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反正我们跟郭、叶、甘、杨几家也约定好了,他们只管拿分成,不插手作坊,你尽管放手去干。”金老爷子想了想,又道,“那边有不能往外说的秘密,安插进作坊带路的那些个掌柜,就让他们在作坊旁边就近安身,莫让他们进玉溪村了。”
“好,还有一事得劳爹您帮忙,林家之前对合作的事情心有踌躇,皆因在作坊管理上没有经验遂不自信,他们那家子实诚,怕白拿了分成德不配位。我看林家三小子有做生意的兴趣,爹你到时候多给他点指点。”
“这么点小事用得着你特地交代?忙去吧,我去看看多宝,这孩子知道能去玉溪村长住了,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哈哈哈娃子心性!”
玉溪村外二里地,近神女山的位置有一大片空置平地。
自半月前有人过来划地建房,自带了一队工匠,又就近招了两百多人赶工,从无到有,一座偌大的宅子拔地而起,占地之广教人咂舌。
第118章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来做工的全是附近村子村民,除了玉溪村。
赵老大是做工的一员,村子里跟他一块来的汉子有四十多个。
干活间隙休息,偶尔抬头望向玉溪村时,众人心头都有淡淡感激。
不是玉溪村的看不上这个活计,如今地里没啥活儿要干,何况就在家门口的工,谁还会嫌挣的钱多了?
是玉溪村的不跟他们抢。
“赵大,你说是谁在这里建恁大的宅子?这占地,挤吧挤吧装三四个村子的人都装得下了。”
这是来干活的人一致的疑惑。
实在是宅子太大了,难道是哪里来的大户举家搬迁?
那也不至于建个能装上千人的宅子吧?
也不对,可能是他们见识太少了,有钱人家的排场他们根本想象不到。
赵老大琢磨,“我倒觉着这宅子不像是用来住人的,宅子南边工匠师父负责的那一片你们去看过没有?那里修了很多大灶跟土窑……我瞧着更像是在建工坊。”
其余人一下瞪大了眼睛,“工坊?!”
“是不是不好说,工匠师傅那边干活的时候不准人围观,咱也没跟他们搭过几句话。不过这里最近玉溪村,村里特产百相草!你们想想,百相草不管制成干药材还是茶叶,不都需要蒸焙?”
这话听进耳里,众人登时心头火热,无法克制的激动。
如果真是工坊,那东家不得找人帮忙干活?
工坊建在这里,自然请附近的人做工最划算!
“赵大!你跟林家能说上几句话,要不你去给问问?如果是真的,那咱大家伙之后就有指望了!”
“行!今天的工做完了我就去问问去,我也心急!”
傍晚至,烟霞漫天。
村庄上空袅袅炊烟冲淡了秋意瑟瑟。
各家屋院里喊饭声击碎清冷。
林家院子里支开饭桌,娃子们早早就候在了桌旁等着开饭。
没成想有客人不约而至。
“林家的,刚准备吃饭呢?那我们来得赶巧了。”
院外洪厚嗓音有些陌生,林家人齐齐扭头看去,便见家院门口杵了俩人。
朝贵村村长赵老头,以及赵大。
“哟!赵伯,赵大!是来得巧了,进院里一块吃点!”林大山立刻起身,边招呼两人进来边去提凳子。
饭桌这边其余人也挪动座位空出些地方来。
林婆子则起身进灶房,添两幅碗筷。
赵老头轻咳了声,压下心底那点不自在走进院子里。
赵大的不自在就没能遮掩好,显脸上了,笑得有些僵硬。
农家人去别人家串门,一般都会特地避过饭点。
着实是他心急了,回去跟老爹一说,老爹比他更心急。
两人出门的时候压根没多想,结果到了地方,赶上人家里正在吃饭。
“婶子,别忙活了,不用给我们添饭,我们就是过来坐坐,说点事儿。”
“吃饭跟说事儿不冲突,别整那客气生分,非要恁见外啊?再说咱家也没啥好菜,还是你们嫌弃咸菜子烙饼子?”
林家人一句调侃,消弭了赵家父子俩的尴尬。
“嫌啥,咱农家咸菜才是宝,能从年头吃到年尾。”赵老汉端起碗筷,整一口咸菜一口饼子,说话也干脆起来,“不过我们过来是真有事情急着想知道,寻思上你们家问问来。就你们村子外头在建的那大宅子……大山,那是不是工坊?”
