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给老伴翻了个身,掖好被角,又转身往外走,“你先睡。素兰跟翠娥在灶房炒茶叶,我去帮帮手,明儿把茶叶当礼物给晏夫人带点回去。”
家里没啥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也只有百相茶叶能送。
好在家院子里的百相草,用得多,却也长得快。
掐一茬,用不了几天就能长出一茬新的来,净够自家用的。
这夜,林家灶房里火光闪烁跳跃,到夜半才熄。
破晓之际,村里农家养的公鸡咯咯打鸣。
天亮了。
第94章 玉溪村第一次收成
“这是王小牛送我的小泥人,那小子的手艺……也不知道他捏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哈哈哈!不能沾水哦,沾水就坏了!”
阮家小花园里。
花圃旁小石桌。
金多宝把小泥人小心收回肩挎的小背包,从里面又摸出个弹弓来,“这是小松用了两年的弹弓,他的宝贝!我走的时候他把这送我了!他也是我的好兄弟!可惜了,这弹弓我一次没用上就被我爹逮回来了,山上的鸟我还没去打呢。”
阮妍跟他相对而坐,他每掏出一样东西来,阮妍就会发出哇地惊呼,显得兴致勃勃。
金多宝见状,越发兴奋,“那里真的很好玩,妍妍,我下次带你一块去?你别看那里是乡下旮旯,他们自己腌的咸菜可好吃了!自家菜园种的菜也好吃,比肉还好吃!做饭的时候直接从地里摘一把,水灵灵的,煮好了吃着又嫩又鲜!那里玩伴也多,你一定没玩过斗拐哈哈哈!我是必赢!比小柏那个必胜还厉害!”
“多宝哥哥,你去那个什么村去了好多天,都没有人陪我玩了。你是不是有了别的玩伴就把我给忘了呀!”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把你忘了!都怪我爹,把我带到那扔下就跑了,我要是早知道要在那边待很久,肯定会跟你说一声再走的!”
道了个歉,金多宝又从小背包里掏宝,“妍妍,我兄弟送我的好东西还有老多,我都拿给你看!不过只能给你看看,不能送你,别人送我的礼物我转送人,他们知道了会难过的!”
阮妍年纪小,还不太懂掩饰,脸上的笑扭了下,“……”
等金多宝炫耀完他那些宝贝,一个时辰完美溜走。
晌午得回家吃饭,祖父祖母跟他约好的,金多宝这才恋恋不舍起身回家。
跟阮妍道了别,走出小花园时突然想起自己特地带回来的龙葵果忘记拿出来给妍妍尝鲜,金多宝嗨呀一声拍拍脑袋,又屁颠儿往回走。
这两年来阮家的次数多得四只手数不完,金多宝熟门熟路抄捷径,穿过垂花拱门,再绕过一个花圃就能回到石桌。
“什么泥人、弹弓!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娘,我到底还要哄那个死肥猪多久?看到他的样子我就恶心,我不想再跟他一块玩了!”
“表哥表姐他们老笑话我,你跟爹是不是真要我做他小媳妇?我不要我不要!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小女娃熟悉声线从石桌方向飘过来,穿过茂密花圃,传进金多宝耳朵。
颐指气使,蛮横娇纵,全没有平日里的甜软。
金多宝僵住脚步,脸上还没落下的笑容凝结,于此时显得狼狈又滑稽。
那边妇人轻声安抚女娃儿,说的什么金多宝没有再仔细去听,他缓慢后退,转过肥胖身子,悄悄走出了阮府。
时间飞逝。
转眼又是半月。
四方药馆这段时间门槛快要被踩平了。
周围百姓只要有空,一天往这跑个五趟不嫌少,七趟不嫌烦。
柜台前时时都有人聚着,抓狂问话。
“方大夫,你到底还卖不卖百相草,你给咱一句实话!”
“这都断粮多久了?我家已经一个多月没供上百相茶了,老的闹,小的闹,不能我一个人受折腾,我只能折腾您来了昂老大夫!”
“我小孙子打小挑食,长得又瘦又小,就靠着百相草调理,如今饭肯吃了,个头也节节往上蹿了,家里真少不得百相草啊!”
“大家都是邻里不说虚的,老大夫,您是不是瞅着百相草不多,您藏起来留自个用了?怪不得你白头发越来越少,黑头发越来越多!”
老大夫被气得仰倒。
一个个的上他这耍赖来,啥话都敢说!
