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妃犯不着自降身份去教?训别人家儿媳妇,见?惠妃识相也就点到即止,“你们也须引以?为戒,别让外头流言蜚语坏了德行,听明白?了么?”
徐宁同两位嫂嫂齐齐下拜,虚心领命表示受教?,心下无?端叹了口气:谁都没觉得李凤娘打死人命有何不对,只?是谴责她不该如此明目张胆而已,或许这便是皇宫里的生存法则罢。
晨会散后,惠妃自去留李凤娘说话,徐宁则跟着安王妃吴王妃一道出宫。
吴王妃消息灵通,“听说楚王偷偷给?了那家里五百两送葬费。”
安王妃颔首,“四弟倒也算得尽心。”
五百两对蓬门荜户可谓天价巨款,那家里高?兴还来不及,即便女儿活着当差,一辈子都未必挣得回来,这下倒是够本了,想必不会再找麻烦。
徐宁唯有冷笑?,人走茶凉再来嘘寒问?暖有何用处?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有心不如跟着殉情去。
吴王妃知她心软,因劝道:“那婢子也未必真正无?辜,否则为何不作分?辩?你也勿需深究。”
楚王年轻俊俏,多的是人芳心暗许投怀送抱,说不好是否真正冤枉。
徐宁知道二嫂不过要她想开些,勉强笑?了笑?,表示她听进去了。
可无?论被逼无?奈抑或半推半就,都不该换来香消玉殒这种?下场。就算有错,那女子遭到的惩罚已远远超过她应该承受的部分?,命运何其不公。
白?芷领着红芍前?来报到时,徐宁已将账册翻完大半。
大体还是能对得上的,但在?细枝末节颇有出入,譬如说,第二季度的利润比第一季度明显减少,夏天不该是旺季么?
她怀疑有人做账。
徐宁再看向一旁摞着的银票,六百两,其实不少,毕竟铺子是可以?长期经营的,积少成多,而她暂时也没有额外花钱的必要。
只?是这般瞒上欺下,真当她好糊弄不成?
半夏揎拳掳袖,准备带一批侍卫上门清算去,揍得他们头破血流眼冒金星,倒要看看谁还敢捣鬼!
徐宁哂道:“他们哪有这种?胆量,怕是奉命而为。”
要贪早就贪了——其实铺子里的掌柜也没少干过,但都是鼠窃狗偷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敢做得太?过分?。
人家为你经营,捞点油水也是应当,故而只?要无?伤大雅,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但这回的事显然透着古怪。
半夏也不傻,略一思忖便已明白?,“定是太?太?主意,从别处破费,就想小姐您帮她填上,她怎么不去抢!”
徐宁赞许地?看她一眼,这便是直觉的好处,能及时抓住主要矛盾。
半夏忙道:“您快写信告诉伯爷。”
能治住太?太?就只?有老爷出马,否则今日敢算计铺子,明日怕是要将嫁妆整个搬空了。
徐宁很知道便宜爹脾气,关?乎自身利益的时候比谁都急,其他事就只?会打太?极。自己?已经出嫁,在?他看来责任便了了,为了照顾新嫁娘面子或许会训斥太?太?一番,但也治标不治本,保不齐王氏下次还会这么干,难道次次等着便宜爹为她出头?
求人不如求己?,徐宁不想欠无?谓人情,况且谁知便宜爹会不会帮她?在?他看来说不定左手倒右手,乐得及时止损哩。
徐宁正凝思时,余光瞥见?水洗得发白?的衣裙——在?浣衣房历尽磨难,红芍低调许多,为着今日要来见?她,还特意换了身旧衣,不事妆饰。
她也听说楚王府命案,唯恐徐王妃要效仿那恶妇行径,将她活活打死,着实捏着把汗。
徐宁眼中并无?敌意,只?有对美的欣赏,布衣荆钗难掩绝色,果然天生尤物。
她忽然开口,“白?芷想必对你讲清楚了?”
