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归美人,美人归我!by雁东鸣
雁东鸣  发于:2024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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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绊住穆谚的是穆诀那一双儿女。
玉絮和寒英也各自走上了不同的路。
唯独卓济,白纸一张又孑然一身,他还有的选。
黎豫不希望卓济重蹈自己和肖瑜的覆辙,见他有些不知所措,怕小孩子胡思乱想,又耐着性子温和道:
“哪怕你不想跟我读书也可以,你若想习武,我可以帮你去跟郭大帅说,若想从商,我就去找容姑娘,他们都愿卖我几分面子。”
黎豫的话本意是鼓励卓济让他追求自己喜欢的事,却没想让卓济会错了意,赶忙一下子扑到黎豫身前,抱着他的腰,带着哭腔道:
“先生不要我了?阿济做错了什么?我马上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黎豫吓了一跳,一下子反应过来,方才话题太过跳脱,怕是吓着孩子了,赶忙把人拉起来,笑道:
“怎么会不要你?无论你以后要学什么,做什么,你都是我的入室弟子,连阿衍都要唤你一声师兄的。”
卓济这才放下心来,闷闷道:“我就要跟在先生身边学习的。我想要为百姓做事,虽然最初是依着先生的教导,可这些日子,跟在先生身边,看着先生为西境和北境的百姓筹谋,我也想追随先生的脚步,为大成百姓做点什么。有时候我特别感恩上苍,何其有幸被先生和殿下救下性命,还被先生收入门下,可还有那么多孤苦无依的百姓等待救赎。我想去把那些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拯救出来,就像先生和殿下当年救我那样。先生,路虽然是您帮我选的,但是是我自己立志要走下去的!”
黎豫见状,理解了卓济心怀百姓的志向,心中甚为欣慰,也不再拦着,只笑道:
“你有心报国是好的,不过也不拘着非要从文辅政,方才说那些,都可以替百姓做事。我是怕,你这个年纪,被我束在身边,接触不到其他新鲜事,眼界窄了。不过,这倒是不急,你得空就多去找大帅、寒英他们聊聊,回头要是有什么新想法,及时告诉我,我来替你出头。”
黎豫说到此处,突然一顿,又嘱咐道:“至于黎雁之,你出师前离他远些。”
卓济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在北境的作为,我听正初哥说了,我也不喜欢他!”
黎豫被这话逗笑了,“我倒不是不喜欢他,反倒挺欣赏他。黎雁之其人看似温和谦恭,实则孤高自许目无下尘。”
“那先生为何不让我与他相交?”
“说来惭愧,从他身上能瞧见我从前的影子。”黎豫说着这话,想着从前倔脾气的自己和穆谦不自觉流露出的心疼的神色,自嘲道:
“因着脾气不好吃了不少亏,现在想来,若从前能稍微婉转些,也不至于这么惨,还害得身边人跟着担心。你还小,心性未定,别被他那臭脾气影响了,将来吃苦头。我觉着谢淳性子不错,做事也懂变通,你可多去跟他亲近。”
“学生记下了。”卓济认真点了点头。
黎豫见他受教,又道:“谢淳从京畿来,平日里会玩的不少,琴棋书画,投壶射覆,马球蹴鞠,他样样在行。你若喜欢,都可以跟他玩,你这个年纪不要当只会读书而不懂风月的书呆子,否则将来没有好姑娘喜欢你。不过,烟花柳巷之地,不许你同他去,赌场不许进,斗鸡斗蟋蟀等但凡涉及彩头的,都不许沾染!否则,我饶不了你!”
这次,卓济却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玩,就跟在先生身旁伺候,以报答先生救命和授业之恩。”
黎豫极为不赞同,“我和穆谦救你,不是为了求你的报答。以后,卯时你来跟着读书议政,晌午过后,你便自去做你想做的,只一条,每月要来说说这一月都做了些什么。”
“去玩也可?”卓济语气中有些不自信。
“也可!但丑话说在前头,布置的课业要做完。”
卓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明白先生这是在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不自觉地攥紧了黎豫的衣摆,怔怔地瞧着他,说不出话来。
黎豫见卓济攥着自己的大袖不言不语,好脾气问道:
“怎么了?可有为难?若有了不适或者受了委屈,尽可以来告诉我。”
黎豫都为他想得这般细致了,卓济哪里还能感到为难,心中除了感激再无其他,只想着赶紧把黎豫交代的事都干好,不辜负黎豫待自己的这份栽培之心。
卓济下笔如飞,不一会儿两封函便已拟好,恭恭敬敬送到黎豫面前。
黎豫拿过,稍微改了几个字,又添了几笔嘱咐黎雁之的,这才交还卓济,“再誊一遍,发出去吧。”
卓济应了一声,赶忙接过。眼见着黎豫游刃有余地处理着一封又一封恼人的信函,一件接一件解决西境和北境的军政民商等要务,忍不住问道:
“那先生呢?先生现在所做的,可是想做的?”
