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麻木躺在那里,眼睛无神的半睁着,呆呆望着上方漆黑屋顶。
昏暗里,一滴浊泪从眼角滑落,悄悄隐没发鬓。
院子里争吵得这么厉害,住在附近的村民自然听见,纷纷撇嘴鄙夷。
甚至有路过的人朝着张家院子吐唾沫,明晃晃讽刺毫不掩饰音量,“歹竹出歹笋,一窝没一个好东西!窜得多高跌得多痛,都是报应!”
跟张家截然相反,林家院子人来人往,笑声不绝。
全是村民过来送东西。
卖了百相草,银子实打实揣进怀里,今儿玉溪村热闹得跟过大年似的,到处喜气洋洋。
有了银子,晚饭各家都不抠搜了,杀鸡宰鸭的庆祝。
有好菜,先匀一盘出来送到林家。
来来去去的天黑透了,林家才得坐在饭桌吃饭。
待看着饭桌上满满当当的大菜,又纷纷笑开来。
“这顿饭咱家吃得轻松了,桌上没一个菜是咱家的。”林二河笑出眼泪。
张翠娥也笑得停不下来,手里的碗都要笑得抖下去了,“我跟大嫂准备做菜的,锅还没烧热,村里就来人了,一波接一波,到现在才消停。”
林大山看着桌上的菜,打趣,“这些菜,大家伙估摸把家里油罐子挖空了。”
鸡肉炖蘑菇,老姜焖鸭、烧泥鳅、酸豆角炒煎鱼……
哪一样都是耗油的菜,对平日做菜只沾点油星子的农家人来说,是下了重本了。
第98章 这儿子他不要了!
林婆子叹了声,感慨万千。
“这些,都是村里人对咱家真心实意的感谢。一个村里苦熬日子的,几十年才稍稍熬出头,日子能好过些了,都高兴哩。想想咱家刚开始挣钱的时候,不也激动么。吃饭吧,吃饭。”
汉子妇人们笑意敛下来,专心吃饭。
回想他们当初,自对村民们今日的喜悦感同身受。
大家都是一样的。
以后,大家也会一起过得更好。
百相坐在小马扎上,安静吃饭的时候尤其乖。
小脸上带着笑,吃得津津有味。
今天她心情也很好很好。
是不同以往的高兴,为什么不同,百相年纪太小,说不出来。
就是觉得天看起来更蓝,水更清,太阳更热烈。
她凝出的小球球也更绿了。
百相傻乐,又突然想起事情来,“阿奶!长卿哥哥说开茶坊好!”
“诶唷,我一忙起来把这事儿给忘了!”林婆子这才想起来,当时金公子提了这事儿,后来两方都去凑河边热闹去了,就把这事儿暂忘脑后了。
“你们在地里摘药草那会,金公子跟方大夫来家喝茶歇趟,说想在咱村建个茶坊,以后直接在这里制茶叶。”
“他邀我们家跟他一块干,他出银子建作坊、收百相草,咱家就近帮忙管理,出个人力就成,说给咱二成的纯利。”
“我跟你们爹没一口答应,说跟你们商量商量再决定,你们咋个想?”
听到要在村里建茶坊,林大、林二两对夫妻筷子便不动了,皆张大了嘴巴。
张翠娥使劲掐了她男人一下,怕自个听岔了,“建作坊?整个梧桐镇都没有作坊吧?要是建成了,那咱玉溪村可真出名了!”
“建作坊在梧桐镇肯定是大事,好是好,可是金大哥邀咱家一块干,负责管理作坊,这怕是不成。”林二河理智还在,摇头道,“咱一家子泥腿子,只有江儿念过学堂能认字算账,咱哪知道怎么管作坊?二成利的银子,拿着烫手,我倒宁愿安安稳稳种地,也足够管咱一家吃喝的。大哥,江儿,你们说呢?”
