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撒尿?”黎豫伸手接过,打量一圈,又在手里掂了两下,眼前这个要比先前那个轻了不少,显然里面是中空的。
“等下用过晚膳,我教你怎么玩。”穆谦说完,才又故作促狭道:
“那陛下,在这之前能赏臣一口残羹冷炙不?”
黎豫虽然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还是冷着脸,但嘴上已经说不出质问的话了。
穆谦叹了一口,“哎……看来臣只能拿出杀手锏了。”
穆谦说着,又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泥娃娃,比先前那两个大出一圈。
黎豫的脸再也绷不住了,伸手夺过泥娃娃,而后又去翻穆谦的袖子,“我倒要看看,你还藏了些什么,还不都拿出来!”
穆谦开怀一笑,“真没了,这是最后一个了,你仔细瞧瞧,与前两个可有不同?”
黎豫将这个泥娃娃放在手里仔细端详,重量不似第一个重,看来又是个中空的。待看到底部时,发现底部并未封口,里面还塞了一团绸布。黎豫轻轻一扯,绸布竟然被轻而易举地拽了出来。
黎豫把泥娃娃放在桌上,展开绸布,愣住了,“降表?”
穆谦笑着点了点头。
“不战而屈人之兵?”黎豫眼中绽放出比方才更胜的光彩,“本想着荆州的事,不拖个一年半载解决不了,真没想到竟然兵不血刃就被你拿下了,荆州免于兵燹,简直是百姓之福!阿谦,了不起!”
黎豫的心思,穆谦当然了解,他舍不得自己在外征战那么久,这次自己能回来,他才格外重视,才会因自己晚归生气。好在荆州此后再无战事,自己也不必再赴前线,可以陪着他在京畿过一段安生日子了。穆谦面上愈发温柔,笑道:
“上兵伐谋,其下攻城,当年你教我的,我都记着呢。这份生辰贺礼,陛下满意吗?”
黎豫怔怔地瞧着穆谦,“我瞧着降表的日子是昨日,那你回来晚了……”
“想着给你个惊喜,找做娃娃的师傅连夜烧得,但因烧制耗时太久,就耽误几个时辰。”穆谦满脸含笑瞧着黎豫,眨了眨眼睛问道:
“那陛下能恕臣迟到之罪吗?”
“阿谦……”黎豫眼尾已微微泛红,嘴唇紧紧抿着,强忍着泪意。
穆谦轻轻地把黎豫拥在怀中,温声道:“阿豫,今后你尽管安坐庙堂运筹帷幄,守疆拓土的事情交给我,假以时日,定将缔造属于我们的太平盛世。”
黎豫此刻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安定,纵使新朝初立,艰难险阻众多,但他却丝毫不畏惧,因为有人会陪他一起,完成夙愿:
至治之世,河海清宴!
第32章 酒酣
药材之事,黎至清是临时起意,并未深思熟虑,被穆谦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也不气馁,只想着过几日再想法子探探他口风。
显然,穆谦对肖珏有些似有若无的敌意。黎至清一直没想明白,这敌意来自何处。若说是为着来北境当监军一事,那罪魁祸首也是自己,而且照黎至清对穆谦的了解,穆谦为人爽朗直率,也颇有胸襟,鲜少记仇,不该如此。
别说黎至清,就连穆谦自己也没琢磨清楚,他为何总是不由自主地与肖珏为难?按照平日里明哲保身的作风,穆谦能交友定然不树敌,肖珏如今握着北境命脉,穆谦纵使无心讨好,也不会着意得罪。但药材这事,穆谦就是脖子一梗,说不给就不给!
