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尾随的探子迟了一步,被尽数拦在城门内,过后再去查,已经难查到萧必让行迹。可惜了,棋差一着。”远征伯叹了声,不看桌上备的琼浆玉酿,独好茶香清浅的百相茶,自己斟了一杯细品,慢条斯理之态,“郁太医至今也没回来。这次,京中那些等着上府吊唁的人怕是要失望了。”
姚贵妃五指攥起,眼底阴鸷一闪而过,“萧必让手中握着十六万兵力,他不死,远征伯府就永远被他压一头!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
同入后宫,她被国公府嫡女压一头,兰之容为后,她为贵妃。
同样都为皇上生下皇子,兰之容的儿子出生就被封为太子,而她的儿子只能被称一声二皇子!
还有远征伯府与萧府皆为大瑞武将出身,伯府又被萧家压了一头!
不管前朝还是后宫,姚家子永远屈居第二!
明明时运开始逐渐向姚家倾斜,太子出生就体弱多病,太医断言他活不到弱冠!而萧家绝后,萧夫人发了疯,萧必让身患恶疾命不久矣!
到时候不管是太子之位,还是大瑞第一武将世家之名,姚家都顺手可得!
为什么却总在最后关头横生枝节?
该死的人,死讯迟迟没有传出来!
他们甚至连对方如今身在何处、具体什么情况都不清楚!
这种感觉就好像潜渊藏龙,而他们只能在渊之顶眼睁睁看着藏龙茁壮四肢,生出翅膀,等待一飞冲天!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人无比痛恨!
“诶呀老爷,你别光顾着喝茶啊,快帮心雅想想办法!心雅跟远征伯府乃是一体,她好自然伯府更好!”伯夫人瞧着老爷慢悠悠喝茶模样,耐不住开口催促。
远征伯低眸,放下茶杯,“急也没用,太子跟萧必让背后有皇上撑腰,我们要是动作太大被皇上发现了,到时候别说往上爬,怕是连抬脚踩阶梯的机会都没有,万事尤当谨慎。”
他顿了下,抬起眼皮来,“那两人行踪成谜,这几个月里从长京悄悄潜行出去打探的人只多不少,谁都没能查出有用的东西来,整个大瑞地界已经快被翻遍了。唯有一处地方,稍显古怪,就是原州。”
姚心雅皱眉,“原州?我们的人去原州探过,那边并无异样。”
“这就是背后人的高明了,知道你想进去查探,他就放你进去,只让你探到他想让你知道的信息,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你依旧查不到。如此,原州才不会被聚焦。但是原州这一年多,其实发生了不少大事。
其一,百相草面世,短短时间风靡到长京城,在坊间口碑呈井喷式。真正惠民益民的东西,积攒出来的声望是极其庞大的,这么诱人的蛋糕怎么可能无人觊觎?可那金家明明无权无势,只是寻常商贾之家,却能在财狼虎豹爪子下安全无虞,生意还越做越大,为何?
其二,原州水灾,知府崔应元未曾上秉就直接跟临近官仓借调粮食赈灾,以崔应元明哲保身的为官之道,他哪里有胆量敢先斩后奏?还有当地富商捐款济民,过程异常顺利,像是私下里早早就达成了某种共识。
第三,你或还未听说,原州从东州调取了一宗卷宗,跨州城审案,一个老状师凭三寸不烂之舌,帮个犯了人命官司的底层人打掉了斩刑,最后只判个流放。此案还端了一门豪绅,查办了其中牵涉的十数名官员,轰动一时。”
姚心雅表情一变,指尖狠狠刺入掌心浑不觉疼,“这三件事不管哪一件,背后都有个手握权柄的人撑腰!那人权柄之大,连一州知府都需俯首帖耳!……是太子晏临!”
伯夫人闻言也心慌了,“这——不是说那边不想外人知道的消息,便怎么都查不到吗?既然如此,怎的他们还敢接连做这些大事惹人注目?如今猜出真相的人怕是不少了吧?岂非跟那边想隐藏的意愿相悖?”
远征伯闭了闭眼,再睁开的眼底染上了沉郁,“不相悖,因为,晏临或已不打算藏了。”
不打算藏,就是用不着再藏了。
原因只会有一个,雏鹰羽翼已丰。
百相草有仙草之称,晏临人若真在原州,那么他已经在那边用百相草治疗了一年多!病已痊愈!
晏临出生即什么都有,唯独缺一副好身体,而今身子已好,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皇上、皇后、兰国公府都是他的后盾,生来就站在云之巅!
