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驰一下子窜了出去,风声伴着穆谦方才在话在黎至清耳边一直回荡,让黎至清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情绪,黎至清已经对它很熟悉了,这是一种有些恼、有些无奈、心脏稍稍有些激动的感受,这种感受不让人讨厌,甚至还有一点点开心。这种情绪黎至清不懂是什么,这是认识穆谦之后才体会到的。
风驰极为聪明,不待黎至清发出指令,便一直把人送到了军帐前。
黎梨见到黎至清骑着穆谦的马回来,登时瞪大了水眸。见状,黎至清有些无奈的从马上跳下来,回头在风驰颈上抚了抚,温声道:“不晓得黎某说话你是否听得懂,且去找你主人罢。”
风驰极通人性,立马转身跑了。
黎梨见风驰这般,不由自主地嘟囔一句,“这年头,连马都这么聪明,怎么寒英就一个傻乎乎的?”
黎至清转头,眼神略带玩味地瞧着黎梨。
黎梨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说了什么,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
黎至清笑着摇了摇头,“收拾收拾,准备睡了。”
“公子,您就这么睡了?”黎梨明显有些难以置信,依照自家公子的作风,是绝对不会放任战事不管蒙头大睡的,“方才,我听到击鼓声了。”
黎至清认真地点了点头,“对,要睡了。从前你不是说,多睡觉能长个么?”
黎至清说完,掀帘进了军帐。
“诶诶,公子,那不是我说的,是晋王说的。”黎梨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跟着黎至清进了军帐伺候。
黎至清一夜好梦,待到第二日卯时一刻,黎至清从睡梦中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黎梨尚在梦中未醒,黎至清轻手轻脚地整理好衣衫,出了军帐直奔北城门而去。北城门下,已经听不到任何厮杀的声音,偶有啁啾鸟鸣,在这个寂静地清晨里显得格外响亮。
黎至清缓步登上城墙,这次城墙之上的士兵远比昨天白日伤亡要多。未受伤的北境守军正有序地清理着城墙之上的战士遗体。
黎至清远远地瞧见,穆谦正一手托腮,另一只手里提着一支铁钩,胳膊上胡乱包着一层纱布,若有所思地瞧着城下,城墙之下,一片狼藉,可以想见昨夜战况的惨烈。
黎至清走上前去,见穆谦眼下的乌青更甚。这一抹青色自打黎至清回来,就没见消下去过,而胳膊上那抹白色更是刺痛了黎至清的眼。
“昨夜一役,殿下受伤了?”
温润地嗓音传入耳中,穆谦转头,虽然很是疲惫,却仍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来啦。”
黎至清环视一周,眼神中充满探寻,“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了?怎得瞧着比白日更为严重。连殿下都受了伤。”
穆谦把手中的铁钩递了过去,“不知是白日佯攻,还是短短两个时辰功夫他们便想出这样的办法。昨夜攻城时,有一支胡旗士兵穿着黑衣,用他们随身的器械,攀上了咱们狼牙拍的锁链。趁着夜色,咱们的士兵也瞧不真切,竟然就将他们拉上了城墙。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伤了好些操作狼牙拍的将士。”
黎至清将铁钩放在手中把玩,再仔细瞧地上,散落满地的还有胡旗士兵常用的弯刀,各种不知名地带弯的铁器,甚至连毁坏的马镫都有。
“瞧着这散落一地的器械,到不像是斟酌良久后的样子,反倒像是临时起意。”
穆谦眉头紧紧蹙着,“本王也觉得是,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就能想出这种办法,还借着夜色反将咱们一军,这金吉照脑子有这般好使?”
“仿佛不大像是他的手笔。”黎至清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思索片刻,又道:“若是金吉照有这般缜密的心思和果断的反应,怎么会一直屈居阿克善之下,金吉照可是老将了。”
穆谦拿手在下巴上抓了两下,有些自嘲道:“本王总觉得,他们用夜行衣这招,是在嘲讽本王。”
黎至清瞬间明白了穆谦的意思,白日里他们在木板背面铺上了刷了漆的钉子,借着视觉的差异,着实坑了一把攻城的胡旗兵,如今不过两个时辰,就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黎至清瞬间对本次出谋划策之人生出好奇之心!
