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扰得黎至清头更疼了,他自幼怀仁心,这些年来随手救济之人无数,从不求回报,此刻被这少年抱着腿哭,他一时又没认出是谁,更记不起和这少年的渊源,颇觉尴尬。
“那个……小兄弟……”黎至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有些手足无措地斟酌着接下来的话,“恕黎某眼拙,实在想不起咱们之间的渊源,若黎某真有恩于你,当初施恩,也不求你回报,你自行去罢,黎某身边无需人侍候。”
狗娃一听这话,把眼泪一抹,一手抱着黎至清的腿,另一只手紧紧拽着黎至清的衣襟,用一双受伤小动物似的眼瞧着黎至清,恳求道:
“恩公,你瞧瞧我的脸,你仔细瞧瞧,是我啊!”
黎至清被狗娃缠得没办法,只得皱着眉头,硬逼着自己打量着少年的面容,这一看不得了,少年的面容瞬间与记忆中重合,黎至清喜道:
“竟然是你!”
狗娃一见黎至清想起来了,立马又给黎至清磕了个头,“多谢恩公出手救我一家性命。”
黎晗不关心黎至清和狗娃的渊源,见人想起来了,他也算没辜负肖瑜的托付,“这样的话,本侯就把人留下了!”
黎至清稍作思量,觉得狗娃之事已经麻烦肖瑜不少,又见狗娃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瞅着自己,心头一软,把人搀扶起来,又对着黎晗道:
“既如此,人黎某便暂且留下,劳烦黎侯替我谢过师兄。”
“哼!”
黎晗从鼻子里挤出一个不屑的鼻音,他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也懒得再跟黎至清斡旋,把茶盏一搁,起身抬步向听外走去,边走还边丢下一句:
“不必送了,本侯也不指望你这等庶孽识得迎来送往之礼。”
黎晗的目的达到了,可黎至清还有着满腹疑问,这些日子他被肖瑜拒之门外,如今只有黎晗这一条路,索性死马当活马医。
“黎侯留步,黎某尚有一事!”
黎晗止步,把头一回,“有话快说。”
黎至清两步走上前去,“烦请黎侯给师兄带句话,过些日子等师兄得空,还望不吝赐见。”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若素把你的名帖退了三次,摆明了是不想见你,你怎么非要上赶着去找他的不自在。”黎晗逮住机会就挤兑黎至清,如今牵扯到肖瑜,更是心生不满,“若素还病着呢!”
黎至清当日听了肖瑜那番语焉不详又意有所指的话,认定穆谦是谋害自己兄长的凶手,这才方寸大乱,黎至清一直想问问肖瑜到底意欲何为,如今听了黎晗的话,想到肖瑜待自己的好,又有些问不出口。
“黎某只是想问个明白。”最终,对穆谦的愧疚之情超越了对肖瑜的担忧,黎至清还是开了口。
黎晗抱着胸,满脸都是不屑,“你想问什么?你跟晋王之间难道没有隔着人命吗?”
黎至清听了黎晗的话,有些疑惑,当初肖瑜的话和后来他在东府留下的案卷,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可师兄留下的案卷,说得明明不是他!那我兄长之死,凭什么记到他身上?”
黎晗把头一歪,“你和晋王之间,难道没有别的人命了?”
“你什么意思?”黎至清心中突然泛起不祥预感,莫非……
黎晗看着黎至清逐渐变白的脸色,甚为得意,直接开口继续往黎至清插刀,“你还记得你十二岁时候写了一篇策论吧?你当康王殿下怎么死的。”
黎晗说完,看着黎至清愣在当场,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
黎至清之前猜到过这种可能,但一直没把事情归咎到自己身上,当初应承穆谦,也只是自信能帮忙查到原委。如今被黎晗点破,黎至清惨白着脸色退了一步,原来始作俑者竟然真是自己。
原来,除了当初刺穆谦的那一刀,他跟穆谦之间真的隔了人命!还是穆谦极为珍视的手足的命!
