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贺的宾客并不太多,除了杨家象征性出了几位长辈,余下?皆为她们这帮妯娌们,至于三皇子生母……何嫔娘家早就凋敝,即便一息尚存,可女儿?做下?此等丑事,也再无颜出来见人的了。
三皇子面?无表情,看不出特别高兴,也看不出愤怒来,即便他要娶的是?个傻子,对他似乎没太大区别。
为着新婚不宜拄拐,陈贵妃特意派了两个太监搀扶拜堂,然而三皇子倔强得很,宁可一瘸一拐惹人注意,也不肯叫他们搭把?手。
吴王妃唯有轻轻摇头。
徐宁却注意到,三皇子跨过门?槛的时候,那?杨九儿?轻轻牵了他一把?,三皇子赌气甩开,杨九儿?也不恼,仍旧嘻嘻笑着——果?然无知无觉。
大堂里霉气太重,连新郎新娘身?上的喜服也像旧布料做的,格外黯淡。饶是?徐宁也觉得这婚事办得太不体面?,就算皇帝授意无须张扬,也不能怠慢至此吧?
吴王妃见她出汗,只当是?人多给闷的,赶紧扶她去内室坐坐,又告诉她一个巧宗儿?,把?盐渍青梅放在舌下?,能缓解不少。她当初怀胎的时候,身?边就常备一盒蜜饯。
那?梅子还是?吴王亲自为她腌的呢,不提也罢。
徐宁看出二嫂仍未能完全忘情,因劝道:“难得糊涂。”
若实在做不到,就无须勉强自己,反正吴王这个样子也掀不起大浪了。
吴王妃涩涩一笑,“都是?些?过眼云烟。”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她跟吴王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徐宁无话?可说,她跟齐恒好似没热恋过就已步入老夫老妻阶段,但是?现?在看来,这种感情貌似更加稳固,至于刺激……反正也没少干。
吴王妃的境界,她大概永远无法?体会。无论何时,徐宁都把?爱自己放在第一位上,人生在世,光是?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见她迟迟未归,其余几家夫人也纷纷前来查看,谁叫静王妃是?太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又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凡她指头缝里漏点儿?,也就受用不尽了。
如今静王妃有孕,她们更不敢怠慢,一窝蜂上前关怀,有给她递枕头的,有给她开窗通风,当然更不乏端茶递水的,那?股子热络劲儿?,好像在静王府赴宴一般。
徐宁头一次体会到动物园里大熊猫的感受,虽然挺高兴,但,会不会有喧宾夺主之嫌?
还好三皇子夫妇都非正常人,不在意这种小事,否则,她铁定要被列入黑名单。
李凤娘站在人堆外边,远远瞧见徐宁跟个国宝似的春风满面?,心底不免妒火中烧。腔子里也跟塞着团猪鬃毛似的,极不舒坦,俯仰之间,弯下?腰重重干呕起来。
安王妃从善如流道:“弟妹,你怎么啦?”
李凤娘拿帕子揩了揩嘴角,羞答答的道:“不知怎的,最近总是?反胃想吐,又时常晕眩,扰了各位雅兴,真是?抱歉。”
她身?旁侍婢一个激灵赶忙接道:“王妃,您信期迟了快半月,莫不是?……”
李凤娘嗔道:“不许胡说!”
转过头继续干呕起来。
众人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懂,纷纷上前嘘寒问暖起来,李凤娘一脸娇羞,却坦然享受成为焦点的滋味,两手谨慎地按在肚腹上,仿佛她这孩子是?纸扎的,风一吹就会跑。
这下?,再无人关注洞房花烛。
徐宁跟吴王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太刻意了吧?
虽不喜李凤娘乔张做致, 徐宁与吴王妃还是礼貌地上前祝贺。
吴王妃爱孩子,看在李凤娘怀有身孕份上,难免对她多宽待几分, “方才见妹妹饮了小半杯酒,不打紧罢?”