黎豫没想到卓济有此一问,自从与郁弘毅起了龃龉,黎豫也时常在反思这个问题,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着郁弘毅,还是自己心之所向?
可就在今日,就在方才同卓济聊天时,他才看明白自己的心。他想成就河海清宴的至治之世,或许最初是郁弘毅的梦想,可眼见了北境战火和西境的贫瘠后,这条路已经成为自己坚定要走的路,与他人的愿景无关。
想明白这层,黎豫终于释然一笑,“自然。”
卓济仰慕黎豫,也在北境听了许多黎豫辅佐穆谦守城的谋略,知道自家先生绝非池中之物,委屈在西境一隅实在太过可惜,鬼使神差地,卓济问道:
“以先生之才,西境不过弹丸之地,先生可有问鼎天下之心?”

第243章 心胸(下)
黎豫没有丝毫犹豫,掷地有声,“晋王殿下若要一争,我便倾力相佐。不过,现下殿下并无此心,那便罢了,我们携手守好西境和北境就好。”
卓济十分不解,“那先生为何要屈居人下,晋王殿下不愿意争,先生还可以去争。相信若先生有心,依着殿下待先生的情分,殿下愿意为您打头阵的。”
听着卓济也瞧出穆谦待自己的情义,黎豫心情大好,面上洋溢着掩盖不住的笑容,笑道:
“我与穆谦同心一体,以他或者以我为尊,于我而言并无差别,不争,乃是我与他共同的决定。不过,如果是我们这个小家,殿下才是家里的主心骨。”
卓济没想到这是两人共同的意思,心中更是不解,“如今,西境和北境都在先生和殿下手中,南境又与京畿不睦,这个时候不正是取而代之的好时机么?更何况,我从前听您讲,大成垂垂老矣,吏治多弊,不是长久之象,先生既有济世之心,为何不引兵南下东进,京畿只有禁军,且已经南下,京畿空虚,正是好时机?”
黎豫对这个小徒弟并无保留,“其实你只看到京畿风雨飘摇,西境和北境也没好到哪里去。北境荒芜,西境贫瘠,现下也就军中方能实现自给自足,若要南下东进,一时之间军粮和库银都难以为继。”
卓济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学生,“那若有把握打这一仗,先生估摸着西境和北境还要筹备多久?”
虽然黎豫并无此心,却仍就着小徒弟的话沉思半晌,“若以现在京畿和南境的情况,怎么着也要五年,但想来南境改革三年五载也就成了,到时候大成国势将不可同日而语,恐怕这五年积累就不够了。只能勉强对京畿产生震慑,让他们不敢轻易对西境和北境下手。”
卓济一听,有些泄气地依靠在车座上,“听起来好艰难。”
黎豫被少年人这副颓丧模样逗笑了,耐着性子继续讲道理,“其实,今上并非等闲之辈,也有心扭转当前局面,从这般大刀阔斧改革可见一斑。他既有心成就至治之世,又有能力为之,且朝中有郁相和肖参知相佐,咱们又何必非要取而代之。况且,西境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北境又刚刚平定,百姓需要时间休养生息,在这样的情况下,同室操戈,实非明智之举啊。”
卓济还是不解,“可是,先生方才也说了再有个三年五载,南境也就平了,到时候大成国力必将再上层楼,那先生再争,要难上许多。”
“只要京畿不做过分的事,我和殿下愿意为他们守着西境和北境。况且大成国力日盛,百姓安居乐业,这不好么?为何非要去争呢?”
卓济明白了,不是他的先生和殿下不想争,而是为了家国安定,他们愿意退避三舍,为大成当好西北屏障。虽然黎豫和穆谦放得下,卓济却替黎豫和穆谦不值,自家先生和殿下这么好的人,凭什么白白被京畿欺负,卓济不忿道:
“先生,那郁相对您的算计、今上对殿下的迫害,还让您两人差点失和,难道这些就算了吗?”