林大山点头笑应,“是工坊,东家现在也住在咱村里,就我家往前数几户,新建的那座二进院,东家姓金。”
赵老汉父子对视一眼,激动了,手一抖,筷尖险些戳上自个鼻子眼,“工坊准备干啥来?”
“村外的工坊制茶。在镇子旁边还有个新工坊,那边酿酒。”
“在梧桐镇招工不?”
“招,具体招工人数还没定,等工坊完工,东家会在外头张贴告示,一应具体事宜都会贴出来。”
得了准话,赵家父子俩满脑子都是工坊招工的事,三下五除二把一碗饭扒光,放下碗筷就急吼吼回村。
“婶子,大山,二河,小江!回头再请你们吃饭!”
瞧着父子俩脚下打漂的背影,众人失笑。
之前工坊很多前期准备没就绪,而且金家对工坊的事格外重视又谨慎,所以工坊的消息暂时没有外传。
现在工坊快完工了,一切就绪,就算赵家父子今天不过来问,过几日他们也要开始招工。
林江吃完饭就去了金家。
自从确定跟金家合作后,他就不敢懈怠,虽然念过书做过账房伙计,但是对于管理工坊,他不敢自大。
没有人领路,他没那个本事立刻上手,靠自己跌跌撞撞边做边摸索,是对工坊及工人的不负责。
他也做不到只出个人杵在那里当吉祥物,白拿大笔的分成。
像娘跟爹教导他的,既然揽了责任就要能扛得起,需对得起良心。
所以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学习,虚心跟金老爷子请教,也常常去晏家跟嬷嬷、徐老取经,拓眼界长见识。
林大山跟林二河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工坊管理的事情哥俩不掺和,俩人负责工坊充足的制茶材料。
只现在村里如今的百相草,长远供应茶坊跟药铺,是不够的。
“娘,我跟二河去村长家谈事情。衙门那边给村里放的地还没规划完,等各家分了地就得紧着开荒,要不再过个把月天冷了土地上冻,怕赶不上趟。”
仨儿子,一个两个的忙得脚不沾地。
留下一桌子残羹,林婆子也不急着收拾,跟俩儿媳坐在院子,看三个孙儿孙女在身边转圈嬉闹,看月亮在渐暗的天幕缓缓升起,脸上是慈和满足笑意。
“忙点好啊,咱乡下人,忙点更充实,有活儿要忙,说明有饭吃。”
李素兰抿笑,“跟他们哥仨一比,倒显得我们闲了。”
“我们哪里闲?一天天的,光给他们洗衣做饭洗碗,就得耗上大半天的,照样累得直不起腰!娘你说是不是?我可没偷懒啊!”张翠娥紧着表态,还作势捶捶老腰捶捶腿。
把林婆子给逗的,哭笑不得,“谁个说你偷懒了?二河说的?等他回来娘就收拾他!”
“那倒不用!娘,别收拾!一大老爷们搁家老挨打,出去了别人笑话他……”
“噗嗤,你呀,就得一张嘴。”
老少妇人唠着笑着,伴着孩童无忧无虑笑声,享受此刻的惬意。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第119章 招工,谁个脑子泡粪渠了偷那奸耍那滑
玉溪村外有工坊即将招工的消息,一夜之间烧得十里八乡沸腾。
处处是人们热议。
广安村晒谷场聚满人。
“听说了吗?玉溪村那边建了个大工坊,马上要开始招工了!还有个酒坊就在镇子旁边!”
“骗你老子是狗!朝贵村赵老大晓得吧?他跟他家老头直接上林家问去了,得的准话!”
“这事儿我知道,赵大给他们村拟了一份待工单,带了重礼要去玉溪村走后门呢!他们朝贵村就在玉溪村边上,占了个近水楼台,鸡贼得不行!”
“我这就到那边看看去!不是说会招工吗,我就在工坊旁边住下了,住到招工为止!”
地狮村三姑六婆挨家挨户的报喜。
“作坊再大那招工也是有数的,去晚了就抢不着工了!”
“赶紧着!甭管工钱多少,进了工坊就是稳定进项,要不一家老小的没钱没粮怎么熬到明年秋?”
“我家小子跟村里几个一块往玉溪村探消息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诶哟喂我搁家里等得心焦,就应该跟着一块去!”
