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瑜接过茶杯,并没着急往嘴边送,只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盯着黎晗,“你同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黎晗起身,避开肖瑜的目光,走到窗前眺望着窗外的景色,“我不过帮你一把,先时你语焉不详,未必能说动他。”
肖瑜蹙眉,“成瑾,他好歹是我师弟,我答应过先生,要好好照顾他的。”
黎晗没有转身,只道:“我也正是为着郁相,你被逼得直接在暖阁外失了态,若此事处理不好首尾,今上定然生疑,如今有办法一了百了,你就莫要操心了,好好养病,别让相爷跟着操心。”
肖瑜一想到自己摔伤,让家中众人挂念,祖父那边还三翻四次派人来问,知道黎晗说得在理。这些日子,他为着成祯帝吩咐的事伤神不少,才有了如今这番说辞,已是累极,见黎晗不想多言,他也没有心力再问。
黎晗见肖瑜不应声了,上前接过茶杯,送到肖瑜口边喂了一口,又伸手抚了抚肖瑜紧蹙的眉头,宽慰道:
“此事你莫要钻牛角尖,摆在眼前的都是事实,你也没冤枉他们。”
肖瑜急道:“可实情却不是那样!”
“他想岔了,那是他的事!”黎晗打断了肖瑜的话,“好了,你也是为着保他,没有比现下更好的办法了。”
黎至清回到晋王府时,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些日子的发生的事情太多,且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不想看到的,让他身心俱疲。
他有太多的谜团想要解开,有太多的话想要当面问一问穆谦,他想问他到底有没有通敌,有没有害了自己兄长性命;他想问,襄国公府的那门亲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在他心里又算什么;他想问,是否自始至终就对自己设防,以至于有些话不能当面相询,而是要派人去查自己的底细。
他还想问,若穆谦通敌,那为着穆诀肝肠寸断算什么?北境奋勇杀敌算什么?若对自己无意,那那些相知相守的日子算什么?北境缺粮时将自己送走又算什么?
黎至清狠了狠心,决定今日势必要问个明白,等他踌躇着走到穆谦书房时,手中还捏着黎晗给他的那包断肠草粉。
“先生来找殿下?殿下进宫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正初见到黎至清面色不好,一边陪着笑,一边探头看向跟在黎至清身后的银粟,试图在银粟脸上看到点蛛丝马迹,奈何银粟也是一头雾水。
黎至清下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纸包,自言自语一句,“这亲事商量的倒是细。”
正初不知其意,不敢随意接话,只看到了黎至清手中的纸包,赶忙笑道:“先生手中这是拿得什么?”
黎至清瞥了一眼纸包,冷哼一声,“调味品,给你家王爷晚膳加点料。”
正初一听,赶忙伸手去接,“那感情好,小的这送厨房去,敢问先生,这给哪些菜提鲜合适?”
黎至清被正初堵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没好气地瞧了正初一眼,把纸包往怀里一揣,撂下一句,“简直无可救药!”
黎至清说完转头就走,留下正初和银粟交换着眼神。
正初被没来由的怼了一句,心中皆是疑惑,一个眼神送过去,“黎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这么烦躁,往日里可从来不见他这样!”
银粟摇了摇头,“别说你没见过了,我也没见过,从前在北境战场,大军压境,粮草短缺时,也没见他如此。”
黎至清刚走出书房,迎头遇上了仲城,仲城脸色极差,看到黎至清,眼神里充满了躲闪。
“仲统领,这是要去哪儿,晋王殿下尚未回府。”黎至清发现仲城神色有异,立马把人喊住。
说话间,正初和银粟也从书房跟了出来,见到仲城立马围上来。
“仲城大哥怎么回府了?”银粟见到仲城有些诧异,自从穆谦为着方便把仲城放到巡城司,仲城一般都是跟着穆谦身边,只有穆谦在府内是才跟着回来。
仲城看了一眼银粟,又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黎至清,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黎至清见状,心中疑窦更甚,“仲统领,是有什么事不方面当着黎某的面说么?”