除此,他如今或许更拥有了萧府的助力!即兵权也在掌握之中!
姚心雅面色煞白,几乎坐不住,牙齿打颤,“……难道本宫注定失败,一次都赢不了?”
“未必,或还有一计可行,只是太过凶险,成则王,败,则你与远征伯府再无翻身之地。”远征伯握拳,嗓子压得极低,发了狠,“皇上皇后及晏临此前一直隐藏行踪,晏临定然没有将太子身份大肆宣扬,只要查明他在何处,先一步,杀之!”
当啷一声,不知道是谁失手打翻了杯盏,杯盏落地,一地碎瓷。
八月桂飘香。
玉水河边稻子黄了,金黄稻穗将禾苗压弯了腰,在秋风吹拂下,摇曳出金色稻浪。
另一边药地刚采摘完一轮,新长出来的药苗颜色浅绿,香气融入稻香之中别样清新,让人闻之神清气爽。
下晌放学,绑着羊角辫的小娃娃手里甩着柳枝条,领着一串小尾巴,蹦蹦跳跳唱着歌谣往家走。
“月亮光光,骑马燃香,东也拜,西也拜,月婆婆,月奶奶,保佑我爹做买卖,不赚多,不赚少,一天赚仨大元宝……吃大饼!吃大饼!吸溜!诶呀不唱啦,唱得我口水都流啦!”
“哈哈哈,百相你可太馋了!”
“我娘说今儿上你家教林阿奶他们做月团,我们回家兴许马上就能吃上!走走走,快点!多宝哥哥没有更多帕子给你擦口水了!”
“吃月团!我从来没吃过月团,多宝哥哥,月团是不是跟月亮一样大一样圆?”
“有你脸蛋那么大的!贼圆!”
娃子们笑闹着,往村里飞奔。
第175章 大瑞能活到古来稀的有几个?
中秋佳节人团圆。
工坊特地放了半日假,让工人们能早早回家,跟家人吃一顿热闹的团圆饭。
葛力、包小小兄弟六人攒了一个月工钱,从饭堂买了好菜好酒就翻山坳,找五哥过节去了。
玉溪村这边也家家户户热闹喜庆。
金家原本打算每年来这边住一段,把玉溪村当成休闲度假去处,没成想来了之后住着就不想走了,如今一家齐整,也不用来回跑,直接在村里过节。
金夫人顾芳华下午一直待在林家灶房,跟林婆子、张翠娥一块做月团、点心,半下午的院子里诱人香气就没消散过。
林江早上特地去买了几个花灯,挂在院门、堂屋廊檐,给家里添一份喜气。
娃子们放学回家,远远的还没进门就开始吸溜口水,肚子馋虫翻腾。
这次细胳膊没能拧过大腿,不说林家哥俩,就连百相也没能先偷吃。
灶上一大锅热水早就烧好了,娃儿们被提溜着洗刷刷,换上干净衣裳。
百相穿上了阿娘准备好的浅绿绣花小襦裙,罩一件同色素面褙子,两个羊角辫解开,梳成双髻,束蓝色流苏发带,可爱又不失俏皮。
暮色尽,天际一轮圆月攀升天幕。
林、金两家合一处庆中秋,沐浴梳洗后,于院中焚香拜月。
这是百相第一次跟家人这么正式的过中秋,哪哪都觉得新鲜。
旧年因为水灾,家中根本没有庆中秋的心情,所以百相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中秋节要洗澡梳发穿小裙,扫庭焚香拜月亮。
跟在大人们身边燃香拜月后,得了大人应允,娃子们立刻一哄而上,一手月团一手点心祭馋虫。
大人们则围桌而坐,小酌菊花酒,赏月闲话。
“葛力跟包小小兄弟六人都在工坊工舍住下了,干活细心卖力,一个多月下来,没出一点岔子。”金钱来随意找话聊,找到了那兄弟几人身上,乐道,“原本我还担心他们进工坊会有什么不适应,后来发现是我多想了,一天时间,兄弟六个就跟工人们打成了一片。”
林江也笑开,“工人们一到午时放工,就拉着他们几个往饭堂吃饭,实际上一个个全在打听当初审案的细节,如今徐老老状师的大名已经传遍十里八乡了。”
其余人竖起耳朵,“咋个事?别卖关子啊!快说!”
“徐老嘴毒,听说在衙门大堂,把员外爷那家子孙骂得,要不是有衙差镇着,徐老真得被揍。”
“骂了啥?”
