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传的话传达完毕,书案前灰衣人如来时般,悄无声息消失。
崔应元直起身子,改跪为坐,即便书房里已经没了灰衣人带来的压迫感,他仍然后背发凉。
这时候终于有空思考。
太子殿下不是应该还在皇家寺庙养病吗?难道两月前长京传来的消息有误?
不可能啊,皇后带太子殿下一并往皇家寺庙祈福,浩浩荡荡出行队伍离开长京,无数人亲眼所见。
皇后娘娘于月前已经回宫,但是太子殿下并没有一块回去,传出来说是殿下留在寺庙沐佛静养。
第110章 那是把九族的脑袋往断头台上送!
诸多思绪在脑子里纷乱闪过,崔应元瞳孔突地一缩,攫住了当中关键。
百相草!
百相草煮茶,能提神解乏,能愈沉疴褪肠毒!
而太子体弱多病,更是数度病危!
那么有没有可能,太子其实人不在皇家寺庙,而是来了原州,在此用百相草治病?
不,不是有没有可能,而是太子必定在原州!
刚才出现的灰衣人、以及太子独有的令牌就是佐证!
所以原州水灾,太子才会如此关注,不惜暴露行踪来给他下令!
崔应元用力闭眼再睁开,一切豁然开朗。
城中有传言,不知何人将百相茶献进宫中,皇上对此茶大加赞赏。这话传到他耳里时他一笑置之,只觉荒谬。
百相茶不过初初冒头,如今仅在原州名声传开,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有人把茶送进宫?再说献宝入宫,岂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献成的?
可若太子在此,那么就说得通了,传言或许是真的。
把百相茶带进宫的是皇后娘娘。
也就是说,百相草的奇妙,比他所知所以为的,更甚!
远超他的认知!
那若百相草在崔家手里——
崔应元呼吸急促,兴奋得眼睛迸出红丝,表情又在下一刻扭曲、煞白,连滚带爬冲出书房,大吼,“来人!立刻去寻夫人,让她来见我!立刻!马上!快!”
什么敲门砖、什么飞黄腾达!
太子就在原州,用百相草治病!
皇后回宫了,太子留在此,即是百相草对太子的病有效!
换言之百相草是太子的救命草!而太子是皇上皇后的心尖肉、是龙之逆鳞!
这时候谁敢打百相草的主意,等同打太子的命的主意!那是把九族的脑袋往断头台上送!
想到这点,崔应元腿都软了,恨不得把前一刻点头应了夫人的自己掐死。
要不是太子挂心受灾百姓着人找上门来,他差点亲手给自己凿了黄泉路!
崔荣氏前脚刚回院落,后脚就又被叫到书房。
待书房门关上,听丈夫说了一番话后,崔荣氏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控制不住的哆嗦,脸比纸还白。
既痛惜泼天的富贵飞走了,又庆幸还没有酿成大错,没把两家人的命跟前途都断送了。
“老爷……那金家?”
“还不死心?就算挣着泼天富贵你也得有命来花!金家既能拿到百相茶的生意,那必然是太子殿下默许了的!还想那些,不如想想你有几个脑袋能掉!此事不许再提!”
“……”崔荣氏到底知道轻重,再不甘心,富贵也没命重要。
不过,她稍稍低眉,百相草的生意是不能抢了,但是谁说不能跟金家交好呢?
太子殿下默许金家拿到百相草的经营,她跟金家交好,间接也等于跟太子殿下搭上了那么丁点关系!
日后遇上什么难以解决的难题,说不得还能通过金家辗转得到点照拂!
前头还因崔家是官金家是民而生出的优越感,此刻荡然无存,自然心里是有落差的。
但是利益面前,没有放不下的身份弯不下的腰。
“还有一事,太子殿下如今人在皇家寺庙静养,务必谨记!”崔应元最后重重提了一句。
崔荣氏点头,“是,我记下了,断不会往外漏出口风。”
皇后一人回宫,对外的消息是太子在皇家寺庙静养,这是不想泄露殿下行踪。
那么太子殿下就只能在寺庙里,不能出现在原州。
她哪里敢将消息传出去?不怕掉脑袋么?
