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的模样,是个读书人,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老话叫‘君为臣纲’。”
草原上的头狼位置只属于最强者,弱肉强食是胡旗的生存法则,君为臣纲的道理,阿克善虽然并不认同,但在他学习中原文化时,却知道这四个字被大成的朝臣奉为圭臬。
黎至清听罢,轻笑一声,“将军只知‘君为臣纲’,却不知,‘君不正,臣投他国’!”
阿克善面露诧异之色,没想到黎至清能将这话宣之于口,“你这么说话,你们汉人皇帝知道后不会杀了你么?”
“当然会!”黎至清脱口而出,没有丝毫迟疑,言罢,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不过,黎某现在追随的主上,大约不会!”
黎至清轻描淡写的一句,落在阿克善耳中却极为讽刺。他们兄弟二人为苏迪亚父女征战沙场,兄长死于汗王猜忌,而自己差点死在苏迪亚箭下,要真论走运,还是眼前这人走运!
黎至清见阿克善沉思,从案上拿起个倒扣的茶杯,亲自斟了一杯茶,端到了阿克善嘴边,“将军与公主殿下一对璧人,难道将军不想留下性命,亲自去问一问公主,肩胛这一箭,公主射得有多不舍,心中有多痛?”
阿克善久未进食,又与黎至清闲扯半晌,早就口干舌燥,立马一口将茶水饮尽,喘了口气才道:
“不必了!这个女人如他父亲一般刻薄寡恩,城下那一番,不过是做给我胡旗军中的儿郎们看得!她什么心思,我最了解!”
这次不仅是黎至清,连玉絮都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两人迅速交换了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瞧出先前没有的东西。
黎至清点到即止,再不给苏迪亚父女只言片语,只道:“将军天降英才,若落得祭旗被杀的下场,难免让人扼腕叹息,不妨考虑下黎某的提议。”
黎至清故意将“祭旗”咬得极重,意在提醒,方才城楼之上,北境已放出话去,只要胡旗再次攻城,那另外二十六名突击旗士兵也将性命不保。
阿克善沉默良久,半晌才吐出一句,“那二十六个兄弟,你能否也高抬贵手?”
“黎某愿与将军各退一步,是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上,黎某与突击旗可没有这样的情分。更何况,这一支突击旗绞杀了不计其数的大成将领,与北境有着血海深仇,我家主上为擒获突击旗,不惜以身犯险。故,黎某恕难从命。”
“突击旗是本将军一手培养,他们不过听命行事,你想要的,本将军愿意帮你。但能否用本将军的命,换他们的命?”
黎至清听了这话笑出声来,“黎某要将军的性命作甚?于黎某、于我家主上并无任何助益。不过,将军对突击旗兄弟有情有义,倒是让黎某敬佩不已,一邦之主,该有这样的胸襟气度。”
阿克善听明白了,黎至清这是婉拒了,想要再争取,却发现并没有什么筹码能与黎至清交换。
阿克善的心思被黎至清收进眼底,故作善解人意道:
“将军一代枭雄,有志难酬,有冤难伸,若是这般丢了性命,黎某都替将军惋惜。这样吧,苏迪亚公主既然撂下话,明日再来,那黎某也不急在这一刻。但黎某身体有疾,主上不许黎某戌时后再会客,不过黎某愿为将军破一次例,以今夜子时为限,若将军改了主意,那咱们可以再聊;若将军真能咽下这口气,随着含冤的兄长而去,那此刻就当诀别,明日黎某就不去城楼上送将军了。”
黎至清说罢,朝阿克善施了一礼,然后让人将阿克善押了出去。这次未将人丢进地牢,就近扎了个军帐,把人捆了进去。
等阿克善一走,黎梨才略显疑惑道:“公子既然想劝降阿克善,为什么还要帮苏迪亚说好话,不该让他觉得苏迪亚无情无义,才更好劝降么?”
黎至清认真听完黎梨的话,然后面带笑意看向玉絮。
玉絮知道这是黎先生又在考校自己,忙道:“我倒觉得,这般更好。苏迪亚来者不善,阿克善已然知晓,若是咱们再大肆渲染苏迪亚的无情无义,未免刻意。倒不如像方才那般,咱们越提他们二人的情谊,阿克善心中越难过,这根刺才刺得越深。不过,先生,咱们找阿克善讨得,是否少了些?”