林大山拧眉沉吟,嘴里饭菜无意识嚼动,好一会才道,“金大哥跟咱家打交道不是一回两回了,咱家啥样、有几个能耐他肯定清楚,这样他还敢开口邀咱入伙,必然是有了应对及打算的,我觉得,他并不是真需要我们帮他管理茶坊,而是想用茶坊,把我们两方的关系扯得更紧。他是商人,商人逐利无可厚非,但同时我们对他的品性也有所了解,是个能结交的,不管他打算做什么,咱跟他做生意肯定比跟别人来得放心。”
林江也道,“大哥说得对,跟金大哥做生意我们更放心。
“如今百相草的摊子逐渐铺开,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商贾来抢购百相草,然后转手把百相草提高价格卖出,这跟咱家惠民利民的想法有悖。
“那还不如跟金大哥合作,他至少是个说话算话的,也有底线。
“而且他相邀的想法并不难猜。咱家要是管了茶坊,村里的百相草,旁人来抢,便抢不赢茶坊,也等于抢不过金家,这大概就是他的想法。
“对我们来说,其实是互惠互利,双赢的局面。于我们家、于玉溪村都有利。”
说罢,林江又细细跟家人分析当中利害关系,跟晏长卿所言差不离。
大人们说得入迷,饭菜渐凉了一顿饭也还没吃完。
倒是小崽子们无忧无虑,边听故事边大快朵颐,最后撑得小肚子溜圆。
“小叔说的跟长卿哥说的一样啊,建茶坊好!”仨娃子吃完了,自个搬了小凳子到院里纳凉,带上他们的小跟班大黄,自得其乐。
林怀松抻直两条腿,让肚皮摊得更舒服些,嘴里犹在佩服,“长卿哥比咱大不了多少,咋恁聪明呢?”
百相举手发言,“我知道!长卿哥哥读的书多!”
“阿奶说了,这几天就去给咱找私塾,交好束脩就能上学堂认字读书,以后咱也会变得很聪明的,不定能比长卿哥更聪明!”林怀柏信誓旦旦,尚不知道这世上有天赋一说,小脸上满是憧憬。
百相更牛皮哄哄,“那我肯定是最聪明的!我四岁半,比你们小,我能比你们多念几年书!”
“那不一定,咱们一块念书,将来一块死,念书的时间就一样长。”林怀柏煞有介事指正妹妹。
百相被说得小脸皱巴,大黄立刻猫低前爪冲他咆哮,“汪汪汪!汪!”
“嘿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刚才还喂了你鸡骨头呢,你居然咆我?”林怀柏不忿,抓着大黄使劲揉它狗头,末了狐疑道,“哥,百相,咱家大黄是不是忒肥了点?它娘在老村长家吃得比它好多了,比它还小两圈!”
“小看咱家大黄了不是?大黄何止肥啊,它现在已经是咱村里狗王了,往外一蹿就一堆狗弟跟在屁股后头,威风着呢!”
大黄得了夸,狗尾巴翘上天,摇得飞起。
林怀柏,“……”
林怀柏,“阿奶咋恁会挑呢?一挑就给咱家挑回来一条狗王?还能听得懂人说话,真是一条独一无二的狗狗!”
“咯咯咯!”百相憨笑,小眼神飘啊飘。
她无聊的时候,也给大黄喂小绿球了。
比喂肉骨头还好使,吃了小绿球就出去追老鼠扑蛇,长膘又蹿个……
嗯,他们家大黄还是个爱干净的狗狗,不拱粪。
林家大黄不拱粪。
金钱来近来却天天脚踩狗大便。
在自家茶坊逛了圈,满面春风回家,刚进家大门,脚底下熟悉的踩屎感又来了。
自从上次玉溪村回来,天天中招!
金钱来脸色刷地漆黑,额角青筋迸现,一字一顿咆哮,“金!多!宝!”
回应他的是咻地一声。
锦袍衣摆荡了下。
金钱来低头,一粒粪弹从他衣摆滚落,骨碌碌在地上弹出老远,衣摆处不出意外留下痕迹,伴着某种气味往上冲。
“……”金钱来闭眼,脱下鞋子就朝庭院影壁后冲去,“兔崽子,老子不揍你一顿,你当真要上房揭瓦了!”
圆滚滚的小胖墩动作灵活,抓着弹弓蹿得比兔子还快,语气比当爹的更怒,“谁让你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了去玉溪村的时候带上我,你没带我,你偷偷自己去了!”
“你老子赶时间,你那时候还没起床!!”
“就是你不对就是你不对!”
追又追不上,骂又骂不动,金钱来把散发异味的鞋狠狠一摔。
这儿子他不要了!
第99章 咯咯咯,谁能欺负得了她呀
吃了年纪小的亏,金多宝还是没逃过一顿打。
小胖墩坐在客厅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金老爷子、老太太、顾芳华仨在旁紧紧盯着。
心里疼得紧,老太太迭声叮嘱身边伺候的嬷子,“百相茶准备好,看好了,待小少爷眼睛要翻白的时候立刻给他喂百相茶!”