虽然肖珏与胡旗人一战受了重伤,但在那场交锋中,胡旗人也没讨到便宜,一员猛将被肖珏斩落马下,随行士兵伤亡不少,就连给大成军队造成不小困扰的突击旗也遭了重创。
胡旗人鸣金收兵,平陵城得到了喘息之机,肖珏才有机会顾上穆谦。肖珏猜测穆谦这种纨绔,从兴盛繁华的京畿来到贫瘠匮乏的北境,肯定没几日就会烦躁,知道从前他与黎至清有旧,两人也算投契,就遣了黎至清与他在一处,算是陪着解闷。
这样才算真正有段平静地日子,让肖珏用花心思加强平陵城的军事防御。城墙加固,战壕修建,军民调配,粮草后勤,事事需要操心,肖珏实在应接不暇,不得已又把黎至清召回了身边。这来回一折腾,穆谦不乐意了,但凡上午肖珏请了黎至清去议事,下午穆谦定然拘着黎至清陪他下棋。
起初,肖珏多少有些不满,但穆谦作为北境监军,肖珏不敢得罪,怕穆谦在给京畿的密报里作梗,也就凡事让着穆谦三分,不敢太过劳动黎至清,凡事自己多待着一些。
穆谦是个没心思的,从不屑使用下作手段,是以次次密报皆写肖珏恪尽职守尽忠为国,待几年后两人论起此事,肖珏才惊觉当年真是白白担心了。
一日,黎至清与肖珏议着城楼瓮城的改造,穆谦谴了寒英来唤黎至清,黎至清有些恼了,穆谦这才不再刻意与肖珏争黎至清的时间。
没了人陪着穆谦,穆谦只得自己找些消遣。这些日子,他没事就喜欢往校场跑,跟军中将士比划拳脚。穆谦发现,军中将士的身手路数,与从前他跟仲城学得差异较大:仲城所教以防守为主,以守为攻;而军中将士更重进攻,以攻为守。一边比试,一边学习,穆谦功夫又精益不少。
边防军那群兵油子刚开始是因着穆谦身份特殊,都憋着一股劲儿,一来都知道几个团练使先前作弄穆谦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打赢了他,给兄弟们长脸,二来,穆谦身份尊贵,边防军都想着跟他打一架,然后作为后续吹牛的谈资:瞧,老子跟京畿来的晋王殿下打过架,晋王晓得不?皇帝的亲儿子!
穆谦除了定期给京畿发密报反应北境情况,平日再无其他事,但凡到了校场,来者不拒。他身手好,为人又没架子,很快就跟边防军这群兵油子混熟了。除了打架,他们还都喜欢喝酒。无战事时,完成一日的操练后,边防军允许将士们喝点酒。
一日黄昏,穆谦在校场上打完架,被李赵几个团练使邀请共饮,欣然前往。北境边防军忠厚憨直,穆谦爽朗直率,本就对脾气,再加上有酒助兴,众人聊到兴起之处,就称兄道弟起来。
穆谦一口烧酒落肚,满足道:“这酒入口真辣,落到肚子里反倒是暖暖的,赵大哥,这酒叫啥名?”
赵卫擦了一把嘴角的酒:“这是咱们这边的高粱酒,前两年来了个有文化的书生,给起了个诨名叫‘守空闺’,入口辣,后劲也大,幸亏穆谦老弟没带着媳妇儿随军,要不然喝了这酒回去,只顾呼呼大睡,可不是要让媳妇儿守空闺了嘛!”
众人哄堂大笑,穆谦没想到这么酒还有这么诨名,顿觉有趣,玩笑道:
“本王尚未成家,不打紧,倒是不知道几位大哥可成家了?若是成了,今夜可要悠着点,不能让嫂嫂们守了空闺。”
此言一出,众人面上破窘,穆谦不解看向李守。
李守笑着解释:“咱们哥几个来北境那年,也就老弟你这年纪,这一待就是十几年。战事一起,不是咱们杀人,就被人杀,都是半条腿迈进阎罗殿里的人了,哪有好姑娘肯跟咱们。就算她们肯,咱们也不肯呀。”
穆谦皱眉,“这是为何?”
