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殿下和主君庇佑,淳感激不尽。父兄那边,淳会自行再想办法,您不必这般忧心。”
黎豫知道谢淳这么说无非是想让自己宽心,以他和穆谦今时今日的地位,尚对身陷囹圄的谢家无能为力,更别说一个漂泊在外、无根无基的谢淳。
穆诚对谢家的芥蒂太深,又有心拿谢家作筏子,黎豫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像一个兄长一般拍了拍谢淳的肩膀,把人搀起来,劝道:
“归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初国公爷千方百计把你送出来,就是为着给谢家留一条后路,你可莫要冲动鲁莽。”
谢淳压抑着心头的哽咽,点了点头,不敢也不忍再面对这个话题,赶忙道:
“谢主君,属下这就去给殿下发函。”
黎豫知他心有郁结,一时之间又无从助益,只能放他离去,只盼着他能珍惜当下,好好生活,也不枉费当年其父的一片爱子之心。
谢淳知道远在的京畿那一大家子必定凶多吉少,整个人都是魂不守舍的,因着着急逃离现下的局面,也没看路,一个踉跄,迎头跟郭晔撞了个满怀,被跟着郭晔一同前来的容修一把搀住。
“哎呦,谢二你小子走路怎么不看道,你不怕撞,可当心本帅怀里的孩子!”郭晔大嗓门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谢淳本就神情恍惚,撞了人就更加不好意思,刚要跟郭晔致歉,看到郭晔怀里抱着的小娃娃,顿时愣在了原地。
“这——梒儿?”
郭晔见状大喜,直接把孩子往谢淳怀里一塞,又把身侧的容修往前一扯,“这是容兄弟送来的,点名要给你,本帅刚才还犹豫,现下正好,快快,把孩子抱过去,怕是他再在本帅怀里待一秒,又要哭了。”
谢淳离开京畿那会儿,谢梒才一岁多,刚刚学会叫爹爹,他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一家老小,没想到能再在异乡见到自家儿子,方才那份思亲之情再也压抑不住,赶忙把孩子接过来,紧紧抱在怀中。
谢梒不是穆延那种自来熟,先时郭晔哄了他许久,他才能安安静静待在郭晔怀中。可他已经有些时日未见谢淳,纵使谢淳能认出他,他也认不出自家爹爹,乍一进入一个陌生的怀抱,还险些被闷得喘不过气来,直接忍不住哭嚎出声。
“哇——”小娃娃可没有在书房中要低声细语的自觉,哭起来嗓音颇大,霎时间如魔音穿耳,直接震惊了书房内的所有人。
谢淳从前是个纨绔子弟,也是个听话的好儿子,父亲让他娶妻生子,他便乖乖照做,只不过婚后不改爱玩的本性,没事不着家,家中事务一概不管,更不会带孩子,在一众探寻的灼灼眸光下,直接慌了神。
“诶诶,梒儿,你别哭啊——”
谢梒虽然胆子小,但哭闹起来的气势不容小觑,眼下他就是个委屈巴巴的小孩子,不舒服了就只管闹起来。
“哇——哇——”小孩子虽然瘦,但中气十足。
郭晔见状,本来想再抱过去哄哄,奈何小娃娃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刚要到郭晔怀里,就对着郭晔连踢带打,一点都不老实。郭晔是个带兵的武将,也怕自己没个轻重再伤着孩子,见谢梒如此抗拒,只得讪讪地收回了手。
书房中有带孩子经验的,勉强就寒英和黎豫,如今黎衍赖在寒英怀中,眼见着谢淳都快急疯了,黎豫起身快走几步,把孩子接过来,照着从前穆谦教他哄穆延和穆红伊的法子,轻轻顺着孩子的后背。
过了半晌,谢梒终于止住了哭声,把小脸埋在黎豫胸前蹭了蹭眼泪,然后抓着他衣襟嗅了嗅,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
黎衍还没见过气性这么大的小朋友,姑姑家的寒雪妹妹又萌又软,性子特好,稍微一逗就咯咯笑,相较而言,这个小朋友就太爱哭了。
黎衍扭了扭身子,寒英立马会意,弯腰把怀里的小人儿放到地上。甫一落地,黎衍立马捣腾着小短腿凑到自家爹爹跟前,探头探脑,见自家爹爹怀里的小朋友也在偷偷瞧自己,立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从袖口掏了颗牛乳糖,剥了糖纸递过去。
“你要不要尝一尝,姑姑做的,很甜的,这里的小朋友都喜欢,我都不舍得给他们。”
谢梒瞧着眼前和善小哥哥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他手里那块奶白奶白的糖块似乎很好吃的样子,谢梒拿眼神小心翼翼地扫了一圈,最终怯怯的伸出小手,把糖接过来送到嘴里,然后抽抽噎噎的止住哭声。