他难道不急?急要是有用的话他早就窜上天了!
往林家递话已经递了好几回,他这不也等着呢么!
“有钱挣我还不挣怎么着?没货就是没货,我上哪给你们生出百相草来?”
老大夫抄着小扫帚,把堵在柜台前的闲人往外赶,吹胡子瞪眼,“玉溪村的事儿你们少打听了?现在村子里家家户户种百相草,等到供应上来,每日我在柜台多上点货,成了吧?走走走!别在这儿阻地!妨碍人看病!”
瞧着老大夫真生气了,堵在铺子里的闲人才不情不愿挪动步子散开。
这时一辆牛车在药馆门前阶下缓缓停住,车头布衣短打的清隽青年笑着扬声,“老大夫,给您送药草来了!”
看到青年,有人眼睛立刻大亮,“我认得他!他就是那户卖百相草的!”
“诶诶诶!牛车上全是百相草!老大夫,这次你可晃不了我们了!咱就在旁边等着!你这头收了我们马上买!”
老大夫,“……”
他亲自出去迎林江,看着满车百相草,老脸上不自禁堆满笑意,“这次能赶上茬了?”
林江抹了把额上的汗,单手撑辕跳下牛车,笑道,“能!以后稳定供货,不会再出差子了!您老放心!知道您这边等得急,这次采摘好药草,家里让直接给您老先送一车过来!村里还有不少货在地里,您这边需要多少先给你留足了,剩下的金公子那边收!”
说着,林江把牛车上竹筐往下搬。
方老大夫诧异看着他右手,“江小子,你的手?”
“已经快全好了,现在搬搬抬抬的都能使上力气!”
老大夫捋捋下巴胡须,笑开,朝旁边等着买百相草的人道,“全杵在那儿做甚?不是急着买药草,赶紧过来帮忙卸货啊!”
周围人哄笑,纷纷过来帮忙,“老大夫,咱就等着你这句话呢,刚才不敢过来,是怕药草少了你怪到咱头上不是?”
“嘴贫。不过这次的百相草看着比以前还要更好些,应该是老根上长出来的,你们买着了就是捡便宜了。”
这边药馆拥挤热闹,那边药堂门庭冷清。
陈氏站在铺子门板后瞧着那边场景,嫉恨得眼珠子发红。
而玉溪村里此时此刻,热闹更甚。
玉水河边上药地里,村民们坐在自家地头,看着面前郁郁葱葱的药草,脸上俱是喜悦笑容。
“长好了,能收成了……咱能挣钱了!”
“从种下百相草到现在,我的心实打实悬了一个月,生怕中间会出什么差子,哈哈哈!”
“江儿这会应该到镇上了吧?你们说老大夫会不会来收咱的药草?”
“你们把心都放肚子里吧,老大夫那里肯定收,老大夫收不下的,金公子也会收!咱只要把药草种好了,能愁卖?你们是去镇上去得少了,不知道镇上啥情况!”
王全家的,张婶子家的、老村长家的,坐地头打嘴仗看似淡定,实际紧张得只差没把手里草帽搓烂了。
这一片药地,是大家辛辛苦苦一个月的成果。
今天第一次收成,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们付出了辛劳,付出了心血精力,等着熬着盼着。
盼的不单是钱财。
是未来。
第95章 老夫先到的,你得排后头
太阳打在身上的热度越来越灼人。
灼得人心跟着浮躁。
连河面上吹来的风都让人觉得烦。
“回来了,来了!牛车回来了!”
“后头还有辆马车在追上来!是金家的马车!”
少年粗噶难听声线在上空响起,把焦躁的村民们一下炸得跳起来,喜不自胜。
“真回来了?在哪呢,我怎么没看到!”心急的人往石桥跑,草帽遮在眼睛上方引颈瞭望。
“真回来了!我看到四方药馆的老大夫了,他把牛车故意驾到大路中间,不让后面的马车超过去!”
“……”有村民反应过来后抬头,及后拍腿大笑,“好小子!小七,我说你怎么那么眼尖呢,原来你爬到树上去了!”
其他村民一看,少年可不就在桥头苦枣树上挂着么,灵活得像只猴,“……哈哈哈哈!”
许小七涨红着脸从树上下来,不自在的挠头挠裤腿。
他嗓子在变声,难听得很,平时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
这次也是心急了,要不然哪能爬树上去,还扯着嗓子说恁老多?