红芍忙并拢裙摆跪倒施礼,“是,谢王妃恩典。”
经此一事,她再不敢胡乱肖想。富贵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跟她所受的辛劳相比,静王那点如画般的风姿都不算什么了——又不能当饭吃。
徐宁满意颔首,“很好,你随我来罢。”
她要带自己?出门?红芍满腹狐疑,看着王妃吩咐人备车。
白?芷猜出些许,“王妃许是要到铺子里去。”
红芍更不懂了,好端端怎么要逛街,难道看她穿着太?简朴,想为她置几身新衣?这也太?善解人意了吧!
白?芷悄然翻个白?眼,洗衣裳莫非把脑子给?洗坏了?不对,这人本来就不聪明。
只?得耐心解释,“应该是要见?那些掌柜们。”
虽然不知王妃为何浩浩汤汤带上一大批人,或许为镇场子?可身为属下,就该尽心竭力助阵才是。
红芍是真有点糊涂了,尽管她看出王妃没有要她命的打算,可她生得美貌总归是个祸端,也许是想用别的法子把她打发出去?
不伤及人命还能得个好名声,最好便是指婚了。
但就她平日所见?的那些掌柜们,未免太?老了些,有些头发花白?牙齿都掉了。
红芍轻轻埋怨,“王妃太?不厚道。”
这样的如何看得上眼?若是年轻些的,或者她也就答应嫁了。
白?芷:……
姑娘,你戏真多呀。
第042章 账本
徐宁没管红芍如何胡思乱想?, 亦未多做解释,跟姜管事知会一声后,便?高高兴兴带上众人?出发。
半夏还沉浸在以武服人?的念头里, 觉得王妃必有高招,“小姐, 进?去之?后咱们需要做什么?”
她愿意打起十二分?精神!
徐宁笑道:“什么也不用, 看上喜欢的东西?只管买下,我?掏钱。”
是某种暗语吗?一发信号就齐齐上去将那些奸恶之?人?擒拿?半夏未明所以, 算了她只管听命行事。
红芍心念一动?,低头望向腰肢, 她虽是刻意打扮低调,但也的确没几件好衣裳穿。浣衣房那种地方?弱肉强食,她才去两天值钱东西?就被洗劫一空,哪里还敢露富?饶是如此?绸缎衣料也被抢去, 穿不下宁可撕碎也不还给她,至今想?起来都跟噩梦一样。
青春少艾哪有不爱打扮的, 如果王妃真个请客……她倒真想?放开手眼挑选。
许是察觉到?她意图,徐宁温声道:“你年纪轻轻, 该穿得鲜艳些才是, 待会儿多拿几匹花布罢。”
红芍微微脸红, 愈发认准了王妃要帮她说亲, 算了,嫁给老头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家底殷实能保她衣食无忧就行——反正一般老骨头早已丧失功能, 想?必没空来烦她。
到?了南城, 徐宁直奔她名下的绸缎坊。
钱掌柜隔着?柜台远远瞧见,立刻坐直身子, 料定王妃要来兴师问罪。谁叫伯夫人?太贪,一下子去了六百两,任谁都看得出账面上亏空,他又不能自掏腰包填补,只得硬着?头皮将账抹平了。
也做好东窗事发准备,可只要抵死不认,王妃又能奈他何?生意有好坏之?分?,不可能每个月赚的一样,大不了斥他无能便?是——京城居大不易,在这里做长的都是人?精,钱掌柜自然两边都不肯得罪,私心也有点藐视徐宁,刚出阁的小姑娘,怎斗得过老奸巨猾的狐狸?比起夫人?总是容易应付的。
徐宁见他赔着?十二分?小心,便?知道此?人?多么滑不留手。
但,她本就不为找茬而来,只微微笑道:“新进?的绸缎到?货了吧?”