黎豫面色不似先前轻松,操着温和的语调,却严肃道:
“阿济,这些都是我和殿下与京畿的私怨,不该让天下百姓替我们背负互相怨怼的代价,这对他们不公平。从前我曾劝过殿下,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你以后若要经邦济世,就先要做到公私分明,切莫因私废公,可记下了?”
卓济知道,黎豫手握西境又有北境相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该享尽荣华,却全无私心,不由得打心底敬服,“是,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黎豫自打将卓济带在身边,发现他品性纯良,虽天资一般,但勤勉好学,才将他收入门下悉心教导。如今见他受教,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旁边的越州州志继续研读起来。
卓济自顾靠在车座上,仔细咂摸着黎豫的话,这些话他当时并没有完全理解,但黎豫年深日久用实际行动为他诠释了这些话的含义,今日的谆谆教诲,终成他日后入仕的箴言。
若干年后,当卓济入阁、官拜政事堂参知政事,当那个对他有抚育之恩、栽培之情的先帝已然离世,这些话还一直鞭策鼓舞着他,让他一心为公,历经三朝、辅佐两代幼主,成为一代良相,名留青史。
从前黎豫心中除了读书理政别无他念,如苦行僧一般,生活的简单单调,数年如一日,也未察觉异样。
可这些年在穆谦的潜移默化下,黎豫逐渐尝到了情爱的滋味,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起来,现下乍一离了穆谦,汹涌澎湃的思念涌上心头。
此刻,他才明白,原来相思竟是这样一种刻骨铭心的滋味,让人夜不安寝,食不知味。连往日里最喜欢用来解闷的州志,也变得枯燥乏味起来。
黎豫在心中暗暗抱怨了穆谦几番,埋怨这人没事总在自己脑中晃悠,让自己做什么事都不能专心。
鉴于心中烦闷,黎豫更不想早日回到西境府邸闷着,是以下令压着步子,边走边带着卓济了解西境的风土人情,熟悉各州地理风貌,带着卓济开阔眼界的同时,也以以沿途的新鲜事排遣心中郁结。
当然,若途中遇到新鲜事,黎豫都会忍不住想,若是陪在身边一起游历的是穆谦,那该多好。
再逛冀州夜市,看着夜市上的灯火通明,黎豫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卓济如同当年的阿梨,什么都觉得新鲜,黎豫倒是宠他,放他自去逛了。
黎豫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逛着,直到看到一个卖彩笺的小摊,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思念,买了一叠彩笺便回了客栈,手书一封寄托思念。
“今日入冀州地界,再尝冀州点心,不免感慨。思及祯盈十七年,与君北上,得龙须酥一包,清甜味美,唇齿留香,如豫对君之思念,绵延不绝。今与尺素同寄,与君同甘,日日盼君回。豫字,一切安好,勿念。”
看到信纸上熟悉的簪花小楷,穆谦甚是欣喜。黎豫信函言辞之间呼之欲出的思念和爱慕之意,更是将穆谦的心捧到了云端,乐得他举着随信寄去的龙须酥笑了好几天。一度让随身伺候的正初和银粟以为他患了癔症,商量着是否请个大夫为自家主子瞧一瞧。
黎豫先开了鸿雁传书的头,穆谦打蛇随棍上,隔三差五就是一封信,恨不得把每天的事事无巨细都讲给黎豫听。
“阿豫,这南境的改革推起来当真不易。闵州三大世家虽然跟肖若素不对付,但明面上当真是非常客气,看来当年肖若素南下治水救灾时,把他们折腾得不轻,明摆着不乐意配合京畿,也不敢明说,整日里虚与委蛇,本王都替他们累。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那个师兄,他也不是吃素的,闵州任上的几个地方官,都是先前闵州察举上去,在京畿肖若素手底下历练了两年,再下放回来的,很是听肖若素的话,有些这些人在,你师兄也吃不了亏。”
“肖若素平日里脾气挺好,这几日脸都快黑成锅底了,给那三大世家吓得时不时就派人去城郊打探禁军动向,生怕肖若素一个不高兴就派兵攻城。其实,本王知道肖若素根本没那个意思,他之所以心情不好,是因为黎成瑾来登州了!死缠烂打非要见肖若素,肖若素不胜其扰,当然不高兴了。看黎成瑾跟个落水狗一样灰溜溜离开行馆,本王就乐不可支,本王还派了银粟带着几个人晚上去给丫套麻袋,奈何银粟这几个不中用的,让人跑了,真是气死本王了!”