此日过后,黎至清再未主动去求见肖瑜。反倒是肖瑜,在黎晗回去的第二日便给黎至清送了帖子,邀他相见,都被黎至清婉拒。
倒不是黎至清记恨先时被肖瑜心理暗示摆了一道,又被黎晗借机要写,而是不能原谅那时愚蠢的自己。现下,他不想听肖瑜的解释,也不想再去追究责任,因为他明白,误伤穆谦,最大的过错在他自己。
再加上有了从前穆诀的事,黎至清明白,他跟穆谦之间,是不可能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黎至清顿时感觉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他如今不敢想别的,只一门心思扑在当年旧事上,势必要给自己、也给穆谦一个交代。
另一方面,在北境的穆谦也任由政务将时间填得满满的,生怕一闲下来就会想到那个他再也不想记起来的人。
有了上次的军粮危机,再加上西境能够自给自足一事让成祯帝讳莫如深,穆谦认识到军粮充裕的重要性。有了粮,边防军才有底气跟京畿叫板,北境才有底气跟其他三境叫板,后面才能再议生意,再议军备。
有了这样的思路,穆谦趁着晋王府落成之际,召了坝州、并州和辽州的知州、刺史、通判及边防军一众团练使会面,打算共同商议此事。
新晋王府由穆谦做主,选址平陵城,择当地一举家南迁豪右的弃宅,经过简单洒扫,重换匾额,变成了晋王府邸。
现任坝州知州冯寺看着整洁却略显寒酸的新府邸,有些嫌弃地皱起了眉头,这装潢连他的知州府都不上,让晋王住这种地方?正巧在前面看到了并州知州安吉,冯寺快步走上去,压低声音道:
“利贞兄,这晋王殿下是要唱哪一出,你若知道,可千万给愚弟透个信儿。”
安吉朝着冯寺郑重地摇了摇头,朝天空一指,煞有介事道:“这北境怕是要变天了,等下无论京里来的这位爷说什么,只管听他的便是了。”
冯寺听着这话冷汗都出来了,朝正厅一指,“京畿透过来的信儿,说这位爷可是今上心尖尖上的,听说为着这位爷出京的事,另外两位原来得脸的都被训斥了。还说他连林肖容谢四大公爵世家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真的?”
安吉吓得赶忙扯住了冯寺的袖子,四下瞧了一眼,才道:“天家的事,哪里是我等能议论的,你只要知道,冯家和安家惹不起这位爷就得了。”
两人心照不宣,结伴入了正厅,穆谦已经坐在主位上候着了,两人入内赶忙告罪。时辰未到,穆谦也不甚在意,应酬两句过后,继续与早已到的边防军将领说着闲话。
半晌,待人来齐穆谦才将来意说明,“前些日子,刘戍兄弟带着兄弟们开荒已初见成效,此事功在千秋,本王想着,把这事继续下去。”
上次军粮危机还没走远,往事历历在目,边防军众将领纷纷响应,三州知州和刺史相互交还眼神后,亦无不同意见。
穆谦见众人并无异议,又道:“原来是刘戍带得一队人负责小规模开垦田地,人手短缺,本王有意将半数边防军的日常拉练改为开荒,并定期轮换。”
如此,北境边防军府兵制管理初见雏形。
半数边防军不是小数目,边防军众将领早与穆谦一心,此事穆谦也早与他们议过,他们并无异议。
倒是并州这边,乃是北境屏障,若一旦有个意外,平陵城破防,并州失守,那北境就完了。安吉本来没打算与穆谦唱反调,可事关整个北境,他不敢懈怠,只得硬着头皮道:
“晋王殿下容禀,半数边防军,是否多了些,平陵城虽说易守难攻,但是乍将人手抽离,未免要冒些风险!”
第160章 北境之主
安吉作为并州的知州,直面胡旗十余载,经历过两次胡旗南侵之战,在京畿禁军不在的日子里,都是他跟边防军商量着城防之事,有这样的担忧并不奇怪。安吉此话一出,三州的地方官也纷纷附和起来。
穆谦看了安吉一眼,眼神中对这个年逾不惑的中年人没有怪罪,倒是多了几分探寻。去年那场大战,由京畿派驻的北境守军统领直接接管军权,穆谦与当地地方官接触不多,现下以藩王身份就藩,这些地方官的关系他就要掌握起来了。
安吉的问题并不难回答,但是要抛出看法的穆谦来回应,说服力就会降低。
李守适时应道:“在晋王殿下带领下,咱们大败胡旗军队,获得了近几十年来的首次胜利。如今胡旗人大伤元气,五到十年内没了南下之力,想来将巡防边防军减半,不是大问题。”
赵卫亦道:“是这个道理,如今城防已经加固的不错了,将士们也总要拉练,不垦荒那就要做别的事,都一样的。”
论军事才能,三州一众地方官自然比不得边防军将领,见李守和赵卫如是说,他们也放下心来。安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朝着穆谦拱手道:
“开荒屯粮功在千秋,既然边防军众将对守城一事信心满满,那下官就放心了。不知这垦荒,殿下打算从何处着手?”