有身子的人该时时注意, 烟酒辛辣怎么能沾。
李凤娘脸色一变, 强笑道:“只?是点玫瑰甜酒,不打紧, 谢嫂嫂提点,以后?我会记住的。”
吴王妃犹自絮叨不已, 她自己刚生?完有经验,恨不得将知识悉数传授给人——看李凤娘的模样也不像能养好孩子的。
李凤娘一改方才不可一世的模样,唯唯听劝,唯恐哪句话说错又犯忌讳, 那杯酒是她太轻率了。
徐宁看在眼里,更添疑心, 再瞧安王妃俨然看热闹的阵势,心内便?已恍然:一山更比一山高, 李凤娘那点伎俩在身经百战的老狐狸跟前实?在不够看的。
鉴于新婚夫妇一个怪一个傻, 众人连闹洞房的兴致都?没有, 略坐了坐便?散去了, 所谓喝杯水酒,还真就?是叨扰。
徐宁回去学给齐恒听,觉得李凤娘那副模样实?在可乐, 连别人的婚宴都?唯恐盖过风头, 迫不及待要出来显摆,但愿她这胎能平安生?下, 否则有够闹腾的。
齐恒对别人的孩子不敢兴趣,只?在意徐宁肚子里的那个,上头摸了摸,居然毫无动静,莫非跟他一般性情孤僻、懒怠理人?
徐宁嗔道:“现在能摸出什么,总得四五个月才有胎动。”
齐恒想?了想?,“那我天天来陪它说话,到时候一伸手就?知道是它爹来了。”
徐宁:……
想?得美!肯定要学会认娘的。
不曾想?齐恒对胎教如此?有研究,倒让徐宁多了分紧迫感,对了,让姜管事找本?二十?四孝来,天天耳濡目染才能长成好孩子——当然,事母得排在事父之先,反正故事的顺序不都?由她排么。
不过姜管事那里的书良莠不齐,得好好挑挑才是。
徐宁一拍脑袋,糟糕,忘了叫人送几本?避火图去,皇帝只?让内务府打点,人家又不上心,根本?无人教三皇子这档事如何做呢。
齐恒脸色古怪,“你还真盼着他俩圆房?”
徐宁理直气?壮,“太后?娘娘之所以赐婚,不就?是为了给皇家开枝散叶么。”
三皇子只?是断了两条腿,第三条腿又没废,何况这是后?天因素,按理不会传给下一代?才是。
不过齐恒所言也有理,三皇子这形态,让他自己动估计没办法?,也许该教给杨九儿?看她还知道扶人,也许不算很傻,略经指点说不定就?开窍了。
日子已然十?分难过,若不寻点乐子可怎么过,何况由女方掌握主动权往往好处多多,勤加练习说不定还食髓知味呢。
想?起天真无邪的傻姑娘将倔强别扭的三皇子压在身下,三皇子满面屈辱又不得不从,徐宁怎么还有点隐隐兴奋呢,这可太合她看黄雯时候的胃口了。
转头一瞧,发现齐恒脸色泛红,还竖起了旗帜,徐宁不由得坏笑起来,这也太容易应激了吧,仅仅一个月没叫他碰,就?生?涩成这般?
看他慌忙掩饰,徐宁柔声道:“殿下,可要我帮您纾解么?”
齐恒望着她两片殷红的唇,情不自禁点点头。
然而他实?在想?多了,徐宁可做不来那种事,能贡献出五指姑娘便?已是无上恩泽。没一会儿便?推称手酸,把他赶到净房自己解决去了。
姜管事觉得自家王妃真是恶趣味,一定勾上人的火来,又不负责到底,这不纯粹耍人么?
也就?殿下心甘情愿被其辖制,唉,家家有头河东狮。
皇子妃成婚次日,规矩要向各宫嫔妃请安,因杨九儿情况特殊,邓太后?原本?不作他想?,打算请两个宫女搀着拜见一趟就?算完事了。
岂料与她想?象中殊异,明明昨天还是个流着鼻涕只?知傻笑的大姑娘,今日却跟常人无异,恭恭敬敬捧着茶具,“皇祖母请用茶。”
邓太后?以目示意那两个女官,莫非是她们教的?