“阿豫,没有本王在跟前盯着,你没再穿那些看起来跟守丧似的月白长袍了吧,不好看!你还是得听本王的,穿镶金的紫色,贵气天成,霸气侧漏,仙气十足。就比如随信送去的这件,本王觉得就挺适合你的!还有一并送去的额饰,乃是南境新得的款式,你戴起来一定好看!回头你要穿戴给本王看才行,也不知再见时,你身量可有变化?无碍,若是胖了,本王再着人给你做一件,只是不能瘦了!还有,阿豫,本王也想你了……”
黎豫读着如流水账一般的信,嘴角忍不住向耳朵后扯,笑着笑着一度忘了身边还有一群人陪着。
“爹爹,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你说出来,阿衍也想开心一下。”
玉絮不用猜就能大概知道是两位主子在鸿雁传情,他坏心眼地等黎衍说完,才煞有介事地去捂黎衍的嘴,还装模作样道:
“阿衍,此事不可说,不可问!”
黎衍的天真无邪,加上玉絮的有意“使坏”,惹得一旁的卓济抿嘴偷笑起来。
众人的反应一度让黎豫闹了个大红脸,虎着脸把人赶出了书房,然后让人唤来了谢淳。
不多时,穆谦那边就收到了一副画像,画中人正是黎豫,头戴新款额饰,身穿紫色镶金长袍。

第244章 陨落(1)
自打穆谦来了南境,完全按照先前黎豫的嘱托,不强出头,笑脸迎人,然后一问三不知。两人对穆谦此次南境之行的定位就是,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至于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这题穆谦必须会啊!
而且他是专业的,从前京畿一众世家纨绔都以他马首是瞻,在南境混日子,这还不是小菜一碟!
至于京畿,让他来南境当亲贵来镇场子,肖瑜与闵州三大世家议事时,他便去应个卯;京畿扣着他当人质,他就只带了王府几个亲兵南下,日常往来信函除了跟黎豫互诉衷肠再无其他,反正北境已托付给黎豫。
穆谦的驯顺不仅让京畿放了心,也让南境生了疑,此人除了在议政时当肖瑜的工具人之外别无用处,令胡旗闻风丧胆的北境战神当真是他么?
穆谦这人有一点好,心大脸皮也厚,南境对他的那点非议,他丝毫不放在心上,没事就美滋滋抱着黎豫刚寄来的那副画像瞅。
“谢二公子的画技越来越好了,将先生,哦不,侯爷的温润展现的淋漓尽致。”正初见穆谦对着画傻乐,牙根忍不住发酸。
哦!这小情侣恋爱的的酸味!
“那还是得阿豫本身就如芝兰玉树一般,入画才能这般有神韵”穆谦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那副画,真人见不到,望梅止渴也是好的,穆谦说完,还忍不住又接了一句,“本王的阿豫怎么看都看不够。银粟,楔个钉子挂本王卧房里!”
银粟看了正初一眼,见后者正一脸看热闹的神情,知道他不会开口相劝,那只能自己来了。
“殿下,照现在肖参知议事的速度,想来闵州的事再有个一两个月也就定了,到时候咱们就得去楚州,画还得摘下来。”
“一两个月本王也看!让你挂就挂,哪儿这么多废话!”
银粟没辙,只能认命地去找馆驿管事的,去要锤子和钉子。
“最近阿豫有没有给本王来信啊?”穆谦美美的端详着画,还巴不得黎豫赶紧再寄信来以为他相思之情。
正初瞧着自家王爷这副“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模样,顿觉他没出息,不过,正初这种人精肯定不会当面揭自家主子的短,憋着笑回道:
“殿下不是刚得了一副画么。现下西境和北境的公务都压在先生身上,他给您写信的频率已然很高了。您得空可以多给先生写。”
穆谦想想也是,赶忙摊开纸笔,碎碎念道:“那本王得赶紧告诉阿豫一声,咱们要去楚州了,信别送错了地方,本王可不能等!”
这厢穆谦和黎豫沉浸在鸿雁传情的柔情蜜意里,那厢肖瑜和黎晗这对怨侣日子过得就不怎么舒服了。
肖瑜自打在父亲的卧房外,听到那段让他三观崩塌的对话,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京畿,马不停蹄地扎进了南境的改革里。
肖瑜兢兢业业,宵衣旰食,半刻不肯停歇,或者说不敢停歇,因为他怕,怕一停下来,思绪就会回到那日的相府,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曾经仰若高山敬若神明的先生,也不知该怎样面对那个他一心护着到头来却是自己害他最深的师弟。
他不敢去深究先生和师兄到底做了多少蠹国害民之事,因为他更害怕万一在先生的局中自己也充当了祸国殃民的刽子手!