双江村。
鲁婆子从村尾破院走出来,扭头对身后跟出来的小姑娘道,“行了别送了,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们姐弟一声。人家招不招女工还不知道,你年纪也小——唉。”
鲁婆子摇摇头,后面的话不忍说下去。
小姑娘听话没有再送,朝婆子鞠了一躬,“鲁婆婆,谢谢你。”
“谢啥呀,我一个寡老婆子也帮不上你姐弟什么,传句话罢了。不过玉溪村那边的人多心善,你也许可以去试试。”鲁婆子叹息一声,沿着往村里去的小路离开了。
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又瘦又小,还背着个扫把星的名声,身边又拖着个离不得人的拖油瓶,难哪。
堂屋里一个七八岁男孩登登跑出来,握住小姑娘的手,“啊啊,啊。”
小姑娘回握弟弟的手,把他往屋里牵,眼里浮出孤注一掷的孤勇,“元元,姐姐一定会把你养大的!”
闻言,小男孩更焦急,先是指指外面,又两手往外拼命挥,作出要她走、离开的手势,“啊,啊啊!”
小姑娘却没有再说话,从墙角拿起扫帚打扫屋子,沉默又倔强。
片刻,扫帚被人抢了去,一道更瘦小的身影舞着扫帚把她挤过边,麻利打扫。
九月底,工坊门头挂上了牌匾——惠民茶工坊。
工坊外张贴了偌大告示。
开始招工。
得到消息早早候在工坊外头的人立刻把告示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声鼎沸。
有识字的村民高声将告示内容念了出来。
“招工制茶,要求干活细心,吃苦耐劳,仪容整洁干净,不限男女!”
只这一条,就让本就闹哄的人群沸腾起来,妇人婆子的欢呼声一度盖过老爷们。
“现招洗茶女工百人,蒸茶工二百人,焙茶工四百人,封茶工百人,仓管五十人,后勤五十人,杂工小工百人。”
“月钱!最低九百文!最高一千二百文!”
人群先是一静,再是嗡地炸开。
沸腾的水快要烧干了。
“兢兢业业者有奖,偷奸耍滑者踢出不复录!——”
“招工的人出来支桌了,快,过去报名!”不知道哪个眼尖的,看到工坊里有人摆开木桌备上纸笔,喊了句便立刻往那边冲。
后方紧随呼啦啦人群,已然等不及所有内容念完。
告示前围着的人瞬间少了大半。
什么奖什么罚的那都不是事儿!
一个月最低都能拿九百文钱的好工,只要好好干最少能稳定好几年!
跟在镇上大铺子当管事拿的月钱差不离了!
眼下家家户户缺衣少食的光景,恁好的工抢到就是走大运,谁个脑子泡粪渠了偷那奸耍那滑等着被踢出去,凭白把好事让别人再捡了去?
只要工坊一直开,他们能做到享年!
“录名册的是林家三小子!我认得!林家三小子,我报名我报名!地狮村刘大嘴!我啥活都能干!”
“新村王媒婆,能洗茶能烧火,我能认几个字!!”
“你一当媒婆的不好好做你的媒来这跟咱抢啥活儿?大石村杨盼丰,给我记个名啊!”
前头好心帮忙念字的人气得跺脚,“好哇!我好心给你们念告示,报名你们全抢在我前头,要不要脸!诶,诶我报名焙茶,有焙茶经验!老手!广安村黄三德!”
可惜吼的这一声落入沸水锅不见响,没能穿透那边喧嚣。
玉溪村民帮忙在工坊门前摆了几张木桌,方便给来报名的人记报名册。
村里识字的人不多,负责记名的有林江,林安农兄弟。
还有徐恩回,被她那个不省心的祖父给踹了出来帮忙,惠民利民的好事,势必一马当先。
一本册子一支笔,蘸墨挥毫记下一个又一个名字。
木桌前围着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好多人报完名后没舍得走,站到一边跟周围的人唠嗑,顺便把前面漏看的告示内容看完。
告示最后一条,是报名限制。
十里八乡各家各户,同一户最多不能超过两人入工。
让很多人心头火热稍稍降温,惋惜不已。
冲着这里开的工钱,好多户人家几乎全家出动了来报名,原想着家里抢到工的人越多,家里日子也能越好过些。
“可惜了,我一大家子来了八个人报名哩,一户才招两个人……”有人叹了句。
旁边便有人搭话,“人工坊前头缀着惠民两个字,还不理解?东家在这里建工坊招工就是冲着帮助受灾百姓来的。梧桐镇十里八乡受灾的人不老少,你家多拿了工位,就可能有另一户人家挣不着这份工钱家里吃不上饭。咱得相互理解。我朝贵村壮劳力三百多个,也才占上九十多个位置,一户一人。”
听到这话,周围人扭头打量,才发现说话的人是朝贵村赵大。
顿时又有点牙痒痒。
大家伙一窝蜂上去抢着报名的时候,人家就蹲在这里看热闹,可淡定悠闲了。
为啥淡定悠闲?
