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林大山回眸,深深看了这几人一眼,唇角微微扬起,“好,今晚我一定会好好考虑清楚。”
说罢,他挑开跟前堂连接的隔断帘子走了出去。
重新落下的灰色布帘在半空微微晃荡,好一会才静止。
抱个孩子坐在椅子上的年轻男子用力咬牙,眼神阴鸷,扭头不满道,“爹,娘,就这么让他走了?咱们沿途打听,还说林大山憨厚老实,你们看他哪里有点老实人样?咱们走那么远路过来,在这里又逗留那么多天,身上带的那几个铜板早就花光了!要是再拿不到银子,我们连怎么回去都成问题!这事到底还要磨蹭多久?难道我们当真要在这里边讨饭边跟他们拉锯不成!”
年轻妇人眼珠子转了转,也作势犹豫道,“爹,娘,我瞧他们未必肯拿出那么大笔银子来,要是林家明天不给答复,真闹到要去衙门,对咱们家可不是好事--”
“都闭嘴!”李老头呵斥了声,瞟了眼门帘处,压低嗓子,“有什么话等离了这里再说!这里可不是我们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在自个家里还要小心隔墙有耳呢!两个憨货!”
年轻夫妇被骂的噤了声,不敢再说话,讷讷站起身跟在爹娘身后离开了四方药馆。
药馆前堂,伙计在柜台里忙忙碌碌,给前来买药材的顾客分拣、包装药材,老大夫也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记账。
李家老汉走出药馆前特地瞄了几眼,看到这情景,稍微安下心。
大夫跟伙计都在忙着,应该是没有听到他们后头说的那几句话。
待他们身影消失之后,老大夫把面前算盘一推,把伙计揪过来,在他耳边快速低语,“他们几个这两日一直待在后街尾巷废弃民宅,你拿十几个铜板去分给在那里活动的小乞丐,让他们帮忙盯着这几人,最好能探听到他们私下里都在说些什么!”
伙计立马点头,揣上一把铜板就紧脚出了药房。
先不说林家人品如何,只说整个梧桐镇,林家只将百相草给他们四方药馆售卖,那大家就是自己人。
自己人出点什么事,他当然是帮亲不帮理。
家里九亩药地的百相草卖出去,又进账了三十多两银子。
林家今儿的晚饭也较往常要丰盛许多,添了一大盘红烧肉,还炖了只家养的大肥鸡,炒两碟菜园子里摘的鲜嫩青菜,一锅白米饭,一小盆苞米面糊。
天热了,吃烙饼容易上火,烙饼换成了一篮子饭堂买回的白面馒头。
在吃食上,林婆子从不抠搜。
素兰大着肚子需要多吃些好的,三个娃子也是长身体的时候亏待不得,大人白日里干活累半天一天的,当然也要吃饱吃好。
总而言之,手里不差钱,就给家里整好的吃。
除了自家一家子,最近家里饭桌上也少不了老将军夫妻身影。
萧老夫人每天都要往林家跑,不吵不闹的,坐在堂屋里盯着李素兰也能坐上大半天,至于老将军,当然妇唱夫随。
老妻子在哪,他就跟到哪。
妻子在那边盯人发呆,他就在这边跟林家老汉闲聊打屁,一天时间眨眼就过,坐上人家饭桌极其自然。
席间言笑晏晏,林婆子顺势说起准备在堂屋后扩建两间屋子的事儿。
后头那块小空地也是林家地皮,以往用来堆放从山上拉下来的树枝、松针……堆在那边晒干以后再砍好扎好,码放到柴房里。
如今家里需要,那片地正好可以拿来建房。
“……大山,大山?咋了这是,吃个饭还老走神。”林婆子的话,家里其他人无不点头赞同,只有林大山时不时走神,席间说了什么都没听进耳里。
被老娘连唤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笑着打哈哈,“不是,我刚想事情来着,娘你说了啥?”
换来好几个白眼。
吃过晚饭,一帮人在院子里坐了会唠嗑纳凉,听着虫鸣赏着星光,一习轻风一杯茶,好不惬意。
眼瞅娃子们开始打哈欠了,萧老将军站起来捶捶老腿,“年纪大了,坐久了腿就麻,大山,得劳烦你把我背回去。”
“行!”林大山不疑有他,起身把老人背上,一手将人托得稳稳的,还能空出一手搀住银发老妇人,“婆婆,待会你抓着我手臂走,晚上光线不好,小心点别摔着。”
不知为何,老将军看他这般轻轻松模样,就是不咋顺眼,但是老妻子在旁边,他倒没作妖。
出了林家院子,他就自己从林大山背上跳下,两脚落地站得稳稳当当。
林大山,“……”老将军玩啥呢?