所以,他只能在闵州的改革中亲力亲为,试图用堆叠如山的案牍来麻痹自己,也挡住那不断涌入脑海中的思绪。
但是,黎晗并没有给肖瑜一直逃避的机会,在肖瑜将他拒之门外三个月后,黎晗还是在闵州镇国侯严敬的陪同下进了驿馆的大门。
肖瑜本不想再见黎晗,但眼下与闵州的博弈,已经到了察举太学生选拔和收世家府兵这两项最关键也最敏感的阶段,若是处理不好与三大世家的关系,很容易弄巧成拙。而闵州三大世家又以严敬为尊,眼见着肖瑜说动严敬来当说客,肖瑜不得已,只得一见。
严敬是个老狐狸,知道黎晗此次就是拉自己来当工幌子的,既然收了黎晗的好处,略跟肖瑜聊了一会儿公事,就非常知情识趣的借故离开了。
厅中只剩下肖瑜和黎晗两人,肖瑜这些年之所以名满天下,一是他本身才华横溢又见多识广,二来他为人礼贤下士诚恳善良,比起黎豫那种礼数周全却又拒人千里的处事方式讨喜多了。黎豫最初的谦恭守礼淡漠疏离落在穆谦口中就是讨人嫌,可现下肖瑜就当了一回这种讨人嫌。
肖瑜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不愠不怒,平和从容,甚至对待黎晗还多了几分客气,拱手笑道:
“黎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恰逢闵州改革收口之机,黎侯经历了东境改革,与闵州三大世家私交甚笃,还望黎侯多多规劝三大世家,以保闵州改革平稳过渡。”
没有往日的嬉笑怒骂,只剩下假意的热络与客气。
黎晗突然感觉一阵寒意袭上心头,额头瞬间留下一滴冷汗,连准备好的一肚子话怎么说都忘了,最后期期艾艾道:
“肖参知客气,呵——呵呵——”
肖瑜见到黎晗额头满是冷汗,颇为动容,又赶忙关切道:
“黎侯可是身体不适?可要瑜请大夫来为您诊治?”
肖瑜关切的语调,如同在关心一位政事堂的同僚,认真友善,出自于骨子里对待外人的教养。
黎晗被眼前热情又陌生的肖瑜弄得浑身不自在,喃喃道:“若素——你,你别这样行不行?”
肖瑜没忍住笑出了声,仿佛只是被一个无关紧要人的玩笑逗乐了。
“侯爷说笑了,侯爷千里迢迢而来,又专程来驿馆看望末学,末学肯定要好生照料,否则回家该被家父责难不懂待客之道了。”
一口一个“侯爷”和“末学”,连带往日挂在嘴边的先生也不提了,黎晗知道肖瑜心里还是不痛快的。
“若素,你这次肯见我,为什么不肯给我个机会解释。我和相爷都是为着你好的,哪怕你不肯听我的,也要听听郁相怎么说吧。”
肖瑜敛了笑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着黎晗躬身一礼:“先生若有什么话让黎侯转达的,那就请黎侯告知,学生敬领先生教诲。”
黎晗没想到肖瑜油盐不进,平日里虽然肖瑜也会闹脾气,但黎晗总归是能哄好的,现下是完全没办法了。可他在南境穷耗了许久,好不容易才买通严家那个老狐狸,借他的东风才见了肖瑜一面,又不想这么放弃。
进退两难之际,穆谦晃着他那把象牙骨折扇大摇大摆进门了,扇子下头还挂着一块暖玉,黎晗一瞧竟是老侯爷给黎豫的那块坠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呦!黎侯在呢!”穆谦素来是先下手为强的主儿,进来就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诶,你不是让肖参知挡在门外三个月了么,今儿咋进来的?翻墙啊?”
黎晗跟穆谦身份有别,也不想节外生枝,不咸不淡的唤了一声,“晋王殿下。”
穆谦也不搭理他,直接走到肖瑜跟前,拿出自小培养的那股纨绔劲儿,下巴朝着黎晗一抬,嘴巴一撇。
“本王瞧着肖参知不大高兴,你要不想见到他,本王替你赶他出去啊!”
胡搅蛮缠的事儿,穆谦在行!还能让黎晗吃瘪,穆谦就更乐意干了!