林江清清嗓子,学起徐老口气说话,抑扬顿挫正气凛然。
——“生而为人却丢了人性只剩兽性,你们还站在人间做什么,你们该找个深山四肢趴地走!”
——“畜生玩意儿,别人越长大越开智,你们越长大越不开化,非要别树一帜倒退走,春明烧纸供祖先,祖先都不屑收你们烧的纸钱!”
——“要不是大瑞有律法不可违,老夫这就送你们去见祖宗!”
——“都什么东西,撕开人皮尽是磕碜,狗看到你们那张蛤蟆脸都嫌脏眼睛!”
林家一众,“……”
金老爷子夫妇死掐自个大腿才礼貌的没笑出来。
能不管不顾骂人骂个痛快的,大概也只有徐老。
林大山忍笑忍得脸发红,“我听徐老说过一嘴,那户豪绅子弟都是歪笋,欺男霸女强取豪夺在他们家一点不鲜见。徐老只骂他们还嫌轻了,既不痛也不痒。”
“所以知府把他们跟曹武流放到一个地方,一个多月,听说已经被揍十几次了。”
百相跟小伙伴窝在一角听得津津有味,叹为观止。
吃完一轮,趁大家伙不注意,娃儿往怀里揣上几个月团,悄悄溜出了门,踩着月色跑去晏家。
晏家也在赏月。
一群人坐在前庭竹亭旁闲话,旁边香炉里柱香还在燃烧。
晏长卿也在,却没有赏月,而是坐在亭子里,石桌上摆着透亮的照明灯笼,灯笼旁是几盘造型精致的各色点心。
像是早知道有个小娃娃会来,就等着她过来一块吃似的,盘子里点心一块未曾动。
“长卿哥哥!我来给你们送月团!”小娃娃脑袋在亭子围栏外冒出,嗓音又脆又甜。
晏长卿还没扭头嘴角便先翘了一角,“百相送得可巧了,长卿哥哥这里有很多点心,就是缺了月团没有。”
闻言,小娃儿立刻把怀里的月团掏出来一股脑往上递,小手举得高高的,“我带了好多来,喏!给你吃!师父有一个,杜嬷嬷有一个,徐爷爷有一个,郁伯伯有一个!徐姐姐有一个!莫一叔叔也有一个!剩下的全给你!”
亭子基台高,围栏也不矮,娃儿站在下面垫着脚举高手,认真模样映在柔柔月色下,让人瞧着,心也跟着软下来。
晏长卿把她递来的月团尽数接了,俯身直接将娃儿隔栏抱进来,“好,我吃月团,百相在旁吃点心陪我,可好?”
百相眼睛弯成月牙,抖着小脚晃着脑袋,蓝色流苏也跟着一晃一晃。
她能吃!
她很能吃!
多多益善呀!
亭子外,围桌而坐的全是大人。
徐老,杜嬷嬷,贾半仙,郁恒,徐恩回。
听着亭子里一哄一听,这场面早就司空见惯了,大人们笑着摇摇头,继续闲话家常。
徐含章抿一口菊花酒,仰头望月,笑叹,“人到七十古来稀,再有三四年我也是个古来稀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这样的月亮,还能看到几回?这辈子跌跌宕宕没什么遗憾的,唯一遗憾就是恩回还没成亲嫁人,老头还想亲眼看着她出嫁呢。”
“祖父,好好的中秋夜,你说这些做什么,扫兴不扫兴啊。”徐恩回嘴上轻斥,鼻子里却萦绕酸意,视线在祖父花白头发上看了眼,很快撇开视线。
古语有云匆匆百年,可是人世间,有几人能活到百年?
能活一甲子,已经是长寿。
有幸再往前多走几年的人少之又少,否则又何来“古来稀”?
祖父今年已六十有六,徐恩回心头蓦然升起无限惶惧,害怕要迎来这样的别离。
第176章 谁给他挖的坑?
“扫兴什么,生老病死自古寻常。祖父现在还能说一说,过个几年你想有人在旁边扫兴都找不着了,臭丫头,哼……”
徐含章又闷了口酒,咂咂嘴嘀咕,“大瑞泱泱大国,子民千千万,能活到古来稀的有几个?就不说坊间了,只说朝堂百官,有几个古来稀?往前数百年,不超五人。”
他这是扫兴么?
怎么地连真话都不让他说了。
有孙女在旁边镇着,他好险没把另一句话说出来,等入棺那天才是真扫兴。
百相听着了,小手拢在嘴边悄声问少年,“长卿哥哥,古来稀很少吗?活到七十岁很难吗?”