女官们齐摇头,见面便?已是这幅情况,她们也纳闷呢。
杨九儿十?分紧张,捧着茶想?放又不敢放,她知道自己穿过来最好是维持原状,可她根本?就?不懂扮演傻子呀!太过刻意,怕会更加惹人起疑。
徐宁含笑道:“太后?您瞧,果然一冲喜就?好了,可见钦天监那卦象确有门道。”
众人于是恍然,纷纷夸赞起钦天监监正本事高深,当然,也多亏太后?皇上知人善任,只?两位贵妃面露疑惑也不好作声——明明人是她们收买的,这会子非说是天意,难道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邓太后?并非虔诚的佛教徒,但秉着宁有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还是欣喜地接纳徐宁观点,又催人赶紧去三皇子府上瞧瞧,或许两条残腿已经好了?
徐宁:……这个,恐怕没那么容易。
杨九儿坦然奉了茶,之后?又到各位妯娌跟前见了礼,轮到徐宁时,为谢她方才解围,含笑道:“静王妃果然风姿淑丽,令人心生?倾慕。”
徐宁有意试探,“你怎知我是静王妃?”
杨九儿同样一怔,她确信以前从未见过徐宁,可这些人的模样就?仿佛自然而然出现在她脑海里一样,怎么回事?
徐宁隐隐觉着,女主可能不是单纯穿越,大概本就有一缕残魂附在原先的杨九儿身上,这也是命里缘分,难怪那么凑巧,她一穿来人就好了。
本?着不打扰剧情的想?法?,徐宁含笑道:“开个玩笑,三嫂勿怪。”
杨九儿方才松口气?,又凑趣道:“五弟妹气?质脱俗,如鹤立鸡群,自然见之不忘。”
可惜马匹拍得不甚高明,胡贵妃等人都有点微妙的不愉,合着她们是鸡?
李凤娘则更气?恼,但凡有点眼力?劲的,都?该瞧得出她比徐宁漂亮得多,这帮趋炎附势的东西?,就?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俯身作势又要干呕,却忘了此?乃邓太后?的慈宁宫,邓太后?最好洁的,赶紧叫人搀她出去,再点上两把熏香,省得脏了这块地方。
惠妃虽不喜李凤娘娇生?惯养屡屡生?事,可到底腹内是她嫡孙,总归是要贺一贺的,齐懋那般风流,她还当府里要被庶孽占满呢,因含笑道:“凤娘近来夜不能寐,常自难眠,不如太后?娘娘赏她点什么,以作安枕之用?”
自然是冲着徐宁先前所得玉如意说的,那回邓太后?可是一口气?赏了十?来把,她不求多,一把总得要吧?
邓太后?颔首,吩咐宫人,“把神龛前供着的佛经给楚王妃送去。”
没有比这个更能宁神静心的了。
惠妃:……
她求的是赏赐,谁要那干巴巴的佛经?还特意交代?开过光的,难道凤娘肚子里是个恶鬼得佛法?镇压才行?
可拿不准太后?是否故意,谁叫凤娘不及徐宁那蹄子嘴上抹了蜜似的,哄得老人家非她不听非她不信,即便?真是前后?脚生?下世子,恐怕太后?也只?记得静王府那位了。
惠妃窝窝囊囊应了声是,暗自祈祷徐宁腹中是个女儿,否则这一家三口加起来,满皇宫都?要没地方站了!
徐宁陪着邓太后?用完早膳,方才起身告辞,很知道太后?故意冷落李凤娘给自己撑腰,虽然这种伎俩在她看来小儿科了点,但不得不说还挺受用的。
人们往往讨厌偏心,可要是被偏心的是自己呢?太后?娘娘那么多儿孙,难免有所疏失嘛。
经过御花园时,徐宁被一阵吵嚷吸引注意,定睛望去,发现颐指气?使的正是一身红衣的李凤娘,而在她面前,杨九儿瑟缩的像只?鹌鹑。
徐宁命驱车上前——她得太后?允准,经过宫门时无需下轿,可以自由出入。
“四嫂,莫忘了长幼有序,你岂可对三嫂无礼?”