“瞅我干什么?”老将军一把年纪仍然眼睛利,昏暗里也能分辨出林大山眼神,鼻子里轻哼了声,“吃饭心不在焉的,遇上什么难事了?跟老夫说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定我还能给你解个惑出个主意。”
萧老夫人点头又点头,跟嘴,“能给你解个惑出个主意。”
“……”林大山失笑,犹豫须臾,开口道,“是有点事情拿不定主意,老将军肯拨冗听一听,那我就厚着脸皮请教了。”
随即,他把白日里跟李家六口碰面的事说了出来,也说了自己的怀疑与疑惑,“素兰爹最后说那句话让我心头起疑,他说他那里有素兰的秘密。我跟素兰认识九年成亲七年,她的事情对我从不隐瞒,甚至她从小到大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可素兰爹那话的意思,这个秘密好像是素兰自己都不知道的……会是什么呢?”
老将军挑眉,两手负背,铁血气势立显,“不明白的,去查就是了。听说他们是从隔壁县来的?跑马打个来回用不了多少时间,那就从他们老窝查起,看看他们手里到底抓着什么鸡毛!”
这事他来办。
跟小太子借人借马!
第167章 侥幸他的女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生活得很好
战场布阵杀敌讲究快准狠。
老将军这头应下了,转头就找小太子借人,连夜打马去邻县,直捣李家老窝。
翌日,林大山吃过早饭并不急着去镇上,而是跟老将军坐在灶房廊檐下喝茶闲聊,不紧不慢等消息。
太阳还没爬上山头,屋檐下大片都是阴凉地,早上纳凉正好。
妇人们坐在堂屋干点手工活儿,偶尔朝外看,就能看到那边廊檐下言笑晏晏的二人。
“大哥跟老将军竟然能唠到一块去,也不知道说了啥,瞧那劲头亲近的,跟父子俩似的。”张翠娥扭头朝公公挤眼睛,故意打趣,“爹,你看大哥那样会不会不得劲?”
林老汉老脸往下一拉,佯怒,“那可不?老不得劲了,你大哥跟亲爹都不这么唠嗑,还两人单独往那边坐去!哼!”
林婆子只觉哭笑不得,先瞪了张翠娥一眼,“咋?明晃晃给你大哥使坏呢?”
说完又瞪老伴一眼,“你也纵着她,还跟着唱起双簧来。”
李素兰忍笑,低头对着隆起的大肚子说“悄悄话”,“你们二婶蔫坏儿,等你俩生出来,她抱你们的时候就往她身上屙尿去,给你们阿爹报仇。”
堂屋里笑声一阵接一阵,惹得廊檐下单独坐的两人扭头往屋里看。
哒哒哒——
哒哒哒——
院外马蹄声由远而近,穿透小院。
林大山跟老将军对视一眼,双双站起来走到门外,旋即又双双露出意外表情。
两人在等邻县的消息,本以为是去打探的人回来了,但是在门前停下的却是一辆马车,车上跳下来的是四方药馆伙计。
“小哥,你怎么过来了?”林大山纳闷。
伙计嗐了声,走近两步快速道,“老大夫托我过来给你送消息的!昨儿你跟那几人谈话离开后,老大夫就叫我找镇上小乞丐盯着那些人,还真偷听到点有用的消息!小乞丐亲耳听到那家老婆子说‘李素兰的来路村里早就有人起疑心……总之不能闹上衙门,咱家那点事可经不起查’!大山,那家人可能有问题,你跟他们打交道要小心,多长几个心眼!”
林大山心下震惊,拍拍伙计肩头,感激道,“好,我知道了,小哥,多谢!”
“道谢可就生分了,我也是照方老吩咐办事,消息已经送到,我就先回去了,铺子里从早到晚忙得很,我不能离开太久,不然方老得忙上火了。”
这边药馆伙计刚调转马车头,那边老将军派出去的人也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更明确,“将军,李家长子、次子留在家看家,两人都是怂货,一听是官差上门查案,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一股脑全招了!