夫妻二人密谈,书房以外无人知晓。
金家也接到了密令。
直到莫一走了许久,一家人坐在大厅里,仍然久久不能回神。
“你说来传令的是晏家护卫,那个叫莫一的男子?”金老爷子哑声问。
金钱来点头,“是,是莫一。他没有明说主家身份,但是切实说了此次原州水灾,我们金家若肯出手援助,便保金家三年安稳。”
金老太太神情恍惚,“阿来,你前头还说了句什么来着?晏家啥?”
“我说,晏这个姓氏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稀有,所以我们之前都没往大了想,或者说是不敢往大了想,有没有可能晏家的晏,是国姓那个晏。”
厅中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只能闻越发急促的呼吸声。
“给商会各人递话,金家在福月酒楼宴客,今日申时,诚候赴宴!”
金老爷子发话,眼中光芒极盛。
“为富亦当仁,原州水灾致诸多百姓受害,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金家第一个站出来率众赈灾!有肯追随者,金家铭记,百姓也会铭记!”
金钱来二话不说点头,“爹,我这就叫人去各家递话去。如今我们家手里的百相茶生意逐渐瞩目,想参与者众多,只要能跟我们金家齐心协力赈灾的,我们家可将百相茶向下分销!商人逐利,便以利晓之!总之,金家定不负那位所托!”
父子俩相视间心照不宣。
与其说是贵人所托,不若说贵人给他们机会更贴切!
金家为商多年富甲一方,最不缺的就是钱,唯独缺了能放心依靠的靠山!
只要将此次委托办成办好,且不说将来,光是三年安稳就足以抵付金家今天给出去的东西!
三年,足够他们金家发展至另一个台阶!
要是三年后金家面临被人吞掉而仍无抵抗之力,那就是他们金家的没本事!
有了章程,父子俩分头各行其事。
唯想到如今住在玉溪村里、横竖看都人畜无害的那位小少年时,父子二人便总抑制不住心头震颤。
当今圣上膝下六子,只有一位体弱多病的。
也难怪那位能独得圣上宠爱。
小小年纪就已具上位者风范,既有忧国忧民的仁德,又有杀伐决断的魄力。
这样的人将来上位,大瑞国朝方能走得更远更久!
天空收起了漏勺,持续了大半月的降雨渐渐停了。
大水退却后,留下满地狼藉、满目疮痍。
受灾情况最为严重的是各地村庄,到处可见残垣断壁,路面上散落不知哪家被冲出来的碗盆半陷淤泥。
田地里庄稼被泡烂后伏于泥中没了生机,间中还能找到家禽漂浮的尸体。
到处,是百姓的哽咽悲鸣。
第111章 咱的百相草全都好好的!
梧桐镇街道没有了往日热闹。
各巷区民宅都能听到嚎哭声。
雨停了,大水退去了,却给小镇留下了厚重的阴霾。
小镇受灾严重。
出了镇子,十里八乡的农田旁边都能看到瘫坐的百姓。
目光呆滞,面色灰败,周身都是彷徨绝望的气息。
地里的稻子泡烂了。
家里的存粮被水冲走了,拼命保住的丁点米面浸水后也发了霉。
如果没有救济,他们撑不了多久就得饿死,要么,就只能带着一家老小去乞讨,成为流民。
可他们或上有垂垂老矣的长辈,或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又能走到哪里去乞食?
他们这些老百姓,一辈子守着几亩薄田,安分守己的过活,不做奸不犯恶,只求有口饭吃。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绝他们的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往日辽阔的田野,天灾肆虐过后不留一点生机,徒留绝望悲凉。
唯剩的一点地面绿色,仅在玉溪村。
“河那边稻子全没了,各家菜园子也全遭了殃,”林安农胸腔急促起伏,指着河另一边的药田,“但是咱、咱村的药地、咱的百相草全都好好的!”