她懒得追问到底因何冲突,反正多半是些鸡毛蒜皮。可在宫里,奉行宫规才是一切行事准则,杨九儿身份再低,李凤娘名义上都?得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嫂子,怎可倒反天罡?
李凤娘冷笑,“弟妹原来也知道长幼有序,可你见我却不下轿,这是该有的规矩么?”
徐宁莞尔,“此?辇轿乃太后?娘娘所赐,体念我孕中劳累,莫说今日见到四嫂,哪怕狭路相逢的是皇上,也可以不必避让,四嫂是在质疑太后?娘娘的决断么?”
当然说是这么说,真叫了景德帝肯定要行礼的,问题是,李凤娘有那个胆子自比皇帝么?
李凤娘脸色铁青,重重朝地上啐了口,拂袖而去。
徐宁让半夏把杨九儿扶到跟前来,还好,脸上没肿,可见李凤娘没敢在宫里动手,只?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实?在难看,就?算没穿昨儿那一身红,也不必特意换旧的吧?
徐宁道:“我跟二嫂送你的绸缎箱子,你难道没瞧过?”
那里头不止衣裳,还有好几包散碎银子,足够解燃眉之急。
杨九儿轻轻摇头,她刚穿来哪有闲工夫清点贺礼,匆匆从柜子里找了身便?换上了。再说她也没敢随便?主张,三皇子满脸阴鸷,看着便?是不好相与的。
徐宁扶额,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心实?,“回去瞧瞧罢,别叫人以为三皇子虐待你。”
齐忻那人本?就?有点苦行僧的资质,杨九儿不动他当然更不会动,那些铜臭之物在他看来都?在贬损他的尊严,他才不想?接受施舍。
可是人家青春正茂的女儿家,凭什么陪你受苦?
杨九儿见徐宁语气?凝重,不敢不应,可能里头有啥机密文件之类?乖乖,这个国家有多少秘密呀。
徐宁又问她, 李凤娘作甚同她过不去?那个人虽然心比天高,也不至于无端找茬。
杨九儿摸不准头脑,她哪得?罪楚王妃了?知道李凤娘有孕, 还特意上前道喜,祝她生?的孩子跟母亲一样漂亮, 结果李凤娘勃然大怒, 说她故意咒人,她真冤枉死了!
徐宁:……
这真是找抽, 李凤娘多盼望有个嫡子,你却咒她生?女, 难怪人家动气呢。
杨九儿委屈极了,“可是,我也没明?指男女。”
在她所处的时代,男孩子也可以很漂亮, 不对,有些甚至比女孩子更漂亮, 这人怎就听?不出好赖?
徐宁想了想,还真是, 不过大齐王朝的男子都以刚毅为美, 显然是不会涂脂抹粉的。她在此生?活太久, 早就入乡随俗了。
杨九儿则还有很多时间去习惯。
徐宁道:“往后你少跟楚王妃来往罢。”
少说话才能避免得?罪人。
杨九儿笑道:“明?白?, 以后我只?跟姐姐往来就够了。”
倒是个自?来熟的小太阳,徐宁笑道:“我比你年长,私底下唤声姐姐, 当着人切莫如此。”
杨九儿表示受教。
看她蹦蹦跳跳离开, 徐宁忽然明?白?三皇子为何会爱上她,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 最向往的便是光亮。
她便是男主的那一束光。
然而过程太折磨了,虽则徐宁颇好狗血,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时,只?想打包将人送到大理寺去。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看来看去,还是齐恒最好。
杨九儿按徐宁说的回?去打开绸缎箱子,不出所料发现银票,激动得?不知怎么办好,又受之有愧,或者该退回?来?