知道牛车回来了,金家的马车也来了,大家伙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浓郁喜悦。
很快,牛车跟马车就出现在众人视野尽头,缓缓靠近。
还离得远远的,就能听到老大夫不爽骂声。
方老大夫亲自驾牛车,就不往旁让,就霸着路中间位置不让后头的马车过。
“……你是长了狗鼻子吗闻到味儿就来!”
“家大业大也不能仗势欺人!凡事得讲先来后到!”
“老夫先到的,就算你马车跑得快,也得排后头!”
林江坐在车斗上默默用草帽盖脸,这种场面不掺和就是礼貌。
金钱来把车帘卷起,坐在车厢内淡定如狗,凭老大夫又骂又阴阳,不动如山。
甚至还能笑呵呵的。
他也是刚刚追上来。
马上就到村里了,不超车就不超车,无妨。
总归这次的百相草,一定有他金家的份儿。
河对岸,阳光下,是一张张朴实笑脸,及一双双盈满憧憬的眼睛。
牛车停下,林江跳下车,跟村里人站到了一块,“老大夫,金大哥,这一片全是村里药地,你们可以下来走走看看,百相草品相跟我地里比丝毫不差。”
“有差点有差点!大山家地里的药草是老根苗,药味跟香味都要比我们的浓一些!就差这点,其他不差了!”李富贵立刻抢答了句,话说完还煞有介事用力点点头。
大家伙,“……”
“噗嗤!”
“哈哈哈哈!”
“这憨子,老大夫能不知道?你非说一嘴,拆江儿的台呢?”
嬉笑间全无着恼,毫无芥蒂。
方老跟金钱来也随着忍俊不禁。
“百相草只要能种活,药效都差不了。”老大夫站在前头,放眼望着大片绿洋,眼底带笑,“林家地里的药味浓郁些,更适合入药。这片地里的,入药入茶皆可。”
金钱来俯身摘了片百相草叶放进嘴里直接咀嚼,品着独特甘味,打趣,“过个数月半年,你们地里长出来的也是老根苗。”
掠过村民们喜悦激动期盼的眼睛,他又笑道,“大家伙辛辛苦苦种这药地,就等着今日收成,我也不让大家伙等着急了,今儿采摘,方老收完之后剩下的我全拉走,运送车队下午就到!价格跟林家的一样!”
方老,“三十五文一斤!”
现场短暂静默。
“啊啊啊啊!我家两亩地!我这就回去叫人来采!”
“以前大山家一亩地能摘多少斤来着?快,快帮我算算,我家两亩三分地,是多少斤?”
“别算了,折腾!反正你家娃上学堂的钱肯定是挣来了!赶紧叫上家里的来摘!车队下午就到了!论斤卖还能少了你咋?”
河畔,欢呼雀跃声震天。
三里地外的都能听见。
树上鸣叫的夏蝉被吓得闭嘴噤了声。
玉溪村这个晌午几近沸腾。
各家各户夫人婆子老汉小娃娃,尽数到场干活,热火朝天。
干惯了粗活的人们,采摘草药的时候小心翼翼,手心里每一把药草,就是一文钱甚至更多,谁也不舍得把这些铜板掉到地上弄脏了踩坏了。
就连小小年纪的小娃儿都知道珍惜劳动果实,体恤长辈的辛苦。
“阿娘,你看,这是我摘的一小篮子,没有摘坏的!宝儿是不是很能干?”
“是是是,可能干了,等卖了药草,阿娘给你做新鞋!”
“我也能干!阿爷,爹!瞧我的,待会就给你们摘半筐子!”
“臭小子,你不在药地里扑腾蛐蛐就够我们偷笑了!”
“给我留两个箩筐!我自己摘我的束脩费!看我王小牛之威!”
王小牛被他亲娘一脚扫到田埂上,“威个屁啊你威!踩坏药草我先搓你一层皮!起开点别阻地儿!这儿正经干活呢!”
药地里,处处笑声。
玉水河另一边,聚集过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全是闻听动静从周边村子赶来的。
要是别的事儿,听一听过了就算了。
但是玉溪村百相草收成的大闻,不亲眼来看一看,抓心挠肝。
这时候方老跟金钱来已经坐在林家堂屋,喝上新鲜冒热气的百相茶。
家里年轻人都去摘百相草去了,林婆子跟老伴儿带着孩子们看家。
“大妹子,你们家煮百相茶,用的都是院子里长的百相草?”茶水入喉的味道,效力比自己在药馆煮的更胜几筹,老大夫一喝就能品出来。
林婆子笑道,“是,百相草最初就是先在家院子里种了,后来才移栽药苗到地里,要说老桩,院子里这些才是第一批。”
“怪不得。”老大夫心头扼腕,可惜人家院子里的药草是自留的不外售,不然他全收了。
金钱来人精,哪能看不出老大夫的可惜?
