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蹦蹦跳跳汇入童子军队伍,反手给金多宝喂了个小绿球。
她跟哥哥吃了好多东西,用小绿球当报酬啦。
小童们笑笑闹闹离去,走出很远了,后头仍能听到他们欢快无邪笑声。
孟柳看着手里还散发暖气的包子,眼睫悄悄湿润。
鲁婆婆说玉溪村的人多心善,是真的。
“元元,吃吧。”
孟元抿着小嘴,看看远处逐渐消失的背影,低头啃肉包。
所有对他跟姐姐有恩的人,小男孩都牢牢记在了心底。
金家客厅。
金老爷子、金钱来围桌议事,旁边还杵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锦衣男子旁听,正是金多宝口中跟车过来骂奸商的甘家嫡子甘同进。
“府城茶坊调过来的管事已经开工,有他们带着,工人用不了几天就能熟练上手。”
“另外车队会定期运送别地茶叶过来焙制,秋普洱已经入仓,冬茶、雪茶数量虽少,保证工坊冬季运作不成问题。明春开始,人手、时间充足的话,还可以给工坊增加山珍干货烘焙。”
“新酒坊十日后开坊,按我们之前的想法施行,着重百相酒、养生酒,郁大夫给的几个药酒方子可派上用场了。”
“最迟明年春,惠民茶工坊跟酒坊就会声名鹊起,那时候才是我们真正乘风破浪的时候。”
父子俩展望前景信心十足,甘同进面无表情。
明年春?
乘不乘风破不破浪他不确定,能确定的是那时候他家的畜牧场已经被金家薅秃了。
他后悔死了当初被金钱来这犊子哄得热血上头,一口应下只拿分红,不插手过问工坊运作。
忍不住,心里默念一万遍忍字还是忍不住。
甘同进木着脸敲敲金钱来面前的桌面,斜着眼珠子看人,“你当初没说给工人开的工钱那么高,也没说工坊还要倒贴我们的钱供饭食,这样做生意一年到头能赚多少?利润再分一分,我甘家拿到的够我家畜牧场贴出去的损失吗?”
一千个人的大工坊,人均月钱比外头工坊至少高了两成!
还有白搭上的饭堂,听到饭食定价的时候,他恨不得跳起来敲金钱来的脑袋!
合着拿他们几家傻子的钱做慈善呢?
画的大饼还没见着影儿,他们几家已经先被薅掉一层皮了!
偏生都跟金家签了契书,想跑都跑不了!
他娘坑人的玩意儿!
还待搜刮一百个词汇来挤兑金钱来出口恶气,金家大门口恰涌进来一堆小萝卜头,烂漫笑颜把甘同进那口恶气卡在嗓子眼,没来得及吐出来。
总不好在小娃娃面前下金家脸面。
他丧着脸哼了声,又见金家父子俩一瞬挺直了背脊正襟危坐,连表情都严肃正经几分。
甘同进瞬间想到什么,视线再次移向进门的娃娃们,一眼攫住了走在最后淡然清贵的小少年。
第126章 谁翻了我们都不会翻
小少年约莫八九岁,五官如画笔描摹般精致,着一身颜色低调的竹青儒衫,很清瘦,瘦得偏羸弱。
但是行走间的神态,宁静高雅,玉宇澄清,与生俱来的端方淡然。
那股气质在一众娃娃中,如鹤立鸡群让人无法忽视。
小少年很敏锐,几乎立刻察觉到有人注视,偏头朝客厅里浅笑颔首。
甘同进不自觉的也挺直了背脊,颤着手扯金钱来袖子,悄声,“这位就是你说的贵人?当真此晏是彼晏?你确定?要是当中出了什么篓子,我们这一船人可全得翻船!”
“谁翻了我们都不会翻。”金钱来快速道了句,起身朝那边行礼。
连金老爷子也站了起来,虽没有多余动作,但是可见的紧绷。
甘同进也赶忙跟着站起,因为过于手忙脚乱,导致同手同脚。
他一时觉得自己在傻子这条道上攀上了更高阶梯。
厅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晏长卿无奈,只得转了脚跟走进客厅,朝拘谨站着的金家父子俩笑道,“金爷爷,金叔叔,我跟多宝是玩伴,你们若每次都这般拘束,我下次便不好过来玩了。”
“不不不,不拘谨,晏小公子能过来玩,我们深感荣幸。”金钱来道了句,品着金爷爷、金叔叔两个称呼,片刻后也跟着笑开来,“让小公子见笑了。”
在玉溪村,只有晏小公子,没有太子殿下。
若他们一直这样战战兢兢,反而有失洒脱,连小娃娃都不如了。
“今早我去了工坊,不管是供工人住宿的工舍,还是价格实惠的饭堂,皆能感受到东家对员工的照顾。大瑞有你们这样的仁商,是大瑞之福。仁者得民心,他日必定会有更多百姓想要进金家的工坊,只要能秉持这份衷心,金家产业亦定能遍地开花,我期待那日。”九岁少年一言一举,都透着超乎年龄的沉稳与聪慧,教人不能小瞧。
金老爷子眼里不掩赞叹,同时正色道,“承蒙吉言,我金家必定不改衷心!”