开荒屯粮的规划,穆谦曾与黎至清详细商议过,如今穆谦虽然对黎至清心中有着难掩的情绪,但是对黎至清的才能毫不怀疑,索性打算按照两人从前的规划有序推进。
“本王打算先把目光放在离北境大营最近的平陵城西,那里丘陵山地众多,而且离着边防军大营也近,就算有突发状况,也来得及紧急回援。那些土地若能开垦出来,一下子就是几万亩地,九成种植玉米、高粱、红薯等粮食作物,余下的可以种植果蔬。安知州以为如何?”
事都是边防军在做,而边防军的饷银由京畿来出,基本上用不到地方上的人力物力,安吉自然乐意卖穆谦一个人情。
“晋王殿下思虑周全,下官没有异议。”
穆谦见状,微微一笑,然后抛出了重点,朗声道:“当然,几万亩地对于养活十万边防军将士来说,还是杯水车薪的!”
一众地方官员听罢,皆是一惊,面面相觑之下,都从彼此眼中看到的不可置信。莫非,晋王殿下还想让边防军自给自足?那可就不是几万亩地的问题了!
穆谦清了清嗓音,又道:“本王来时仔细瞧过,从永宁镇至平陵城的管道两侧,间或有几十万亩荒地,这些荒地,有的是弃耕而逃的灾民弃置的,有的则是本就没开垦出来。本王有意将这些荒地充分利用,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穆谦与黎至清两人曾仔细算过,这些地全靠边防军来开荒维护并不现实,一来边防军没有这么多的人,更没有这么多精力,二来边防军身负守护城池的重任,并不能长久离开平陵城。所以想要以北境养边防军,必须靠军民互哺。
“这主意倒好,可并州哪有人?”冯寺是个直肠子,虽穆谦当下规划只涉及并州,与他的坝州并不相关,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从前三州被焚时,百姓都跑光了!”
安吉垂着眼眸,蹙着眉头思索半晌,他隐隐觉得,主位上这位晋王殿下,比起京畿那些瞎制定政策的亲贵要务实,相应的,人也更难糊弄。是以不敢怠慢,打起十分精神,斟酌道:
“殿下所言不虚,自北向南的那条官道两侧,从前虽称不上沃野千里,但也有几处良田,只因着五年前那一把火,百姓纷纷逃荒去了。这些年,并州也不是没有想法子,奈何百姓被胡旗人打怕了,并州有没有坝州那样的互市能让百姓得利,怕是正如守僵兄所言,政策虽好,但无人可用。”
安吉比之冯寺沉稳,对于穆谦在北境大营的事,他有所耳闻,料定此人不会打没把握的仗,既然敢把想法抛出来,定然早有应对之策,所以他只说现状,等着穆谦的想法。
穆谦并未着急回应,仔细听完安吉的话,才笑道:“不知这些年来,安知州都用了哪些法子,不妨给在座众位介绍一下,咱们也好有个借鉴。”
穆谦如此问了,安吉也不矫情,这些年为着恢复农桑、重建并州,他也着实耗费不少心力,只不过京畿不闻不问,其他三境诸州袖手旁观,他们人力物力有限,收效甚微罢了。
“从前曾向京畿上奏,请求国库拨款和减税,拨款折子被驳回,但减税京畿允了,免收一年,减收一年;也曾从州府府库下拨救济银两,还曾借助商路,为周边百姓增收,奈何想恢复到从前,太难了。”
这些年,不止并州,坝州和辽州为了休养生息,也是想尽办法,奈何战火频发,谁也给不了百姓安定,除了坝州有互市带动外,其他两州苦不堪言。如今安吉把难出说出来,其他一众地方官也纷纷附和起来。
“殿下,不是咱们不尽心,百姓们都被打怕了。”
“是啊,刚种的粮食,还没到收成,胡旗人就打来了,让谁也不肯种第二回了。”
“而且,要是扎根开荒,得有口粮垫着啊。现在逃荒的百姓都穷得叮当响,哪里有余钱支撑着他们去开荒。”
穆谦听罢,对三州这些年的情况也知道了大概,无非是缺人,缺钱,害怕胡旗人再打进来,穆谦对并州这几十万亩荒地志在必得,索性不再藏着掖着。
“本王的意思,函告北境五州,自今日起五年之内,北境若有战事,本王必定第一个披坚执锐,只要有本王在,绝不让胡旗铁骑入主中原一步!”