近水楼台呗!走后门成功了呗!
他们村子怎么就不占这地利人和?
要不,他们保准也走个后门!
第120章 两个倒霉蛋遇上,霉运会撞在一起同归于尽
从晌午到日暮。
报名的人渐少了。
负责登记的人总算能喘口气。
林安农林安田兄弟俩伏桌瘫坐,两只胳膊就这么摆烂式吊在半空,“不是我说,拿笔杆子真比下地干活还要累,我手腕痛得像扎了针一样我滴娘。”
林江失笑,揉揉发酸的手腕,“能者多劳。今日招工第一天,报名的人多些,明后几天人就越少了。大老爷们还能累坏了咋?”
说话间,他眼角瞟到人群外一道瘦小身影。
看着也就十岁上下的小姑娘,穿着打补丁的蓝衣裤,手里牵着个安静的小男孩,皆是面黄肌瘦。
看着这边的目光有渴望及羡慕,更多黯然。
两个孩子在那边站了很久了,他登记名册的时候晃眼瞧见好几回。
林江抿唇,抬脚想要走过去,身边有道娉婷清影快他一步。
“你们是姐弟?跟家里大人过来的?”徐恩回走到姐弟俩跟前,蹲下身,笑吟吟问。
随着她走动,四周还没离开的各村村民视线也汇聚了过来。
小女孩瑟缩了下,及后鼓了鼓勇气,“我跟弟弟两人过来的,没有大人……”
哪怕鼓足了勇气,嗓音依旧小若蚊蝇,后面的话更是难以启齿。
徐恩回心头恍然,“没有大人,你还带着弟弟过来,你想报名做工?”
“嗯!”这次女孩毫不犹豫点头,重重应了声。
“可是你年纪太小了呀——”
“我不小,我十二岁了!姐姐,我什么活都会干,会打扫,会浆洗,会烧火做饭,还会缝衣裳,种田种地我也会!我真的很能干的!”
许是过来问话的姐姐声音太温和,笑容太亲切,给了小女孩更多勇气,她急切表现自己,“我可以做小工,做杂活,我也不要很多工钱,只要能挣口饭吃就行,每个月给我二两百、不、一、一百文也行!姐姐,请我做工很划算的,真的!我绝对不偷懒!”
旁边已经有其他人低声议论飘来。
今日招工,来报名的人里有不少是双江村人。
“她怎么跑来了?这可是个扫把星啊!”
“什么扫把星?你们村的人?”
“是我们村的,挺可怜一小丫头。可惜命格不好,她爷奶找人去给批的命,扫把星转世。这不先是克死了爹娘,后来连她弟也被克成了哑巴……吓得家里亲戚谁都不敢沾她,她亲爷奶也把她姐弟一并赶出了家门。”
“诶哟喂!这、工坊要是招了她,不会把工坊也给克得霉运当头吧?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这些话语一一飘进小女孩耳中,她低下了头,甚至不敢去看对面姐姐的眼睛,只拉着弟弟的手,带他转身准备离开。
“去哪呀?不是要报名吗?你不告诉我名字,我怎么帮你登记?”垂在另一侧瘦骨嶙峋的手被一股温暖裹住,女子带笑嗓音温和传进她耳里。
小女孩先是看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这才不敢置信抬头,因为过于吃惊,眼睛瞪得极大,“姐姐,我、我是扫把星,身上有霉运的——”
她其实找过很多活儿,只是每次别人知道她是扫把星后,都会把她赶走。
都不敢沾她。
“啊呀,我还没告诉你,我身上也有霉运。”徐恩回也瞪大了眼睛,表情看起来认真得不得了,“我祖父为这个还特地去寺庙找高僧问过。高僧批言,要是哪天我能遇上另一个倒霉蛋,我跟她身上的霉运就会撞在一起厮杀,同归于尽!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倒霉了!”