徐宁忙说不必,并表示一定要道谢的话,就给她未来孩子做几?身衣裳罢,吴王妃想必也很乐意。
杨九儿满口答应,可等看到送来的样品,徐宁便改了口,让她缝几?双鞋垫完事。
她以为自?己绣工就够差了,岂料杨九儿针脚比她还粗,这要是让二?嫂瞧见,定会笑掉大牙。
鞋垫反正穿在底下,绣偏了也瞧不出,无伤大雅。
李凤娘得?了太后赏的镇宅佛经,不免更加着恼,却也不能说慈宁宫的佛经无用,只?得?又改口闹些别的毛病,不是腿疼就是肚子疼,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齐懋本来挺高兴嫡妻终于遇喜,可李凤娘太能折腾,口味更是一日?三变,他送的东西就没一样合意,总能择出毛病来。
齐懋本也是要人哄的性子,哪能天天低声下气,加之李凤娘有孕之后再不许他近身,他却是个无肉不欢的,哪里耐得?住,逮着着空隙就要跟丫头们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李凤娘看在眼?里,各种小毛病发作得?更厉害了。
王府的人天天来扰,惠妃不胜其烦,她本想请葛太医照顾李凤娘胎象,李凤娘却不肯,声称葛太医要照顾静王妃,不能叫他分?心——奇哉,几?时学得?这般体贴了?
如今王府里就只?两个外头请的大夫,惠妃实在不放心,又派了收生?嬷嬷过去,然而李凤娘总不叫人家近身,只?许她自?己的乳母服侍,把?惠妃气了个倒仰,天底下竟有这种儿媳妇,防婆婆跟防贼似的!
但愿她真能生?下小世子,否则,自?己总得?好好收拾那贱人一番。
邓太后亦不喜李凤娘,但,更要考虑的却是别的。如今楚王妃有孕,也许还是个男胎,那楚王府的庶长子就岌岌可危了,谁能保证李凤娘不会将这个孩子视为威胁,意欲除之而后快?
经此提点,惠妃顿时恍然,命人将那个孩子接进宫来,在儿媳妇平安生?产之前,她得?亲自?照料。哪怕李凤娘保证会善待庶子,惠妃亦不相?信,她自?己就是个心窄的,看别人也宽厚不到哪儿去。
本来想趁机做个顺水人情,帮太后缓解膝下寂寞,然而邓太后吃一堑长一智,不想掺和这些。且比起旁人的孩子,她还是更期待老?五媳妇,不知会生?出怎样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最好是像徐宁,像老?五就废了。
临近腊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冬汛扰乱帝都平静,淮北许多难民涌入到京城来,又因为流离失所无处御寒,天天都能在城墙边发现冻僵的尸骨。
冬日?水患本就少见,且近几?年大齐王朝干旱频发,洪涝却寥寥无几?,以至于上下都缺乏应对之策。如今事出情急,景德帝也只?能召集满朝文武群策群力,加紧赈灾。
命妇们也不能置身事外,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纷纷捐出头面?首饰,徐宁虽是个悭吝的,眼?见此等惨象亦不能袖手旁观,将铺子里近一年半的盈利悉数捐出,众人纷纷称赞静王妃大方。
也有胡贵妃这等刻薄人难免嘀咕,怎么不干脆将铺子卖掉,到底花钱买名声——她自?己名下的产业比徐宁只多不少,却只?轻飘飘捐出两到三成利润,可见要换位思考是很难的。
徐宁是不想竭泽而渔,否则再有下回?,她该拿什么应对?
安王妃身为长嫂,号召妯娌们在京中开设粥棚,一则粥汤可以暖身,二?则也能提供简单的栖身之所,听?钦天监夜观星象,最近几天保不齐会有冻雨。
到这关口,吴王妃不得?不摈弃前嫌,跟大嫂共同操持,至于那两位有身孕的,不妨将银钱交由她们,让她们代为料理,省得?辛苦操劳震动胎气。
徐宁婉拒了,她并非不放心吴王妃,是放心不下她的钱,身为一个合格的生?意人,她得?保证每一分?每一厘都用在刀刃上,况且,只?出钱跟出面?是不一样的,光听?名字,谁知道她们静王府背后付出多少?非得?切切实实看到她的人,才会明?白?她所做的牺牲。
诚意伯听?闻她要亲自?驾车去往粥棚,觉得?女儿太不理智,难民再大也大不过腹中皇嗣,倘若小世子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向静王交代?若实在不放心,可以让娘家人代办嘛,当爹的还能坑女儿?