赵卫憨厚一笑:“谁知道哪次出征就回不来了呢,何必让人家姑娘家白白为咱们提心吊胆,再一不小心成了寡妇。咱们哥几个,也就老韩成家了,可你说老韩他……”
因着酒意,赵卫说着哽咽了,在场众人也瞬间唏嘘起来。
穆谦瞬间也沉默了,韩强前一日还兴冲冲地跟穆谦打架,结果第二日跟着肖珏出战,就没再回来……
“都怪胡旗人的突击旗,马速飞快,疾冲疾撤,杀了人就跑,要不然,我非追上去宰了他们。”刘戍说着眼眶红了。
赵卫更是一拳砸在桌上,“咱们从突击旗这里吃得亏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次次还都是肖都指挥使亲自出战的时候,这次若不是老韩护着,怕是肖都指挥使就真回不来了。”
“次次?”穆谦听了这话不禁皱起眉头,他从黎至清留给他的故事里得知了不少肖珏跟胡旗人作战的渊源,肖珏曾用计骗得胡旗大汗杀了悍将阿克登,这次担任胡旗人统帅的正是阿克登的亲弟弟阿克善,也难怪这般恨肖珏。
李守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次次肖都指挥使都是重伤,上天怜见,每次还能捡条命回来。”
穆谦脸色不禁也凝重起来,徐彪见状,赶忙道:“不提了不提了,咱哥几个还是喝酒吧。”
一群大老爷们,纵使心里难受,也不喜欢表现得愁云惨雾的,徐彪一起话头,众人赶忙应和。
穆谦才又道:“几位大哥皆已官拜团练使,这些年应该也有几分积蓄,北境的边防军又都是募兵制,纵使就此解甲,朝廷也不能强留。几位大哥就没想过回家置办几亩地,娶一房媳妇儿,过几天安生日子?何必一直待在北境,过这种刀头舔血,朝不保夕日子。”
“哪有什么积蓄,粮草军需能按时供上就不错了”徐彪爽快一笑,“要是能在有些‘守空闺’喝着,咱们就满足了。”
刘戍继续道:“是这话,更何况,咱们走了,谁来保护并州的百姓?边疆这种地方,你不守,我不守,胡旗人不就打进来了吗?”
众人纷纷附和起来。
穆谦看着这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糙汉子,为了边塞的百姓,为了大成,将一生都绑在了北境,一时之间有些感慨。这是他穿进书里,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叫做“家国情怀”的情绪,也第一次打心底里佩服这群曾经作弄他又被他打趴下的人。
穆谦举起酒杯,满怀敬意地敬了众人一杯。
在座几位皆是豪爽之人,也不矫情,举杯饮尽。酒酣,赵卫借着酒意一把搂上了穆谦的肩膀,拍了一下。
“穆谦老弟,你的身手在哥哥心里就是这个!”赵卫说着竖起来大拇指,“这些年,从京畿来的大官,我老赵只服两个人,一个是咱们的肖都指挥使,另一个就是你!其他的禁军都不行,同你一起来的那个病秧子,也不行!”
穆谦赶忙谦虚几句,心中却默道,若不是那个“病秧子”看破你们的局,又教了本王恩威并施的法子,本王现在在你们心里也是“不行”。男人,就不能被说不行!
李守听到此处,眉头微紧,面上写满了不赞同,“要说起来,那位黎先生除了身子弱些,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些天,咱们在中军大帐,听他安排屯兵开荒和改建瓮城之事,有几分道理。”
刘戍直接道:“咱们都知道这屯兵开荒是好事,可这瓮城建成这么多年了,贸然改建,还要疏散周围的百姓,日日督着边防军的赶工,未免动作大了些,有必要吗?”
于锡想了想说:“这也不好说,我总觉得黎先生是有些深意在里头的,不过他和肖都指挥使每次谈及瓮城都跟打哑谜似的,咱们也听不懂。”
穆谦大概听明白了,改建瓮城之事,军中意见不一,瞧眼下这形势,肖珏是听了黎至清的建议。穆谦自从来了,尚未上过城墙,也不知瓮城长什么样,想着得空一定要去瞧一眼,知道改瓮城是黎至清的主意,也多了几分好奇:“这瓮城,黎先生打算怎么改?”
这一个问题问住了众人,几个团练使你瞧我,我瞧你,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时之间桌上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第33章 良马
穆谦见状,以为众人为难,赶忙道:“莫非这是军中机密?本王不过随口一问,若有不妥,咱们就不提了。”
李守知道穆谦会错了意,解释道: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机密,老弟你是监军,作战和防御策略制定时,你有权旁听,只不过你不贪恋权势,这种场合从不在场。现在,对瓮城的改造主要是增建箭楼、加固城门,只不过怎么加固、怎么增建,黎先生和肖都指挥使俩人没说明白,只说回头黎先生会给个图纸,到时候照着做就是了。”
穆谦心下了然,这群团练使也只是知道个大概。瓮城改造于穆谦而言,算不得什么需要关心的事,索性不再深究,又与众人推杯换盏起来。
又过几日,穆谦无聊得紧,有几日没见黎至清,遣了人去唤他之际,前往坝州互市做生意的玉絮回来了。穆谦闻言一喜,赶忙把人宣进了军帐。
西北朔风冷硬,穆谦打量着回来的玉絮,发现他黑了不少,人也精瘦了一些。见到穆谦的玉絮行了个礼,抬头冲着穆谦一乐,穆谦便知道这次肯定收获颇丰。穆谦大喇喇往主位上一坐,听着玉絮汇报概况。
“自打那日分别,咱们的车队一直沿着并州的官道行进,不用压着步子,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虽然并州贫瘠,但一路极为顺遂。等车队进了坝州,就出了不少幺蛾子,途中遇到过流寇,还遭遇一次胡旗人突袭,好在边防军巡查支援及时,一路也算有惊无险。”
穆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王府和禁军的兄弟们都平安回来了吗?”
