吗!
这当口林大山正在四方药馆后院,跟李家六口人隔着一张茶桌相对而坐。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镇上已经流言纷纷,说的全是玉溪村林家长媳的闲话。
经由这几人的宣扬,李素兰俨然是个忘恩负义、不顾娘家爹娘兄弟死活的不孝女。
自己在林家享着丰衣足食、吃香喝辣的好日子,浑然不管娘家人已经连顿饭都吃不起,不记生养之恩。
加上李家这六口全部瘦骨嶙峋,穿着叠满补丁的衣服站在人前,更是具了十足的说服力。
大瑞重孝道,万事孝为首。
一旦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就等于是被钉上了耻辱柱,一辈子都得被人戳脊梁骨。
妻子没有做错任何事,林大山怎舍得她受委屈?
他冷沉了眉眼,冷冷开口,“你们在外到处大肆宣扬污蔑,想要干什么?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用不着卖关子。”
经历了上回在茶坊门口被人放狗追的耻辱,加上这后院也没有外人在,李家老妇人连装都懒得装了,作势拍拍老胳膊老腿,冷笑道,“不容易啊,你林家的终于肯抽空出来见见我们,肯坐下来好好说话了。不吃点亏不低头,真是贱骨头!”
“女婿肯亲自出来见我们,也不枉我们在这里待那么长时间,吃了那么多苦。”姓李的老头给老妇人打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
他面上倒是笑呵呵的,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假的很。
“想来女婿也知道我们家日子不好过,没得吃没得喝没得穿,搜刮整个家当也凑不出几个铜板来。偏生家里人口多,十几张嘴等着要吃饭哪,要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我们也不会厚着脸皮找上门来,自讨没趣不是?既然你说话敞亮,那我们也不藏着掖着。素兰那孩子不肯认我们,我们也不逼着她喊爹娘,一口价三千两,只要你给我们这个数,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来打扰,不信我们可以立字据为证。怎么样?”
说出三千两这个数,李老头一点不心虚。
旁边年轻夫妇跟两个孩子更是喜形于色,几乎要抑制不住眼底的激动,眼尾都红了。
他们过来的时候本来打定主意,只要林家能拿出五百两,他们就立马走人。
只是没想到李素兰连他们的面都不见,还让他们遭了老大罪,又是被一群不相干的人指着鼻子嘲讽,又是被一群死狗狂追吓得屁滚尿流。
受的这些气可不得从林家找补回来?
只是再怎么大胆,他们也没想到爹居然敢开口要三千两银子。
那可是他们家几辈子都挣不来的银钱!
这笔银钱要是能到手,那他们家老老小小的就吃喝不用愁了。
到时候住大房子!买奴仆!吃香的喝辣的!
再买一大片田地佃出去,他们也能过上员外老爷那样的大户生活!
“三千两,你可真敢开这个狮子口。”林大山性子再是内敛沉稳,也被生生气笑了。
老张家都没有眼前这些人狼。
他看这些人的眼神更冰冷,充满厌恶,不怪素兰不肯见他们,“三千两我没有。我跟素兰手里存下的银钱全部拿出来,有50两银子,你要就立下以后各不相干的字据,拿钱走人。不要那就无需再谈,我们直接衙门见!”
“衙门见就衙门见,你以为我们会怕?我们敢来就是已经把脑袋揣在裤腰带上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家里都没得吃了,拿不到银子,回去不知道哪天就的饿死,老婆子还在乎这条贱命不成!
但是你们林家可不一样!种着百相草开着茶工坊,往前打眼一瞧全是好光景!你先掂量掂量输不输得起,就算输得起,值不值当!”
老妇人拍桌,眼睛紧紧盯着林大山,似笑非笑,“也别说你没钱,想拿五十两银子来糊弄我们!来之前我们就特地打听过,你们家卖百相草的银子不提,光是从茶工坊拿的分红每月就有近二千两!三千两银子不过是你们一两月的分红,我还觉得开少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狗东西!怎么着?老娘闺女白给你睡白给你生娃的吗!”
第166章 这个秘密……会是什么呢?
“既然如此,那就衙门见!
你们是什么样的爹娘,到时候衙门一查便知,百姓自然也能得知真相!
孰是孰非自有论断!
到时候衙门怎么判我都认!
但是你们想拿三千两银子,给你们一句话,做梦!”
林大山站起身往外走,直接摆出了态度,不再继续谈。
而对面李家六口在听到“衙门一查便知”这六个字时,眼神有一瞬慌乱。
很短暂的一瞬。
林大山恰巧在他们正对面,给瞧进了眼底。
他心思微动,眸色变深,只是面上不动声色,保持往外走的动作不变。
很快身后就传来李老头唤声,“等等!真闹到去衙门不过是两败俱伤,我们可以退一步,也不要你三千两了,你给我们二千两银子,我们立马立字据,除了保证以后再不上门打扰之外,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跟素兰有关的秘密!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不过你时间不多,我只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