过度的激动,让他说话无意识磕巴。
“这一大片药地我全都一一看过,没找出烂苗!”吞咽了下口水,林安农再次重重强调,眼珠子盯着药地,几乎凝住不动。
他身后,是心急赶出来看情况的乌泱泱村民。
所有人视线都落在药地。
一侧,是水位下降后水质浑浊的湍湍河水,昭示着这片土地曾经发生过的惨景。
一侧,是生机蓬勃郁郁生长的浓绿药草,彰示着顽强的生命力,彰示着对命运的不屈。
“呜——呜呜呜——!”李婆子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咧了嘴嚎啕。
哭声里有大水过境后的悲凉,更多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老天每降下一场天灾,对老百姓来说就是一场难熬的天劫。
而地里小小一株的百相草,是他们有幸握在了手中的生机。
是他们的生路。
渐渐的,河畔哭声、抽泣声越来越多,汇成一片,与河流水声缠绕交织。
没人再说话。
这种时候,好好哭一场,更能宣泄胸腔里积聚满涨的情绪。
从药地回到家里,林婆子拉了凳子坐在堂屋门口,眼睛还残留哭过后的红肿,说话时鼻音很重。
“不幸中的大幸啊,幸亏有百相草,要不然,咱村子不知道多少户人家得走到绝境。”
有百相草进项,换了银子就能买粮,村里大家伙撑到明年秋收应是不成问题了。
林老汉躺在躺椅上,透过门口看向外头,能看到院子里边角点缀的绿色,感慨道,“确实是大幸。咱家住村尾,山脚地势比村里稍高,恁大的水,把旁边菜园子都淹了,堪堪卡在那里,水没往咱屋里进。”
整个村子家家户户的,只有他们家跟晏家没被水淹。
叹了声,林老汉又道,“大山早上去新村帮忙清理私塾,前头回来说新村跟朝贵村、大石村遭灾都很严重,隔得远远的都能听到哭声,哭得啊,教人听了都不忍心去看。
咱这小地方离皇城千里之遥,也不知道有没有赈灾救济的银粮拨下来,就算有,东西什么时候能送到百姓手里也未定,中间不知道得熬死多少人。
粮铺里的粮价,怕是已经开始翻倍的在涨了。”
“唉,能有什么办法?咱平头老百姓,只能听天由命。”压下心头喜悲交加情绪,林婆子擤了下鼻子,眼睛四顾,“百相跟松儿柏儿不见人,又去晏家了?”
“杜嬷嬷说习武一日不可荒废,把他们叫过去了。”
“……”
嬷嬷为了给孩子们喂好吃的,也是费尽了心思。
习武一个时辰,仨娃子当天的三餐就全在那边着落。
这段时间都是如此。
他们家几个娃儿,俨然有晏家在养的趋势。
此刻晏家后院。
百相跟两个哥哥站成一排扎马步,有模有样。
若忽略仨吧嗒吧嗒咂嘴声,乍看是很认真的。
“长卿哥哥,还要蹲多久啊?说好了哦,我蹲了马步,我就在你家吃饭啦!”百相嘴里含着块糖,边吮边说话,“阿奶说今年家里没有稻子收成,我家快没粮了,我在你家吃饭,可以省粮给阿爷阿奶他们吃!”
旁侧舞剑的小少年最后一招收势,将剑递给杜嬷嬷,笑应了声,“好。再蹲一炷香,奖励两粒龙须糖。”
百相眼睛一下biu亮,等会她央长卿哥哥多给几颗龙须糖,给阿爷阿奶、爹娘、二叔二婶还有小叔一人一颗!她不白吃,她会给长卿哥哥很多绿球球的!
林怀松林怀柏则发出哀嚎,天知道他们熬得多艰难,每天扎完马步后走路都是撇着腿走的。
骨头又酸又疼,这罪受的,再多的糖塞过来都不甜啊。
妹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往那一扎就能忍着半天不动弹,轻松得跟玩一样。
“长卿哥,我有点耐不住了,你看我的腿抖成啥样了都?”
“练武比我上山劈柴还累啊!我现在就想回家躺下,家里没粮我不吃饭还不行吗,呜!”
俩男娃仰天悲鸣,耍宝模样把杜嬷嬷逗得直乐。
晏长卿走到百相身后,伸手提溜住小娃儿后衣领,果不其然手里立刻一沉。
仗着有他提溜,小娃娃立刻偷懒,借着他的劲儿坠在半空,除了两脚扎地之外,跟荡秋千差不离。
晏长卿眼尾弯出浅浅弧度,对三人道,“不会缺粮很久,朝堂的赈灾粮快到了。”
“你怎么知道呀?快到是多久?”百相小脑袋后仰,用这个姿势看站在身后的人。
林怀松林怀柏扎在妹妹两侧,担心她会往后摔倒,急忙扭身要将她扶住,抓包作弊抓个正着。
男娃子们,“……”
明白了。
怪不得每次妹妹扎马步都那么轻松。
原来有人帮忙舞弊。
他们扎一次实打实扎足时辰,妹妹是半歇半扎玩儿着过的。
长卿哥区别对待!