黎衍一瞧,顿时脸上乐开了花,抬头一脸骄傲的瞧着自家爹爹,瞧,西境就没有一个小孩子能抵挡住姑姑做得牛乳糖的诱惑!黎豫笑着摸了摸儿子额前的碎发,又把手放在谢梒后颈上护着小孩子的颈椎,经过众人一番努力,谢梒终于把脑袋在黎豫胸口一埋,不做声了。
小祖宗不闹了,谢淳这才把探寻的目光投向了容修,“容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容修虽不知这孩子跟谢淳是何关系,但肯定有些渊源,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前些日子,有一小队人马夜访边防军大营,说是宁国公府的亲兵,奉他们三公子的命令,把人送来给你,咱们一看是个娃娃,自是不敢替你做主。本来想飞鸽传书让你赶紧回去,可宁国公府的亲兵说说情况危急,他们须得即刻返京,最后赵大哥做主把孩子留下了,让我送来西境给你瞧瞧,问问你是什么主意。”
谢淳没想到整个谢氏满门被囚的情况下,自己的儿子还能幸免于难,不仅喜极而泣,“小弟多谢容大哥,也多谢赵大哥,要不然真不知道哪日才能再与我儿相见。”
“这是你儿子?你家不是——”郭晔瞬间瞪大了眼睛,看到黎豫不赞成的目光,话音戛然而止,顿了顿才道:
“那这孩子怎么送出来的?”
在场众人,这些日子在西境都与谢淳朝夕相对,感情日久弥笃,听闻也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方面,他们觉得谢淳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竟已经有儿子了!另一方面,谢家在京畿遭难,除了谢淳无一幸免,这个时候还有男丁能逃出生天,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毕竟谢家的事,连黎豫和穆谦都无能为力。
谢淳对此亦是颇为不解,谢家如今被新帝重点“关照”,别说是谢家的嫡系,就连一奴一婢皆登记在册,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将长房嫡孙偷偷送出京,实在难以置信!
“容大哥,随梒儿送来的,可有书信或者口信?”
容修摇了摇头,“咱们已经仔细检查过,随娃娃来的,只有一些路上的必需品,再无其他。”
黎豫低头瞧了一眼怀中的孩子,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他不欲隐瞒谢淳,直接问道:
“归朴,有一桩事,想来还是知会你一声。先时黎某在京畿,肖三公子曾于御前大闹,要你谢氏归还他一位红颜及其所生之子。不知令郎和肖三公子那位如夫人所出的公子,年龄相差几何?”
谢淳闻言,顿时脸色变得煞白。
第249章 陨落(5)
当初谢淳之妻刚诞下谢梒,谢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已经身怀有孕的风月女子接入了府,还正式纳了她做妾,因着行为不检吃了谢峻好一通教训,谢淳为着替肖玥遮掩,自是一声不吭,将委屈一肩扛了下来。
好巧不巧,不过几个月,这名风月女子也诞下一子,谢淳为人仗义,硬扛着没用父兄拟好的名字,私下找肖玥商议,为其次子取名谢枫。
谢枫与谢梒同龄,又因着年幼养在府中鲜少出门,若非亲近之人,只凭着年龄根本无法将二人分辨。肖家虽然得势,但真正新帝倚重的只有肖瑜一人,这样的情况下,一个无官无职的肖玥如何将谢梒接出来不言而喻。
谢淳整个人如遭雷击,一下子连早已更改了的称呼也忘了,喃喃道:
“先生,若真是如此,宁安这份情谊,我该怎么还啊!”
先时,黎豫以为京畿这几个纨绔之间的感情不过尔尔,自从上次谢淳冒死给穆谦送信,黎豫瞧出他重情重义的一面,才愿意指点他一二,连带着也高看了穆谦身边这些小兄弟一眼。
而现在,肖玥能舍了自己的亲子,换出谢淳的亲子,黎豫才明白,从前是他瞧低了这群少年。
“归朴,先时你仗义出手,成全宁安与他心爱之人,如今许是他还你这份恩情,你们兄弟几人一起长大,若易地而处,相信你也不会袖手旁观。”黎豫说这话,只为宽谢淳的心,这份救命之恩,若换作是他,也必要记在心上他日必要报答的。
谢淳方才重得幼子的欣喜转瞬即逝,只余下无尽的感激与愧疚,对于黎豫的劝慰,他无言以对,沉默半晌,又问道:
“先生,宁安冒着欺君的风险也要把我儿换出来,那是不是说明,我儿必死无疑,那我父兄他们、那整个谢家,是不是都完了?”