李素兰不是李家亲生女儿!李家老头年轻时是个走货郎,常年在外走街串巷卖货,去过多个府城!李素兰是他二十三年前从外带回家的!
那时候他们一家子在外地赁房住,后来才返回乡下老家,所以同村都以为李素兰是夫妻俩在外生下的孩子!
我在他们村子问过不少村中老者,他们对李素兰还有印象,据他们所说,李素兰在李家过得并不好。四五岁的孩子,上要照顾两个比她年长的哥哥,下要照看幼弟,除此之外洗衣做饭打猪草什么活都得干,被骂被打更是家常便饭。
后来李素兰年岁渐长,模样跟李家夫妻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村里渐起了流言。那之后李素兰便被送走,除了李家自家人,没人知道她被送去了何处!”
林大山眼底一片冰冷。
原来这才是事情全部真相。
因为素兰不是李家亲生,他们才会那么狠心对待,要把她卖去那种地方换银钱!
也是因为非亲生,所以李家才不敢把事情闹到衙门去!他们经不起查!
而这,应该就是李家口中要作为交换条件的所谓秘密!
幸而事情有人帮忙查了出来!或许,如果素兰希望,他们能恳求老将军帮忙再查一查素兰的身世!
思及此,林大山扭头,“老将军——”
却见白发老者一手紧紧抓着门框,正偏头往堂屋方向看,扣着门框的手指骨泛白,眼眶通红。
堂屋那边,是听到动静走出来观望的家里人。
而老将军视线落脚处,正是当中大腹便便的年轻妇人。
“老将军?”林大山又唤了声,心下起了惊疑,想到某种可能,眼睛不可置信的缓缓撑大。
萧必让呼吸急促,喉头哽咽,若非有门框撑着根本站不稳,“大山、我跟你一块去镇上!不用跟李家人再谈,直接告衙门,直接拿人!”
林大山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眼见堂屋门前家里人表情逐渐变得疑惑,他低声开了口,“老将军,素兰……她是不是——”
“不!”萧必让猛地回头急声打断他的话,呼吸更急促,眼睛更红,满头白发都在颤抖,“不是!我没有抱希望!我没有抱希望!我没有抱希望……”
老者喃喃重复那句话,眼睛死死瞪着对面青年,再没敢回头去看堂屋前的年轻妇人。
两人之间半臂距离。
林大山走了两步,伸手紧紧抱住老者,眼泪一下打湿眼睫。
没有希望,才没有失望。
一再告诉自己没有抱希望,才能在希望一次次破灭时,承受住一次次失望的打击,才能撑着,不在绝望里奔溃溺亡。
老人铮铮铁骨,看着强硬极了,可他心里满布的创伤,无人看见。
他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他不是什么都打不倒。
没人知道丢失女儿的这些年里,他曾经燃起过多少次希望,又得到过多少次失望。
到最后,他已经怕了,太害怕了。
不去想那个可能,不去挖掘真相,假装一切如常……也许只有这样欺骗自己,老者才能继续心底存有一丝侥幸。
侥幸他的女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生活得很好。
一辆马车直奔梧桐镇。
到镇上时,太阳刚刚跳到山顶。
小镇民生淳朴安稳,早市行人如梭,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汇聚,是长街独特一景。
未几,一列佩刀衙差直冲后街尾巷废弃民宅,短暂打破了早市的平静。
第168章 骨哨!刻字——萧!
废弃民院里,李家六口根本没法反应。
被冲进门的衙差抓着往衙门带时,几个大人脸上犹是云里雾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反应过来是林大山报官之后,一路大喊冤枉,引来沿途围观。
以至于李家人跪在衙门大堂时,外头已经围满了跟过来看热闹的百姓。
“林大山!你这个卑鄙小人,果然是你报的官!”在大堂看到林大山时,李家老妇人的表情,恨不得扑上去把人撕了。
“大人,小民们冤枉啊!不知我们所犯何事要被抓来审问?”
李家老汉跪在堂下大呼冤枉,“是我们赶了百里路过来看望女儿错了,还是我们擅自在废弃民屋歇脚错了?还是因为跑过来被慢待心有不忿说了几句气话以至犯了法?求大老爷明示啊!小民一家大老远跑来,没见到女儿不说,还要被女婿报官抓来衙门,天理何在!”