玉絮得意道:“您还不放心我们身手嘛?去了多少,回来了多少!都是囫囵着回来的!”
“好!做得好!统统有赏!”穆谦心里石头落地,方才想来生意,又问道:“生意做的如何?”
玉絮从怀里掏出一个账本,递给穆谦,咂摸了下嘴。
“这个互市名不虚传,咱们从冀州置办的布匹基本能卖出十倍之数,茶叶和香料更甚,咱这一趟,除去置办货物的本钱和一路打尖露宿的花销,净赚两万两有余。”
穆谦接过账本,看也不看,直接丢给了在一旁侍奉的寒英,一听这数,面上难掩诧异。
“这一趟来回不足半年,利润竟比本王一年的俸禄还多!难怪京畿和诸州的世家将大半心思都放在了做生意上。”
“若是旁人,这利润怕是要薄一些,毕竟到时候还要分些好处给边防军、统筹这条商道的登州黎氏以及并州和坝州当地的豪右。”
话音未落,黎至清已经掀帘进了穆谦的军帐。
穆谦见到来人,面上一喜,“至清,你来了!本王这次收获颇丰!”
黎至清冲着穆谦点了点头,温润一笑,在穆谦下首落座。
“刚刚进帐时,你不是说带了好东西回来,正好至清也在,赶紧拿出来,咱们一起瞧瞧。”穆谦转头示意玉絮。
玉絮挠了挠头,略显尴尬道:“是有个好东西,不过没法拿到这儿来,要不然咱出去看?”
穆谦是个好脾气,带着黎至清一起,跟着玉絮出了军帐。
立在穆谦眼前的是一匹黑色的骏马,瞧起来比京畿禁军巡防营和北境边防营的战马都要瘦弱一些,但是毛发乌黑油亮,一双眼睛也炯炯有神。
穆谦抱着胸,皱着眉,一脸玩味地围着马转了三圈,才拖着下巴道:
“这瘦不拉几的马,就是你说的宝贝?”
穆谦还有半句话吞到了肚子没说出来,这么瘦的马能驼起来的,也就跟它一样细胳膊细腿儿的黎至清!换个五大三粗的李守赵卫,还不压死它!穆谦想到此处,还瞥了一眼黎至清,见他也正用探寻的目光审视着眼前这马。
玉絮为人机敏灵活,平日里也不似寒英那般守着规矩,知道黎先生比自家殿下有见识,笑着问道:
“黎先生瞧着呢?”
黎至清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黎某曾在书上读到过,与大成西境毗邻的回浒之西有国,名为大宛,盛产骏马,其马体型修长,体态纤细优美,速度极快,甚至快于善奔的胡旗马,且耐力持久,可日行几百里。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大宛良马?”
“黎先生好见识!不错,这正是大宛良马!”玉絮不禁对黎至清又添几分佩服之情。
黎至清并未因着玉絮的夸奖而面露得意,反倒是眉头紧锁,问道:
“黎某早年听闻,大宛视其马甚重,从不肯卖与他国,史书记载,数十年前大宛使臣朝见大成天子时,才进贡过几匹,不知玉絮小哥是怎么得来的?”
穆谦听了这话,才知道这马的好处,一把搂上玉絮的脖子,拍了拍肩膀,“玉絮,可以啊!怎么搞来的?”
玉絮嘿嘿一笑,“这不赶巧了么,在那互市上,有个大宛老板被胡旗人欺负,眼见命丧当场,我看不下去就出手相救了。然后就跟那老板交上了朋友,细聊之下得知,他娘乃是我大成子民,在互市上认识了他爹,他也算半个大成人……”
穆谦问:“那他就送你了?”
不等玉絮作答,穆谦搂着玉絮脖子的手一紧,佯怒道:“你当本王傻啊?刚才至清说了,大宛不肯卖那马!”