小少年回以一笑,在外头小童呼唤下离去。
短短两句交谈,却让厅里三个大人心头涌出无限冲劲。
“甘老弟,大家彼此知根知底,开门见山的说,我们哪家都不缺银子,可别说我把你们几个给薅秃了,才哪到哪儿啊?”
金钱来拉着甘同进坐下,跟他剖出心迹,“那位小小年纪便心系百姓,如今我们有幸靠近他身边,行事更要谨小慎微保持本心,只有真正做到‘仁商’二字,才能始终跟那位在一条船,一条绝对不会翻的船。如今挣钱财反是其次,你说是不是?”
甘同进扭头朝客厅后窗看去,红漆木窗为框,框中是一副小童嬉戏图。
“晏长卿!快来!你坐上去,我给你推秋千!待会轮到我坐的时候你也要给我推嗷!”
“好。”
“长卿哥哥,也给我们推!我也要坐我也要坐!”
“行,你先坐,我给你们推。”
小少年话不多,但是不管谁与他说话,他必有回应。
温润,谦和,与一群乡间小童玩在一块,身上看不到丝毫高高在上的姿态。
甘同进收回视线,看向金钱来,“工坊饭堂的肉食够不够?每天多加一头猪?”
三个大人相视,畅笑,一切无需多言。
“年前我们暂时不回原州城,你给杨兄、叶兄几个递递话,免得他们也暴躁杀过来。另外重中之重,晏小公子的身份,务必守口如瓶。汪家那边一直在调查他的身份,就算有日小公子真实身份传了出去,也一定不能是从我们嘴里传出去的。”
“放心吧,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岂会拽你们下水?”
这边安下心来,那边则有人已经急得如热锅蚂蚁。
阮家一连闭门几日,阮成业把书房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个稀烂,仍然气怒难消。
“那些个老狐狸!吃人的狼!瞧着阮家用不上了,毫不留情就把我一脚踢开!”
“如今两头靠不着,长房那边又拿下了瓷器经营,在老爷子面前奚落我好几回了!”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不能坐以待毙!”
阮成业无能狂怒,周慧心也是一脸愁容,低垂眸子暗光闪烁,手指无意识绞着,一条丝帕几被绞烂。
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她绝对不能回到以前那种日子!
“老爷,金家不是去玉溪村了吗?我们找过去!只有跟金家修复关系,我们才能重新站住脚!”
“说的简单,我跟汪家卓家密谋的事情你以为金家不知道?现在找过去是自找没脸!”
周慧心搅动帕子的动作更快,眼神飘忽,最后一咬牙,“我带妍儿去!金多宝以前跟妍儿玩得那般好,也是妍儿被我们宠得太过骄纵了些,可能因此惹恼了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若妍儿能把他哄回来,他这个小祖宗点了头,金家再不喜我们又能如何?以前不就是这样吗?
再不能成直接用最后一计,让妍儿跟金多宝定娃娃亲!”
阮成业用脚扫开地上狼藉,负手来回踱步了两圈后,抬眸,“你明日就带妍儿启程,未时出发,酉时到。
金家在玉溪村建了房子,你跟妍儿大老远跑过去,一个柔弱妇人,一个六岁幼童,金家的无论如何不能把你们拒在门外,让你们再赶夜路回家。
否则你们路上若是出点什么事,他们也得麻烦!”
周慧心怔了怔,才状似柔顺点头,心里却是凉了一片。
为了能成事,她的夫君竟浑不顾她跟女儿的安危,反做起了准备以此拿捏金家。
她低头闭了闭眼,起身离开书房,去做明日启程的准备。
她现在是阮家妇,不管如何,一损俱损。
汪、卓、付三家翻脸无情,跟金家交好的也见风转舵对阮家没有好脸,阮家已经落到了夹缝里,只能拼命求存。
不计手段。
翌日,傍晚放学。
金多宝拉着百相、林怀松、林怀柏先拐一趟工坊饭堂,准备买点便宜吃食再回家。
在工坊门口看到某道熟悉的身影时,吓得跟见了鬼一样,“你怎么在这里!”