第73章 巾帼
“本来,这背面的细钉,也只是防止敌军踩着狼牙拍背攀上城楼,刷漆不过一次之用。”黎至清打量了一圈城墙上受伤的士兵,又听穆谦语气中多了些苦涩,赶忙安慰,“放在白日,狼牙怕周围有弓箭手支援,这些弯刀、铁钩之类的悬挂工具,便不得用了,若有夜战,视野受阻,那出城迎敌便是,殿下放宽心。”
昨夜,刚发动突袭时,胡旗士兵借着装备的精巧上了城楼,打了北境守军一个措手不及,胡旗士兵军心大振,靠着一鼓作气的冲劲,对平陵城一阵猛攻。可毕竟平陵城城墙高耸,北境守军凝心聚力,视死如归,北境守军虽然有所伤亡,但仍将城墙守得滴水不漏,先头最猛烈一阵攻势过后,胡旗士兵就后继乏力了。
穆谦早已认清这形势,点了点头,黎至清与他想到了一处,“这心思巧妙,却不是长久之计,我猜这出谋划策之人,第一次上战场。”
穆谦说着,略带玩味地与黎至清对视,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本王想去会会那人。
只一眼,黎至清便明白,穆谦是想出城迎战,在征求自己的意思,黎至清知他这些日子忍得辛苦,也知道守城不出仅是权宜之计,略作权衡便同意了。
“苦守数日,又遇上军粮被劫,将士们怕早就憋着火了。若胡旗军队再叩关,殿下率军出城迎战亦未尝不可。不过千万当心,若敌我兵力悬殊过大,切不可太过冒进。”
穆谦一听这话,知道黎至清这是答应了,面色比先前好看了许多,甚至又不自觉地露出坏笑,“至清想不想知道,藏在胡旗军中的这人是谁?本王把那人逮来如何?”
巳时刚过,胡旗士兵再次向着平陵城进攻,这次如二人议定的,穆谦率兵出了城。
阵前三进三出,杀了若干回合,穆谦发现此次胡旗士兵进攻,颇具章法,时而以一字长蛇阵纠缠绞杀,时而以四门兜底阵围追堵截。
两军初相遇时,穆谦差点吃了亏,好在这些阵型,在下棋时,黎至清借着局势悉数讲过。穆谦按照当时黎至清所述之法,加上临阵变通,在最先的措手不及过后与胡旗军打得有来有回。
这一场仗比之往常都艰难些,却让穆谦热血沸腾,这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在将身边一名胡旗士兵斩落马下后,穆谦环顾战场,目之所及并不见金吉照,反而是远离战场的高处,有三人骑在马上观战。位居左右的两名胡旗士兵彪悍壮硕,衬得居中那人身材极为单薄。在居中那人的指挥之下,左右两名士兵时不时朝着战场上挥动旗帜,随着旗帜的变化,胡旗士兵在战场上不断变化着队形。
穆谦定睛一看,锁定那身材矮小之人,看来这次战场的变数是他!穆谦一时之间兴奋异常,带了一支小队,打马向那三人冲去。
那三人远远瞧见穆谦打马跑来,显然意识到来者不善,一扯缰绳,转头便跑。三人撤退的同时,立马有一队胡旗士兵向着他们的方向奔去,意在拖延穆谦的攻势,掩护他们撤退。
到手的鸭子,穆谦哪能让它就这么飞了,穆谦不理会护卫的士兵,目测了一下距离,双腿施力,夹住风驰的马腹,双手弯弓搭箭,登时两箭并发,朝着三人射去。
霎时,两声惨叫传来,左右两名守卫中箭,从马上栽了下来,中间那人立马落了单。穆谦瞅准时机,快速带人冲了上去。
在负重不大的情况下,大宛良马速度远超胡旗马,眼见着穆谦距离那人前后不过三匹马的身位,周围的胡旗士兵仿佛疯了一般,朝着穆谦疯扑过来,丝毫不防守,只顾着进攻,见这架势一定要把穆谦拦下来。