“这您就甭管了,总之马给您弄回来了!”玉絮说着一个激灵躲开穆谦的钳制。
穆谦知道玉絮处事颇有几分机灵劲儿,肯定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才半唬半骗地哄着人家老板把马给了他,也不欲深究,笑着骂了一句“臭小子”作罢。
玉絮是个乖觉的,赶忙道:“殿下给这马起个名?”
“这马还没名字么?”这倒是穆谦没想到的。
“没呢,才一岁多,那老板也没给起名,只‘宝贝疙瘩’这么唤着!”
“既然方才至清说这马跑起来速度极快,就叫‘风驰’吧。”穆谦盯了风驰半晌,突然心里出了个坏主意,转头含笑对黎至清道:
“至清,既然刚得了骏马,咱们去跑马吧。不过,就这一匹可如何是好……要不然,你与本王共乘一骑,如何?”
穆谦知道黎至清不喜与人太过亲近,他内心憋着笑,用故作满怀真诚且饱含期待的眼神看着黎至清的眼睛,期待他尴尬的反应。让黎至清这些日子得空就往肖珏那里跑!
谁料黎至清却始终从容不迫,轻轻一句话就让穆谦败北,“这大宛良马因着体型纤细,速度虽快,负重能力却不强,两人同乘,马种优势便丝毫不剩了,殿下独自骑乘便可。”
穆谦转头,用探寻的目光看着玉絮,仿佛再问: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在忽悠本王?
玉絮认真地朝穆谦点了点头,默认了黎至清的说法,心中默默为自家王爷悲哀:一个没文化的王爷是斗不过一个博览群书的黎先生的!
平陵城北五十里有一条自西向东流淌的长河,名曰泺河,是大成与胡旗的边界。如今胡旗军队已经驻扎在了泺河南北两侧,原地休整,时刻准备再次向平陵城发起攻势。
虽然守城的将领万般相劝,穆谦最终还是带着黎至清并几个亲卫从北门出了平陵城。
穆谦没想到黎至清这个文弱书生还会骑马,但也就限于骑着马慢慢跑几步,若要疾驰,就坐不太稳了。穆谦终于在心中找到了平衡,这个黎至清,也不是事事都精通嘛!
在玉絮和寒英陪伴下,穆谦跑了半个时辰,尽兴后,才策马回了黎至清身边,压着速度与他一同慢行,“这马骑得,当真畅快淋漓!本王许久没这么尽兴了。”
黎至清闻言笑道:“殿下喜欢这里?”
穆谦四下打量一圈,时值盛夏,落日如斗,红霞满天,沙草地也被落日余晖染红了,少了白日的凌冽肃杀,平添几分和谐静谧。
“还不错,这趟北境之行,书中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算是见识过了。”
黎至清骑在马上欣赏着这大好河山,不紧不慢:“若是没有战事,这城外的沙草地上,常会有平陵城的百姓牧马放羊。”
穆谦随着黎至清的目光远投,目之所及,除了自然景致,还有战后烧毁的林木,毁弃的攻城器械,甚至干涸暗红的血迹。穆谦瞬时心中一紧,跑马带来的那份畅快淋漓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愤恨!
大好山河不该陷落至此!
一时间,穆谦兴致全无,带着随行众人打马回程。临近城门,瞧见城墙之上站了一排守城的士兵,有一将领正在城墙之上巡视。穆谦定睛一看,那人正是肖珏,穆谦心中登时有些不是滋味。
待一行人入了城,穆谦转头问了一句身侧的黎至清:“在至清眼中,肖沉戟如何?”