“不不不,先生莫要误会。”仲城赶忙摆了摆手,然后一咬牙,才道:
“的确是有桩事,事涉先生,不太好说。本想着先禀报殿下,看看由殿下如何跟先生说,如今先生既然问了,那卑职不好隐瞒,只一条,先生知道后,切莫激动伤了身体。”
霎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黎至清强撑着点了点头,“仲统领但说无妨。”
仲城低下头,不敢看黎至清的眼睛,“方才得了信,寒英他们回西境的路上,出了点意外,阿梨的孩子没了。”
第154章 入彀(5)
黎至清顿觉脑中嗡的一声,差点站立不稳,强撑着一口气压下胸中波涛,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仲城偷偷看了一眼黎至清泛白的脸色,暗悔方才一时口快,此刻只得硬着头皮回话。
“传回来的消息说,回程队伍发生了动乱,有人趁乱逃跑,阿梨姑娘带人去追,受了伤,孩子没保住……”
“好,知道了。”黎至清没再说什么,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一步一步向回踱着。没走几步就站立不稳,一下子单膝撑在地上,然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先生!”跟在黎至清身后的银粟赶忙上前,“得马上通知殿下请御医!”
黎至清一把扯住银粟的衣袖,惨白着脸色摇了摇头,“这是旧疾不碍事,如今殿下事繁,莫要拿这些小事去扰他,你去按着智慧道长的方子煎一碗药来就是。”
银粟赶忙把黎至清搀起来,犹豫道:“先生,我之前在乡间,听郎中说,吐一口血,就会伤一次身体本元,若是吐血不止,怕是有损寿数,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吧。”
黎至清自然知道,自从见到阿克善那晚,他身体又比从前糟糕了不止一星半点,可眼下他哪里顾得上,只对着银粟道:
“你多虑了,去煎药吧。”
黎至清踽踽独行,回到卧房坐在榻上。他紧紧地抱着自己,闭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是他处心积虑把穆谦捧到如今的位子上,穆谦通敌,他就是最大的帮凶!他自诩为国为民,可如今,他却是蠹国害民第一人!不仅如此,他还害了黎梨,害得她失去了腹中骨肉。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穆谦还没回府。
黎至清捏了捏手中断肠草粉的药包,从房中走了出来。迎头正赶上穆谦回府,身后还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胡旗人。黎至清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先时在馆驿中藏匿天石的胡旗人巴尔斯。
“巴尔斯这会儿不应该押解在大理寺内?怎么带回晋王府了?”黎至清蹙眉开口。
“把人带去后院,快!”穆谦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图纸,递给仲城,“按着这个图纸,快挖,片刻不许耽搁!本王身家性命,可都系在你们身上了!”
穆谦吩咐完,才顾得上黎至清,“此事说来话长,本来应该在大理寺,幸好本王前些日子把人提到禁军衙门,此刻正好用上!”
黎至清不明其意,“你这是要做什么?方才是什么图纸?”
“京畿水道图!”穆谦说着就要往后院走。
“京畿水道图?”黎至清心下疑惑,京畿又勘测了新的水道图?紧走两步跟了上去,“什么京畿水道图?”
穆谦没有回头,直冲冲向前走,边走边道:“不是,这是郁相当年画得那张!”
黎至清脸色微变,当时在馆驿时,巡城司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明明是图纸已丢,而且是穆谦亲自传回来的消息,为何现下竟然又出现在了他手里?
黎至清见穆谦没有停步的意思,立马随着他一起向后院走,“不是说没找到么?你这是又从哪里寻得了?”
“当时在馆驿出事时,已然寻得,但因着些原因,不便说明。”穆谦说着,已经来到了后院,见院中已经拉开阵势准备挖地道了,当即下令。
“动手,务必今夜挖出城去!全府上下,听巴尔斯号令,巴尔斯你办成此事,本王赦你先前全部罪状!”
黎至清完全处在状况之外,“穆谦,你到底在做什么?”
穆谦吩咐完,对着黎至清道:“阿豫,此事说来话长,本王此刻没工夫跟你解释。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任何拖沓之物皆不用带,只小小一只包袱即可,咱们只一辆马车上路,耽搁不得!”