晏长卿抿唇,揉揉娃儿小脑袋,低声嗯了声。
娃儿点点头,眼珠子骨碌碌转两圈,小身板微歪了下,几个颜色浓郁的大绿球咻咻咻砸到老头身上,把酒半酣的老头给砸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徐含章摸摸后脖颈,捂捂脑袋,喃喃,“怪了,这酒喝着喝着怎么突然醒神了?买到假酒了?在哪买的,老头去揭露黑商行经!岂有此理!”
贾半仙摇着蒲扇,不着痕迹往亭子里瞥了眼,笑眯眯道,“酒非假酒,兴许是刚才拜月心诚,月神降下犒赏呢?”
亭子里少年接话,语含笑意,“先生一心为民,天上神明看到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百相捂着小嘴窃笑,呐,她今天晚上就当一回月神吧。
小绿球在她手里跟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视野可见人人有份。
院子里下了场只有小娃娃看得见的绿球雨。
“徐爷爷可厉害了,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厉害!长卿哥哥,徐爷爷越长寿,是不是就能帮越多人?像帮曹武叔叔那样?”娃儿心情好的时候,喜欢颠小脚,在信赖的人身边,小身边歪七扭八的晃。
晏长卿给她拿了颗粉色花瓣状点心,学着娃儿压低声音,说悄悄话般,“百相认识需要帮助的人?”
诶呀,长卿哥哥太聪明了,套话这种事她真是干不来。
她才起个头,长卿哥哥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百相挠挠脑袋,示意少年附耳过来,“要是有小孩被亲戚长辈抢了房子田地,徐爷爷能帮他们吗?要是有小孩被欺负,拿刀子伤了人,会被抓到衙门关进大牢吗?”
晏长卿不可见挑了挑眉,眼底掠过清浅笑意,不再说悄悄话,而是扬高了声音,跟那边小酌的老头转述娃儿的话。
“嗯?”徐老头酒杯往桌上一搁,撸起袖子两手叉腰,“强占他人房屋田地,依大瑞律法,触犯了侵占他人财产之罪,只要那小孩有理,徐爷爷就能帮!被迫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孩童伤了人,只要他不是主观恶意伤人,当地父母官视情形秉公办案,也定然能还他公道!”
百相眼睛刷地亮了,抿着小嘴,浓郁绿球又从右手心飞出,咻咻咻往老头身上砸,往院子里所有人身上砸。
徐爷爷要活一百岁!一百岁!
大家都活一百岁!
好人怎么能不长寿!
这题她会,让她来!
哪里有不平事落到徐老头耳里,他就难以视而不见,顿时没了喝酒的心情,心思全飘到了“侵占他人财产”的案件上,浑然不知自己被喂了多少生命球,本已即将油尽灯枯的生命树,嗖地又回春了。
这晚老头睡得极好。
百相也睡得极好。
第二日,一大早的村口就有点热闹。
起得稍晚的人闻听动静寻去,看到了村口石桥那头的奇景。
石桥那头跪了不少人。
有在工坊干活的孟柳孟元姐弟,有鼻青脸肿看不清样貌的倔强男孩,有相互搀扶的老年夫妻……
徐老头一夜好眠,起床精神头十足,哪哪都觉舒心,心情好到出门时哼起小调儿。
早晨起床后在村里四处溜达溜达,是来玉溪村后养成的习惯。
溜着溜着,老头慢慢觉着有点不对劲了。
左边路过的村民朝他笑得灿烂,右边路过的村民灿烂得都快谄媚了。
徐老头笑脸缓缓收起,皱了眉毛,等不知不觉来到村口石桥时,解了惑。
外头跪了五六波人。
都在这等着他呢。
“徐爷爷!你起来啦!昨晚睡得好吗,精神好吗徐爷爷?”小百相熟悉的笑脸闯进视野,一口一个徐爷爷叫得恁甜。
“……”徐老头沉默,牙酸。
他昨晚是不是喝酒喝过头了,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承诺?
那边跪着的一看就是身上背着冤屈的,他当然很乐意帮忙,他就是不太信得过自己这副老身板。
一天来五六波,名气越大,慕名而来的人就越多。
那他岂非得把自个转成陀螺?
他今年六十六了。
转不转得动另说,徐老头总有种感觉,自己好像掉坑里了。
好家伙。
谁给他挖的坑?