黎豫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谢淳还能有如此冷静而又准确的判断,心中虽然有些欣慰,但更多的是心酸,这个少年,终于还是以一种残忍的方式长大了。
黎豫没有应声,仿佛只要他不说话,京畿谢家就还有一丝生还的余地。他不敢看谢淳的眼睛,伸手拍了拍谢淳的肩膀,把孩子送到他怀中。
再次落入新的怀抱,早已平静下来的谢梒仿佛能感受到这个怀抱的主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伸出小手,主动环上谢淳的脖子,然后将自己又软又暖的小脸贴上了谢淳那早已失了血色的面颊。
黎豫的回避已经给了谢淳答案,他紧紧抱着儿子,朝黎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无声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容修是来西境送谢梒的,郭晔见谢淳离去,给了容修一个眼神,容修会意,立马跟了出去。
玉絮和寒英与谢淳是旧相识,知道谢淳家中遭难,心中不忍,再看谢淳抱着孩子的孤单的背影,更觉凄凉,两人早有默契,相视一眼,既明白了对方所想。
“主君,我和寒英去瞧瞧。”玉絮率先开口。
“好。”黎豫对谢淳也甚是担心,一口应下来。寒英和玉絮刚出门,黎豫转头瞥见身边的卓济也是难掩焦灼,知他这些日子与谢淳亲近,两人已经结下了极深的情谊,又对卓济道:“你想去就一同去,多多照应着。”
卓济闻言,赶忙应了一声追了出去。
如此,书房内就只剩下黎豫黎衍父子二人和郭晔。黎衍自然是乖乖地窝会自家爹爹怀里,继续随爹爹一起读州志,至于郭晔,一直杵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从前郭晔总嫌弃黎豫的书房书太多,他不爱进,连议事都非要拉黎豫去西境铁军大营,现下破天荒待了这么久,黎豫倒是好奇了。
“郭大哥还有事?”
郭晔自顾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没事,歇会儿。”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诧异,黎衍先不干了,“郭伯伯,您不是说爹爹这书房里的墨味冲鼻子么?怎么还不走啊?”
郭晔见遮掩不过去了,只得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丫头去军营了。”
黎豫一时间没反过来,“哪个丫头?”
郭晔本就不自在,现下被黎豫满脸无辜的一问,有些急了,“咱西境能大摇大摆去军营堵人的还有谁!容家那个丫头!”
黎豫瞬间了然,从前自己邀请郭晔一起来跟少年们读书理政,郭晔从来都借口军务繁忙不肯来,甚至这段时间也从不在书房露面,今天竟破天荒陪着容修送个孩子过来,原来是躲人来了!
黎豫听了这个理由,顿觉好笑,“容姑娘藏身西境,帮咱们打点商路,去大营里寻你,自然也是为着先前定下的派人随商之事,您应着就是,躲什么啊?”
郭晔满脸都是不情愿,甚至还带了点委屈:“人已经给了啊,她每次来都说些行商的事,我又听不懂,让她来找你说,她又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你说她怎么就赖上我了呢!”
黎豫没想到叱咤风云的郭大帅被一个姑娘逼得束手无策,无奈道:
“雁之不是跟你去营里了,你听不懂,就让雁之应付他,雁之那么敬服你,总不至于不听你的话吧?”
“黎雁之倒是能跟她对谈几句,可那丫头明显不想搭理他啊。”郭晔感觉满脑子官司,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一个姑娘吓得不敢回营了。
“这倒是奇了,雁之虽然自视甚高,但待人接物颇有分寸,不大像是那种随意得罪人的,至于容姑娘,是京畿出了名的进退有度,怎么会不搭理雁之呢?”黎豫有些无所适从地摸了摸怀里黎衍的小脑袋瓜,他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了,突然脑袋一转,满脸狐疑地打量了郭晔一眼,“郭大哥,你该不会哪儿得罪她了吧?”