“既然北境三州是本王的封邑,由本王做主,并州官道两侧荒地,开垦成田者,五年内免田税,并州其他田地,从事耕种者,田税减半征收。”
众人听罢,皆倒吸一口凉气,这晋王殿下不仅将一身荣辱绑在了北境,还把食邑都搭进去了!三州地方官只以为穆谦初到藩地,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一烧也就算了,没想到他是铁了心要重建北境,一个个都打起精神。
穆谦说完,想了想又道:“听方才诸君所言,考虑到衣食之忧,百姓怕是不愿归来,本王想着,再出个激励政策,但凡认下荒地者,再按户给些补贴,至于如何补贴,本王一时半会儿想不了这么周全,就由安知州携并州官员一起拿个章程,回头再议。”
“下官遵命。”安吉听罢,赶忙起身,拱手领命,言罢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穆谦见他并非惺惺作态,而是真在踌躇,问道:“安知州若有难出,不妨直言,也好群策群力,免得你回去自己为难。”
安吉没想到穆谦贴心至此,忙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贴补政策不难,难得是银两从何而来,在场的都是北境自家人,下官也不怕露拙,这些年连年征战,并州府库早已空了。”
银两的问题,穆谦心中早有计较,但并未完全想清楚,兼又涉及军械,穆谦不愿当庭直言,稍一迟疑,就被并州地方官员当他是空口说白话。
“安知州只管先拿章程,余下的事,由本王来操心。”眼见着并州地方官们又要开口追问,穆谦直接了当的截住话头,将此事拍板定了下来。
正事议罢,因着众人来贺晋王府落成,穆谦留着众人宴饮一番,午后众人方才散去。
正初端着醒酒汤刚进书房,就见自家王爷托着腮一副苦恼地模样,把醒酒汤往案上一放,开口与自家主子逗乐。
“殿下这会子后悔了吧,并州的地方官在找殿下要钱呢!殿下,钱呢?!”
穆谦端起醒酒汤闷了一口,苦着脸道:“这群老狐狸,不过就是安排他们出个章程,就那么多事,要是阿豫在——”
穆谦说到此处,脸色一僵,又道:“算了,这事你盯紧了并州州府,让银粟传个话,本王明天去北境大营,让李守等着本王。”
“刚搬到王府就去大营?去做什么?”正初仗着与穆谦一起长大,平日里喜欢多个嘴问一句。
“去搞钱!”穆谦把喝完的醒酒汤碗往正初手里的托盘上一放,然后撇了撇嘴,“这醒酒汤,也太酸了。”
“您就知足吧,从前先生喝得那药,苦得都熏人!”正初不走心地接了一句,说完才意识到多嘴了,赶忙把手挡在嘴上。
穆谦似是想到了什么,赶忙在胸口处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蹙了蹙眉,“本王出京时,身上那张方子呢?”
“殿下莫急,没丢。先时您伤着,给您换衣裳时,我给您收起来了。”正初见穆谦着急,赶忙从书房的柜子的最底层掏出一个木匣子,从里面翻了翻,掏出一张已经被血污弄脏了的药方,递到穆谦跟前。
穆谦接过方子,上下打量了一眼,自案上取了个信封放进去,想了想,又取了信纸,大笔一挥,将信一并封了进去。
“给他寄过去吧。”
第161章 北境之主(下)
北境边防军大营,穆谦一身常服高居主位,下首坐着李守和容修,两人正看着并州州府送来的安民章程。
“几日功夫,就出了这么点东西。”容修看过后,不屑地把公文放在手边的案上,“别的东西没瞧见,我只瞧见钱了!要是先生在,哪用这群草包。”
“恼什么,打回去让他们砍预算就是了。”穆谦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面上丝毫不见愠色,“不过,这钱的问题,咱们真得好好合计合计。上次安利贞虽然藏着话,但并州府库没钱是真的。”
穆谦这话说得笃定,不为旁的,这三州的府库,他早就让王府的几个亲卫,偷偷潜入摸排过了。
“上次南境来函,要买狼牙拍,因着坐地起价,买卖没成,要是能把这条路重新搭起来,北境边防军倒是能有些进项。”李守拿起容修丢在一旁的公文,又仔细看了一遍,摇了摇头,面上尽是为难,“但也绝无这安民之策上要得几十万两之数。”
眼下没外人,穆谦怎么舒服怎么坐,整个人斜倚在主座上,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扶手,若有所思道:“上次南境那边开价多少来着?”