“真的?”小女孩生平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惊得眼睛都撑累了,眼皮子亟想回缩。
一旁的小男孩更是被唬得一愣一愣,仰起脑瓜到处张望,想看看头顶有没有霉运在打架。
“当然是真的!姐姐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个懂事又善良的小姑娘,你愿意帮我赶走霉运吗?”
“愿意,我愿意!姐姐我愿意!”
周围听众,“……”
这话也就能哄哄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不过人家是工坊管事,人家愿意把人招进去,他们再是觉得忌讳也没资格拦着。
再说,姐弟俩确实挺可怜。
嗨,这年头……兴许真有高僧批言呢?
木桌旁,林江手中毛笔已经蘸了墨,站在那处俊秀挺拔,眉眼间蕴着星点笑意,“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孟柳,我弟弟叫孟元,我家在双江村。”孟柳站在桌前,嗓音清脆,哽咽。
“好,记下了。双江村离工坊有些远,工坊后头有专供给工人住的工舍,每月交八十文就可以住进去,你情况特殊,若是愿意可以带上弟弟一块来。十月一开始上工,辰中到酉时,中午有一个时辰放工吃饭,可清楚了?”
“清楚!谢谢哥哥,谢谢姐姐!”孟柳早已红了眼眶,带着弟弟后退一步,深鞠了一躬。
离了工坊,走到无人处时,小姑娘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扑簌而下,泪雨滂沱。
哭过后,那张小脸又绽开灿烂笑容,宛若新生。
这个小插曲,在工坊门口并未引起太大反应。
各村成功报名的人确认好上工时间后,心满意足离开。
至于工坊里招了个扫把星,若是放在以前,可能会有不少人觉得晦气。
但是在一家子都要吃不上饭的时候,没人会再去在意这些。
不做工不挣钱一家子得饿死,谁还怕什么扫把星?
天际烟霞渐浓,工坊门口冷清下来。
大人们收拾桌椅准备回家吃晚饭。
百相兄妹仨下学回来,正赶上跟小叔一道,听他说了霉运打架的故事。
在孩子们笑声中,徐恩回望天叹气。
她这张口就来的本事,不都是因着有个随时随地要她救场的祖父,硬生生给练出来的么。
“可惜徐爷爷没在,要不然肯定要骂人。”百相摇头晃脑叹气,“我可喜欢听徐爷爷骂人了。”
金多宝深以为然,“可不是?我就喜欢听他骂我散财童子,一听就知道我有钱!”
金家小少爷长住玉溪村后,就背起小书包跟好兄弟好朋友一块去了学堂,夫子教了什么没记住,但是一天就给自己又交了几十个好兄弟。
每天上学小书包里装的都是零嘴,专门拿去分的。
短短时日,小少爷已经成了私塾里大小学子最喜欢的人。
今天林大山去私塾接的人,说到招工场面,他低声问林江,“张家那边没来人?”
林江摇头,压低的嗓音透着疑惑,“照理这样的好事他们不可能连个影儿都没出现,我也纳闷呢。”
要说张家遭了教训老实了,那是不可能的。
第121章 冷不丁就扛人,我吓得鞋都掉了!
梧桐镇地理位置毗邻漠北大荒,物资贫瘠,交通也不便利,又偏又穷。
大瑞富商做生意投资,从来不会把目光放在这个小地方。
如今破天荒的,镇子一下有了两个作坊,做工的月钱还丰厚,只要好手好脚的谁个不想往里进?
尤其刚刚遭了灾,正是最需要挣钱维持生计的时候。
张家当然也想进工坊。
一家子一大早的就准备出发往玉溪村,抢着报名去。
可惜,连家门都出不了。
这次给张家下绊子的是上东村本村人。
既有同村村民,也有本族族人。
抄着棍棒、扛着锄头拎着柴刀,把张家院子堵了个结结实实,翻墙也跑不掉。
凭张婆子怎么在地上撒泼打滚,堵门的人都无动于衷。
“你们这些遭瘟的,我老张家怎么你们了,凭什么堵我家的门,这是要把我一大家子往绝路上逼啊!”张婆子坐在院子里拍腿哭嚎谩骂。
张老汉跟张世聪拿着柴刀菜刀,与村民对峙,愤怒又不解,“都是一个村的,平日里就算有什么矛盾,吵一场打一场,事情说开了也就揭过去了,今天你们这样堵门到底什么意思!”