黎晗急了,“晋王殿下不要欺人太甚!”
穆谦不理黎晗,只把目光落在肖瑜脸上,只要他一首肯,穆谦就下令把人丢出去。有些事,肖瑜不方便做,穆谦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谁料肖瑜并没有承这份情,反倒笑道:“晋王殿下说笑了,黎侯远道而来,还没留他喝杯茶水,怎好将人赶出去。”
在穆谦微微诧异之际,肖瑜又对着门外扬声道:“肖平,再上一壶热茶来。”
黎晗没想到肖瑜能做到这个份上,这是连吵架都不打算吵了,打定了主意拿自己当个陌生人。他不愿再待下去看肖瑜那副带着笑容却失了魂魄的皮囊,拱了拱手,起身告辞。
刚走到厅门,黎晗驻步,转头对着肖瑜道:
“若素,你有些日子没关注京畿的动向了吧?你虽不与我交心了,现下有桩事还是跟你说一声。你三弟那桩事,今上已经允了,谢家那房小妾和那个孩子已经从死牢中放了出来,被肖伯父接回家了。”
肖瑜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松动,而后对着黎晗施了一礼,“多谢!”
黎晗见他还是这副模样,泄气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肖瑜见人走了,长舒了一口气,也不顾穆谦还在,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一般。
穆谦从前跟黎豫分分合合,受够了被爱情磋磨的苦,现下见肖瑜如此,忍不住多嘴道:
“不是本王说你,你要能放下从前那些事,你就跟他好,要是放不下,你就跟他断个一干二净,你们现在这样,本王都替你累得慌!”

第245章 陨落(2)
肖瑜被穆谦说的一怔,自打事情发生以来,他不敢指摘任何人,更不想深究原委,仿佛只要不把事情揭开,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甚至,他宁愿在南境面临阻力重重的改革,也不愿留在京畿去面对那些急着想跟他解释些什么的故人。
“他不会再来了。”平静的一句话,却是让肖瑜耗尽了力气。
肖瑜明白,若是他今日将黎晗拒之门外,黎晗肯定如先前一般,会锲而不舍地想办法相见,现下见了,如此不冷不热,只会让黎晗浑身不自在,势必要躲一阵子了。
穆谦这才明白肖瑜为何方才对黎晗那么客气,想着方才肖瑜那副看似热络却拒人千里的模样,宛然初见时的黎豫,穆谦忍不住嫌弃道:
“方才那副装模作样的做派,是你们师门祖传的吗?本王初见那小祸秧子时,他跟你一样一样的,本王现在想起来还恨得牙痒痒。”
穆谦口中的小祸秧子是谁不言而喻,可当年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人,现在却让他爱得不能自拔!
肖瑜从穆谦话中听出他对黎豫满满的爱意,知道两人如今前嫌尽释又心意相通,不免生出几分艳羡之情。
他和黎晗,是决计回不到从前了。
“殿下说笑了。”肖瑜知道黎豫肯定什么都跟穆谦说了,索性也不再强打精神,全然一副委顿模样。不过,他也并未全然失去戒心,知道穆谦不会只是来找人不痛快这么简单。他应付黎晗应付得心力交瘁,现下不想再花精力去应付穆谦,直入正题道:
“殿下,今日怎么得空到前厅来了?”
不怪肖瑜生疑,前厅是议事的地方,穆谦素日里只应个卯就走,半刻都不多待,跟被狗撵似的。肖瑜话里话外很明白,你素日里不都能避则避能躲则躲,今日主动找过来,可是稀客!
穆谦跟黎豫腻在一起久了,早把他们这些喜欢绕着弯子说话的人的套路摸了个透,现下知道肖瑜是在挤兑他,他有求于人,也不恼,笑得极为友善,甚至面上还带了几分谄媚。
“嘿嘿,也没啥大事儿,就是想问问你,照当前闵州改革的进度,你估摸着什么时候咱们能到楚州。”
肖瑜微微诧异,眼前这人自打来了南境,除了外出游山玩水就是闷在房里给黎豫写彩笺,从来不关心改革之事,现下这是怎么了?
穆谦见肖瑜微微变了脸色,便知他心中有惑,不自觉地挠了挠头,这么厚脸皮的人竟然破天荒地红了脸,不好意思道:
“那啥,知道了日子,本王好给阿豫说一声,信就别往闵州寄了,要不然从闵州再转寄楚州,不仅有丢了的风险,侥幸转寄过去了,本王还得多等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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