原来只是贪新鲜,钱掌柜恍然,“您何必亲身前来?让小人?送去府上就行。”
徐宁摆手,“不是帮我?自己挑的,是给她们。”
钱掌柜循着?视线望去,见三四个年轻女子登门眺望,模样甚是俏丽,看打扮仿佛丫鬟之?流,可丫鬟哪用得着?如此?费心?
钱掌柜笑道:“有批柞蚕丝的货正合适。”
既然不是主子,那用次一等的就行了。
徐宁慢悠悠打量着?他,看得钱掌柜汗毛倒竖,他真是糊涂了,王府岂会缺那点银子,别说丫鬟了,一条狗都得穿金戴银,唯恐跌了脸面呢!
急忙命伙计将最贵最精细花色最耀眼的面料搬出,好让那几位从?容挑拣,这厢又陪笑道:“王妃请进?屋里喝口茶。”
徐宁从?善如流随他进?去,可见真是来消遣。不得不说,这店里的茶比起伯府也不差什么,可见平常没少揩油。
钱掌柜频频向外张望,不年不节的,忽然要裁制新衣……就算邀买人?心,也不必如此?区别对待,看起来都是丫鬟里头最出挑的。
难道是要献给静王?三小姐当真贤德,才刚成婚就想?着?为夫君开枝散叶了。
也未必纳妾,说不定只是找个借口打发出去,他记得伯夫人?刚嫁来时,就把原先老夫人?赏给伯爷的几个通房全?都给配了婚,照样在他店里订的喜服。
不知自己是否有机会?钱掌柜望着?那名红芍的悠然神往,他虽然有妻有子,可却都在滁州老家,如能在京城纳房小星,该是何等神仙快活……
徐宁见这老东西?的魂已经被红芍勾去,悄悄问向荣,“你会不会开锁?”
向荣一怔,随即点头,溜门撬锁虽非他专长,可平时跟同事耳濡目染,多少学了点。
“那好,你去帮我?偷一样东西?。”徐宁附耳说了几句。
没一会儿,向荣便?借口茶水喝多了腹痛,溜到?后院解手去了,一壁留意一壁打听,观察钱掌柜卧房所在——说实在,这差事对他并不陌生,不过以前王爷都交由别人?去干,头回亲自动?手,想?想?还有点小刺激呢。
徐宁只管悠闲等待。
那厢红芍已经被各色昂贵的云锦、宋锦、蜀锦晃花了眼,十分?委决不下,王妃客气几句,她岂能不识抬举,真把自己当客人??
钱掌柜则是目眩神迷,“您别担心,我?给您打个对折,不会太破费的。”
那敢情好。红芍感激地瞥他一眼,这位倒是不错,出手大方?,岁数也不算很?老——除了外貌欠佳了点,一口抽水烟抽出来的大黄牙,隔着?丈许仿佛能闻见臭气。
罢了,不亲嘴倒也没什么,以后叮嘱他多用熏香,少来近身,也不是不能忍耐。
红芍正纠结要不要为了几匹布牺牲自己,那边徐宁接到?信号轻巧起身,“挑好了吗?”
红芍怯怯点头,“是。”
就是贵了点,她有些不好意思。
怎料徐宁问都不问,就命伙计照原价装裹起来,还谢绝了钱掌柜要打折的提议。
红芍吃了一惊,王妃竟是认真的?没打算将她卖掉?