乍一被一群不要命的胡旗士兵缠住,穆谦只得放慢速度,分心应付起周围的胡旗士兵来。穆谦不欲纠缠,挥起佩剑,下手果决,如砍瓜切菜般一连削了数人首级,只求立马解决了周围的敌人,好去逮那条大鱼。
奈何周围的胡旗士兵再也不顾队形,一股脑地朝着穆谦涌来,把他围得再难前行半步。眼见着那人即将跑远,穆谦估摸着还在射程范围内,给左右使了眼色,左右立马上前掩护,将其护在中间。穆谦瞅准时机,立马引箭,又是三箭射出。
谁知那人却极为狡猾,在马上扭曲身子一躲,三支箭竟然全未射中要害:一支射掉了头盔,一支射劈了肩甲,一支射断了束带。
然后穆谦震惊了,一愣神的功夫还被身侧的胡旗士兵在左下腹划了一刀。除穆谦外,在场的无论是北境边防军还是胡旗士兵,也都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头盔掉落的同时,一头乌发飘然落下,铠甲自肩膀处崩开,又没了束带约束,瞬时在身前散开,而闯入众人视野的,是一块雪白的抹胸,上面还绣着一朵粉色的格桑花。
先时在战场上指点江山,还打得颇具章法的人,竟然是名女子!
那女子衣衫被毁,咬着一口银牙,朝着穆谦方向喊道:“登徒子,早晚剥了你的皮!”
穆谦被骂,瞬间感觉委屈之急,你丫穿着铠甲,本王哪里知道你是个丫头片子!
这一个插曲给了胡旗士兵可乘之机,众人放弃攻城,皆一心护卫着那名女子向北逃去。
胡旗士兵性格素来刚硬,宁可战死,绝不投降,故而生擒可远比击杀要难上许多。穆谦方才出营时,在黎至清面前夸下海口,若是在战场上遇到了,必把那出谋划策之人生擒了!如今虽然胡旗军队撤退了,他取得了暂时性胜利,但穆谦心中着实有些不痛快,因为不仅人被逮住,一时大意受了伤,还被人骂是登徒子,这买卖怎么算怎么亏。
等穆谦骑着马老大不乐意地晃晃悠悠回了军营,方才战场上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在中军大帐前见到黎至清时,后者正一脸玩味的瞧着穆谦。
得知穆谦受伤了,黎至清早就遣人去请了军中最有资历军医潘老。军帐中,穆谦赤裸着上身在榻上坐着,潘老则坐在一边的杌子上,给他伤口清洗换药。
一见黎至清,穆谦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立马来了精神。虽然知道传令兵早就已经将前线情况回来通报过了,穆谦还是将前方的情况事无巨细的讲给人听,特别是讲到这次胡旗士兵用得极为精妙的阵型时,一时激动恨不得要站起来给黎至清比划。
穆谦每次一激动的乱动,潘老的伤药就不能准确的涂到伤口上,虽然不满,可是面对着主帅,潘老敢怒不敢言,只得每次都将就穆谦。偏偏穆谦还相当没有眼力见,若干次以后,潘老终于给这个不老实的主帅上完了药,自己也累出了一额头的汗。等潘老再从药箱中拿起纱布时,面色已经极为难看。
穆谦粗心大意,但黎至清心细如尘,也着实心疼潘老上了年纪。黎至清若是开口唤穆谦一句,他定然能老实下来,但黎至清从不在外人面前下穆谦的面子,想了想直接把纱布从老军医手中接了过来。
“剩下的交给黎某,方才帐前候了许久,您老也累了,就请您先回去歇着罢。”