第127章 比有仇还严重
“多宝哥哥!”
阮妍今日穿着粉色蝶戏花襦裙,双丫髻点缀同色发带,本就雪肌玉肤的小女孩,更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看到金多宝,她眼睛乍亮奔了过去,头一回真正高兴见到这个人。
跟她相反,金多宝像见着瘟神,吓得直后退,“站住!你别过来!”
“……”阮妍脚步一顿,小脸上喜悦跌落,浮出受伤的表情,“多宝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跟我玩了?”
说着话,她视线落到小胖墩身后跟着的一群小孩童,最后定在当中唯一的小女娃脸上。
同样穿着粉色罩衫的小女娃,身上的衣裳是最常见的款式,搭一条宝蓝长裤,耐脏的灰布鞋。
绑两个羊角辫满脸懵懂,浑身透着土气,但是长得极好看。
比她还要好看。
尤其那双眼睛,乌黑灵动,脑袋一歪眼睛一眨,可爱得不得了。
“你是不是跟她玩了,所以不跟我玩了!”阮妍顿时找到了失宠的源头,小手指着那个女娃娃,带着哭腔质问。
金多宝立刻把后仰的身板正回来,一口呛回去,“我爱跟谁玩跟谁玩,要你管?”
圆滚身板后头,绑羊角辫的小脑瓜探出来,好奇的看着红了眼睛的小女孩。
百相嘴里还含着糖块,加上她不认识对面的人,本来不太想说话,可人家指她了。
不说话好像不太礼貌。
“多宝哥哥不想跟你玩,你也别跟他玩嘛,不要哭呀。”
“我没跟你说话!”阮妍鼻子气歪了,冲着羊角辫就吼。
金多宝立刻吼得比她还大声,“你凶百相干嘛!”
百相把小脑瓜缩了回去,继续吮糖块,期间还小小叹了声。
她自己就是那样的,别人不爱跟她玩,她便不会往前凑了。
可是那个小姐姐不听她劝呀。
金多宝没回头,听到叹息声只以为百相难过了,眉毛竖得更高。
小霸王姿态跟平时判若两人,浑死炸了毛准备战斗的公鸡,让旁边小童们稀奇得直盯着他瞧。
阮妍眼圈则更红,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心里是真个委屈大发了。
“妍儿,你又任性了。在家的时候天天念着想找多宝,怎么见面就耍起脾气来?”一道柔和嗓音适时出现,打破了尴尬气氛。
柔美妇人从饭堂里走出来,面上带着温和又无奈笑意,只是罗衣翠裙盛装打扮,跟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多宝,怎的这般生分,连声阮姨都不肯喊了?”
金多宝这才不情不愿喊了声阮姨,免得别人说爹娘没教好他。
周慧心脸上笑意又亲切几许,“你一段时间不在府城,妍儿在家闹得也厉害,直嚷嚷着要找你,说你们闹别扭了,她要跟你道歉。一次两次的,我跟你阮叔被闹得头疼,实在没办法,得知你跟你祖父祖母来了玉溪村长住,干脆带妍儿过来拜访,看望看望你们。”
她视线往路边停驻的马车瞟去,“路过工坊的时候觉着稀奇,我就带妍儿下来看看,没想会先在这里遇上你,正巧了。”
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盈盈笑意,毫不着恼金多宝脸上的抗拒敷衍。
马车在这里停下,却不是她真对乡下工坊有什么稀奇。
只是眼下天还没黑,她故意在这里走走看看消磨时间罢了。
待天色将晚再进村,金家二老再如何,也不能把她们母女往外赶。
金多宝只觉空气都不清新了。
晚饭都不乐意在家吃,直接拱进林家饭桌。
“多宝怎了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林婆子稀奇问了声。
林家饭桌,饭菜并不精致也不丰盛,但是永远言笑晏晏。
“阿奶吃菜!阿爷吃菜!”百相给阿爷阿奶夹了一大筷子咸菜,又献宝似的把从工坊带的白面馒头塞给他们,“多宝哥哥家里来客人了,他不高兴。”
林怀柏补充,“哪里是不高兴?是非常不高兴!多宝第一次来咱家的时候都没那么凶过,我猜他们可能有仇!”