连杜氏也觉着外头天寒地冻,很不必如此冒险,或者等胎气稳固之后也不迟,比方说再静养半个月。
然而徐宁很坚持,照目前的情势,年前灾情就该控制得?差不多了,那时再出面?又有何益?
阖府反对,齐恒却是唯一一个支持她的,自?然因为他是利益导向,在大多时候,比其他人都要理智。
徐宁如此想,然而齐恒却道:“我知道反对无用,不如让你做点你想做的事,你会因此舒心些,对么?”
徐宁轻轻吻上他的唇,什么叫灵魂伴侣?这就是。
不过,齐恒要亲自?陪她过去,以确保万无一失。徐宁也只?能依从,退一步想,若真有难民失了智要来攻击马车,齐恒的武功也能抵御一二?。
鉴于红芍长相?太过妖孽,徐宁就不带她了,只?挑了几?个长相?平凡的丫头,连白?芷半夏也画着偏朴素的淡妆,倒不是怕遇上色狼——饱暖才能思淫/欲,人在极度饥饿的情况哪里还能起那种念头。
不过打扮低调点,也显得?平易近人,可见她跟身边人都忙着为灾情牵肠挂肚,无心妆饰。
座椅底下有防火的暗格,炭盆生?得?暖热,于是温暖如春,根本不怕有着凉的风险。徐宁还觉得?那件大氅过热,想脱了它呢。
齐恒原本以为她衣裳累赘,及至脱了外衣,才发现她肚腹仍高高隆起,不禁面?露讶异,四个月的肚子有这般大么?
徐宁狡黠地从衣裳底下抽出个小枕头来,当然是靠这东西。
齐恒无言,本就有孕,为什么还要假装?
徐宁道:“得?方便人家看出来呀。”
否则她平平坦坦地抛头露面?,跟妯娌们有何差别,又不能逢人就说自?己有孕,做个假肚子可谓最明?显不过了。
齐恒:“……人家也可能以为你是胖的。”
徐宁:去你丫的!
把?枕头朝他身上一扔,早些怎么不提醒,亏她还沾沾自?喜。
这下倒是无须假装了。
齐恒善解人意道:“这样吧,待会儿下车的时候我搀着你,你走慢些,人家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当丈夫的只?有妻子有孕才会小心翼翼,这倒是普遍认知。
徐宁觉着可以一试,遂同意他的办法,来到车棚前,徐宁搭着他的胳膊,两脚几?乎离地,那股颤颤巍巍模样别提有多仔细了。
吴王妃正在热火朝天往大锅里撒米,先瞅了一眼?,心想老?五夫妇可真恩爱,及至往地下看去,慌忙举着锅铲过来,“怎么回?事,脚扭伤了?”
徐宁:……
看吧,又是新的误会,就知道不可靠。
徐宁总不能顺着话风往下编, 让二嫂以为?她崴伤了,肯定得?马上叫人送她回去?。
忙扶着齐恒胳膊往外踢了踢,意思你瞧, 好着呢。
敢情两人挨着只为?取暖,吴王妃白眼翻到后脑勺去?, 从前还没?见她这般, 怀着身子倒越发爱撒娇撒痴了。老五也是,看着冰冷冷的模样, 居然?肯陪媳妇胡闹,当真人不可貌相。
出来施粥还能吃一嘴狗粮, 吴王妃没?好气道:“外头风大,快进去?罢。”
他们两家的粥棚紧挨着,这自然?是齐恒主?意,真有什么也方便照应。但照吴王妃的看法, 疼老婆就?不该叫她出来,两口子联合起来作秀呢?