行军路上黎至清第一发热时,便是这位潘老为他诊治,当时潘老觉得这个孩子强拖病躯上战场纯属逞强。后来才知道他是心系北境百姓,兼又智计无双,用计破了突击旗,生擒阿克善,还绘制出狼牙拍的图纸,因而对黎至清刮目相看。如今又见他这般贴心,心中不禁对这个后生更加喜爱几分。
潘老将纱布递给了黎至清,然后转头看向穆谦。能被黎至清伺候,穆谦当然求之不得,立马大方地将潘老赶走了。
黎至清接过纱布,坐在方才潘老坐得杌子上,这次穆谦虽然面上难掩激动之色,但人却老实了许多,没再说着话就从榻上蹿起来。
黎至清没做过伺候人的活,手上动作并不算温柔,疼得穆谦龇牙咧嘴还不好意思叫出声来,只得继续说这话来转移注意力。
“啧啧,你不知道,这胡旗的女子有多野,一点女人味都没,穿着铠甲就上了战场,本王一开始都没发现那是个女的!不过她倒是挺会打仗的,刚一对战,本王差点着了她的道,好在至清教得好,本王学得也好,才没吃大亏!她马跑得也贼快,本王追了她好久都没追上,而且身手也不错,本王三箭都没射中她,这在北境战场上,还是头一遭!”
黎至清听着穆谦絮絮叨叨,话语中还尽是溢美之词,抬眼瞥了他一眼。见穆谦说话时眉飞色舞,一时之间心中竟然有点堵得慌,破天荒地来了一句,“没射中?你不是把人家衣裳都射掉了么?那胡旗的女将军,好看吗?”
黎梨站在一旁,用略带诧异的眼光瞧了自家公子一眼,虽然自家公子这话说得不咸不淡,但黎梨总感觉这里头有股子酸味。
第74章 先手
穆谦说到尽兴处,乍被黎至清一问,不走心地接了一句,“啊?这倒没注意,光顾着打架了,下次本王仔细瞧瞧!”
刚说完,立马发现黎至清脸色不对,穆谦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什么。穆谦心道,该死!黎至清谦谦君子,对这些登徒子行径不屑至极!从前,自己虽然纨绔名声在外,却只限走鸡斗狗吃喝玩乐,鲜有风流韵事流出,如今要是让他误会就不好了,毕竟自己还未对他表明心迹。
“不是!没有!下次本王肯定也不瞧她!”穆谦心里一急,瞬间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那啥,本王不是那等生冷不忌之人,随便什么人都放在眼里,本王只对喜欢的人有兴趣,要不是瞧着她在排兵布阵上有些能耐,本王连一个眼神都不会分给她。”
黎至清听了这话,面色稍霁,眼神微眯,仍不打算放过穆谦,又煞有介事道:
“哦,是了,胡旗的姑娘长在草原戈壁上,性子粗犷些,还喜欢跨马提刀上战场,自然比不得紫鸢姑娘之流暖玉温香。”
穆谦从前对外放出风声,说希望成为紫鸢姑娘的座上宾,一来用她当幌子掩饰自己的取向问题,再者,就是为光明正大与黎至清相交,找了个学围棋的理由。
此刻,这些旧事被黎至清翻出来,穆谦难以明说,不禁懊恼腹诽,都是半年前的事了,他怎么还记得?明明与紫鸢姑娘清清白白的,他怎么就不信呢?
没逮住趁着夜黑风高让北境守军吃哑巴亏的幕后黑手,穆谦心里本就沮丧,受了伤回来还被黎至清言语挤兑,顿时觉得左下腹的刀伤开始疼了,开口不自觉地就带了些委屈:
“至清这话可太冤枉人了,本王从前虽然行事荒唐些,可就男女之事也算洁身自好,不兴你这般挤兑本王。而且,本王都受伤了,也不见你心疼本王,缠个纱布手上都没个轻重!”