“自然是少了些!不过,有些东西,你开口要,他便更加珍视,讨要起来就越难,倒不如等他自己送上门来。”黎至清说完,见玉絮恍然大悟,略作沉吟道:
“每日辰时,谢二公子都会来跟着黎某读书,玉絮如果愿意,得空也可以一起。”
“多谢先生!”玉絮听罢一喜,没想到这几日竟得了黎至清的青眼,真是天降鸿运,心思一转又问道:
“那等寒英和银粟回来,能不能一起来?咱们都没读过几年书!”
黎至清知道晋王身边这几个侍卫彼此之间都有情有义,提到寒英,黎至清转头望向黎梨,见后者也正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笑道:“你们都来了,谁近身伺候殿下?”
“咱们几个是轮流当值的!”
黎至清用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几下,略做思索道:“既然你们有心,那便一同来。不过,黎某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打算读书,课业须得按时完成。黎某素日生不得气,骂不得人,也动不得戒尺,若是谁敢偷懒耍滑,届时就莫怪黎某直接将其送到军中挨军法了!”
玉絮喜道:“自然不敢!”
一听黎至清愿意收下寒英,黎梨欣喜不已,乐颠颠凑到黎至清跟前,扯着黎至清的袖子,“公子,我也想跟你读书。”
黎至清头疼地瞧着这个小丫头,无奈又宠溺道:“你要真想读,我这里的书,你都拿去,有不懂的直接问就是,不拘着什么时辰。就是不知道你这新鲜劲儿,这次能维持多久!”
虽然被自家公子打趣,黎梨一点也不恼,精致的小脸笑成了一朵花,“那便说好啦,我帮公子盯着阿克善去!”
黎梨说罢,在黎至清桌案上乱翻一通,挑了一本通史,一蹦一跳地出了军帐。
玉絮见状,不禁腹诽,黎先生对待别家人和自家小丫头,果然不一样。只不过,他此刻没意识到,黎至清在教授谋略上,他们家殿下享受到的待遇更加特殊。那可是黎至清花着心思,一边哄一边逗,才在棋盘上把该教的都教给了穆谦,这才有了今时今日这个带兵威震胡旗的北境主帅。
第82章 暗示
苏迪亚和黎至清都知道,苏迪亚不会因为忌惮阿克善,就放弃南侵。第二日,果然如众人所料,苏迪亚再次举兵压境。黎至清依旧一身兵卒打扮,登上城楼,隐在一众士兵中,做冷眼旁观状。
赵卫虽然已经做好准备,仍在动手前朝着黎至清这边看来,得到黎至清的颔首示意,赵卫一声令下,阿克善被从城楼上扔了下去。身体着地,登时脑浆迸裂,鲜血遍地,惨不忍睹。
胡旗士兵看到阿克善的惨状,顿时汗毛倒竖,一个个不禁用充满畏惧的眼神看了看城楼,又看了看阵前神色平静的苏迪亚。他们不明白,眼见着未婚夫命丧三军阵前,他们的公主是如何做到这般平静的。
苏迪亚一声令下,又一轮攻势朝着平陵城展开。如今,边防军守城不出,胡旗士兵只能强攻。
此刻,没有了非要待在城楼上不可的理由,黎至清不愿见厮杀场面,从城楼上退了下来。
城墙的台阶下,拴着一匹快马,旁边还有一个穿着汉族服饰的青年,见黎至清下了城楼,走上前去,“你就不怕本将军一去不回么?”
黎至清嘴角挂上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若将军真能放得下那二十六个突击旗兄弟,又何必跟黎某打这么久的机锋。将军莫要耽搁了,快些启程,早日取了信物归来,也算了了彼此一桩事。”
“那你昨夜应下的事?”阿克善心中仍是忐忑。
黎至清,“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阿克善翻身上马,认命道:“你之前,口口声声说的主上,是晋王?没瞧出来,你倒是真肯为他费心!”
“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黎至清坦坦荡荡,“更何况,在黎某心中,晋王殿下乃不可多得的明主。”
这话阿克善觉得着实刺耳,一来他心中嫉妒,他们兄弟二人时运不齐,汗王多疑寡恩,二来,他也不肯不相信,晋王有黎至清说得这般好,阿克善冷笑道:
“你也不必这般自信,来日若你对他构成了威胁,你的下场不见得比本将军好,你们汉话里头有一句叫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什么意思你比我懂!”
黎至清面上笑意不减,坦然道:“黎某只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你比我走运!”阿克善紧了紧手里握着的马鞭,挣扎了片刻,又道:“前段时间那片下雨的云,已经飘到西北了,你们中原的天文历法我们不懂,但是配合着地理来用,真的很厉害!”