李守将前事在脑中过了一遍,“起先跟南蛮搭界的那四个州出价一千两每架,其他两州出价八百两,后来咱们军粮告急,他们趁火打劫,六州商量好,把价压到了五百两。”
穆谦把手肘靠在扶手上,以手抵着下颌,眉头紧锁思索半晌,开口吩咐道:
“函告诸州,狼牙拍一千五百两每架,百架起定,有意者先付一半定金。”
“一下子加这么多,能成么?”容修有些担忧,“毕竟西境已经有狼牙拍的图纸了,万一西境压价来卖,咱们岂不是一笔买卖都做不成?”
容修所虑亦是李守所想,不禁用忧虑的眼神看向穆谦。
“西境不会压价。”穆谦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大帐中踱了几步才道:
“现下,本王与郭晔两个寡头拥有对狼牙拍的定价权,南境那边只能选择买或者不买。南境富庶,西境贫瘠,有这么个生财之道,郭晔凭什么压价。说不定,他巴不得乘着本王的东风,敲南境一笔。”
李守觉得穆谦言之有理,面色渐渐缓和,又道:“要不,还是劳烦殿下跟大帅通个气,别回头咱两家因着价格起了龃龉,再伤了和气。”
穆谦点了点头,当即修书一封,给了李守,“拿八百里加急送西境,狼牙拍的函你们拟一份,等收到大帅回函,咱们就发。”
穆谦所料果然没错,郭晔十分赞成高价出售狼牙拍,只不过郭晔比穆谦心更大,将每架狼牙拍价格提到了两千两!
穆谦看到回函,不禁被这数字吓得牙疼,“这厮怎么比本王还黑!”
两千两的单价也吓着了李守,哆哆嗦嗦跟穆谦打着商量,“殿下,咱们要不再回个函跟大帅商量商量?”
“商量啥?听大帅的,两千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穆谦当即拍板,“南境那群肥羊,不宰白不宰!”
郭晔回函还道,西境得了狼牙拍图纸一事并未告知诸州,让北境可以将全数订单全揽下来,北境有产能的,只管自己生产,若订单太大,北境吃不下,可以将多余的分给西境。
李守听了穆谦的话,又看了一遍郭晔的回函,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百架狼牙拍便是二十万两,成本不过五六万两,这么大的利,郭大帅竟然都让给咱们了?可真阔气!”
穆谦托着腮,想着出京前一日成祯帝对西境忌惮的模样,觉得牙更疼了,怅然接了一句,“老李啊,你说要把北境建设成西境那样,虽然穷了点,但兵强马壮,还能自给自足,得花多少钱?”
这题李守会!
“购置军备、修整道路、开荒屯粮、周济百姓,这一桩桩加下来,没有上千万两,也得七八百万两。”
穆谦听了,从主座上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念叨,“西境地广人稀,面积比起北境要小,那西境走到如今这地步,至少也得有个三五百万两。西境哪来的钱?莫非郭晔把西境的世家都洗劫了?”
“这哪儿能啊!”李守当即笑了起来,“要郭大帅真干这种事,西境世家早反了,哪能像现在这么拥护他。不过,我听说,当初每个世家都曾多多少少拿了几万两出来的。”
穆谦皱着眉头,下意识拿手指瞧着下巴,“那顶多也才几十万两,剩下的钱哪儿来的。另外老李,你这数怎么算的,真能用这么多?”
李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而略显失落道:“这是从前黎先生在时,咱们扯闲篇,闹着先生给做得预算。”
“竟是他算的?”穆谦的欣喜之情僵在了脸上,垂下眼皮将眸子里的不耐尽数掩盖。
李守并未察觉穆谦的异样,笃定地点了点头,“黎先生说虽是一时兴起,但那钱数应该大差不差,我一听就把他当时的手稿存下来了,殿下要看么?”