一时间堂上老的小的俱是满面凄苦,茫然惊惶战战兢兢模样,加上那一身穷苦打扮,引得围观百姓生出同情。
堂上跪着的,镇上百姓不算陌生,知道他们是玉溪村林家姻亲。
女儿就是林家长媳。
这几日李家几口人在镇上颇为活跃,打哪来、来干什么、遭遇了什么事无巨细,翻来覆去的在人多的地方说过很多遍。
林家卖百相草,跟四方药馆有来往,出现在镇上的时候也不少,很多人都认得林家人,知道林家品行不是那等差的,因此对李家的话持疑,并未全信。
但是眼下竟然闹到了告上衙门,围观百姓一时有些看不懂,难道真是林家起势了,开始仗势欺人了?
李家人不停喊冤,两个小童脸色苍白,被吓得缩在爹娘身边啜泣发抖。
这一幕,让人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这时堂上响起一道浑厚威严嗓音,“你们不用揪着林大山不放,告官的人是我。”
众人视线一下被拉过去。
这才细瞧起一直沉默站在一角的老者,着原色棉纱袍子,身高体型比之生得高大的林大山丝毫不逊,甚至气势更强。
只那般双手负背瞥眼扫来,就能叫人不自觉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老者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杀伐之气,被他盯着,浑像被只大老虎盯着一样吓人。
李家人也是这种感觉。
“这位老爷,不知您是何人?我们与你素不相识,印象里从未见过,不知何时何地得罪了您,竟要报官抓我们来?”李家老汉壮着胆子应话,心里则对这个人迅速评估。
更多是惊疑不定,对方气势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而李家老汉根本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人。
根本就不认识啊,哪来的仇?
思来想去,也只有对方随意找借口帮林家出头这个原因。
萧必让虎目扫来,即让李家老汉打了个哆嗦。
他冷笑一声,开口,“你不用认识我,我认识你就够了,我今日状告你只有一个原因。老夫状告你拐卖孩童!你甚至你们整个李家都是拍花子!”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李家人更是面色唰的一下白了,险些连跪都跪不稳,瘫软在地。
“荒唐!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李家老汉握紧发抖的手,膝行两步上前对着审案台磕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求青天大老爷明鉴!我李家上下都是本分老实的小农户,安分守己,无权无势!难道因为这般就人人可欺了吗?”
杨甫坐在审判台后一个头两个大,冷不丁的就有人来击鼓报官,冷不丁的报官的人还比他官职大,他坐在这里也很为难啊。
杨甫闭眼深呼吸,硬着头皮拍了一下惊堂木。
拍是拍了,没赶上开口,被人抢了先。
“你既然喊冤,好,那老夫来问你!李素兰并非你李家亲生女儿是不是!李素兰是你从外地拐过来的是不是!
你可以继续狡辩,但是老夫能拿出证据证明你在说谎!”
萧必让开口,边喝问边朝李家老汉步步逼近,从他身上透出的压迫感也一层重过一层。
“你膝下有三子,长子跟次子皆已亲口承认李素兰是你当年在外地当走货郎时拐带来的!
以走货郎身份掩人耳目,四处走街串巷,你为的就是方便寻找目标、拐带转卖!
那些年你拐卖过多少孩童?李素兰只是其中一个罢了,是也不是!
你若再不肯承认,我也可将李素兰接来与你李家当场滴血验亲!
你若依旧咬定是我冤枉了你,那就拿出证据来证明你不是拍花子!”
李家老汉身子一踉跌坐在地,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只觉银发男子身上迸出的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
李家经不起查,事已至此,无法狡辩。
堂外宣哗声越来越大,听审百姓怒火被“拍花子”三个字点燃。
好一会后,李家老汉脸色灰败,重新伏跪在地,“求青天大老爷明鉴,我李家不是拍花子,亦从未干过拐卖孩童的勾当。不过李素兰确实非我李家亲生,她是我当年做走货郎时在路边……捡回来的。”
“既是捡回来的说明你有善心,如此,你为何不替她寻访亲人送她归家?哪怕是将她交予衙门也不曾!反而将她带回李家给你们家当牛做马!三四岁的孩子不仅要照顾年幼的弟弟,连比她年长的兄长都要一并照顾!洗衣做饭打草喂猪,干完了活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还得挨骂挨打!”又是老者的声音咄咄相逼。
这场堂审滑稽得,审案台后坐着的官老爷像是个陪衬。
只是这时候没人在意这一点。
堂外百姓义愤填膺叫骂。
“原来是这样,这般搓磨别人家的孩子,人前还扮可怜博同情,真是畜生!”