些微带着撒娇语调的话让黎至清一愣,这才回过神来,细想方才的话,仿佛是有那么一点不妥!黎至清不禁开始反思,自己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变得尖酸刻薄起来?人家从战场拼杀归来,兴致勃勃地分享见闻,却被自己拿住不放,挤兑一通,着实有些可怜。
可是,方才心里就是不痛快,那些话就脱口而出了!黎至清一时半刻理不清自己的心思,只觉方才失礼至极,又见穆谦面上皆是委屈之色,心中顿感懊恼和后悔,开口语气便没了方才质问人的气势。
“我……我这是第一次替人包扎,也不太会,从前只见过阿梨做过,不是有意要弄疼你。要不……要不还是让阿梨来罢。”
黎至清说着,就要站起来给黎梨让地方,却被穆谦一把按在胳膊上制止了行动。
“不成!你欺负了本王,自然得负责到底,就你来,轻点就行!”
穆谦方才一时情急,兼又没有外人,话就说得软了些,还在无意中朝人撒了个娇,却意外地收效不错。此刻,穆谦面上仍维持着一副委屈样儿,但心中已经窃喜起来,经过这事穆谦断定,黎至清这人,竟然是吃软不吃硬的!
先时,穆谦便早已知晓,黎至清虽脾气温和,却绝不是个好性子,此人总用一层外软内硬的外壳武装自己,处事温文尔雅却时刻拒人千里。穆谦试过以权势相压,黎至清面上虽恭顺谦和进退守礼,骨子里却硬如青竹宁折不弯;穆谦试过日常斗嘴挑衅,黎至清云心月性,不逞口舌之快,偶有回嘴,也是在彼此相熟以后,而且次数寥寥。
如今,穆谦知道,黎至清也不是无懈可击的,只要稍稍对他示弱,他便能从一个杀伐果断的冷血谋士变成邻家尚未长成的温润如玉少年郎。
这不,这自称都明显不一样了!
黎至清被穆谦拦住,抬头求助似的看了一眼黎梨,见她明显没有要解围的意思,又见穆谦可怜兮兮地瞧着自己,有些手足无措,“那……那要是再疼了,你别忍着,要告诉我。”
穆谦板着脸,憋着笑,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黎至清接下来果然小心翼翼,生怕手上再没个轻重把人弄疼了,一层一层缠缠得极为用心。
整个过程穆谦很是受用,心满意足地眯起眼享受着心上人的伺候。
黎至清为穆谦裹好了纱布,见他还打着赤膊,又从榻边拿起外袍披到了穆谦肩膀上。虽然黎至清没有要伺候他穿衣服的意思,穆谦心中已十分满足,披着外袍走到案前,准备写催粮的札子。
一想到粮草,穆谦心中又担忧起来,别说当下军粮尚无着落,就算有了着落星夜兼程往北境运,也得二十余日,算上登州捐粮,若是十日内再无音讯,北境怕是真得撑不下去了。这札子穆谦写得颇为郁闷,尚未完成一半,就见玉絮风尘仆仆地进了军帐。
“殿下,幸不辱命,粮食从西境买回来了!”
“玉絮!”穆谦面上一喜,当时玉絮被黎至清遣往西境,穆谦本没放在心上,甚至觉得黎至清多此一举,没想到第一颗定心丸竟然就这么来了。“买回来多少?”