男娃子们对长卿哥哥怒视,无声控诉。
“……”被两双眼睛幽幽盯着,晏长卿不甚自在,咳了声转移注意力,“快到是很快——我听到敲锣声了,应该是衙门的人来报讯?”
第112章 不孝孙!敢诋毁太子!
锵锵锵——
锵锵锵——
急促敲锣声由远而近。
跌坐田间满脸麻木的百姓闻声扭头,看到了着衙差服的人纵马而来,扬声高喊。
“衙门开放粮仓,给百姓下发救济粮!”
“各家各户在村里等候,送粮车队很快就到,粮食按人头发放!”
“另有府城仁商捐赠衣物等日常所需,一并送来!”
“一切赈灾救济事宜已经张贴告示,还有不明的可在镇上公示栏查看!”
听清了衙差喊话,一双双灰暗的眼睛不可置信般睁大,及后渐渐迸出光亮。
恍似做梦般,有人拦下衙差叠声询问,得到肯定回答后才敢相信。
不过半下午,十里八乡由死寂转为沸腾。
百姓们揣上布袋子,拎着背篓、小筐蜂拥而出,聚集在村口翘首,激动紧张的等着发放救济物资。
一场突来的水灾冲毁一切,各家能吃的东西早就耗尽,否则何至于那般绝望?
“你们说是不是真的?朝廷这么快就下放粮食了?”
“衙差都来报讯了还能有假?咱等着就是!”
“有了救济粮,好歹能让咱熬过一段,有点喘气儿的时间!”
“来了、来了来了!我看到车队了!马车,全都驮满了粮食!”
“真的是送粮车队!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这日下晌,高呼皇上万岁的声音震彻云霄。
玉溪村亦是同样场景。
虽然有百相草打底,比之其他村子多一点底气,但是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缺衣少食。
镇上粮铺的存粮早就被临近居民抢购一空,手上有银子都买不着。
随同衙门车队一块来的,还有商行马车。
发放下来的俱是百姓亟缺的物资,有衣物、灶具、干净的水,以及建房所需的建材。
每一辆商行马车都印有徽章,原州金家、郭家、杨家、叶家……
欢呼震天,在村尾都能听见。
“殿下,救济粮发下来了。”杜嬷嬷站在书房书案前研墨,眼角眉梢感染着笑意,“大水退去,赈灾物资下发及时,解了百姓燃眉之急。您听那些欢呼,百姓们都在感谢皇恩。”
晏长卿执笔练字,闻言抿唇笑道,“父皇治国有方,爱民如子,百姓感受到了,民心向之。”
杜嬷嬷抬眸,看着书桌后淡然写意不骄不躁的少年,眼神更慈爱柔和。
皇上所言不错,太子殿下若能健康长大,将来必是大瑞明君。
这时莫一从外走进,呈上一封书信,“殿下,这是金家递来的信件,请您过目。”
晏长卿放下毛笔,将信件接过展开,认真阅信后一笑,对嬷嬷及莫一道,“金家率商会捐款购物赈灾,信末附各仁商名字,没有抢功,很聪明。”
“能引领商会的人哪有蠢笨的。商人逐利,金家在当中算得有品行有底线的,要不殿下也不会让莫一找上金家合作。”杜嬷嬷笑说了句,对殿下毫不避讳与他们提及的态度,心头熨帖。
晏长卿再次执笔,在一张信纸上写下寥寥数语,字迹清隽有力,已具风骨,“原州受灾者泱泱,朝廷能拨下的物资有限,解得了百姓燃眉之急,但难解百姓长久民生。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莫一,将这封信拿给金家主。
原州偏远,在大瑞各大府城中地位微末,而玉溪村的宝物,足以富一州富一城,甚至惠及整个大瑞。
金家若能守住品行,本宫属意金家为桥梁,让宝物能送达大瑞九州十六城。只要本宫活着,这座桥梁谁都毁不掉。”
莫一眼底激动情绪一闪而逝,应声铿锵,“是!”