穆谦吩咐完,又冲着银粟道:“银粟,快陪你家先生去收拾东西。”
银粟不明其中原委,但知道领命,故而半推半揽着黎至清回了房间。黎至清素来没什么身外之物,只将黎梨留下的那把匕首贴身收着,本想也带着郭晔送得那把变戏法的匕首,想起是穆谦给收着的,此刻在何处他并不知晓,只得作罢,然后随便捡了两件换洗衣物便打好了包袱。
穆谦一门心思想得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京城,此刻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后院的地道上,完全没顾上搭理黎至清,也没发现他今日的反常。
等到黎明将至,地道挖出了京畿,出口一端已然在北城门外。而与此同时,晋王府外已经被肖珏带来的禁军团团围住。
在后院忙了一宿的穆谦听到通报,立马换了一身衣裳,装作刚醒的模样,伸着懒腰、冷笑着出府与肖珏打照面。
“肖都指挥使倒是勤谨,这天刚亮,就来了。”
肖珏不理会穆谦的冷嘲热讽,满面忧色道:
“晋王殿下,虽然末将不知您因何与陛下起了龃龉,但末将劝您一句,莫要意气用事,您与今上服个软,这禁军之困立马就能解了。”
穆谦摆出一副不受教的姿态,摆了摆手,“想都别想,肖都指挥使既然接了这么个差事,那这些日子,就有劳你在府外守着吧,本王不伺候了。”
穆谦说完,眼神示意左右,将晋王府的府门重重一关。等门一关上,穆谦立马换了副面孔,急吼吼地将黎至清从房中拖起来,没给黎至清相询的机会,直接带着人从地道逃遁。
黎至清虽然满腹狐疑,但因着地道中空气污浊,他又肺腑有损,只得一路拿手帕捂着口鼻,跟着穆谦快步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从地道中钻出,出口正在北城郊,一辆马车正在那里候着,赶车之人正是玉絮。
黎至清一见玉絮,心瞬间冷了一下来,一言不发随着穆谦上了车,想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我们去哪儿?”黎至清面如沉水。
折腾了一夜,终于算是从京畿跑了出来,穆谦这才安下心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也顾得上与黎至清好好交谈了,“去北境!”
黎至清蹙眉,“为何好端端的要去北境,还跟逃难一般?”
穆谦长吁一口气,往车背上一靠,意有所指道:“京畿,本王待不下去了,去了北境,说不定还有退路。”
黎至清心一沉,这段时间的事情再次涌上心头。莫非穆谦知道事情已然败露,这是要逃走了!
穆谦说完,将手在怀中摸了摸,竟然掏出一份黄卷,得意笑道:“瞧见没,有了这个,到了坝州,就没人能对咱们不利了。”
黎至清拿过文书一看,竟然是一份圣旨,将北境曾经被焚的三州划为了晋王的封地,而此刻穆谦出京,显然是要就藩。明晃晃的圣旨刺痛了黎至清的眼睛,他没想到,此时此刻,穆谦还不打算放过北境三州。
“为什么?”黎至清声音有些发抖。
穆谦只以为黎至清匆忙赶路有些累了,并未在意,“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北境三州?”黎至清的手慢慢地覆上了匕首的刀柄。
你圣宠优渥,为何放着位高权重的京畿诸州不选,为何放着富庶的南境、东境不选,偏偏选了早已破败不堪的北境。
“自然是离着胡旗近一些。”穆谦浑不在意。
离着胡旗近,方便你们暗通款曲么?方便你通敌卖国么?
猛地,匕首出手,直直刺进了穆谦的胸口,鲜血登时喷涌而出,染红了黎至清紧握着匕首的双手。
“你……”穆谦胸前一阵剧痛,可是他的心更痛,他不可思议地瞧着眼前的一幕,他想不明白。
“阿豫,你要杀我?”
黎至清眼尾已红,一只手握着刀柄,另一只手指着车外,“玉絮为何去登州?”
穆谦心中有愧,一时语塞。
“你一直深藏不露,到底是和居心?”黎至清眼中已经升腾起雾气。
穆谦穿书而来,此刻百口莫辩。
黎至清止不住的颤抖,又问道:“为何你早知和谈详情,却迟迟不肯告知与我?为何你会有郁相那张京畿水道图?为何你要慌不择路逃离京畿?”
这些日子,穆谦查到了太多,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跟黎至清说,此刻一下子却不知从何说起,捂着胸口僵在了原地。
黎至清眼眶中蓄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阿梨的孩子没了,就在回西境的路上,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
穆谦一惊,“你说什么?”
车外玉絮听得动静,立马勒马入内,被穆谦一嗓子吼了出去,“出去,没本王吩咐,不许进来!”
玉絮看着车内的情况,犹豫再三,还是领命退了出去。
黎至清将眼泪一抹,决绝问道:“穆谦,你,你到底有没有通敌,我的兄长四年前是否死于你手?”