郭晔拖着脑袋皱着眉头努力地想了半晌,最后认真地摇了摇头,言之凿凿道:“绝对没有!咱知道自己是个粗人,怕冲撞了人家姑娘,一路护送她回来,一直以礼相待,不敢冒犯分毫。后来她来营中要人支援,当即就给了,绝没半句废话。”
郭晔都这么说了,黎豫也瞧不出其中门道了,闷闷地不说话。倒是黎豫怀中的小团子受不了眼下这诡异的沉默,瞅了瞅一脸迷茫的自家爹爹,又瞧瞧满脸无辜的郭伯伯,脆生生开口了。
“郭伯伯,我一瞧见寒雪妹妹就开心,所以我没事就去找她,说不定容姑姑也是觉得同你在一处开心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然黎衍只是从小孩子天真的角度表达了看法,但落在黎豫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从前他对情爱之事懵懵懂懂,但自从跟穆谦互通了心意,又经历了这几年的分分合合,早就对情爱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对眼前的情况豁然开朗,脸上终于有了久违的笑意:
“郭大哥,容姑娘该不会瞧上了你了吧?”
郭晔一听大骇,登时站了起来,一掌拍在身边的几案上,急道:“胡说八道!没有的事,你可别瞎说,平白无故毁人姑娘清誉!”
黎豫没想到郭晔竟然这么大反应,有些哭笑不得,“你急什么?我怎么就毁她清誉了?你尚无妻室,容姑娘也未婚配,倘或郎有情妾有意,英雄配美人,不失一段佳话!”
“再胡说,撕了你的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眼见着郭晔要生气,黎豫赶忙缴械,心中暗暗吐槽,这大老粗真没劲,比起好脾气又识逗的穆谦可差太多了!活该这么大岁数了,还单着!
黎豫虽然不吱声了,可郭晔却来了气,忍不住念叨:“真不该让你在晋王身边待了那几年,毁了身子不说,连嘴巴都学坏了!”
一听郭晔连穆谦都编排上了,本来打算鸣金收兵的黎豫登时不乐意了,一心要把场子找回来,黎小祸秧子眼珠一转,欠兮兮道:
“是是是,是我跟着殿下学坏了。不过话说回来,郭大哥你对容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先时有幕僚执策谒军门,郭晔与之意见相左,闭门谢客,后来该幕僚又锲而不舍多次求见,郭晔恼了,直接将人赶出大营,对待不待见的人,从不心慈手软。黎豫又联想到,自打从安泰镇回来,郭晔曾数次提及容清扬,言辞之间难掩欣赏,郭晔堂堂西境主帅,被人家一个姑娘堵在书房不敢回去,要是其中没鬼,黎豫才不信!
“我——我能——我能有什么意思?”郭晔不自觉红了脸,张口就期期艾艾起来,“她,她是京畿世家贵女,如今又是公主之尊,我——我——我不过草莽出身,一介武夫,她岂是我能肖相的!”
这样的表现落在黎豫眼中,直接坐实了他的猜想,郭晔的确对容清扬有意!只不过让黎豫的诧异是,素来自信满满无所畏惧的郭晔竟然第一次露了怯!
第250章 陨落(6)
黎豫的促狭之心终于按捺不住了,正要开口揶揄两句,却见卓济又风风火火的又进了书房。
黎豫忍不住蹙眉,卓济自打随他到了西境,愈发沉稳干练,鲜少这般冒失,现下抛下谢淳急匆匆赶回,显然是有急事。黎豫再顾不上与郭晔玩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卓济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还没顾上开口,手却很实诚的指向了门外,“沐恩公主在外求见,人已经等在前厅了。”
黎豫第一反应是转头看郭晔,眼神里明明白白在问,怎么还抓人抓到我这里来了?
“你别看我,我不知道。”郭晔倒是有武将的厚脸皮,一推一干净。
黎豫无奈,反问道:“那来找谁的?”