“都起来,找我来的?有什么冤屈跟老头先说说,我先听个来龙去脉!”走到桥头,往桥头边上黄草地盘腿一坐,徐老头身上气势也随之一变。
不再是那个在村里背手撇腿瞎溜达的小老头,没了散漫,没了肆意骂人时的荒诞,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庄重。
看起来极其靠谱。
却没有丁点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假装在附近忙碌实则一直注意桥头动静的村民们脸上浮出会心笑意。
百相最识相,出门的时候她就给徐爷爷备好百相茶了,装了满满一水袋,还把阿爷的蒲扇跟草帽都带了出来,能给徐爷爷遮阴扇凉。
把这些家伙什一股脑全塞给小老头,百相才放心上学去。
往新村去的路口,金多宝,林怀松林怀柏跟村里几个小孩一并在那等着,看到百相跑过来,立刻朝她招手。
“百相,成了?”金多宝兴奋问道。
百相小手往胸口拍了拍,“我办事,你们放心!徐爷爷靠谱!长卿哥哥最靠谱!”
“靠谱就行,孟柳跟孟元有家不能回,要不是咱在饭堂听他们村的人说起,连工坊的工位都得被人抢了去,不就是欺负他们姐弟没有爹娘靠山么!我金小东家给他们当靠山!”
百相认真给金多宝比了个大拇指。
在工坊饭堂吃饭,能听到的八卦可多了,今天求上门来的,全是在茶工坊跟酒坊干活的工人。
身上都背着冤屈。
百相想帮他们。
她其实还弄不太明白自己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往这条路走,是对的。
以后长大了回头看,不管是走岔了还是走弯了,她都不会后悔。
第177章 趋炎附势,趋吉避凶,这才是常态
梧桐镇衙。
杨甫坐在办公署里百无聊赖,时不时望天兴叹一声,叹声悠长幽怨。
主簿在旁边的小桌子同样百无聊赖,一手撑腮昏昏欲睡。
这段时间叹气声听得太多了,已经习惯了。
“原州跨地审案,曹武那个案子传遍大瑞了,唉。”
“为什么案子不是在我手里审理呢?唉。”
“明明人一开始是藏在我梧桐镇,本该本官受理,主簿你说,是不是合情合理?是不是本该如此?”
那边的人点头钓鱼,就是没应声。
杨甫望天,唉。
怎么会有镇、县地方官不能判命案这等不通情理的规定?
那么大的政绩啊!就没落到他头上来,让知府给赚了去了!
咚咚咚!
咚咚咚!
前堂外骤然响起一阵咚咚鼓声,把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吓得险些摔下椅子。
杨甫起身往前堂走,顺手把歪掉的官帽扶正,路过主簿小桌的时候抬脚踢了下桌脚,“别睡了,赶紧醒神。大中午的敲鸣冤鼓,镇上百姓一个个闲的,都开始不怕挨板子了!”
主簿不得不起身跟上,眼睛还惺忪,嘀咕,“是胆挺大,一点小事就来击鼓,不知道这回又是哪家的鸡趴别人家鸡窝了,还是哪家老农又逮到偷牛贼了。”
杨甫,“……”可不就是这些狗屁倒灶的小事么。
如今镇上百姓过得越来越安稳,风气也越来越好,大事鲜有发生。
他这个镇守日渐清闲,整日只能跟鸡鸭狗打交道,除了月前不了了之的李姓养女案,他近来手里最大的案子就是逮了个偷牛贼。
到得前堂,堂上已经站着一位头发花白老者,手里托着一沓状纸往上递。
杨甫还没及坐下,看清老者面容时眼睛就唰地亮了,跟狼见了肉似的,可见的激动。
玉溪村住着位打官司贼厉害的老状师还有谁不知道?
老状师一战扬名,在衙门大堂说过的话已经传遍原州,名声都传到皇城长京去了!
“草民徐含章见过大人,此番击鼓鸣冤,有五个状告,这是状纸,请大人过目!”老者话语铿锵,不卑不亢。
杨甫可太喜欢了!
天大的富贵,终于开始往他头上漏了!
这他要是都接不住,简直上对不起先祖下对不起子孙中间对不起自己得过且过的几十年仕途!
“主簿,速将状纸呈上!”
衙门大堂外,围观的老百姓一次没少,这次更多。
里头案子还没审,状纸还没读完,外头就有包打听早早知悉内情,唾沫横飞说开。
“这就是曹武一案的老状师!前几日在玉溪村接了几个委托,这是所有案子一并上报审理!”