徐宁笑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拿着?。”
一匹纱连同里头用以固定的毛竹板也怪重的,红芍吃力抱住,有种扎实的感觉,心下却似怔忪:王妃好像对她怪好嘞。
钱掌柜万分?失望,王妃不肯占他便?宜,他也没能占到?美人?便?宜,娶小星的梦想?到?底破灭了。
之?后,徐宁又相继去了赵掌柜的珍宝斋与?郭掌柜的胭脂铺子,这便?是她名下最大的三宗生意。
如法炮制,让红芍等人?放开来挑选,她则暗地放出向荣,如猎犬般嗅探想?要的目标,做得十分?隐蔽。
最后大功告成,三家竟无一人?察觉,这得归功于向荣老练,另一方?面,则是红芍容貌实在优秀,但凡是个正常男人?,见了她多半走不动?路——齐恒不算。
黄昏时分?,马车满载而归,徐宁笑容满脸让她们将东西?带回去,再私下分?一分?。
红芍这会儿仍不敢相信王妃真是带她逛街的,居然没趁机让人?牙子将她拐走。
忽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竟主动?示起好来,“这盒水粉颜色匀净,不伤肌肤,配王妃正合适,还是留给您使?罢。”
虽是借花献佛,但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东西?了。
徐宁道:“给你的你便?收着?,何必弄些假模假式,叫人?不自在。”
红芍便?不敢多言,低眉垂首应了声是。
徐宁又抬了抬下巴,“让白芷带你回去歇息,养足精神,改日说不定还得出门。”
红芍恍恍惚惚,足下轻飘飘的,如同踩在九霄云端,阿弥陀佛,王妃这菩萨心肠来得真是突然,又不像要把她献给哪位恩客的样子,莫非是想?自己收用?
身子突然一僵,她可没有磨镜之?好,也从?没想?过那种事!王妃如果一定强行……那她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白芷见她咬着?嘴唇,脸上时悲时喜,唯有轻轻摇头:显然,这姑娘的脑子在浣衣房已经待得不正常了。
晚上齐恒回来,徐宁拿着?一匹布在他身上比划,既然要裁制新衣,不如连他的份也捎上。但徐宁知他脾气挑剔,不敢擅自决定花色料子,还是得问过他再说。
还有尺寸,得尽量贴服身量,徐宁之?前给他缝过腰带,原本估算得好好的,可最后上身还是短了半寸,她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手艺不佳,执意认为他在那段时间吃胖了——心宽体胖么。
后来还是姜管事想?的巧宗儿,多加一截碧绿丝绦,正好用来挂玉佩。
齐恒道:“听说你今日去了市集?”
姜管事事无巨细都向主子禀报,固然是他尽职尽责的表现,但徐宁听着?就有点像挑唆。
连忙辩称自己用的是私房钱,没有走公账,这方?面她分?得很?清白,王府的日常开销及基础维护自然在齐恒权责之?内,除此?之?外的零花她不会滥动?他的。
以此?保证她俩不会因为银钱争吵。
齐恒倒是没打算跟她分?太清,日子一长,怎么可能泾渭分?明?但见徐宁兴兴头头模样,他也不去打击她积极性。
徐宁小声道:“殿下,您知道我?今日干了什么?”
看她眼角眉梢按捺不住窃喜,齐恒怀疑这人?吃错了药了,方?才他刚下衙门,就有人?拉着?他询问王妃身边那名绝色女子是谁,连他那好四哥都仿佛蠢蠢欲动?,特意差了个小厮暗中窥探,想?看看是怎么个天仙,是否被他笑纳了——静王妃可真贤惠呀!不像自己家的母老虎。
她特意带红芍到?街上溜达一圈,难道就为了造势?
徐宁:……
当然不是,这都叫些什么人?呀!果然男人?就没一个正经的。
她指着?案上一摞灰扑扑的东西?,含笑道:“殿下,关键在这儿。”
齐恒恍然,是账本呀。
第043章 厨子
再是经?验老道的商人, 通常都会?留个底本,亦即所谓原始账本。一方面?是为了心里?有数,另一方面?, 能在京城站稳脚跟的谁没点背景,沟通打点, 暗度陈仓, 这部分的款子是不能露在明面?上的,万一东窗事发, 也可作为对证,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那六百两的去路想?必也在其中。
但徐宁并没有工夫一一核对, 她要做的只是釜底抽薪,遂扬了扬那几本账册,含笑道:“您瞧,这下?谁还敢不听话?”