卓济不知经过,老实对黎豫回道:“找您的。”
黎豫:“……”
等容清扬被卓济引入书房时,黎豫已然起身相迎。
于公西境虽割据一隅,但到底要给京畿三分薄面,容清扬是今上亲封的公主;于私,西境商业发展初见成效,仰赖容氏的力量,更有容清扬坐镇西境亲自指挥,黎豫自然要礼待她三分。
容清扬虽出身世家,但绝非矫情之人,对着黎豫施施然一礼,而后从容落座,见到郭晔也只是颔首示意,并无小儿女的扭捏作态,即便她已经心仪于他。
卓济非常有眼力见的上了茶,黎豫端着茶盏寒暄道:
“还要托公主殿下的福,西境的商队才能与南境搭上线,才有了现下这上好的红茶。”
容清扬闻言轻笑,“主君可别谦虚,听闻前两年晋王兄一趟趟派人从京畿将王府的东西往西境送,恨不得将他做纨绔那些年积攒的宝物都塞给主君,主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别拿着清扬玩笑了。”
黎豫一听,知道这是自己养病那半年穆谦送来又被郭晔丢出去的那些,本以为都是他从北境临时搜罗的,没想到是他这些年体己收藏,又见这么私密的事,竟被容清扬晓得,一时有些羞赧,尴尬道:
“公主说笑了。”
容清扬没想到黎豫脸皮这么薄,顿觉好笑,她自打被西境铁骑救回,黎豫丝毫没有追究她自作主张逃跑之事,容清扬一直感念他厚道宽和。这些日子又受他多番照拂,容清扬心中自是感激,又知黎豫非池中之物,也有意拉近关系,故而道:
“主君,你我皆知,沐恩公主已经在和亲路上不知所踪,如今你面前的乃是容清扬,您就别再唤我公主了,让不明就里的外人听去,没的招惹是非。”
此话在理,黎豫没有不应的道理,顺水推舟道:
“容姑娘所言极是,先时是黎某考虑不周。素日商贸之事,黎某已全权委托雁之协助,容姑娘今日亲自登门,想来有他解决不了之事。”
容清扬这才敛了方才如花的笑靥,忧心忡忡起来,“前些时日,百川商行有一支商队从南境回了京,其中有个掌柜为了业绩,马不停蹄来西境跑商,说起南境一桩怪事,让他颇多踌躇,来跟清扬讨主意。清扬琢磨良久,觉得此事蹊跷,思来想去,还是得跟主君知会一声。”
自打容清扬接手西境的商贸,黎豫发现其虽为女子,其经商之才不在自己之下,她又愿意留在西境效力,黎豫这才放手将西境商贸全权委托,还挑了黎贝玉从旁策应,为其周旋军中人员,以备其调度。如今见容清扬这般严肃,黎豫也重视起来,略作沉吟道:
“莫非是南境改革有什么变数。”
“不知。清扬只知为商之道,至于旁的,看不真切。”容清扬轻轻摇了摇头,想着日子与掌柜所聊的情形,颇为忧心道:
“先时听素渊讲,南境改革,商贸虽非重点,但也有几条策略可促行商。若政策推行顺利,商旅对南境当趋之若鹜,即便不下本钱入场,也当踌躇观望以待时机,然前日得信,南境行商竟纷纷北上,大有避之不及的态势。”
黎豫静静地听着,对于京畿改革可促商贸的论断,他亦是认同。
容清扬呷了一口红茶,清了清嗓音,继续说道:“以楚州为例,南下禁军已成合围之势,无论是谢氏在禁军威慑下向京畿投诚,还是在楚州常备军协助下顽抗到底,楚州都绝对是商家必争之地。别的不说,当地的莲藕、丝绸和茶叶乃各州翘楚,南境其他州虽星星点点有些产量,但品质难出其右,物资匮乏时可作为替代,但着实差强人意。是以当前形势下,各行商虽有所忌惮,但应当成观望态势,待京畿和楚州决出雌雄,再一举进货,快速运往各州脱手,彼此间拼个速度,而非像如今这般作鸟兽散。”
黎豫屏住呼吸没有言语,但眉头却越蹙越紧,良久才问道:“那越州和滇州呢?照现下这形势,等京畿解决了楚州,定然继续南下,想来诸行商要赶在此前先对着两周的茶叶囤积居奇了。”
容清扬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照理说该是这样,但事实并非如此,许多行商早已逃之夭夭,仿佛嗅到了什么危机。”
郭晔抱着胸,颇为不解道:“商贸这块郭某不懂,但怎么感觉这情形颇为眼熟,像十年前郭某初来西境时,有谣传西戎不日将进攻勒州的情形,那会儿百姓就是这般,迫不及待想要东迁。”
“大帅的意思是,南蛮要北上?”容清扬骇得水眸一颤,“南境已逾百年无战事了!”