小胖墩哭声一顿,紧接哭得更厉害。
简直不敢相信。
“祖父,祖母!娘!你们都不疼多宝了呜呜呜!以前我一哭你们就会来哄我、嗝!现在、呜呜你们在旁边看我哭都不管我了,跟、跟我爹一样呜——!!”
金老太太怎么可能不疼小金孙,疼得都要跟着一块哭了,“以前哄你是因为你一哭就得撅啊我的小乖孙,现在多喝百相茶,你撅不了!”
金老爷子心疼又带点欢喜,柔声轻哄,“多宝啊,你还哭吗?不哭就把茶先喝了?大夫说了,多喝百相茶,能治你那毛病!”
金多宝,“……”
小胖墩傻了眼,肉乎乎的脸浮上茫然。
这下是真哭不下去了。
祖父祖母真不是在故意逗他?
顾芳华没敢开口,怕一张嘴强忍着的笑声会立刻蹦出来。
金钱来一张俊脸已经忍到扭曲了,心里实在爽得不行。
以前每次要教训兔崽子时总被阻着拦着的窝火,此刻一扫而空。
闹腾完,金钱来跟老爷子移到旁边偏厅说话。
“陈府家主几次登门要道歉都被打发回去了,许是知道我们这里无门可入,最近开始跟阮家往来频繁,你小心些。”
花厅小桌上也放了百相茶,金老爷子边喝边说话,心头惬意。
金钱来淡嗤了声,轻蔑道,“只要金多宝不拖后腿,他们那点小把戏我还不放在眼里。不过一鼠一狈罢了。”
“别老嫌弃多宝,孩子年纪渐长自然会懂事,你在外忙活这段时间,他可一次没往阮家跑,也不像以前整天嚷嚷要去找阮家女娃玩了。”老爷子话锋一转,“建茶坊的事情怎么样了?”
“等林家答复,他们一家其实都是通透人,想明白了定会答应。”
“就怕我们等得,有些人等不急。商场上大鱼吃小鱼,金家这份家业,暗地里眼红的人多不胜数,拼了命想把金家往下拽。我们既要防着被人拽下去,还要想办法继续往高了爬。我年纪大了,你既接手家业,任重道远啊。”
金钱来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茶水入喉,瞬间消减身上疲惫,脑子更清明。
金家在原州城商业圈子里占据鳌头,可算富甲一方。
可原州近漠北大荒,在大瑞属偏远府城,跟皇城周围的豪富相比,还差得远。
不管财富或人脉,皆不敌皇城底下的大家族。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金家走到今日,怎么可能没有向上的野心。
而百相草,将金家跳跃的契机送到了眼前。
一利一弊。
弊端是金家接下来将如在钢索上行走,一步踏空,就会被下方饥饿的豺狼分食。
思及此,金钱来垂下眸子,眸底光影晦涩。
林家,会是个忠实的伙伴吧……
六月中,玉水河边药地里,新栽的药草又是一片蓬勃。
百相跟俩哥哥也终于背起了小书包,去新村的私塾上学。
林大山亲自送去的。
因为上学堂的全是男娃子,百相是整个私塾里唯一的女娃,担心女儿不适应,林大山特地在私塾外头等了小半日才折返。
这小半日,他在外头看闺女,新村村民围在旁边看他。
高大汉子饶是经历过不少风雨,被一堆人跟狼盯肉似的盯着,也少不得不自在。
回去后说给家里人听,被笑了老半天。
同时,私塾里三个娃子也有同样遭遇。
尤其百相,作为启蒙班里唯一一个女娃儿,更是被当成稀奇宝贝来瞧。
“她就是玉溪村林家捡的那个小娃娃!”
“原来她长这样啊,真好看,像雪一样白!”
“怪不得林家会捡她,要是她掉我家里,我也捡!”
百相抿着小嘴,乌黑眼瞳眨巴眨巴,看起来又乖又软,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的,“我不掉你家,我是林家的娃娃。”
娃子们,“……”
“哈哈哈!你想捡,人家林百相还不乐意让你捡呢!”
被怼的小男童脸色涨红,羞恼攥拳就想往前砸,可对着小女娃又不太下得了手,最后生气的扯了下娃娃头上小揪揪,“我、我才不捡你呢!哼!”
娃儿眨眨眼睛,低头在背着的小书包里掏啊掏,掏出一把酥糖,“吃糖吗?吃糖就不生气了,我们可以做朋友呀。”
“……”白嫩小手心上的酥糖瞬间被哄抢一空。
启蒙班都是四五岁的小娃娃,没有什么矛盾是一颗糖解决不了的。
那可是一颗糖啊!