掌柜们的黑历史在她手里?, 那可是命门。
女?孩子眉眼弯弯,一副亟待人夸奖的表情。
齐恒本不想?让她轻易得逞, 却不知怎的,竟真个点了点头?。
徐宁仿佛被顺毛抚摸的小猫咪, 惬意得不知所以, 总算她没忘记对面?功劳, “还得感谢殿下?将?向荣赐给我。”
鸡鸣狗盗虽然为人瞧不起, 可多少聪明人都栽在这上头??可见静王眼光独具。
徐宁又极力夸赞了一番向荣好处,嘴严、忠心、机灵,生得还那么漂亮, 小脸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又白又嫩, 让人忍不住捏上一把!
齐恒听得渐渐黑脸,“行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
心下?莫名怪异,他清楚徐宁爱美人——看她怎么对红芍的便知了,可太监到底算半个男子,她这样不吝欣赏,一点也不考虑他的感受么?
他缓了缓情绪,“你?能确保这些都是真的?”
狡兔三窟,按理不该放在同?一地方。虽说为安全起见,一般人都会?将?重要物件随身携带,可也保不齐有个把突发奇想?。
徐宁掸了掸封皮上的灰,狡黠一笑,“我没说都是真的呀,不过,只要有一本真的就够了。”
三家铺子盘根错节,彼此?勾连,一家落难,另外的如何?能置身事外?
想?装死,那就等着扇大耳刮子吧。
钱掌柜万般不舍送走王妃一行,心里?还在留恋红芍那丫头?妩媚多情,怅然若失——若他亲自向王妃请求,王妃会?不会?答应呢?还是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最看重的一个伙计快步过来,低低道:“方才王妃身边小太监说要解手,问我茅房在哪里?,我才指了地方,前边有人招呼,就没理会?。”
本来掌柜让他们盯着,以防王妃突然发难,可见那行人和和气气,渐渐也就放松警惕,思来想?去,还是禀报一句。
钱掌柜道:“顺路而?已,随他去吧。”
什么小太监,活脱脱就是个小白脸,谁知道跟王妃闹些假凤虚凰勾当,静王让这种人留在身边,还真不怕绿云罩顶。
忽然想?起一事,“不好!”
匆匆来至后院卧房,揭开枕褥一瞧,原本该有的账册竟不翼而?飞,中了人家计了!
钱掌柜情知不妙,连忙去找珍宝斋的赵掌柜,果?不其然也丢了。能这样巧合,除了王妃干的还能有谁?
赵掌柜叹道:“看来,咱们小觑了三小姐。”
郭掌柜比这俩机智,底本放在最亲近的一个外室那里?,旁人轻易够不到手,王妃拿走的不过是本空壳,如何?能威胁他?
当下?打着哈哈便欲敷衍溜走。
两人齐齐眉立,“老郭,你?别想?抽身,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谁怕谁?
郭掌柜苦着脸,你?们惹出的麻烦,作甚得他来填限?好没道理。
可谁叫大伙儿都不清白,遇上这帮损友,只好自认倒霉啰。
王氏正盘算将?府里?妈妈送一个到徐馨身边,那宅子都是生人,女?儿娇生惯养未必宾服得住,然而?婆子们纷纷推三阻四,不肯从命——伯府里?过得多么滋润,餐餐有鱼有肉,到那边待遇大滑坡不说,大小姐那性子也不是好相与的,隔三差五打鸡骂狗,谁甘愿受气?姑爷又是那副德行,说句不中听的,连她们都瞧不上呢,寒门出贵子,也得看这贵子扶不扶得起,大小姐怕是瞎了眼。
王氏耳边竟没一句中听的话,可谁叫她自己都瞧不上文思远这位女?婿,底下?人自然是见风使舵的。
万般无奈,王氏便打算将?最器重的韩妈妈派去,这韩氏原是她陪嫁,跟随她从晋州到京城来,兢兢业业伺候她快二十年,骤然要分开还真有点不舍。
韩妈妈则是相当气愤,她跟着太太千里?迢迢出生入死,如今岁数大了,满以为能过点舒服日子,谁知太太还不肯放过,要她去那边吃糠咽菜,服侍大小姐一家,说句难听的,养条狗都该 有点感情吧?她生来就是奴才命?