“郭某只是就着从前的事类比一下。”郭晔虽躲避着容清扬的目光,仍认真分析道:“不过容姑娘提到的这桩事,的确让人生疑。南境诸州与京畿世家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南境除了楚州乃谢氏一门当家外,其他各州皆由数家把持。如今闵州已定,襄州新贵云集,并无世家门阀之患,越州和滇州世家各自为政。所以,郭某猜测,这南境的战火,只在楚州,只要南下的禁军平了楚州,就绝无再战的可能,那越州和滇州明显摆出躲避战火的姿态,那就只有南蛮入侵这一种可能了!”
相较于郭晔抛出猜测的淡定,容清扬却是满脸震惊,她虽有经商之才,但鲜少涉及军政,此刻她着实想不明白,北境才刚刚平定,为何南境又要起战事!
郭晔与容清扬互抛疑虑的时候,黎豫整个人陷入沉思。他与郭晔持相同观点,滇州和越州根本不必动用禁军,那只有外敌入侵这一种可能,他又有容清扬的疑虑,因为虽然南蛮这些年养精蓄锐,南境改革也会引起大成内部不小的动乱,的确给了南蛮可乘之机。但这个时候引兵北上,未免太过冒险,南蛮虽蓄锐百年,但他们毕竟是偏居一隅的弹丸小国,贸然与大成短兵相接,无异于以卵击石,黎豫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南蛮有了北上与大成一战的底气?
容清扬并不是来讨答案的,她只是在大营中寻郭晔不得,兼又听了这桩怪事,才来黎豫处碰碰运气,眼下见黎豫沉思不语,知道事态可能远比自己想得严重,自己在此处未免掣肘,索性起身告辞。
“商行还有些事,清扬就先回去了。”容清扬朝着黎豫微微颔首后,又把目光投向郭晔,“大帅何时回营?”
郭晔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起来,“你,你还有事么?”
“自然是有事要寻你的。”容清扬并不扭捏,大大方方,反倒把向来说一不二的郭大帅衬得跟个没见过婆家人的害羞新媳妇儿似的。
“郭某——郭某与主君还有事要商议。”郭晔说着,伸手推了黎豫后背一把,示意他给自己打圆场。
“啊——是!”黎豫被这一推,才回过神来,他虽瞧出两人互相有意,但着实没想好该怎么帮一把,只得先站在自家兄弟这边,帮腔道:
“那个,容姑娘今日带来的讯息非同小可,黎某还要留大帅详谈,今日大帅许是不得空去营里了。”
“对对,不得空,不得空!”郭晔赶忙接了一句。
容清扬不死心,“那明日?”
“明日也不得空。”郭晔又在黎豫背上推了一把,“主君说是不是?”
黎豫昧着良心,“啊——对!”
“好吧。”容清扬颇觉扫兴,又不好指摘,只得失望离去。
容清扬前脚刚走,郭晔立马长叹一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见郭晔如释重负的模样,黎豫颇为不解道:“郭大哥,我觉得容姑娘真挺好的,先时听殿下对她多番赞美,我只当殿下夸大其词,等深交后才发现殿下还是含蓄了,人家容姑娘不仅模样标致,性情温婉,还敏锐聪慧,颇具才干,难怪被誉为京畿世家女子第一人,有这么个好姑娘对你有意,你躲什么?”
郭晔撇了撇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只觉得对容清扬,不见面时总日思夜想,但真当她来缠着自己时,又颇为担心与她相处,索性只能躲着走。郭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黎豫,只能硬着头皮搬出兄长架子,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你个小孩子家懂什么!还有,方才容姑娘说南境的事,你最后怎么不吭声了?”
第251章 陨落(7)
“因为我没琢磨明白。”没了外人,黎豫也不端着,实话实话,说话间他突然灵光一闪,“你说,该不会先生他又想故技重施吧?”
黎豫刚说完,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大胆,毕竟北境的战事郁弘毅谋划了十多年,这才硬凑了天时地利,要在南境再折腾这么一场,哪有这么容易。
郭晔和卓济对视一眼,面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郭晔率先道:
“应当不至于,当初太子没登基,还能搏一搏,现在新帝已然继位,这种事一个弄不好就会颠覆超纲,就算郁弘毅想疯,坐在上头的那位能同意?”
卓济亦不认同,“主君,肖参知还在南境,京畿总不能拿着他的性命冒险吧?”
“或许是我想多了。”黎豫虽然觉得心里不踏实,但也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因为那不过是突然而然的臆测罢了。
“对了,殿下那边的信,有日子没收到了吧?”
卓济算了算日子,“已有月余了,比起殿下在闵州那会儿,动辄三五日一封书信,是有些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