阿克善说完,不待黎至清反应,朝着马臀一挥马鞭,疾驰而去。
“诶!”黎梨见人跑远,不禁嚷嚷起来,“最后这句,说得没头没尾的,公子他什么意思呀?”
黎至清抱着胸,不明所以地瞧着阿克善远去的背影,他也没想明白这句话到底传达了什么消息。黎至清转头看向玉絮,见玉絮也是一副迷惘之色,顿觉伤脑筋。
黎至清一路拧着眉头,带着两人回了军帐。甫一入军帐,黎梨立马从前襟里掏出一本书,放在了案上。
黎至清搭眼一瞧,这本是小丫头昨日刚拿走的通史,不禁诧异道:
“这么快就看完了?”
黎梨噘着嘴,摇了摇头,“写得太乱了,看着后面,前面就忘了,没意思,不想看了。”
黎至清了然一笑,那是一本编年体史书,相较于纪传体,确是枯燥些,难怪小丫头没耐性了。黎至清想了想,然后在案上翻找一番,却是徒劳无功,有些泄气道:
“我记得带了一本纪传体的史书出来,你说不定能喜欢,不过怎么寻不见了?来并州的路上,我还读过的。”
读书不过临时起意,黎梨不想让自家公子多费心,忙道:“寻不见便算了,公子从手边的书里帮我挑一本。公子现在在读什么?”
黎至清又就着案上的书翻了翻,确系找不到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近日正在读的《坝州州志》递给了小丫头,“近日在读州志,不过坝州这本我还没看完,你若有兴趣,并州的可以先拿去瞧瞧。”
玉絮站在一旁,瞥了一眼那本《坝州州志》,心如明镜,晋王殿下去坝州抗敌了,先生这才研究上了坝州!
“州志是什么呀?”黎梨忽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瞧着黎至清。
黎至清面上皆是纵容的笑意,“你可以把它看成记录一州历史地理、人文风俗的资料,州历史上某些特别事件也会记录其中,比如昨日我在书中看到,坝州七十年前连降暴雨导致河流决堤……”
黎至清说着说着,笑容渐渐僵在了嘴角,他明白阿克善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安新城城外泺河沿岸,穆谦率兵与金吉照对峙。
“晋王,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不过十几日功夫,竟然出现在并州。”
骑在风驰上的穆谦气定神闲,笑道:“在平陵城,许久不见将军,本王甚为挂念,得知将军来了坝州,自然星夜兼程赶来了。”
金吉照知道穆谦是个嘴贫的,跟他耍嘴皮只有自己吃亏份儿,不再纠缠,直接进入正题。
“晋王,我常年征战,手中亡魂虽不计其数,可我也不想做有违天和的事,你若乖乖投降,下马受缚,大开安新城,释放阿克善,那一切都好说,否则就别怪我无情了。”
穆谦听了这话,顿时捧腹大笑,“放了阿克善?阿克善将军已经在平陵城外殉国了,难道要让本王去地府捞人,本王可没这本事!”
金吉照一听阿克善已死,眼眸里瞬间充满了狠厉之色,“既然如此,就别怪本将军不留情面了。”
金吉照说完,引兵退到了泺河北岸,只在南岸留下了数名胡旗士兵。金吉照一挥手,那几名士兵立马引燃火把,放置在河堤边似是在点什么。北境守军定睛一看,他们要点的竟然是一根引线!
胡旗士兵这是要炸河道,引河水倒灌,淹死他们!
北境守军瞬间慌了手脚,今年雨水极大,泺河河水已然上涨,隐隐有满过河堤的态势,若是决堤,那不仅他们将当场毙命,安新城的百姓也难逃一死!
与身后已经慌了手脚的北境守军不同,穆谦始终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待那引线烧到第一个爆点,一声剧烈的爆破声传来,接着竟然是一道烟花窜到了天上!接着接二连三的烟花在空中炸开!
河堤没炸?北境守军皆露出欣喜之色,皆抬头望向天空,欣赏着烟花,还时不时与旁边同袍耳语几句,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可惜这是白天,浪费了这么好的烟花了!”穆谦略显失望地朝着天空,叹息一句,又碎碎念道:“他也喜欢瞧烟花,可惜他不在这,再好的烟花也白瞎!”
待绵延半里的烟花放完,穆谦立马换上一副冷峻的面容,高喊一声,“兄弟们,给我杀!”