书房另一张安置的书桌后,徐含章歪歪坐着阅卷,只在小少年把话说完后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然细看,可见老先生嘴角有极浅弧度。
书房静下来,只时闻远处欢呼。
晏长卿唇角浅浅弯起。
玉溪村民们贩卖百相草,这门生意与金家挂上钩,可成稳定输出渠道,保障村民们的生活。
金家将百相草制成成品需要人工,受灾百姓即可在金家作坊寻得一位置,稳定的进项足够他们撑起一个家之后的生活。
最后由商会成员分销,将成品销售各处,商家得利,大瑞各地百姓得健康。
多面互赢。
金家斗胆往晏家送信,之后金老爷子跟金钱来守在家里哪儿都没去。
焦灼不安。
父子俩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得商会不到一半的成员点头掏兜拿出点银子赈灾。
嘶,会不会太少了?
“阿来,你往玉溪村跑得多,见过晏家那位的面也多,你说说他会怎么想?六十七万两物资,他会不会嫌少?”金老爷子背着手在客厅来回转,恨不得在地上踏出条小道来,字里行间完全不敢小看只有九岁的小少年。
金钱来揉揉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爹,你别晃了,晃得我头晕。不管多还是少,我们金家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除了其他各家捐出来的二十三万两,另外四十余万是我们金家几乎掏空了家底拿出来的,那位若还不满意,那我们也无能为力了。你坐下喝点茶,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静候回音。”
没猜出那位身份之前还好,猜出来之后,金钱来都有点不太敢往玉溪村去了,打怵。
总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那位可是听一句话不舒服,就能摘你脑袋的人。
他活了三十年也是现在才知道,自己其实挺怕死。
金老爷子哪里坐得住?
连哄带拐的把小金孙哄了过来,抱着小胖墩,金老爷子慈眉善目,“多宝,乖孙哪,你在玉溪村住了半月,有没有常去晏家玩儿?”
金多宝惦记着玉溪村,迟迟没能再过去,小少年正闹别扭呢,听祖父提起晏家,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常去,但是不是我自己要去的!是晏长卿‘请’我去的!我给他点面子,不然我都不乐意往他跟前站,哼!”
既生卿何生宝?
他往晏长卿跟前站,就跟癞蛤蟆趴在白天鹅脚边似的。
气死他了。
啪——!
金老爷子没控制住,啪的扣了宝贝金孙一记大锅贴,不孝孙!敢诋毁太子!
等回神时再想收手已经来不及。
爷孙俩四目相对。
金多宝捂着脑袋不可置信,“祖父,你打我?!”
金老爷子嘴角一抽,“胡说,是失手!”
“……”金多宝哇地一声哭出来。
金钱来,“噗!哈哈哈哈!”
正捧腹间,客厅里熟悉灰影乍现。
金钱来,“哈——咳咳咳咳!”
有正门不走偏爱凭空出现。
不愧是那位的护卫,不走寻常路!
第113章 一定要小点!不敢大!
原州多地受灾。
好在救济及时,又有富商送来的建材,灾民们振起精神重建家园。
疮痍一点点被生气重新取代,悲凉被慢慢驱逐。
有人欢欣鼓舞,也有人嗤之以鼻。
福月酒楼三楼包间,几个身着光鲜的男子把酒叙话。
“前几日金家的设宴,把郭、叶、甘、杨几家请过去了,谈了什么不知道,似乎要有大动作。”
“那几家向来唯金家马首是瞻,哈巴狗一样,一群人几十万两银子砸下去就为了买个好名声,嗤。”
“这次听说金家几乎把全副身家都掏出来了,你们说金家是不是犯魔怔?金钱来且不说,金老爷子也不是个会犯糊涂的啊……背后会不会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有什么内情?不过是金家有底气,仗着靠百相茶能翻身罢了,要不然他们敢那么大手笔,拿出几十万两来打水漂?反正我汪家是没办法追随了。”
提到百相茶,当中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气得拍桌,“也不知道金家给玉溪村那些人灌了什么迷汤,我着人过去收百相草,把价格一提再提,一百文一斤那些愚民都不肯卖!”
同桌另外几人闻言,眼底各自有微妙情绪闪过。
在座的哪个没出手抢过百相草?