有人问,自然有人答。
一五大三粗的壮汉,手里柴刀敲敲门框,冷笑,“张叔,这怪不得我们。你们家跟玉溪村林家闹成仇,就算去工坊报名,人家也不会要你们。但是看到你们,林家想起以前的恨事来,少不得把我们上东村也记恨上。现在这光景,家家户户都有人口要养,总不能因为你们一家,让整个村子都遭连累!”
“我家房子被大水冲垮了,粮食全部泡在水里发了霉,家里两个老的三个小的,靠着救济粮勉强熬到现在,就指着进了工坊挣上钱维持生计!今儿要是让你们出门,那就是掐掉我全家老小的生路!想去玉溪村,从老娘尸体上踩过去!”一妇人骂着,表情比张婆子更显狰狞,骂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往下掉。
人哪有不自私的。
都是为了活着。
看着门外一双双紧盯严防的眼睛,张老汉手上脱力,柴刀哐当掉到地上,眼神一瞬灰败。
一整天,堵门的人轮换了三波,到天黑了才消停。
这天老张家除了没露面的张世明,其余人没一个能踏出家大门。
持续了整三天。
林家早与张家划清界限,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玉溪村里一片和乐。
老村长坐在林家堂屋,跟躺椅上林老汉唠嗑,手边是每日必备的百相茶。
“怎么样?现在感觉又好点了?”咪一口茶,老村长笑问。
林老汉脸上笑容也是打不住,“哪里是好点?是好很多。两条腿已经能感觉到有力气了。”
瞅着老伴儿不在,他压低声音炫耀,“这么躺着,累了还能自个悄悄打个挺!老当益壮!”
老村长忍俊不禁,“还得意上了,有本事你大声点说?”
“我能赶上你得意?你这一天天的,脸上的笑就没落过。”
“能一样?我那是正当得意!日子舒心能不乐呵?”
提起这茬,老村长笑得更灿烂,“咱玉溪村,以前在十里八乡不显,只有穷出来的名声。外头人咋说的来?耗子在咱村待一段都想搬家。再看看现在?村里姑娘小伙的成了香饽饽,隔三差五就有媒婆到村里来说媒,都想嫁咱村后生,娶咱村姑娘!
我这个老村长,在杨大人面前也开了脸。知道百相草只有咱村里的地能种,杨大人大手一挥就把村里所有荒地给批下来了,随我们开荒,说百相草多多益善,哈哈哈!”
老村长是真得意啊。
不仅在杨大人面前得脸,各村村长如今见着他,都会笑吟吟主动凑前来打招呼交好。
不是有句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
他就是那个鸡犬。
诶,他乐意!
说到得意处,老村长嫌小马扎坐着腿脚憋屈,屁股一挪坐上躺椅,反手拍拍林老汉大腿,“边儿点给我让点位置!挤得慌!好事多了去了,我给你好好唠唠!”
听得正专注,林老汉下意识往旁让位,脚踩地一蹬,大腿一绷,屁股一抬,挪。
……挪开了。
老村长缓缓回头,视线从林老头的腿移到腰,再移到老头脸上,四目相对。
“……”
“……”
“大妹子!你老伴儿能动了!”
“大山!素兰!二河!翠娥!江儿!你们爹能动了——!”
林家堂屋大吼声震天。
很快,纷乱脚步声从四处汇聚,冲向堂屋。
林老汉咧着嘴,满脸是泪,在家人紧张激动注视中,两手把着躺椅扶手,缓缓缓缓,坐了起来。
坐得吃力,却没有软倒下去。
片刻后,林家堂屋里传出喜极而泣声。
郁恒被请过去复诊,林二河冲过来请的,路上嫌大夫走得慢,直接矮身把人扛起走。
气得大夫破天荒骂人。
闻讯赶来的村民们恰见着这一幕,笑得前俯后仰。
只有郁大夫,从林家回到晏宅,在前院竹亭坐下时,脸色还是漆黑漆黑的,“林老二那个莽子!冷不丁就扛人,我吓得鞋都掉了!”
徐含章跟贾半仙就坐在亭子里围炉煮茶。
秋冬交替,已是需要披外衫御寒的时节,红泥炉温茶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