意料之中的河堤没有被炸毁,反而被秀了一场烟花,金吉照意识到被穆谦摆了一道,怕有埋伏,带兵立马回撤,向着北边逃去。
穆谦立马引兵向前追赶,同时埋伏在东面的北境守军就势杀出,逼得金吉照带兵向西退去,准备与主力军队汇合。
西面高地本来有金吉照埋伏的主力部队,意在泺河决堤后,出来清扫战场,并企图以足够多的兵力活捉穆谦。此刻,高地下来的道路皆被早已埋伏在侧的北境守军封死,金吉照所带人马与主力人马无法汇集,被穆谦的人马硬生生隔成了两部分。
埋伏在高地上的主力人马囿于狭小空间,拉不开阵型,直接被北境守军包圆,一时之间伤亡无数。金吉照见状,只得弃车保帅,率领着自己手下的五万人马向西边逃去,北境守军与胡旗兵相比,人数不占优势,在斩杀被困的胡旗兵时,颇费了一番功夫,被绊住了手脚,再无人能追赶金吉照。
正当金吉照以为自己逃出生天时,迎头撞上了一支铁甲军!
金吉照定睛一看,一面上书“郭”字的大旗正迎风翻飞猎猎作响。
竟然是西境的铁骑!
西境铁骑是郭晔用了四年的时间组建起来的一支队伍,在西境威名远扬,与大成接壤的几个小国,一听西境铁骑的威名无不闻风丧胆,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金吉照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简直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金吉照远远地瞧着眼前这支威风凛凛的队伍,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一块硬骨头,但胡旗士兵只肯战死绝不投降,心一横带着五万人马冲了上去。
因着泺河毁堤之事失手,兼又如丧家之犬一般逃跑,胡旗士兵被挫了锐气,自然不是训练有素战力强悍的西境铁骑的对手,瞬间兵败如山倒。
等郭晔生擒了金吉照,在安新城下与穆谦汇合时,穆谦也已解决掉了胡旗军的主力。
一西一北两方霸主第一次在战场上会面,本该是庄严且肃穆的,却被穆谦一句话打破了氛围。
穆谦说:“郭大帅,快把扇子还给本王!”
第83章 猜心
扇子?郭晔没想到穆谦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曾派人赴北境打听过,晋王为人仗义疏财,不拘小节,实在不明白为何他对一把扇子这般看中,坦言道:“搁帅府了,跨州驰援,带把扇子,不大合适吧?”
穆谦听了这话,立马道:“走走,本王陪大帅回西境取!”
这话惊得郭晔差点从马上翻下来,这晋王怕不是有病?
郭晔好歹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自然不能陪着穆谦胡闹,“晋王殿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回援平陵城,毕竟城外还有十万敌军虎视眈眈。”
穆谦顿时想到黎至清还守在平陵城,觉得郭晔此话有理,“大帅远道来北境,要不随本王平陵城一游?”
一想到穆谦帐中的军师极有可能是黎豫,郭晔想赶紧见一面确认一下,如今穆谦相邀,正中下怀,笑道:“诚所愿也!”
两人并未在安新城耽搁,向京畿发完军报便携手上路了。一路畅谈,郭晔发现穆谦为人的确如传闻那般,坦率刚直,两人脾气相投,说话很是投契。
“没想到晋王殿下年纪轻轻,用兵却老辣异常,尤其是今日堪破金吉照的计谋,着实让郭某佩服!”
穆谦也不托大,坦言道:“此事本王可不敢居功,要论起来,多亏了军中的先生指点。”
昨夜丑时,泺水河畔。
一队穿着夜行衣的人悄悄摸到了泺河沿岸,眼见四下无人,解下背在身上的铁锹开始挖起坑来。每隔十米左右,便挖出一个深坑,不一会儿功夫,沿河的坑已经绵延半里有余。
眼见着挖得差不多了,带队的人吹了个口哨,众人立马停下手中的活计,快速聚拢至他周围。清点完人数后,带队之人朝着远处学了三声百灵鸟叫,远处本来隐藏在沙棘丛中的一辆板车被人拉着缓缓驶来。
“大哥,咱们明日真要这么做吗?今年雨水多,河面比往年涨了不止一星半点,虽然能一下子淹死晋王他们,但是安新城地势低,谁也挡不住水往城里灌,到时候城里的人可都完了。”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瞧着板车由远及近,眼神里都是忧虑。
领头的人沉吟半晌,闷声道:“公主说,西北本就干旱少雨,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几十年内不会有了。再说了,打仗还能不死几个人!”