“可不能太贪心啊方老,大山家药地里的你全收了一点没匀给我,我也没跟你抢。”
“那能一样?你收来是做茶叶的,老夫收来是给人治病入药的,百相草的药力当然是越强越好。你要说这些,怎么不说售价?我入药的药材卖给老百姓薄赚个几文,你一两茶叶卖多少,来,说道说道?”
“那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金钱来笑眯眯转移话题,看向林家二老,“如今玉溪村整个村子都种上百相草了,等大家伙手里有了余钱,肯定会买地扩种。到时候村子里每月出产数量也会越来越多。我在府城,离这里甚远,每次都来回搬运,时有不便,所以我跟家父商量过,有新的想法跟打算,林大叔,林大婶,我说来你们帮我一块参谋参谋看看是否可行?”
第96章 喜悦,玉溪村翻身了
大人们聊天唠嗑。
百相就坐在旁津津有味的听。
等唠嗑完了,觉着闷了,娃儿就蹦蹦跳跳去晏家找长卿哥哥玩去了。
坐在晏家庭院竹凉亭,喝着嬷嬷煮的酸梅汤,降下暑气,百相舒服得直眯眼。
“长卿哥哥,金伯伯说要在咱村子建茶坊,让阿爷阿奶帮他参谋参谋。”百相对这些事诸多不懂,“建茶坊好吗?”
晏长卿拿过干净帕子给娃儿擦拭小嘴,抿笑,“原州城距玉溪村路途太远,从这里把百相草运回去,途中难免会有损耗。金家想在这里建茶坊,对金家好处多,对玉溪村好处也多,挺好的。”
见娃儿歪了脑袋,眼里依旧疑惑不解,晏长卿解释道,“对金家的好处,首先是减少损耗。其次,他在这里建茶坊,自然要请工人,如此既能让周边村民多个挣钱的机会,也能让金家在这里积攒好名声,金家跟玉溪村的联系会更紧密,同时金家在之后的百相草竞争中也能比同行多出许多有利条件。”
“竞争?”
“百相草大放异彩是迟早的事,只要利益足够诱人,就会有人加入竞争。或许不用多久,就会有别的大商户来玉溪村,游说村民将百相草售卖给他们。金家只是商贾之家,在强权重压之下,未必能支撑得住,所以他们家需要未雨绸缪提前布局,以待将来破局。”
“那建茶坊对我们村有啥好处?”
“其一,自然是定向售卖,能让村民更放心。其二,村民多一个挣钱的进项。其三是最重要的,有句话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一样穷的时候,或者说玉溪村最穷的时候,没人会注意玉溪村。但是玉溪村富裕起来了,一跃爬到了十里八乡最上头,就会引来诸多嫉妒,对玉溪村来说不是好事。”
百相更不解了,“你们说过会保护玉溪村,让我们想做什么都行。”
玉溪村挣钱了,长卿哥哥就不保护玉溪村了?
童言稚语让人失笑。
晏长卿弯了清眸,抬手在娃儿小鼻尖上亲昵捏了捏,“我自然会保护玉溪村,可是,长卿哥哥纵有能耐替玉溪村挡住明刀暗箭,却没有能耐控制得了人心啊。玉溪村会被孤立。就比如,有一天相宝的小伙伴突然疏远你,都不跟你玩了,你会不会难过?”
百相眨巴眨巴眼睛,认真想了想,“不会诶,我有阿爷阿奶,有爹娘叔婶,还有哥哥,够啦。哦!我还有长卿哥哥!”
“……”晏长卿扶额,换了个说法,“如果你阿爷阿奶、爹娘叔婶他们难过,你会不会难过?”
“会!”百相毫不犹豫。
“便是这个道理。”晏长卿忍了很久,还是没能忍住,俯身把娃儿抱到膝上,小小软软一团在怀里,整个人都舒服了。
“所以,金家茶坊开得好。玉溪村出产百相草,金家在周边村子请人制茶。百相草供应不绝,工人们就能一直有工做有月饷拿,如此一来,外面的人不仅不会再嫉妒、孤立玉溪村,反而会盼着玉溪村好。因为彼此之间有了利益关联,你好,我才能好。我猜,金家建这茶坊,会邀你家入伙,这样村子里的百相草他们家更能稳拿。”
“好复杂,听得我脑袋晕乎乎的。”百相先提的问,这时候倒不乐意听了,“长卿哥哥,你给我讲故事吧?”