穆谦心道,黎至清果真大才,奈何心冷心冷意,像石头一般根本捂不热!或许,这样的人才是天生的政客,心狠手辣,又懂得趋利避害!
穆谦不愿提那个让他伤心的人,只不动声色道:“不急,你且先看着,回头得空咱们再一起商量。先把狼牙拍的函发了去。”
“好。”李守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
“差个人,去查查郭晔的底细。”穆谦总觉得哪里缺了一环,“本王记得他仿佛出身草莽,他在西境起家,这家底到底是哪儿来的?”
穆谦所虑,亦是李守所惑,李守当即领命出了大帐。
帐内徒留穆谦一人,他望着空荡荡的营帐,想着从前得闲,与黎至清在帐中对弈的画面,又觉得心口那道伤疤在隐隐作痛。
穆谦强压下思绪,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人,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当前北境的局势上来,奈何越想逃避,脑中那人的影像越发清晰,有他在回廊下踏月而来,有他们在荒野上策马狂奔,有烟花下他莞尔一笑,也有他手执利刃眼神决绝。
京畿,左司谏府。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与晋王过从甚密的左司谏被晋王所弃的传言甚嚣尘上,一向清净的司谏府突然收到了两张帖子。
一张出自谢淳之手,邀黎至清湘满楼听曲,并说要介绍家中兄弟给黎至清认识,黎至清怕是秦王相邀,心中抗拒,又不好得罪,思来想后,决定以退为进,回函自揭其短:黎某形容有损,不宜面客。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淳也不好勉强,只得替他婉拒了穆诣。
另一张出自肖瑜之手,邀黎至清红叶寺小酌,并暗示将有贵客同往。黎至清心领神会,明白肖瑜所言贵客乃是太子,对待肖瑜,黎至清顾虑少很多,直接回帖一封,上书:黎某不饮酒。
自打黎晗登门,黎至清便再也不肯见肖瑜,看到回函上的几个字,肖瑜也只能苦笑作罢。
黎至清本以为能过两天清净日子,没想到第三封信被老管家送进了书房。
看着递到眼前的信封,黎至清再好的修养也有些绷不住了,语气略带惆怅,“怎又来一封?”
黎至清素日里少言寡语,这些日子,又意识到自己曾经错得离谱,一直心中郁结,整理日郁郁寡欢。
管家老马念着他年纪小,一方面把他当东家敬着,一方面也把他当自家孩子疼,难得听他抱怨,慈祥地笑起来,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点宠溺:
“方才有个官差模样打扮的人,放下信就走了,没说要回,想来不打紧,你得空就多歇会儿,别那么累,都瘦了。”
“不累。”黎至清看着老马关切的脸庞,不想让老人担心,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算作安慰,然后自顾拆开了信封。
老马看着黎至清那苦涩的笑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首先被抽出来的是一张带着血渍的药方,待黎至清看清药方内容,眼睛一亮,阴霾了几个月的脸终于放晴,整个人像个得到礼物急于与他人分享喜悦的幼童一般,面带喜色看向老管家,“马叔,你看,是药方!”
“好,好!”老马虽然不知道黎至清在高兴些什么,但是难得见黎至清这般欣喜,也知道他身体不好,只当是得了什么好方子,也替他欢喜着。
接着,黎至清又从信封中掏出一张信纸,展开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然后忍不住猛咳起来。
“诶诶,这是怎么了?”老马一见黎至清这幅模样,整个人慌了神,“我去给你倒杯水。”
老马说着,着急忙慌地跛着腿向书房外走去。
黎至清瞧了一眼老马远去的背影,强压住喉头的腥甜,再次把那张信纸放在眼前。
几个熟悉的字深深刺痛了他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
“人生若难如初见,只愿萍水不相逢!”
第162章 求不得
“只愿萍水未相逢,呵呵——”黎至清独自坐在案前,嗤笑起来,“萍水未相逢——哈哈哈哈哈——”
黎至清一边笑一边剧烈咳嗽着,老马在屋外听到动静,一点也不敢耽搁,取了水和药,挪动着那双并不怎么灵光的腿脚,快步进了书房,走到黎至清跟前,抚着他后背替他顺气。
“马叔,他说他希望从未认识我。”黎至清扬起脸,在这个悉心照料了他许久的老人面前,难得露出了脆弱的一面,虽然面上还带着笑,但眸子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他从前不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