“找上他的全是慕名而去的老百姓!双江村孟氏姐弟状告爷奶叔婶抢田抢屋!那家人可真够狠心的,让姐弟俩无地可种无家可归不说,还一直威逼人小姑娘让出在茶工坊的工位,这是连姐弟俩糊口的生计都要抢了,全然不顾姐弟死活啊!老状师接了此案,好!”
“还有地狮罗家老两口,两个儿子在邻镇给人挖矿,矿洞坍塌,俩全折在里头,几年下来都没能讨个说法,人矿洞主有权有势有银子,穷人压根没有说理的地方,那可真真是家破人亡啊!”
“还有前一段马县甜水巷那个事儿,你们可能不知道,诶这事儿我包打听恰好听着了!几个富户家的娃儿戏弄小乞儿,给人灌尿摁粪桶……小乞儿差点被整死了,最后拼着一口气抢了富户小崽子的匕首,往人腿上扎了一刀。当时闹得,满县城的人挨家挨户找,要抓了那小乞儿打死,没找着!诶嘿没成想原来跑到咱梧桐镇来了,还机灵得很,竟然寻去了玉溪村求老状师帮忙!”
周围闻听的百姓直咂舌,连带着再看大堂上背脊笔挺的老者,目光都不一样了,全是敬仰,火热火热的。
“老状师接手的全是纠纷案,而且接的全是穷苦人的官司,如果最后能为冤主讨得公道,便是福音啊!老百姓的福音!”
“可不是?要是大瑞能多一些老状师这样的人,为穷苦百姓请命,你们说该多好?”
“瞧着老状师年纪一大把了,不知道还能这般奔波几年?真希望好人长命啊……”
大堂里惊堂木一拍,官老爷着衙差传唤案件相关人上堂。
直接将老状师呈上的案子特例特办,连排期开堂都省了。
衙门堂外人实在太多,人小个矮的小娃娃被挤得东倒西歪根本站不住脚,被大人夹得两脚悬空。
百相跟金多宝拼了吃奶的力气从人堆里爬出来,坐在旁边月牙石上大喘气。
对视一眼,两个娃子一并笑开。
今天林江送药材来镇上,赶上徐老过来递状纸,百相磨着要来看个热闹,金多宝也死缠烂打来掺上一脚。
趁着小叔在药馆的片刻功夫,俩娃子先一步溜了过来看热闹,是真热闹。
百相小身板后仰,抻了抻小短腿,“多宝哥哥,徐爷爷一定会赢的是不是?”
“那是当然,论掐架谁掐得过徐爷爷啊?村里婶婶婆婆见着徐爷爷都不敢跟他吆喝,哈哈哈哈!”金多宝拍着圆鼓鼓的肚子,嘎嘎笑,“你放心吧,孟柳跟孟元肯定能拿回自己的田地屋子,工位也没人能抢走……总之徐爷爷肯定能赢!”
顿了下,金多宝偏头看小姑娘。
认识这大半年,百相也蹿个了,比刚认识的时候长高了一截,小脸上的肉也更多了些,下巴叠了一层小肉肉……
咳,看着依旧很好看,笑起来还贼喜庆,总之就是讨喜。
“百相,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帮人啊?”金多宝好奇,百相今年也不过五岁多点,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家里村里的风气熏陶,好像也见不得人间疾苦。
瞧着了什么不平事,总会格外关注些。
看见可怜人,也总会伸手帮一把。
金多宝说不上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因为他以前生活的原州城,身边认识的人,绝大多数是喜欢避着麻烦走的。
趋炎附势,趋吉避凶,这才是常态。
第178章 多宝这傻帽,真真缺根弦
百相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道,“我以前不这样,但是我阿爷阿奶他们这样,我觉得很好。在村子里,大家有困难会互相帮忙,好像什么难事都能过去,好像什么难事都很简单……”
她初时什么都不懂。
根本没有帮人的认知。
谁对她好,她就对那人好。
谁对她不好,那她也不对那人好。
谁要是让她觉得不高兴,欺负她了,她也会要人命。
生和死在她看来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活着的时候活着,死了就死了。
所以以前陈家来抢百相草的时候,她曾打算把百相草变成毒草,至于谁吃了谁被毒死了,她没有去想过,也不在乎无辜。
可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她现在一定不会那么做。
因为她现在已经知道善与恶,知道是与非。
而她最想做的是行善事,护欢颜。
亲人的笑脸,她最喜欢。
“我喜欢帮人,因为我懂事了。”小姑娘展颜一笑,笑容灿烂,说这话的时候还重重点了个头,对自己进行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