“怪不得一家子穷困潦倒,报应!活该!官老爷,他们就是拍花子,别听他们狡辩,直接关进大牢收押!”
听到一家子要收押大牢,李家老妇人慌了神,“不不不!不是我们不肯替李素兰寻亲、这、我们捡到她的时候她就跟个小乞丐一样躺在路边,谁、谁会替小乞丐寻亲啊?再说就算我们有心也无从寻起,咱小老百姓哪有那等能耐?要不街上也不会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小乞儿了不是!大老爷,我们真是冤枉的呀!”
“无从寻起?你们当初捡到李素兰的时候,她身上就没有任何可做辨认的证物?”
“没有,真没有!当时她穿着破破烂烂的,又脏又邋遢,身上也没有胎记之类——”李老妇人慌神中努力回想,说到这里猛地一拍脑门,把缩在旁边的小孙儿拉过来,从他脖子上扯下一条吊坠,“这个,这个是李素兰当时挂在脖子上的吊坠,一个骨哨,并不少见,就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只有这个了!”
看到那个骨哨,萧必让面色大变,立刻将骨哨拿了过来。
两指将骨哨轻轻一掰,骨哨分成两半,在骨哨端口内壁,有细小清晰刻字。
——萧。
第169章 素兰……你是我的孩子,你叫萧杏微!
镇守大人终于在堂审下半场找回了自己的主场,再拍惊堂木时没人跟他抢话了。
而这出状告从头到尾都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瞬间就在整个小镇引爆话题。
先是银发老人状告李家一家是拍花子。
到李家为了自证拼命辩驳,
到最后骨哨拿出来,好么,李家捡回来的养女,竟然是银发老人亲女儿。
一时间,百姓多被搞蒙了,这样算下来,李家跟银发老人之间究竟算有仇还是有恩?
说有仇吧李家捡回了那女娃儿算救了她一条命。
说有恩吧李家对女娃又诸多虐待磋磨……
不仅他们搞不明白,估计连镇守大人都一时无法决断,所以将案子暂告一段落,让两方人先各回各家,择日再听传唤开堂。
林家堂屋。
林婆子把新做好的小衣裳叠起,等洗好晒好,孩子出生的时候就能用上。
她扭头往外看了眼,已是正午,去镇上的人还没回来,“大山跟萧将军这次去镇上也不知道干什么去,神神秘秘的,跟自家人都没透点口风。”
李素兰抿笑,“娘,大山做事情有数,萧老将军更是个懂成算的,等他们把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了。”
“大嫂,大哥干什么去,连你都没告诉?”
“真没说。”
李素兰无奈,她也担心着呢,其实隐约有猜测,丈夫去办的事,应该跟她娘家有关。
娘家找上门来,她连面都没见,那边肯定得闹。
或许大山就是不想她为这些人跟事发愁,所以才没有跟她多说。
“恩?是不是回来了?我好像听到马蹄声了。”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林老汉微微睁开眼,竖起耳朵又听了会,“没听错,就是马蹄声,回来了。”
话音落,很快人就到。
马车在院外还没停稳,车上的人就先一步跳了下来,踉跄着冲进院来,却又在堂屋廊檐下停住。
李素兰探了脖子往外看,正对上一双通红泪眼。
银发老者眼泪滂沱,站在廊檐下直直看着她,既哭又笑,目光痴痴。
陡然这般情景,让林家老夫妻、张翠娥几人茫然莫名,面面相觑,“这——咋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正午阳光热烈,照在老者头上,一头白发攒动银光。
萧必让抬起紧攥的右手,微微松开,一条骨哨吊坠从他掌心滑出,在半空晃动。
骨哨外表呈灰白,表面打磨光滑,椭圆状,以两块骨片嵌合。
“大山媳妇,这个骨哨——你可认得?”萧必让颤声问,眼睛更加赤红。
早在他亮出骨哨时,李素兰就已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出堂屋后,蹙眉细看,“老将军,这好像是我小时候佩戴的骨哨,我记得系骨哨的红绳是很奇特的璎珞圈花纹。后来家中幼弟看中骨哨别致,给要了去……”
萧必让掌心又松了些,露出来的红色系绳因年月久远已经褪色,正是璎珞圈纹。
“这是我亲手做的骨哨,膝下五个孩子每人一个,另外四个皆已随葬入土、只剩这一个,重新回到了我手中!”