且喜客人上门打岔,韩妈妈赶紧躲开,自个儿琢磨着是否要另谋出路,她有见识有经?验,还烧得一手好菜,差不多的人家都愿意要她,永宁侯夫人某次还半开玩笑抛出橄榄枝,要挖她过去,不过那府里人际关系也挺复杂,韩妈妈想?想?便罢了。
哪里?能寻着体贴好说话的主?子,让她安享晚年?韩妈妈忽然想起嫁进王府的三小姐。
王氏听见三家掌柜齐齐上门,着实出乎意料。
不是才送了钱来,莫非哪里?漏了,还有多的?见猎心喜,急忙命人设宴招待。
怎料钱掌柜开口就要将?先前那六百两退回去,王氏不由得垮下脸来:“这叫什么话?老爷请你?们为做生意,不是当主?子供着!”
哪有奴才问主家倒找钱的道理。
几位掌柜对视一眼,显然早就编好说辞,“如今租子见长?,柴、米、油、煤都得要钱,小的们还得再进一批货,委实周转不来,还望夫人您行个方便。”
说得好听,到嘴的东西岂有吐出之理?王氏冷笑,别是三丫头?找他们来的吧,可他们又何?必如此?听话?难道嫁了个王爷,就真把自己当皇亲国戚了?
淡淡道:“若我不肯呢?”
静王妃有本事就来抄家,真当她怕了不成?
钱掌柜微微欠身,“如此?,那咱们只好跟伯爷详谈了。”
顿了顿,“不过,有些事恐怕就不能帮夫人瞒下?了。”
王氏眼皮跳动?,当然不是指她私占三丫头?嫁妆,老爷才不在意这点小事,而?是别的——以前这几间铺子还没归到三丫头?名下?时,每年的出息也不是年年送来府里?,让老爷过目的仅是一小部分,另外的,有些送回娘家,有些则进了赌坊。
彼时她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心情苦闷,结果?就被某个刚认识的官夫人引诱,玩起了叶子牌,初时小小的发了几笔小财,胆子渐长?,妄想?投入更多,便打起铺子主?意,总算有赚有赔,没酿成大祸。
如今瘾渐渐淡去,还以为这桩陈年往事不会?有人提起,哪知钱掌柜竟以此?来要挟他——老爷向来视赌如仇,倘若得知,怕是立即休了她都有可能。
面?对心照不宣的秘密,王氏气焰瞬间矮下?去,只好咬牙将?那六百两取出——还好她尚未动?用?——气咻咻地朝桌上一摞,“拿去!”
钱掌柜笑容满面?收起,“多谢夫人。”
王氏恨不得撕烂那张老脸,一个个都反了天?了,是从什么开始,身边全都失去控制?
还有馨姐儿,王氏郁郁叹了口气,“韩妈妈呢?”
儿女?都是债,为娘的怎忍心见她们受苦?她也不奢望徐馨过得比徐宁好了,好歹调理出个模样,别落人话柄。
另一个婆子赔笑上前,“方才便没见着,许是去厨房了吧。”
最后一遭,尽好本职工作也是应当。王氏颔首,“等忙完了让她来见我。”
馨姐儿打小嘴巴挑剔,外头?找的厨娘总归不如家里?,至于月钱,大不了她额外补贴便是——当然这一点王氏并不会?提前说明,奴才们惯会?得陇望蜀,对她们太好往往得寸进尺,相反,雪中送炭却会?记得恩情。
这便是王氏最得意的驭人之道,馨姐儿要学的还多着呢。
徐宁收到掌柜们恭恭敬敬送来的银两,亦遵照约定让向荣将?账本还回去——她私下?让白芷另外拓印了一份,这个就不必实话实说了。
钱掌柜等人俯首帖耳,表示往后唯王妃之命是从,绝不敢阳奉阴违。
徐宁笑道:“诸位这话就折煞我了,和气生财,我看起来很难说话吗?”