玉絮一路往返西境,尚不知北境守军大营的军粮之困,如今见穆谦面上大喜,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照实禀报道:
“按照先前先生吩咐,坝州之行所得两万两加上从王府里带出的银钱全部买成粮食,足足有六万石,可供军中一月之用!方才粮车进大营时,属下瞧见刘团练使也押了粮进军营,至少也有十日之用。”
穆谦一听,刘戍那边的粮草也到了,军中粮草尚能支持十余日,加上已经运入营中的和正在路上的登州捐粮,眼下军粮的问题总算是有着落了。若是月余京畿还不能解决军粮问题,那大成离着亡国也不远了。
穆谦心中欢喜,立马扔了毛笔,转头对着黎至清笑道:“这札子,就先缓缓吧,每日一封,京畿怕也早就疲了。”
黎至清面上却没有问题被解的轻松感,起身走到案前,拿起毛笔送至穆谦眼前,“殿下,札子每日一封,在粮草上路之前,万万不可中断。”
“这是为何?明明已经没那么急迫了。”穆谦虽然不明所以,还是接过了毛笔,一想到当初黎至清极力要求额外购粮的模样,不禁问道:“不过至清,你当时是怎么猜到军粮会出问题的?你别告诉本王,你连天灾人祸都能算到?”
黎至清轻轻抿了抿嘴唇,“比起天灾人祸,黎某更了解人心。”
不知是否是错觉,穆谦竟然从这话里听出几分苦涩的味道,明明黎至清面色如常,可穆谦就是觉得他很沮丧。“你这是何意?”
黎至清长吁一口气,抬头对上穆谦探寻的目光,认真道:“殿下,就算时疫未兴起,不出灾民抢粮之事,军粮在闵州也会出事。”
穆谦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这话怎么说得本王更糊涂了?你曾经说,肖若素到了闵州,定能稳住局面,为何军粮还会出事?”
黎至清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但语气难掩惆怅,“就是因为他在,即便没有灾民之事,他也会从中作梗。不过,有一点殿下可以放宽心,肖若素虽然行事出阁,但到底不会过火,如今形势下,筹粮之事交予他办,必将万无一失,但这人也会把节奏捏得死死的,肯定得等到北境山穷水尽时才将军粮送到,绝不会早一刻。”
“军粮事关北境战局,他都敢耍手段,这还不算过火?”穆谦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肖若素不会用百姓的安危开玩笑,他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说明局势还在他掌控中,殿下再耐心写上几日札子,就能见分晓。”
穆谦恍然大悟,“所以,这每日一封札子,是在暗示京畿,北境已经陷入绝境?借机逼迫肖若素将军粮赶紧发往北境?”
黎至清点了点头,“玉絮购粮之事,切不可走漏风声。京畿那边,该示弱就示弱,毕竟殿下本就是临危受命的可怜人!”
“这么说来,肖若素是敌非友?”按照穆谦从原书和众人口中获取的消息,肖瑜之才不输黎至清,若是添上这个劲敌,那往后路就不好走了。
黎至清这次摇了摇头,“这倒也未必。殿下于这北境异军突起,京畿各方势力皆摸不清虚实,肖家亦是。军粮之事,应当是肖若素将计就计布下的投石问路之计。黎某猜测,这些日子下去,以肖若素之才,军粮早就筹好了,之所以按而不发,就等着看殿下为北境,能使出多少法子,调动多少人脉。”
还有半句,到了嘴边被黎至清咽回了肚子里,肖瑜除了要试探穆谦的虚实,还有心试探他黎至清的虚实。军粮之事,也算是肖瑜隔空给黎至清的下马威,为着肖珏,也为着黎晗。
第75章 败家
“这厮是探底来了?未免胆子太大了些!”穆谦回过味来了,先时,黎至清听闻肖瑜去闵州,先是表现得如释重负,不过半日又开始忧心忡忡,当时他便猜到肖瑜可能从中作梗。这才有后面有条不紊地将玉絮派往西境,扣下穆谚和谢淳,再安排写求助的札子给京畿和诸州。
“肖若素其人,虽然谦谦君子贤名在外,可他胆子大起来,也是敢捅破天的。”黎至清本意调笑,可刚说完,又意识到此事可能惹得穆谦与肖瑜产生龃龉,立马补救一句,“肖若素做事极有分寸,此番试探过后,大约不会再做什么出格之事。这次也算殿下抢占先机,虚晃一枪摆他一道,您就海量汪涵,别同他计较了罢。”
穆谦一听这话火气登时上来了,“他设计作践本王、作践北境守军兄弟,你让本王就这么算了?若不是你事先有所察觉,这会子北境兄弟们必将胆战心惊,不知城破被杀和饿死哪天先到,势必惶惶不可终日。而这些全都拜肖若素所赐!让本王不计较,怎么可能?”