方才那人又道:“可城里都是大成的老百姓啊,咱们这样,跟屠城有啥差别?大成可从来没越过泺河打过咱们啊!”
“小瘪犊子哪儿那么多废话!”领头人直接一脚踹在了说话手下的腰眼上,然后转头招呼众人,“快,一人取一包,就埋在刚才挖的坑里!”
众人一哄而上,围到了板车边,然后各自取了些什么走向坑边,开始埋起来。不多时,坑都已经填完了,又有一人沿着河岸的坑埋好引线。继而坑边的黑衣人各自捡了些石头和杂草盖在新土上,确保每个坑都瞧不出痕迹才作罢。
一切准备就绪,一众黑衣人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等人离去,穆谦带着玉絮、寒英及一队人马从黑暗中踱了出来。穆谦一个眼神,玉絮和寒英立马拿起背着的家伙事儿,约摸着挑了个坑的位置开始挖,挖了半晌,挖出来一块黑火。
穆谦看着被送至眼前的黑火,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尽是郁闷之色,骂道: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跟河道过不去?他妈的炸河道一时爽,修起来得花多少银子,得征多少劳役!这群目光短浅的兔崽子!”
众人知道穆谦又想到了闵州的事,怕触他眉头,都不敢接话,好在穆谦也不是非要别人捧着的主子,立马吩咐道:
“兄弟们快动手,把黑火全都挖出来,拉回营去,咱自己留着用!手下都有点分寸,别走火伤着自己!”
穆谦一声令下,手下士兵开始动手挖黑火,不待穆谦吩咐,玉絮又挨个士兵发了点什么,士兵们立马把东西埋了进去。埋完不算,还将引线原封不动的布上,做出黑火还在的假象。
穆谦抱着胸,一手托着腮,“你让他们埋的什么?”
玉絮咧嘴一笑,“烟花,是先生的主意。说殿下征战辛苦,慰劳一下殿下!”
烟花?等到第二日,金吉照满心期待黑火爆炸,却不曾想看了场焰火,穆谦还真想象不出金吉照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嗯…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难得黎至清捉弄人,穆谦也乐得配合他,就放手让玉絮布置战场,自己则环顾着四周试图换位思考,琢磨着按照胡旗原先的计划,河道炸毁时,胡旗人可能作壁上观的位置。
玉絮看了一眼穆谦,瞬间明白了自家殿下的心思,也不禁感慨自家殿下与黎先生心有灵犀。玉絮从前襟中拿出一卷地图,递到穆谦眼前。
“殿下,先生在图上圈了三个位置,是他研究了泺河流向、周边地理,分析了胡旗军可能隐藏的地方后选的。先生说,他从行军图上能看到的有限,殿下可根据战局择机设伏,若实在选不出来,不妨分兵于这三处,形成合围之势。”
穆谦接过地图,借着火把瞧着地图,三个位置分别将泺河沿岸三处高地封住,无论胡旗军陈兵哪处,北境守军都能占据先机,再加上三个位置遥相呼应,彼此支援都有近路可抄,果然是反将胡旗一军的好法子!
来到安新城后,穆谦接到郭晔的消息,他已屯兵坝州边界,准备随时驰援北境。穆谦盯着地图想了半晌,当机立断,由北境守军在东边和北边两个位置埋伏,西边位置则请郭晔援手,如此便有了白日北境守军与西境铁甲军三方合围,将胡旗士兵包了饺子。
穆谦并不贪功,一路上将黎至清的计策和盘托出,惹得郭晔对北境大营中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先生十分好奇,希望到了北境大营能见上一面。
此举正中穆谦下怀,先时,西境是穆谦思量过后为黎至清选的退路,本意将狼牙拍图纸作为筹码,没想到黎至清转头就拿着狼牙拍换了木幔,着实让穆谦头疼。
穆谦盘算着,虽然北境大捷,战事将歇,可回了京畿将是另一番腥风血雨。京畿的战场不同于北境,无形的刀剑伤人更为致命,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但黎至清还有。如今若是黎至清能得郭晔青眼,若来日真有什么,将黎至清送至郭晔帐下,郭晔惜才,定能护他无虞。
如此,回北境的路上,穆谦将黎至清如何助他加固城防、开荒屯粮,又擒住阿克善、识破金吉照阴谋娓娓道来,隐去粮草一事不提,将黎至清十分功劳夸大成十二分,惹得郭晔恨不得立马见人一面。
平陵城这边,苏迪亚得知金吉照兵败的消息后,为了保存实力,带着剩余的几万人马向北逃去,在胡旗与大成的边界,被埋伏的赵卫一举拿下。
等穆谦赶回来时,平陵城的北境边防军虽有伤亡,但城池无恙!穆谦安顿好后,立马带着郭晔去找黎至清。
“至清,本王回来了!你放的焰火,比本王那夜的更好!”穆谦人还未进军帐,清亮的声音已经传进帐中。
黎至清仍在读《坝州州志》,闻声抬头,正对上穆谦明媚的笑脸,等看到跟随穆谦进帐的人,先是一愣,然后若无其事道:“恭喜殿下大获全胜,您带了客人回来?”