别说一百文,他们当中开出一百五十文的都有。
只要能收到百相草,不管多高的价格收来,他们都有信心能赚进十倍百倍计的利润。
奈何玉溪村的人油盐不进!
也不知道那些山旮旯泥腿子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榆木脑袋不开窍,竟然连银子都不爱,端是轴得很!
“金家掏了那么多银子出去,可以说整个金家如今就是只纸老虎,一戳就倒。”
姓汪的男子冷笑,“他们手上的百相茶售价也不贵,连寻常百姓都能买得起,又是限量出售,利润顶天了一年挣个万两。想要靠百相茶把银子重新填回来,至少得几十年!没有足够的银子支撑,金家手里其他营生随时面临难以周转的局面。”
及后他环视一圈,低低笑开,笑声阴冷,“这样的金家已经不足以占鳌头,商会会长的位置,该换个人坐了。至于金家手里那些赚钱的营生,在座各位有想法的,最好趁早出手啊,否则等金家缓过气来,可就晚了。”
“可是崔大人对金家似乎颇为看重……”
“崔大人看中金家,是因为金家在高处。待金家跌落谷底,崔大人可还会多看金家一眼?阮老弟,你说呢?”
阮成业目光闪了闪,语意隐晦,“我在诸位面前就是个勉强排上号的小人物,看得哪有诸位长远?不过,香喷喷的大饼摆在那里,有人已经吃不下,总不能拦着不让别人吃吧?”
诸人眼神交换间,各自心照。
金家这块流油的肥肉,谁不想咬一口?
商场无情,要怪就怪金家自己蠢,自损家族根基去救灾!
商人讲什么良心?好名声能换来泼天富贵?
一切都是他们家自找的!
灾后百废待兴。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神女山的绿裙悄悄染了黄。
玉水河的药地里,百相草又到了一月一摘的时候,浑然没受到任何影响。
老大夫又是亲自来的玉溪村收药草。
站在林家药地里,抚须望着满目郁绿,老大夫感叹频频。
“真是奇了,真是奇啊。我原还担心要有数月收不上百相草,没想到——真真是解我所急啊!”
林江把摘好的一把药草仔细放进背篓,笑道,“啥事让方老您给急上了?”
“受了寒的人多,这段时间往我药馆里跑的,多是寒着了久咳不见好,寻常方子开下去吃了没多大效,只有用百相草配的药方见效最快最好。百相草眼看着要用完了,可不给我急的。”
“那您老可以放心了,百相草不受水浸,断不了货。”
“说的是,我这心是放下了哈哈哈哈!”
地头间笑声晏晏。
玉水河畔也是同样情景。
各家老小全上阵,扑腾在自家药地里,摘出的百相草装满一筐又一筐。
金家这天也准时来收药草,金老爷子跟金钱来父子俩一块来的。
把上秤清账的事儿丢给家仆来福,父子俩就去了林家院子里闲坐喝茶。
只是今天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莫名探个脑袋,远远往晏家方向瞅一眼。
林老汉躺在躺椅上待客,见状莫名,疑惑道,“你们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晏家?若是,你们可上门去,晏家人甚少出门,这时候家里都有人在的。”
“不不不!”金家父子俩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们没什么事情,就是瞧瞧看看,晏家院子建得宽敞好看,想照着那个院子也建一座——小点的。”
找上门去?开玩笑!
他们哪里敢随意去打扰大贵人?自家什么门第?他们有自知之明!
能得那位一诺,金家已经是得了天降的福运了!
而且父子俩心里门清,他们能得到这样的机遇,一是沾了林家的光,二是他们家诚心跟玉溪村做生意没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份“品行”入了那位的眼。
那他们更得小心翼翼克己复礼,保持住如今的本心与德行,否则,那位随时会把他们从眼里剔出去。
“你们也想建二进院子?”林老汉听到金家要建房,随口问上一句。
金钱来点头笑应,“是,不瞒林叔,我们家在玉溪村其实已经买下一块地皮,准备在这里建房,以后家中长辈跟孩子会时常过来小住,那时少不得常过来打扰。”
金老爷子特地加了句,“建比晏家小点的!”
一定要小点!
不敢大!
林老汉笑开,眼角笑褶子叠起,“晏家房子是村里汉子们盖起来的,有经验,手上功夫错不了。你们要建房,可以找村里人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