黎至清心中有些懊恼,后悔方才一时嘴快将话说透。否则,只要军粮到了,假做皆大欢喜,此事也就翻篇了。如今,惹得穆谦动了怒,回头若与肖瑜较起真来,两个人无论谁吃了亏,都是黎至清不想见到的。黎至清踌躇半晌,撩袍朝穆谦跪下,恳求道:
“此事惹得殿下动怒、北境将士忧惧,是黎某先时未曾明言之过,若早些向殿下坦言,事情远不至此,若殿下要追究,黎某愿一力承担。此次,黎某敢为肖若素作保,安国候所赠的军粮耗尽之前,筹粮一定能到北境,绝对不会耽搁。”
“若这军粮不能按时到,本王说不定还能放他一马,若是按时到了,正说明此人其心可诛!”穆谦一想到这些日子为着粮草殚精竭虑,火气便压不住了,如今又见黎至清为了求情,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心中更添不快,面色不豫地吐出一句:
“肖若素到底跟你有什么情分,让你这般袒护他!”
一方面,以今时今日的心机谋略,若穆谦真与肖瑜针锋相对,穆谦未必能玩得过肖瑜,此刻穆谦正在气头上,这话黎至清不敢明言。另一方面,肖瑜与黎至清系出同门,肖瑜是郁相名正言顺收入门下的,而黎至清并不是,这层师兄弟的关系,更无法向穆谦坦白。黎至清思来想去,难以直言,索性垂下眸子,摇了摇头,闭口不语。
穆谦一见黎至清这幅隐忍又带了点委屈的模样,气消了大半。若无黎至清机警,先埋下玉絮这步棋,此刻北境军士仍处在忧惧之中;若无黎至清拦下谢淳和穆谚,京畿不会给肖瑜施加这么大的压力敦促他筹粮;若无黎至清要求的一日一封催粮札子,后续北境再想出什么法子,都会暴露在京畿眼前。这事,怎么怪都怪不到黎至清头上。如今,黎至清把责任揽到身上,穆谦只觉头疼,他拿黎至清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真是欠了你的!”穆谦认命般嘟囔了一句,俯身把黎至清从地上拽了起来,“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这么算了。但这笔账,本王记下了,回头他要是再敢整幺蛾子,本王必定连本带利讨回来!”
黎至清瞬间松了一口气,被穆谦掺了起来。
穆谦见黎至清这幅如释重负的表情,心里更加不悦,面色比之先前添了几分烦躁之气。
“你才跟肖沉戟认识几天,就这么向着他大哥!本王跟你朝夕相处,也不见你这般向着本王!”穆谦言辞中尽是不满,说到此处,穆谦顿了顿,突然认真问道:
“若改日易地而处,至清可会这般护着本王?”
连黎至清自己都想不明白,他今日拦下穆谦,到底是为着穆谦多些,还是为着肖瑜多些,只就着穆谦的话,顺从了自己的心意,点了点头。
穆谦见状面色稍霁,肚子里的火被硬生生压了下去,这才顾上搭理一旁的玉絮,“怎么去了这么久?真如当初所说,西境粮食难买?”
被晾了许久的玉絮已经从银粟口中得知事情原委,知道穆谦心里不痛快,也不敢像往日那般插科打诨,赶忙老实回禀道:
“西境诸州并不禁止粮食买卖,到达西境不过十日,就已经买足了粮食,初时运输极为便利,各个关卡并不设阻,直到到了西境与北境搭界的陇州,才感觉到过关时的吃力。正当咱们打算出陇州、经坝州入北境时,整个车队直接被扣在了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