穆谦笑道:“金吉照的主力这么容易被本王歼灭,一靠至清神机妙算,再者就是多亏郭大帅施以援手,至清,还不快来拜见!”
黎至清闻言,十分听话地起身,来到二人面前,对着郭晔行了一个时揖礼,“末学黎至清,见过大帅。”
郭晔赶忙拖住黎至清的手,“先生不必多礼,一路从晋王殿下口中得知了先生的事迹,晔甚为钦佩,故而冒昧前来一见,先生莫怪!”
黎至清淡淡一笑,并未接话。军帐中瞬间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回程路上,穆谦与郭晔一路谈笑,发现郭晔其人爽朗直率,没想到一到黎至清面前,竟变得这般拘谨。穆谦琢磨着,黎至清素日里虽然总在面上蕴着温和的笑意,但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也难怪郭晔不自在,穆谦有意拉近二人距离,想着打趣几句打破尴尬,玉絮却突然闯入帐中。
“殿下,胡旗大汗来使求和了,在中军大帐中!”
“走,去瞧瞧!”穆谦闻言一喜,“至清和郭大哥一起去!”
郭晔闻言,立马婉拒,“这是北境军务,郭某不宜插手,就不去了。”
黎至清看了一眼郭晔,又瞧了瞧穆谦,稍一踌躇,“要不,殿下先去,黎某陪大帅坐一会儿。”
穆谦一听,正和了他想要二人亲近的意思,索性点了点头,带着玉絮走了。
等二人一走,郭晔来到军帐口,打量一圈,确定无人偷看,才回到帐内,喜道:
“阿豫,你可让我好找,这都一年了,怎么不知道差人捎个信来!”
第84章 旧友
“郭大哥,别来无恙。”黎至清的笑意罕见地渗进了眸子里,“本想着等北境事了,寻个时机私下给你送封信,没想到郭大哥竟来了北境。”
郭晔拉过黎至清的腕子,探上脉搏,比之一年前更加紊乱,不禁自责起来,“都怪我,该亲自把你送到京畿,没想到路上竟然出了事,那时你还病着,怕是又吃了不少苦。”
这番带着兄长关怀的话惹得黎至清心下酸涩,自四年前黎徼去后,也只有郭晔自恃比他年长几岁,才会唠叨几句。如今见郭晔语带愧疚,黎至清赶忙道:
“郭大哥切莫自责,一年前若无你千里相救,我怕是早就死在安国侯府的水牢里了。后面的事,只能说天不遂人愿,但结果是好的,如今我还能为北境百姓尽一份心力,已经没有遗憾了。”
听黎至清说到现状,郭晔这才顾得上将满肚子疑惑问出口,“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你竟然到了晋王麾下?”
黎至清捡着大概的与郭晔一说,听得郭晔连连唏嘘。虽然黎至清有意隐瞒,郭晔也能在只言片语中猜到他吃了多少苦。
郭晔顾不上细思黎至清这一年的遭遇,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把眼前这个傻孩子带走,“如今北境的仗打胜了,禁军不日定会班师,你不要回京畿了,跟我去西境。”
黎至清摇了摇头,他还有大仇未解,还有先生留下的未竟事业,还有大成的百姓想要守护,还有穆谦的知遇之恩待还,直言拒绝道:
“我已决意拜晋王殿下为主,辅佐他成就大业。”
“你来西境,我奉你为主!”郭晔语气坚定,没有丝毫迟疑,“西境为何能有今日,你我心知肚明,阿豫,只要你来,你就是这大成西疆上的无冕之王。有西境三十万铁甲军在,到时候别说一个安国侯府,就算整个东境,甚至是京畿,也得瞧你三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