金多宝丧着小胖脸,头顶冒郁气,筷子咄咄用力戳饭尖。
说有仇不至于。
但是比有仇还严重。
他被人当傻子一样从头耍到尾,还是全家合伙耍他。
他还能对阮家人有好脸色才怪了!
只是这件事情太丢脸了,他打死都不会跟好朋友说。
林老汉身子大好,如今已能坐在家饭桌吃饭。
大病一场,看事情更加豁达,乐天知命。
“不管咋,别憋闷了自个。有开心的事儿乐呵,有不开心的事儿,揉吧揉吧跟放屁一样放出去。小娃娃不兴愁,凡事有大人在呢。”
“咿!阿爷,你这一说,饭桌上都有味道啦!”
“谁放屁了?!吃饭的时候不许放!都憋着!”
“憋不住咋整啊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金多宝嘎嘎笑开,所有不开心的情绪,在这顿有味道的饭席间烟消云散。
秋夜沁人。
坐在院子里,少了蚊虫的打扰,祥和静谧感更浓郁,人心头浮躁轻易就被抚平。
明月如银盘高悬夜空,时而躲进云层,与漫天星辰捉迷藏。
林老汉在孙子孙女搀扶下,绕着院子缓慢走圈。
林婆子占了躺椅,笑眯眯看着,听着,劳碌大半生,终能与老伴儿这般共享天伦。
人生路从那头走到这头,已无比满足。
“爹的病好了,娘好似也病好了,以前即便笑着,娘眼底也是压着愁的。”李素兰低道。
林大山嗯了声,下意识抬手抚上左脸。
那里曾经狰狞盘踞的增生疤痕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三道浅浅的印子,触感恢复平滑。
受损的眼睛,视物也已经恢复如常。
还有江儿的手腕,同样恢复如初。
他们这家子曾在苦难里蹒跚,满脚泥泞。
如今终于走过那段崎岖,苦尽甘来。
当中万般滋味,没有人比他们更多感触。
三房人散坐在躺椅旁边,看着那边小扶老,听着孩子们彩衣娱亲,把老爷子逗得呵呵直乐。
谁都没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只这么静静坐在这里,便异常的安心与幸福。
四周有秋虫最后的吟唱,隔壁有妇人轻哄啼哭婴儿的喁喁。
神女山脚,林家小院,这是他们的家。
第128章 那个小女娃叫林百相,她不一样
金家到底没能把阮家母女拒在门外。
再是不喜,也做不出连夜赶人的事来。
周慧心母女来这里,除了一辆马车,连个随行丫鬟都没带。
原州大灾刚过,各地并不安稳,回去路上要是出点什么事,且不说阮家之后会如何,金家二老过不了良心那关。
那是两条人命。
只是,二老心底对阮家更看不上。
“多宝哥哥!多宝哥哥!”
受折磨的便是金多宝了。
去哪里后面都有条跟屁虫,多宝哥哥四个字魔音穿耳。
“百相,赶紧叫几声多宝哥哥,我要洗耳朵!”金多宝一大早就冲进林家小院,抱头哀嚎。
后方粉色小蝴蝶紧随而至,“多宝哥哥!咳、咳咳咳!”
许是跑的太急呛着,阮妍喊了一声后就开始咳,咳得小脸泛红眼泛水光,委屈巴巴。
金多宝瞟了一眼,仰天,生无可恋。
以前他怎么会觉得阮妍可爱呢?
像百相那样才是真可爱,他真是眼瞎啊!怪不得爹看他哪哪不顺眼。
他自己都想把以前那个自己拎出来砸几拳。
百相刚刚梳好小辫,自己乖乖背上阿娘给她缝的小书包,摸着包包有些空了,哒哒抬脚往晏家跑,“多宝哥哥你等我一会,我去长卿哥哥那里拿吃的!”
轮到林家长辈扶额。
百相跟晏家小公子,一个馋,一个宠。
大人压根管不了。
更悲伤的是,他们竟然已经开始习惯了。
“妹妹,上次的龙须糖好吃!”
“百相,蜜饯!蜜饯!”
小女娃已经跑出院子,隔墙飘来一声脆生生的应答,“好嘞!”
林家长辈淡定四散,各找各的活儿。
杜嬷嬷说,小公子每日都在家里备很多好吃的零嘴儿,要是百相几个不帮着吃,放坏了才是真浪费。
他们还能咋?
金多宝自小吃山珍海味,对这些不嘴馋,只馋百相茶,“小松小柏,水袋装满嗷!我一壶水不够喝一天的!”