他们大多只听过没吃过的糖!
小男童嘴里含着糖,表情从羞恼转为扭捏,伸手笨拙的把小娃儿被扯歪的小揪揪扶好……扶不好,小脸涨得更红了,吭吭哧哧,“我我不生气了,林百相,我以后不欺负你!”
“好呀,咯咯咯!”谁能欺负得了她呀。
不过长卿哥哥的办法真好用,吃不完的零嘴拿出来分一点,大家就会很乐意跟她做朋友。
要是还有人欺负她,这时候就可以出拳头了,揍了也不算欺负人,不会让人说林家的孩子没家教。
因为她是先礼后兵。
百相弯着眉眼,在心里把长卿哥哥夸了一遍又一遍。
林怀松林怀柏年龄大些,又在家得小叔启蒙,直接进的大班。
只是这边场景没有启蒙班那么和谐。
六七八岁男娃子,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很多事情半知不懂全凭性子做事。
知道新来的是玉溪村林家男娃,又看到林家娃身上挂的水袋,当即就有人上手抢。
“你们水壶里装的是不是百相茶?我爹说这玩意老贵了,一壶茶就值好几文的!我尝尝嫩贵的茶是啥味儿!”
“给我尝一口!给我尝一口!”
“他们村卖百相草老挣钱了,搜一下他们书包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好东西!茶水给我留一口!”
小小一袋子水,十几个娃子你一口我一口的,顷刻就被喝了个精光。
林怀柏林怀松兄弟俩被人拦着,等把水袋抢回来的时候,里头已经空了。
把兄弟俩气得,水袋一扔,扑过去就跟这些人扭打作一团。
第100章 百相一战成名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隔壁大班生打起来了!”
一个小不点气喘吁吁跑回启蒙班,“林百相,被打的好像是你哥哥!”
话音刚落,启蒙班的小娃娃便看见,长得又好看又乖巧的女娃娃跟被点燃的炮仗一样冲出去了。
速度快得,在后头能看到小娃娃跑起来时在半空绷直的小揪揪。
“……”
“走,咱们过去看看!”
“我去叫夫子!大班的赵宝光总欺负人!”
屁大点萝卜头们呼啦啦的往大班涌。
百相已经冲进大班教舍,看到哥哥被一群人压在下面揍,一句话没说,寒着小脸就扑了过去。
左手灰球致眩,右手小拳头举起就砸,全往鼻子眼睛最是吃痛的地方招呼。
小小娃儿,站着只比书桌高出一点点,却能轻易蹦到桌上,小脚一跺,在东倒西歪的桌椅间灵活跳跃,快得人眼睛几乎捕捉不到。
后头赶来的启蒙班小娃娃们僵在门口,呆呆看着这一幕,好半响回不过神。
身上压力消失了,四周哭嚎声一片,趴在地上的林家小哥俩抬起灰尘斑驳的脸极是茫然,“……”
发生了啥?
刚才揍他们兄弟俩的男童们,捂着鼻子青着眼,全哭了。
他们家相宝站在战圈中央威风凛凛,从他们的视野自下往上看,矮娃娃显得异常高大。
百相拧着小眉毛,瞪着边哭边不敢相信的男娃子们,攥起毫无震慑力的小拳头,“再欺负我哥哥,还揍你们!一群菜鸡!”
“……”
“……”
夫子赶到现场时,哭声一片,四处狼藉。
林大山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接到传话,去私塾把仨娃子提溜回家。
只是回家路上全无问责。
知晓前因后果,林大山揉揉女儿脑袋瓜,“干得好,咱家不惹事,也不怕事,有人欺负到头上了就揍!”
百相眉眼一弯,“长卿哥哥也说,不主动欺负人,被人欺负了也不要忍,天塌下来他用竹竿撑着,咯咯咯!”
笑脸乍现乍收,百相紧跟不满告状,“阿爹,哥哥打架不行,跟莫一叔叔学的功夫一点没用上!”
林怀松林怀柏,“……谁说没用上!我们也揍了好几个!就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人太多了!”
哥俩心里有大大的疑惑。
妹妹为什么那么能打?
两人将这份疑惑用眼神传递给妹妹。
百相抬头,两只眼睛往天上看,闭口不答。
我有灰球球,你们没有哇。
玉溪村林家百相在私塾一战成名。
第二天再去私塾的时候,小娃娃们都不太敢靠她的边儿,直到百相又掏出一把酥糖。
“百相,你昨天好厉害啊!”