“好,给你讲小狐狸的故事。”
竹亭,石桌,四面凉风,桌上散放未吃完的茶、果。
清瘦男孩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娃娃,一手摇扇,低声讲着杂谈小故事。
清润嗓音被风模糊,离得稍远了便听不真切。
杜嬷嬷在亭外遮阴处一直候着,待瞧着女娃儿已然睡着了才紧步走进凉亭,轻声道,“殿下,百相睡着了,我抱她去花厅小榻,让她睡舒服些?”
晏长卿看了眼怀中酣睡的小娃娃,点头。
等嬷嬷接过娃娃,他也跟着起身一并往花厅走,“嬷嬷,待会给我拿笔墨,再拿张信纸。”
“殿下要给——家里去信?”
“嗯。”晏长卿曲指挠了下小娃娃半空跳跃的小揪揪,眼底有一缕少年人方有的调皮,“给父亲去信,提前替林家求一份恩典,免得他们被食人秃鹫盯上。相宝刚才愁得脑袋都晕乎了。”
杜嬷嬷嘴角抽抽,“……”
殿下莫不是以为她年纪大了,离得远了,他说了什么她就真没听见?
明明是他说的话太沉闷冗长,相宝不耐烦听了才晕乎。
玉溪村各家各户的家里老小齐上阵,半下午功夫,就把地里成熟的百相草全部摘下了,在箩筐里码放得整整齐齐。
半下午的暴晒,人人汗流浃背,发丝黏答答胡乱贴在额角、脸颊,却压不下脸上灿烂笑容。
金家负责运输的车队已经到了,一列的马车,从石桥这头排到那头,顺着大路往外延伸。
方老去了林家地头,这边数量太多,就由金钱来负责点数付账。
在林家歇了一趟喝饱了茶,金钱来站在河边田埂上,双手负背精神奕奕,“来福,上秤!记账!当场结银子!”
来福领着几个帮手,把秤亮出来,同时还从马车上搬下来几筐子的铜板,“老爷,早准备好了!大家伙麻烦排个队,一户一户来!”
玉溪村民们自发排队,等着自家的药草过秤拿钱。
最激动的时刻,顶着大太阳,没有一个人觉着晒、觉着累,只盼着赶紧轮到自个家。
同样激动的还有河对岸来看热闹的人,在这里待了半下午,愣是守到现在,没看完全程不肯离开。
“林铁柱家,二百五十斤,结钱八两七钱,并五十铜!”
“林三姑家,二百八十斤,结钱九两八钱!”
“李富贵家,二百四十斤,结钱八两四钱!”
“王全家,二百五十二斤,结钱八两八钱,加二十铜!”
“老村长家,三百一十斤,结钱十两八钱,加五十铜!”
“许小七家,一百六十六斤,结钱五两八钱,加十个铜板!”
沉甸甸的碎银、铜板捧在手心,玉溪村民们站在地边、路边,呼吸急促,眼尾通红。
妇人婆子们感性,有坐在田埂上怔怔回不了神的,有蹲下来抹泪的,有抱着孩子又笑又哭的。
她们的手,无不粗糙变形,染满草汁,指腹、掌心布满厚厚的茧。
一个月辛苦,几两几两的银子挣到了手里。
那是他们曾经年复一年都攒不来的银钱。
河对岸,别村看热闹的,眼睛比玉溪村人更红。
玉溪村翻身了。
靠着小小一株百相草,全部发家了!
第97章 窜得多高跌得多痛,都是报应!
天边乌金坠下。
已是傍晚时分,霞光将玉水河染成绚烂紫红。
河水潺潺,凉风徐徐,虫鸣蛙叫依旧。
只是河两岸已经不见人踪,冷清下来。
村庄里炊烟升起,忙活一天的人归家吃饭了。
唯下午那场热闹,残留的余震依旧在人们心底挥之不去。
玉溪村大翻身的消息经由口口相传,迅速传遍周围十里八乡,如炮竹落地炸开回响。
无数人这顿晚饭吃得食不知味,想不明白。
“几十户人,玉水河边上百亩的地啊,全种上了百相草!我亲眼看着大商户当场过秤结银子的,最少一户都拿了五两多!”