钱掌柜讪讪表示,往后有何?吩咐只管交代,他定将?王府放在伯府之前,谁成想?三小姐如此?厉害,比老江湖还老江湖,自己可真是终年打雁被雁啄了眼。
好在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徐宁轻轻敲打一回收效显著,方才心满意足命红芍送客:这个就叫先苦后甜,不费一文,能看看美人的脸那些臭男人都该物超所值。
半夏抚掌大乐:“小姐都不用?亲自出马,让他们狗咬狗可真痛快!”
想?想?太太在家该郁闷成什么样,半夏简直比吃了人参果?还舒坦。
徐宁笑了笑,“收起来吧。”
半夏答应着正要起身,二门上小厮来报,有个年逾五旬的婆子求见。
主?仆俩面?面?相觑,不记得这么个人,半夏道:“婢子去瞅瞅。”
不等徐宁发话,便一阵风似的赶去,须臾带着韩妈妈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热泪满眶道:“王妃主?子,求您收留老奴,给老奴一条活路罢!”
徐宁:……
嫡母的人缘究竟是有多差,这就逼上梁山了?
鉴于韩妈妈手艺不错,徐宁决定将?人留下?,至于身契的事,回头?跟便宜爹说一声便是。
晚上齐恒回来,便看到一桌子精心准备的家常菜,又见徐宁满怀期待望着他,忽然多了点不可言说滋味,叹口气道:
“其实,你?毋须如此?费心。”
亲自洗手作羹汤,就为了换他展颜一笑,这女?子未免忒老实。
说完抬起她的手,想?看看烫了几个血泡,然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齐恒:白感动?了。
第044章 食言
徐宁还在滔滔不?绝夸赞韩妈妈的厨艺, 见对面神色冷淡,她再?迟钝,也觉出点不?对来?, “殿下是嫌我偷懒了?”
常言道新妇三日下厨房,但这规矩仅适用于?民?间, 但凡体面些的官家都舍不?得让女眷们弄得遍身油污烟熏火燎, 皇室宗亲更不?消说了。
齐恒默默,“没有。”
没有即是有, 这人就是个老古板。徐宁想起姜管事常说自家殿下多?么规矩,一言一行?莫不?遵照周礼来?, 现在看来?倒不?单是人设,他?就是这么迂腐。
徐宁也只能勉为其难道:“既这般,下回我亲自给您治桌酒菜罢。”
齐恒终于?有所反应,抬眸瞥她一眼, 眼神里却是不?信任的。
徐宁一言九鼎,“您等着瞧吧。”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真当她手残?当然成品如何?她就无法?保证了,只要他?敢吃她就敢做!
齐恒:……现在撤销提案还行?么?
徐宁不?管, 兀自炫耀她是如何?从钱掌柜手里将那六百两抢回来?的, 真可谓不?费一兵一卒, 以?后?殿下若想量体裁衣, 只管交代一句,想打几折就打几折——她敢担保钱掌柜绝无异议。
齐恒用完了饭,慢悠悠饮汤, “你若缺钱, 我让老姜拨些给你。”
意思没必要同娘家闹太僵,看她也不?像毫无牵挂的, 若将诚意伯府得罪狠了,至亲可怎么办?
他?还没穷到六百两都出不?起。
徐宁笑吟吟道:“你的钱是你的钱,我的钱是我的钱,怎么能一样?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呢。”
齐恒微微有点不?舒服,说不?上为什么。
徐宁却仿佛他?肚里蛔虫似的,一眼看穿其想法?,“我知?道殿下不?愿与我算太清,免得生分,但正因如此,一分一厘都得有个去处,才不?至于?乱中?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