“原来你打人这么厉害!那昨天谢同扯你辫子你怎么没揍他?”
“我、我又没有欺负百相,揍我干啥!”
百相只弯眼笑,给小伙伴们分了好吃的,趁着夫子还没来,哒哒跑到隔壁班探头往里看。
今天没打起来。
还没打铃上课,大班娃子们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挺规矩。
只是一个班十几人,大半不是鼻梁淤青就是眼睛淤青,全都虎着张小脸。
察觉到教舍门口有探头探脑的小女娃,各人立刻坐得更加挺直。
百相很满意,走了。
小小身影一消失,大班响起齐齐吁气声。
接着咚地一声轻响。
林怀松林怀柏哥俩书桌上被扔来一个小甜瓜。
“……我爹说我喝了你们的百相茶,回礼!”赵宝光目视前方瓮声瓮气,耳根子透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昨儿在私塾被小女娃打了两拳,回去也没得安慰,他爹把他又揍了一顿,伤在屁股上好险没有更丢人。
不就是好奇抢了水袋么,林家哥俩不扑过来打人,他也不会还手。
疼死他了!
随后,左边的投过来一小包干花生、右边甩过来两个大红桃、后头飞来几个煮地瓜、前头送来一把炒豆子……直把哥俩桌面堆得满满当当。
小哥俩还没回过神来,又见坐在前头的男童扭头过来,吭哧吭哧道,“都给你们道歉了,那个,能不能让你们家百相别老过来瞅了,真的吓人!”
后头的紧接道,“昨儿我们真没想打!就想尝一口百相茶,谁知道整这样了!我鼻子挨了一下,现在吸气都还火辣辣的!你们家妹妹长的是铁拳吧?”
“看看我们的脸,再看看你俩的脸,我们昨天真没打,不然你俩脸上也得花!这倒好,贪那一口,疼上一宿!”
林怀松,林怀柏,“……”
哥俩把带来的水袋掏出来,递出去,“我们今天也特地多带了茶水过来,你们分着喝,家里还让我们带了糖果,也是准备分给你们的,昨天的事都别往心上放!”
话是说完了,但是,用力咬唇仍没能把笑憋下去,“噗嗤!噗!哈哈哈哈!”
这里一笑,很快,教舍各个角落都响起笑声,闷笑的,捧腹笑的,拍桌笑的……
动静太大,把百相又引过去一回才消停。
一笑泯恩仇。
仨娃子的私塾时光热闹又快乐。
与此同时,金家茶坊正式推出百相茶,一经售卖,迅速打开口碑。
百相草的风靡,速度之快让早有心理准备的金家老爷子都为之咋舌。
不过短短半月,金家就连赴了十几场宴会,家里邀约的请柬垒了厚厚一叠。
全是明里暗里想要掺一脚百相茶生意的。
就连知府夫人都特地给金家发了邀请,以办茶百宴的名义,邀金夫人顾芳华赴约。
这把火很快就烧到了玉溪村。
六月的天孩童的脸,天气说变就变。
刚才头顶还是热辣的大太阳,转眼就乌云密布,大雨说下就下。
村口药地里忙活的村民纷纷跑回家避雨,趁着这点空闲,不少人特地上林家串门唠嗑。
“我刚从地头回来,村口又有马车转悠,这都第几波人了?”