穆谦顾不上胸前汩汩涌出的鲜血,这一声声的质问让穆谦觉得天都塌了。
原来自己在黎至清心中,竟然是个卖国求荣的通敌之人,原来这些日子的两厢情好竟是这样的笑话。
穆谦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黎至清握着刀柄的手颤抖着继续往前一戳,“你,你笑什么。”
穆谦眸子里是掩不住的悲伤,他把手伸进前襟,掏了半晌,才摸出一样被血浸的瞧不出模样的物件。
黎至清接过一瞧,竟是条绳穗,与自己那条一模一样,只是那半个蝴蝶盘长结绞了银线。
“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想知道本王在……巡城司案卷库查到的东西么,这……这就是……就是……答案,你……你兄长,与四年前通敌……脱不了干系……”穆谦已然支持不住。
正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了喧闹的马蹄声,有人带队追了上来。
两个月后,并州边防军大营,中军大帐。
“本王没有!阿豫,不是本王!”穆谦叫喊着从睡梦中惊醒,坐在榻上直喘着粗气。
穆谦叫喊着醒来的那句,正是两个月前,他在京畿北郊失去意识前,对黎至清说的最后一句话。
守在帐外的正初听到动静立马进了营帐。
“殿下,又做噩梦了?”正初问得小心翼翼,说话间取了一旁架子上的袍子伺候穆谦起身,“城内的府邸已经收拾妥当,赶在您生辰前,咱们就能搬进去了。换个环境,许是能睡得好些。”
穆谦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环视四周,才发现这是在北境边防营的中军大帐内,长吁了一口气。想到睡梦中的场景,胸口霎时传来一阵钝痛,穆谦眉头一拧,伸手捂住了胸口,登时又是一头冷汗。
正初见状,赶忙放下穆谦的衣袍,拿起一方干净的帕子为穆谦擦汗,忧心道:
“殿下,要不再请军医来看看吧?您这总心口痛也不是个办法。”
穆谦摇了摇头,掀开衣襟,朝胸前看去。一道刀疤正在心口处,两个月前的刀伤早已愈合,那刀口偏了半寸,堪堪错过心脏,穆谦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穆谦没有接话,自顾整理好里衣,自嘲一笑,干坐着发起呆。
正初一时没了主意,进退两难之际,银粟掀帘进了营帐,将手里的札子呈上,“殿下,如今今上不生气了,京畿又来函催您回京,您看要动身么?”
银粟还没来得及把札子送到穆谦手里,就被正初一把夺过来,气冲冲道:
“回去做什么?还嫌京畿祸害的咱殿下不够么?你忘了当时咱们找到殿下时他那副惨状,咱殿下则浑身是血的趴在风驰上,差点没救过来!”
穆谦回神,面色淡淡地扫了一眼银粟,又把目光落在正初身上。正初被穆谦看得不自在,乖乖地把札子送到了穆谦面前。这两个月来,正初先时以为穆谦病着,不爱开口,如今却发现,穆谦跟变了个人一样,笑容变少了,话也没几句,再不是从前那个喜欢与他们打打闹闹的主子。
穆谦打开札子,大略一扫,无外乎就是,和谈已定,北境已平,晋王未及弱冠之年,可不就藩,且晋王雄才伟略,得今上倚重,望早日离藩回京,报效朝廷云云。札子虽言辞恳切,催促穆谦回京,却没有命令之语,穆谦权当放屁,看完后随手将札子撕个粉碎。
银粟和正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他们当日奉命,兵分两路引开禁军,等跟穆谦汇合时,黎至清已然不知去向,而穆谦则身中一刀性命垂危,唯一知道真相的玉絮闭口不言,又被穆谦派了出去,去向不知。只有他们两个,加上部分亲卫,连夜护送穆谦来到了北境三州——最新的晋王封地。
“有他的消息么?”穆谦终于漠然开口了。
银粟看了一眼正初,两个人都知道穆谦问的是谁,这也是两个月来穆谦第一次开口问询,银粟斟酌了一番,坦言道:
“京畿既没有追究殿下,也没有追究先生,如今他还是当朝左司谏,在谏院任职。”
“知道了。”穆谦面无表情应了一声,自顾躺回榻上。
正初和银粟见状,知道穆谦还不欲起身,只得退出帐外。
穆谦双手交叠枕在脑下,目光直直地盯着大帐顶部,思绪一下子飘回两个月前的暖阁内。
与黎至清去红叶寺的同一日,穆谦被成祯帝宣进了宫,一同在暖阁觐见的还有大理寺少卿容含章。
穆谦一入暖阁,看到容含章的那刻便意识到今日成祯帝的醉翁之意。他被成祯帝冷落多日,又自知杀了成祯帝爱马心中有愧,因此一进暖阁便恪守着规矩装二十四孝好儿子,丝毫不敢造次,请了安便乖顺地站在一处,等着成祯帝吩咐。
因着大成官员普遍懒散,年节期间除了捅破天的事,其他的折子都递不到成祯帝的御案上。成祯帝年前在安武堂生了气,年节期间把宴饮都交代给了太子,倒是过了一个消遣的年,整个人精神比之前好上不少。
成祯帝搭眼瞥了一眼穆谦,看着他一副表面恭顺的模样,嫌弃地瞪了一眼才道:
“朕今日这才知道,你之前说跟胡旗公主八字不对付是真的,既然这样,使臣接待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穆谦本就不想接这个差事,不仅费力不讨好,还招穆诣记恨,如今成祯帝这样说,正和他心意,刚要开口应下来,突然瞥见身侧的容含章,心瞬间沉了下来。
果然,不等穆谦开口,成祯帝又道:“如此,你就得空了。你母妃也提了多次,说你老大不小,该成个家了。”
穆谦忙道:“父皇容禀,儿臣尚未弱冠,还不着急。”
“哼!”成祯帝冷哼一声,“不着急什么,再过些日子,穆诀的儿子都能满地跑了,你还不着急!襄国公府的嫡女秀外慧中,才貌双全,朕欲为你们赐婚。”
“父皇!”穆谦急了。
“穆谦!”成祯帝没有给穆谦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容氏女出身高贵,在京畿颇具才名,配你绰绰有余,你莫要不识好歹!如今襄国公病着,国公府由含章主事,今日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
容含章知道自己姐姐的婚事自家做不得主,如今成祯帝如此说了,他只得匍匐跪地,领旨谢恩。
穆谦见状,也立马跪倒在地,言辞恳切道:
“父皇,并非儿臣瞧不上容家姑娘,是儿臣早已心有所属,与那人相约一生一世永不相负,儿臣不能背约另娶,更不愿委屈了容家姑娘。”
成祯帝眼神微眯,如沉水的面容上第一次展露出寒意,声音霎时冷了下来,“哦?你已心有所属?是谁啊?”
这样的成祯帝是穆谦没见过的,瞬间被滔天的威势压得打了一个寒颤,与此同时,到了嘴边的话也被他咽了下去。
因为,他于帝王身上,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意。
“在北境,儿臣已经心有所属!决不能娶容家姑娘!”穆谦急中生智脱口而出,说完想了想,也不算欺君,对黎至清的心意,他的确是在北境才想明白的,但这份感情萌发于何时,就不得而知了。
坐在榻上的成祯帝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压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穆谦身前,“你当真不娶?”
穆谦面上皆是坚毅,“父皇恕罪,儿臣不娶!”
“逆子!”成祯帝一脚踹在了穆谦心口处,把人直接踹翻在地,然后拔出了挂在一旁的佩剑,剑指穆谦,怒道:
“别以为你有了点军功,就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朕,今日你若抗旨,朕便诛了你个逆子!”
穆谦屏住一口气,咬牙道:“儿臣宁愿死在父皇剑下,也不能负了他!”