他抬脚迈上廊檐,走近门槛内年轻妇人,蹒跚急切,又带着担心吓坏了珍宝的踌躇,“骨哨取戈壁鹰骨为材,内壁有我亲手刻字。”
此时他已经走到妇人对面,将骨哨当着她的面捻开,内壁上一个细小的萧字,笔锋清晰,凌厉豪迈,可窥刻字人性情。
凝着妇人瞪大的眼眸,萧必让几泣不成声,“素兰……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亲生女儿,你叫萧杏微!”
后头,林大山扶着萧老夫人走了进来。
老夫人开心拍手,挤到两人旁边,左看看右看看,“微儿!老爷,这是我们微儿!微儿要生娃了!快,掏银子!要买布做衣裳!”
“是,是我们微儿,哈哈哈哈!是我们的女儿微儿!”
除了林大山,在家的其他人全被这一幕给整蒙了。
谁都没想到李素兰的身世还有内情。
李素兰自己更是没想到。
她呆呆看着面前两位白发老人,一人欢欢喜喜拍手不知愁,一人又哭又笑涕泗横流。
两人都好似疯了,且一个比一个疯。
李素兰两手抓紧裙侧,心脏被只大手攥住般一阵一阵收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无措间下意识看向最依赖的丈夫。
林大山奔到她身边,及时拥住她让她可依靠,手扯了衣袖轻拭她脸颊,“素兰,别哭,萧将军跟萧夫人,真是你亲生爹娘。李家当众亲口承认了,你不是他们生的,是他们二十三年前捡回家的。”
耳边声音嗡嗡嗡,李素兰脑子太过空白,根本听不清周围的人说了什么,只是怔怔的抬手触上脸颊微凉泪印。
她怎么哭了。
哭了吗。
李素兰抬眸,视线朦胧。
她年少时受过诸般苦,尝尽人生百味。
来到林家后,百味都变成了甜,像是上天对她的回赠。
她再没感受过委屈。
此时此刻落泪,她竟然分不清心头滋味,是乍然欢喜?还是在至亲面前方敢放肆宣泄的委屈?
好像都不是。
是心疼。
如果萧将军跟萧夫人真是她的亲爹娘,他们找了她整整二十三年,在没找到她之前的每日每夜,他们都在受着怎样的煎熬?
受着怎样的煎熬,才会显得这般苍老?
那满脸的泪,那满头的白丝啊……
她哪有资格在他们面前委屈?
李素兰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张嘴,从喉间挤出一句轻唤,“……爹?娘?”
疯癫老妇人的笑声陡地停了,身形僵滞,眼泪倏而坠下如急雨,至站不稳坐地嚎啕,“啊、啊——呜、呜呜呜!啊!!”
撕心裂肺的嘶吼呐喊后,老妇人又猛地爬起来,情急中也记得避开女儿腹部,两手紧紧扒拉住她胳膊,死死抱着,急切的应声,两眼凝着她不停点头确定,“微儿、微儿!我是娘,我是娘啊!是我,是我!老爷,微儿喊我娘了,这是我们的微儿!”
老妇人那般紧张,那般激动急切,好似生怕女儿下一瞬反悔,就不肯喊她娘了。
老将军根本没法再说话,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声音,只有泪无需控制,一瞬沾湿了衣襟。
林大山不知何时悄然退去了后头,跟家里人站到一块,凝着泪,笑看这一幕。
第170章 多宝,你这顿打挨得不冤
百相下晌放学回家,蹦蹦跳跳的,跟俩哥哥一路踩着晚霞进门。
却见家里格外热闹。
村里来了好多人,在院子里、堂屋里言笑晏晏,就连灶房里都满是人。
整个院子溢满美食香气,摆在廊檐下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酿菜、炸丸子、酱肉块……
灶房里有菜还在继续做着。
仨娃子震惊得眼睛瞪溜儿圆,连金多宝那个小胖墩都被香气吸引了过来,看着面前场面端是不可思议,“百相,松儿,柏儿,你们家这是要办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