也亏得?徐宁人好, 换做别个,吴王妃指定得?参上一本的。
徐宁倒也没?打算当甩手掌柜, 她虽不能做粗重活计, 洗洗米切切菜还是可以的, 然?而齐恒连菜刀都不许她碰, 说是孕期不宜见利器,怕有血光之灾。
徐宁:excuse me?他几时学得?这般迷信了。
甚至连弯腰都得?让人盯着,好像她并?非三四个月的肚子, 而是已经大腹便便到七八个月。徐宁想要抗议, 无奈半夏等人都忠实地遵照姑爷吩咐,可不是她们偏袒哦, 而是府里?现今有三位主?子,二对一,王妃自然?是落于下乘的。
好么,不干活就?不干活,那她做做样子总行吧?徐宁信步来到粥桶前,拿起大铁勺想翻一翻桶里?粥汤,避免糊锅。
怎料齐恒一眼瞧见,粗鲁地从她手里?将铁勺抢过去?,“让她们来就?是了,你操什么心?”
徐宁抗议道:“人家有别的事要忙。”
没?看连红芍都热火朝天在那儿漉米么?虽是做慈善也得?尽善尽美才行,总不能让人家吃夹生或者发了霉的陈米。
她不身先?士卒就?罢了,总不能拖人家后腿。
齐恒深吸口气,“你,去?那边坐着。”
这是要接替她的意思?夫为?妻纲,倒也合适。徐宁看他板着脸一言不发搅动粥汤,不禁颐然?,虽然?是个蹩脚的大厨,却?颇有几分家庭煮夫模样。
他这身衣裳是新 做的,若溅上汤汤水水太不雅观,徐宁想了想,把腰间?围裙解开给他系上,淡粉色的,将就?些吧。
半夏扭头瞧见,好险没?笑?出声来,小姐可太促狭了。
红芍亦忍俊不禁,“王爷穿粉色也很好看。”
比平时多了几分亲和力,不再是那副生人勿进派头。
半夏冷下脸,“干你的活去?!”
在浣衣房还没?得?着教训?再敢动歪心思,小心被撵出府去?。
红芍满面委屈,她只是单纯以欣赏的眼光来看,才不是想要上位,自己心脏看什么都脏,没?礼貌!
打闹归打闹,侍女们却?是有志一同,知道这是帮府里?扬名?的好机会,自不敢怠慢。横竖赈灾又没?花她们的钱,将来王爷王妃得?了赏赐,她们却?能跟着沾光,何乐而不为?呢?
齐恒对周遭一切并?不在意,虽然?附近就?他一个男子施粥,他看着却?挺自在的,吴王楚王坐着轿子满城巡视,看哪里?有伤员好及时汇报,见他这般,忍不住打趣起来,“你媳妇呢?”
齐恒道:“她怀着身孕不便,我代劳也是一样。”
顺势盛了碗粥出来,“你俩可要尝尝?”
他倒没?有旁的意思,只请人试试火候,看滚了不曾。
二王皆对那糙米粥敬谢不敏,楚王后悔自己干嘛非得?多问一句,他家媳妇也有身子呢,自个儿却?在外头优哉游哉闲逛,这不显得?他太没?道义吗?
吴王则暗骂老五夫妇狡猾,有身孕不好好歇着,非来当显眼包,人家差他那一口粥汤吗?
再待下去?,自己反而变相帮他造势,赶紧拉着楚王脚不沾地走?了。
吴王妃脸上微微滑过一分怅惘,自己就?站在旁边,他却?连半句关怀都没?有,到底相看两厌。
侍女走?过来道:“主?子,伙计们都嚷着饿,问几时开饭?”
吴王妃看了看钟表,“不用等日中了,先?开饭吧。”
她们来了有小半天了,劳累到现在,着实已有些饥肠辘辘。吴王妃朝徐宁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徐宁请她们自便。
外头开伙不比家中,诸事皆不便宜,又因为?身在粥棚,周遭都是些衣衫褴褛的饥民,大鱼大肉也不好意思,便是吴王妃自个儿,也无非两块馒头,并?几样新腌小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