穆谦说罢,把眼睛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穆谦的强硬态度彻底激怒了成祯帝,举剑便朝着穆谦刺去。
“陛下息怒!”容含章哪里能看着喜事变丧事,立马大着胆子拦腰抱住了成祯帝。
“陛下——”与此同时,一声婉转的音调自暖阁屏风后传来,同时,一个身披斗篷端庄昳丽的女子自屏风后款步走出。
“清扬,你怎么出来了?”成祯帝一见来人,怒气敛了不少。
一旁伺候的黄中见状,赶忙上前把成祯帝手中的宝剑接了过来装回剑鞘,然后偷偷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容含章见状,挑了空隙扶起了摔倒在地的穆谦。
来人正是襄国公府的嫡女容清扬,成祯帝为穆谦选的未来的晋王妃。容清扬走到成祯帝面前,将他扶到榻前坐下,这才大方跪地,不卑不亢道:
“晋王殿下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解北境战火之困,免百姓于兵燹,乃人中龙凤,清扬于闺中,闻其事迹,甚为钦佩。”
成祯帝听着容清扬的话,脸色缓和了不少。
容清扬顿了顿,又道:“今得见晋王殿下真容,清扬喜不自胜,今承蒙陛下隆恩,欲择晋王殿下为清扬夫婿,清扬本该感激涕零,然清扬先时得陛下恩旨,可自行择婿,今陛下容禀,此门亲事,清扬不愿。”
成祯帝听罢,眉头紧蹙,“清扬,这小子虽然往日里浑些,但是个得用的,你这是为何?”
“清扬虽倾慕晋王殿下,但不欲夺人所好,更不愿强人所难。清扬毕生所求,与夫婿永结同心,白首偕老,晋王殿下既然心有所属,他便不是清扬所觅良人,还望陛下矜悯小女所愿。”容清扬一番话不徐不疾,没有被穆谦拒婚的尴尬,面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意。
成祯帝见状,恨铁不成钢地又瞧了一眼穆谦,“你说呢?”
穆谦赶忙给容清扬作了一揖,“谦多谢容姑娘成全,他日姑娘若有吩咐,谦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容清扬朝着穆谦微微颔首,莞尔一笑,“倒不必上刀山下火海,来日得空,晋王殿下只需将心仪之人带来给小女瞧瞧,小女甚是好奇,到底是何等女子,将小女比了下去。”
“容姑娘乃京畿第一才女,世所罕见。”穆谦说着,又朝着容清扬作了一揖。
容清扬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把目光投向了成祯帝。
成祯帝见容家不乐意,此事只得作罢,摆了摆手,将容家姐弟赶出了暖阁。
暖阁外,容成业正探头探脑地向内瞅着,一见兄姐出来,立马迎了上去,焦急问道:
“怎么样?亲事成了没有?”
容清扬笑着摇了摇头。
容成业气得一攥拳,就要往暖阁里冲,被容清扬一把扯住,嗔道:
“阿业,此事是我的意思,你可不许去闹人家晋王去!”
第156章 暗恨生(下)
暖阁内,走了容氏姐弟,成祯帝并未就此罢休。他扫了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穆谦,并不叫起,就冷眼放任他跪着。
两个人一坐一跪僵持着,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一旁的黄中看着这互相较劲的父子只能干着急。
让穆谦罚跪并非成祯帝初衷,一盏茶落肚,成祯帝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率先开了口。
“容清扬乃是京畿世家第一贵女,不仅见识广博,谈吐不凡,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好,你连她都瞧不上,想上天不成!”
穆谦膝盖都跪麻了,有了先前几次的事,黎至清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觐见时压着脾气。穆谦虽然性子率直,但也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明白此刻若再与成祯帝起冲突,当下可没有第二个容清扬替他解围了,故而低眉顺眼道:
“父皇言重了,儿臣不敢。”
成祯帝知道穆谦实在装相,冷冷一笑,“话说得倒是好听!方才襄国公府的人在,朕给你留着面子,你当朕不知道你干得好事!”
这话说得含糊,天威压顶,穆谦不好随意揣测,更不敢随意接话,只得低着头继续装孝顺儿子。
“你当朕不知道你跟黎至清的关系?”成祯帝没有给穆谦装糊涂的机会,直接将话点破了。
穆谦惊得一下子抬头,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此事成祯帝如何得知?
等他看清成祯帝嘴角那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穆谦瞬间明白,他被成祯帝给诈了。
只方才那一个表情,成祯帝便印证了心中所想,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果然对一个男子有了别样心思,而且为了这个男人,还拒绝了如今世家里身份最贵重的女子。
穆谦见事情瞒不住了,索性心一横直言道:“是,儿臣心悦黎至清良久,此生不渝。”
成祯帝见穆谦认得痛快,自己也不再继续卖关子,“黎至清其人见识非凡,才情卓绝,倒是个可用之才。不过,他虽看起来温润有礼,实则骨子里清高孤傲,并非是好相与之辈。你如今能得他青眼,是你的本事。可若来日你们过不到一处去,也别要死要活的做妇人之态,没的让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