林怀松林怀柏从灶房里走出来,各自拍拍腰间水壶,“早给你准备了,装得满满的!”
见状,金多宝满意了,手手一挥,“走,到门口等着去!小牛跟家旺他们快到了!”
如今村里家家户户手中有余钱,送娃儿上学的人家也多了,每天一大早的,娃儿们会相互吆喝结伴去私塾。
大人们只需给他们备午饭,省心得很。
阮妍站在林家院子里,看着几个男娃子边说话边往外走,金多宝多一眼没朝她身上瞟,又羞又恼,却仍咬咬牙,厚着脸皮跟上。
娘晚上一再跟她叮嘱,她知道自己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
如果她不能哄好金多宝,不止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疼她,连娘都不会再疼她了。
她不能再随意任性,也不敢。
林家院门口,汇聚的小童越来越多。
十月的早晨,屋檐、墙头已经挂上白霜,路边野草叶子上凝结的露珠也冻成剔透颗粒。
娃子们穿着夹衫,嘻嘻哈哈的,冻了就跺跺脚跳一跳,凑堆挤一挤,身上很快就能热乎。
不多时,隔壁白墙黛瓦的二进院,朱漆木门里走出两道身影。
一蹦蹦跳跳娇俏可爱。
一斯斯文文青竹俊挺。
阮妍视线不可控制的落在那张俊美脸孔,张了小嘴呆愣愣的,瞧着那个很好看的小哥哥渐走渐近。
竹青长衫,黑缎银丝锦履,黑发用月牙色发带整齐束住,行走间神态松弛自然。
有着城中贵公子所没有的清雅。
他一出现,所有的光就好像全汇聚到他身上去了。
“长卿哥哥,不用送啦!我要上学去啦!”跟小伙伴汇合,百相立刻举起小手挥了挥告别。
原本瘪瘪的小书包,去晏家打个来回,变得鼓鼓囊囊,颇沉。
小书包此刻在晏长卿手上。
零嘴装得多,不过有百相茶佐着,倒不怕娃儿积食。
“好,今天下学直接回来,杜嬷嬷做了八珍糕。要是还跑去吃包子馒头,小肚子就装不下八珍糕了。”晏长卿抬手把书包挂到金多宝身上。
一群娃娃里,金多宝跟王小牛年龄最长。
而金多宝力气最大,咳,也最不会偷吃。
金多宝冷不丁肩头一重,直接翻了晏长卿一个白眼,领着童子军浩浩荡荡出发,“走,上学喽!”
孩童们嘻哈笑闹着远去。
这方小路一下清净。
晏长卿将视线收回,折身返屋。
“长、长卿哥哥?”女童清亮嗓音轻轻响起,唤声带着羞赧试探。
晏长卿偏头,朝喊他的小女娃点点头,温声道,“我姓晏,你可唤我小公子。”
阮妍小脸一下臊红,下意识替自己辩解,“我听那个小女娃叫你长卿哥哥,才、才跟着喊的……”
“那个小女娃叫林百相。”小少年笑笑,笑容清润,嗓音始终温和,“她不一样。”
说罢,小少年微一颔首,迈向那处黛瓦白墙。
阮妍虽年纪小,也能感觉到礼貌背后的疏离,抹着泪冲回金家院子,扑进娘亲怀里气得直哭。
自从金多宝莫名其妙不搭理她,她哪里哪里都不顺。
爹娘不时时夸她了,一块玩的其他玩伴也开始在背后笑话她,走到哪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那些人只要低声说话,她就觉得他们是在偷偷嘲笑她。
以前不是这样的,到底哪里不对了?
金多宝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娘,金多宝不跟我玩呜呜呜,那个女娃娃比我漂亮,他跟她一块玩去了,还给她背书包!”
她抬起眼泪吧嗒的小脸,不明白,“那个叫林百相的,不过是个乡下土丫头,为什么他们都喜欢她?”
她哪里比不上林百相了?
林百相除了脸好看,穿的衣裳全是胡乱搭的,又丑又土气!
“嘘!小点声!”周慧心忙示意她噤声,伸长脖子朝窗外探一眼确定外头无人,才开口安抚女儿。
“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哭上了?
娘知道你委屈,以前多宝什么都顺着你依着你,现在突然变了所以你心里难受。
可你也有错啊,你以前要是对他再好点,他能突然翻脸?
昨晚娘对你说的话你忘了吗?金家巴望着我们赶紧走人,娘是佯称身体不适才能继续留下,我们机会不多,你要多用心啊妍儿!