“这还不算最气人的,他娘的,他们是种一个月就能拿恁多银子!百相草一月一收才是真操蛋!抵咱苦挣一年的啊!好事怎么就轮不上咱们呢?差哪了咱?”
“差哪?差运气呗!”
“不说梧桐镇其他地方,光咱这一片十几个村子里,玉溪村几十年来都是人最少最穷的村子,怎么突然说发就发了?他们村莫不是吸了紫气了?”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他们村那老村长,平时见了面我都不带正眼瞧的,呵,以后是人家瞧不上我了,老子光想想那场面就操蛋!”
“属实是运气,要是当初山匪没那么急着赶趟,现在摸进玉溪村,机灵点,干一波够吃几十年的……”
“再怎么不痛快也没有想着让别人去死的,你他娘心肝染墨汁了?滚!”
“娘,我们家要是在玉溪村就好了,就能挣上钱给娘治病……”
“傻孩子,娘这又不是什么大病,几十年不都过来了?”
“您明明晚上经常疼得睡不着!要是在玉溪村,就算不卖药草挣钱,至少您能喝上百相茶不断顿,那茶——”
“好了,大家命不同,莫恨人有。你看着玉溪村如今挣钱了,可人家也是几十年里苦过来的。吃饭吧,饭菜凉了。唉……”
消息同样传到了上东村。
夜色已降,张家冷火秋烟,一点人气没有。
院子里黑漆漆的,连个灯都没点。
只堂屋里传出人声,显着家里是有人的。
“爹,娘!你们听说了没有?整个玉溪村家家户户都挣钱了!林家这次拿了二十多两!”
张世明话语急促,昏暗中也能感受到他的癫狂,“我们去玉溪村,找我姐!百相草种不了咱不种了,可她张翠娥再怎么说也是咱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流的是我张家的血!她夫家把爹娘害成这样,她给点银子总不为过吧?咱不多要,十五、十!十两!最低每月得拿五两给咱——啊!大哥,你干什么!”
张世聪抄着顶门棍劈头盖脸朝张世明砸,眼睛猩红,破口大骂,“银子银子!爹娘蹲大牢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想办法弄银子把人捞出来?啊?为了打点衙门,我咬着牙卖地才凑的钱!
“现在爹娘刚到家你就又开始打主意让他们去给你当马前卒!你知不知道咱家现在啥情况?已经众叛亲离了!要不是你一天天的撺掇爹娘去林家闹,要钱要百相草,张翠娥能有机会断亲?我们家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告诉你张世明,你再敢出半点幺蛾子,老子就把你轰出家门!谁拦都不好使!爹娘要是不同意咱就分家!这个家我是一天都撑不下去了!”
张老汉跟张婆子前一刻刚回到家,一个多月牢狱之灾磨掉了两人半条命,形容枯槁满身狼狈,躺在春凳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张世明被打得抱头鼠窜,嘴里犹嚷嚷,“家里这样你怪我?你以为自己多无辜?当初张翠娥带两崽子回来,把肉包子扔地上都不让他们吃的不是你婆娘?打张翠娥的时候你没动手也没拦着!关她的那间房还是你落的锁!现在倒想把自己摘干净扮清白了,我呸!爹,娘!他疯了,快拦住他!嗷,疼!”
身上实在太疼,张世明抱着头直逃到院子里,看张世聪没追出去才停下来跳脚叫嚣。
张世聪将顶门棍狠狠掷在地上,当啷声响震得人心寒,他偏头冷冷看着躺在春凳上的人,“爹,娘,事到如今我把话撂在这儿,咱家已经到绝路上了,你们要是还想继续闹腾,就是不给我活路!我有妻有子要顾着,把我逼急了,什么事我都干得出来!
“你们这次为什么会直接被扔进大牢自己好好想想!林家背后有人撑腰了,还要上赶着去招惹,下次家里可没田地再卖钱去捞你们!
“至于张世明那个祸家精,你们怎么宠着捧着随你们的便,反正家里也没东西能让他糟践的了,村里同族如今看我们家跟看瘟神一样,也没人再敢来挨咱的边儿!爱活活,爱死死!”
话毕,张世聪头也不回出了堂屋。
凳上两人蠕动嘴角,嗓子跟哑了似的,谁都没发出声音。
从进家门到现在,没人过问一声他们饿不饿,渴不渴,连口水都没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