堂屋里,李婆子扯着大嗓门,说不出烦还是高兴,“一波一波的找咱买百相草,给的价一个比一个高,这是咱村百相草卖火了呀,我想想心里就高兴,可又烦那些老是找上门来的人,跟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说了不卖不卖,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你这就烦了,那大山家不得更烦?那些个跑来先找的就是大山家,发现在这边说不通,才转头找我们来,看死了我们见钱眼开呢。”张家婶子悠哉悠哉,手头松了人也气定神闲了。
王全家的更淡定,手里飞针走线给娃子缝新衣,眉间风发,“反正我就咬死一个理,大山家的药草卖给谁我就跟着卖给谁。天降的福神在这里,谁生别的心眼子谁傻。”
第101章 媒婆踏破门槛,再见曾如玉
一场倾盆大雨浇下,路面上小水洼随处可见,溢出的雨水汇成小溪流。
流水浑浊,处处泥泞。
不能干活的天气,农人们坐在自家堂屋,看着屋檐上坠下的雨瀑,跟家人唠嗑的也是外来商人进村的事。
林三奶家住在村子中段,家里五口人。
老伴早早去世,膝下三子夭折两个。
如今家里除了她,就只有最小的儿子及三个孙女。
至于儿媳妇,早年嫌弃家穷,跑了。
“看天色,这雨估摸得下半天的。”林家表叔戴着雨笠披着蓑衣从外回来,脱了蓑衣挂在廊檐晾衣的竹篙,又把雨笠甩了水靠放墙角,这才进屋。
接了长女递来的凳子坐下,黝黑瘦削汉子脸上带出点得意笑意,“本来能早些回来,在桥头遇上来村的马车了,费了点功夫把人赶走。”
“又是来收百相草的?”堂屋躺椅上,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里鞋垫最后一针收线打结,小剪子剪线,干净利索。
“咱这山旮旯地方,这时候能驾着马车跑来的除了想收百相草还能是啥?给我开价五十文一斤,说了不卖还一个劲纠缠,后来我烦了,说前头来的老爷给价五百文,吓得人直接打马回头就走了。”想起这遭,林家表叔就止不住乐。
屋里老少也被逗得捧腹。
“五百文一斤,你真敢说。”林三奶嗔了句,叹道,“听村里去了镇上回来的人说,老大夫那药馆每天都挤满人排队买百相草,有抢不到的,甚至高价转收……以后来村里收购的商家只怕会越来越多,别人家咋想的咱不知道,但是咱得守住了。大山那边卖啥价咱就卖啥价,不能自家人拆自家人的台。”
“娘,我晓得哩。现在这日子比以前已经好太多了,以后还能更好。我哪可能干自己吃上大米饭了转头去砸大山他们饭碗的事儿?咱不贪心,不干那种叫人戳脊梁骨的事,春儿姐妹仨以后还要嫁人的,当爹的能败家里名声?”
林家表叔也是个明白人。
他只有三个女儿,娘年纪又大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主劳动力,以前为了养家糊口,逼不得已跑去邻镇替人挖煤。
挣的钱不多,累不说,甚至有掉命的风险。
那会子死熬苦熬的,为了多挣几个铜板,一年只能回来三两回。
他不在的时候,家这边多是表哥表嫂一家替他照顾。
他心里都记着情。
再说如今在家里种地每个月就能进账数两银子,搁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过着,他是脑子进水想不开要去干浑事?
林三奶放下心来,“你晓得就好。春儿,夏儿,秋儿,你们也记住,这人哪,趋利是本能,克制方显人品。不管什么时候,咱都得挺直了腰板活。”
三个青葱少女齐声应是。
同样的对话,各家不胜枚举。
随着玉溪村在十里八乡崭露头角,闻风跑来的除了想收购百相草的各地商贾,还有媒婆。
百相草的前景看得到。
如今尚是刚开始,用不了多久,玉溪村就能爬上另一个台阶。
到那时,可真是想攀都攀不着了。
是以玉溪村适龄的少年少女就成了香饽饽。
不管是嫁过来还是娶回去,只要跟玉溪村搭上关系,还能怕好处捞不着?
尤其想嫁女儿的人家,多的不说,女儿嫁到玉溪村就能跟着夫家过上好日子,不香啊?
各家有娃的门槛被媒婆踩破,连还在变声的许小七都被媒婆惦记上了,导致小七见了媒婆撒腿就跑,一时成为村里笑谈。
而当中被媒婆青睐的,以林江为最。
四方药馆对面的小茶寮,雨天人满为患。
多是进来避雨的行人,不喝茶的挤在门前廊檐及柜台周围。
有脸皮薄的,也会坐下来点上一壶最便宜的茶,跟同行的、相熟的人共饮。
闹闹哄哄一堂,甚是热闹。
雨声喧嚣,亦盖不下大堂嘈杂。
跟一楼热闹相比,二楼雅座显得冷清。
稀稀落落只坐了两桌人。
最角落窗边雅座,分坐一男一女。
临街木窗半支着,被雨点拍打发出急促嗒嗒声响,风从缝隙钻进来,带来雨水微潮的凉意。
曾如玉抬眸,定定看着坐在对面的青年。
一身农家人干活时穿的青灰短打,压不住青年身上的书卷气。
他本就长得清秀斯文,时光辗转,磨掉了他当年的青稚,多了几分成熟刚毅,内敛的气质让他看起来比当年更吸引人。
“我们有三年不曾见了吧。”她开口,柔美声色与小家碧玉的容颜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