现在不同以往,受了气你也得忍了!知不知道!”
阮妍呆呆看着娘亲熟悉的脸,泪眼朦胧,使得娘亲的脸也跟着模糊不清。
只是娘亲的怀抱好似突然不那么温暖了,她浑身都在发凉。
第129章 你是太医,在宫里干活的男人,跟太监也没差
衙门开放给玉溪村的荒地拢共二百余亩,分布如星罗。
村子范围里稍空的空地全部囊入可开的荒地。
村东头靠近神女山脉另一角的荒地最大,近百亩,绕过山坳,后头就是漠北。
还有百余亩,一部分在村子外沿如线状包裹村庄,剩余的便似见缝插针的针散落各处。
眼下所有荒地开垦完毕,各家各户领地后已经将百相草苗铺上。
虽然马上就要入冬,但是玉水河边百相草的生长丝毫没有受到季节影响,依旧呈现喜人的绿色。
是以村民们尝试着继续种植,都是自家药地里分株的药苗,便是最后没长成枯了败了,也无妨,挣个经验。
大不了等来年春重新种上。
所有事情忙完,十月已过半,进入冬闲。
日子一天天的全是盼头,闲下来的妇人婆子老头们,便喜欢拉张凳子在院门口坐下,找点手上活计边忙活边唠嗑。
“现在村里空地全种上了百相草,味道更浓郁了。说来也怪,一天天的闻着半点不腻味,反而浑身更舒畅。”
“你也不看看,老百姓都舍得掏兜抢着买抢着囤的东西,能是差的?咱百相草就不是一般药草!那是神女赐下来的神草!”
“这话往外说了有人要以为咱吹牛呢哈哈哈!神不神的咱不说,谁用谁知道!反正自打村里种了百相草,喝过百相茶,我一家老小从年头到年尾的,就没摊上过毛病!连小病都没有!”
张婶子嘶了声,“不说我还没反应过来,确实是啊!以前我家老的到了要入冬就哎哟喊腿疼!村里小娃子一个个的,这时候哪个鼻子下没挂两管鼻涕?就今年,在村里愣是一个阿嚏没听到!”
李婆子春风得意,嗓门比平时还要高两分,“我家大孙子在娘肚子里养得太大了,生的时候可难,富贵媳妇疼得都没力气挤了!咱就是给她喂了百相茶,嘿!顺顺利利生下了大胖小子!现在月子还没出呢,母子俩都养得极好!”
扬了一嗓子,她又把音量压低,神神秘秘道,“说真的,你们发现没有,咱村从老到小个顶个的身体好!外面人可不一样了,没咱这福气!就金家头几日来家的客人,咳嗽呢!越咳越厉害!隔墙都能听到!怕不是在外头染病气了!”
“李婶,你家跟金家隔了两户呢,人客院里住着的咳嗽你都能听到?又去趴墙角了?”
“趴啥墙角!串门的时候路过那边听到的!你们别不当回事,前一段镇上不是有不少人受寒咳嗽的么?”说到这里李婆子一拍大腿,风风火火往金家跑,“诶唷不成,我得去给金家提个醒,客人要真是带了病气来的,金家老小不得被染上啊?那可遭!”
瞧李婆子这般重视模样,妇人婆子们敛了玩笑正视起来。
恰巧看见背着蒲扇抱着酒壶从路中央慢悠悠飘过的光头胖子,张家婶子立马把人叫住,“假大仙!假大仙!等会!过来唠两句!”
“唠啥?老道不好口舌,叫我算命可以,先付两张咸菜烙饼!”贾半仙取出腰间别着的蒲扇扇啊扇,给自己营造一股方外之士的淡泊脱俗,“测字还是看手相啊?”
“别扇了,村里支不开你的算命摊子,诶呀你过来点说点正事,咱还能把你吃喽?”
一个村住着早就熟悉了,大仙是啥德性大家清楚得很,张婶子好气又好笑,“金家来那俩客人,大仙你见过不?那俩好像生病了,咳嗽忒厉害,会不会是在外头沾了病气来的?听他李婶说镇上闹咳嗽的也不老少。”
贾半仙摇扇子的手顿了下,“我回头看看去,各家现在不缺百相草,多煮点茶喝,有防病气之效——哦,这话是郁恒那个庸医说的,我转述。”
旋即又板起脸佯怒,“说多少次了别喊我假大仙假大仙,外人听了还以为道爷是神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