黎至清没有犹豫:“从前以为他为了避开肖若素的锋芒,另辟蹊径。来了北境才知,他当真是为国为民,忠肝义胆。”
“知道了。”穆谦面上看不出情绪,犹豫片刻,丢下一句,“那些药材,肖沉戟若缺什么,唤人来取吧。”
第34章 初唳
又过月余,胡旗再次南侵,铁骑距离平陵城北城门不足五里时,平陵城开门迎战。肖珏身先士卒,亲自领兵出击,于锡作为副将,跟随其后。
穆谦难得主动上了一次城楼,与黎至清站在一处,眺望着远方,焦急地等待着前方的战报。前方铁骑扬尘,遮挡了视线,不多时,就见战线向着平陵城越压越近。显然,大成军队节节败退。
待到逼近城门五六十米处,穆谦发现,肖珏已经浑身是血。
围攻肖珏的是胡旗一支特殊的队伍,士兵个个身着黑铁盔甲,骑着膘肥体壮的胡旗马,手持弯刀,刀柄上绑着绳索,近战高防高攻,远战又能突袭。穆谦观察半晌,明白这就是让那几个团练使闻之色变的突击旗。
突击旗人数不多,不过一二百人,他们并不与大成其他兵士多纠缠,只围着肖珏打。不多时,肖珏胳膊、大腿、前胸、后背皆添了新刀伤。于锡护着肖珏且战且退,登时身上伤痕累累。
穆谦死死盯着围在肖珏身边的胡旗人,觉出不对味来,转头问身侧的黎至清:“至清,你有没有发觉,这突击旗的打法,有点像猫捉老鼠。”
“这是何意?”黎至清看着城下情景,满脸担忧,眉头紧锁,穆谦的话让他云里雾里,因而眉头更紧。
“一般猫捉住了老鼠,都不会立马吃掉,而是玩放跑了再捉回来的游戏,一直等到玩够了,才会一口咬死。”穆谦看着城下肖珏身上刀伤愈来愈多,亦不免担忧起来,“本王怎么觉得,突击旗在戏弄肖沉戟,你看啊,那些刀伤虽不避着要害,但也没立刻致命,方才明明有几刀,本王瞧着是有机会割肖沉戟喉管的。”
黎至清心下一沉,坏了!
“快!鸣金收兵,要不然肖都指挥使危矣!”
黎至清赶忙提示守城的将领,诸将虽曾得肖珏授意,视黎至清如肖珏本人,此刻接了黎至清的命令还是有些犹豫。一来黎至清从未僭越下令,军令皆出自肖珏之口,二来,黎至清到底无官无职,不受重视。
穆谦见那将领犹豫,毫不迟疑地选择相信黎至清的判断:“听本王的,本王命令你鸣金收兵,否则治你通敌叛国之罪!”
此刻,城下肖珏已朝着身边将领打出撤退的手势,守城将领见状亦不再含糊,立马敲起钲来。
眼前着其他退回来的士兵已经进了城门,肖珏和于锡二人才打马向着城门狂奔。
“肖珏,这次我玩够了,拿命来吧!”站在约百米远处,有一胡旗人首领打扮的大胡子,骑在马上,大喝一声。
瞬间突击旗又紧追着肖珏而来,追在队列前列的五个突击旗士兵突然向前挥手甩出弯刀,有两支的刀的绳索紧紧地缠绕住肖珏,一条缠住了策马执缰的左臂,另一条缠在了脖颈上。
两个得手的士兵手上同时施力,一把将肖珏拽下马来。肖珏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吐出一口鲜血。
于锡见状,立刻打马回撤,想救援肖珏。突击旗不理于锡,拖着肖珏就往回赶。于锡飞身下马,一刀砍断了肖珏左臂上的绳索,待再要砍脖颈上的绳索时,两把从远处飞来的弯刀,正中他胸口。
“老于!”已经被拖行了十来米的肖珏不禁痛呼出声。
于锡就这样扑倒在了沙草地上,手上还保持着砍绳索的姿势。
“肖珏,到你了!”先前的大胡子策马而来,手里甩着弯刀的绳索,眸中含着贪婪而期待的精光。
距离肖珏不足五米,弯刀脱手,冲着肖珏的胸口飞来!
说时迟,那时快,两根羽箭同时从城楼上飞下来。
一支正中肖珏脖颈上的绳索,另一支射偏了朝着肖珏飞来的弯刀。
城楼上其他观战将领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箭楼,探寻谁才是那个搭弓引箭之人。
竟然是穆谦!那个纨绔王爷!
“你……”穆谦身侧的黎至清亦在脸上露出三分诧异七分欣喜的神色。
穆谦无暇旁顾,五把羽箭搭在弓上,瞬间脱手,城下瞬时发出五声惨叫,五把羽箭正中五个突击旗士兵面门。
甚至连城下的肖珏都有一瞬愣神,这一愣神不要紧,气得城楼上的穆谦直跺脚,大喊道:
“肖沉戟,你还不赶紧进城,本王快没力气了!”
话音未落,又是五把羽箭脱手,又有五名突击旗士兵应声倒地。
十二支羽箭,让本来攻势正盛的突击旗在原地踌躇起来,肖珏趁乱翻身上马,逃进了城内。
胡旗大胡子见徒劳一场,举着弯刀,朝着城楼上穆谦的方向,恨恨地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引兵撤退。
见胡旗人退了兵,穆谦才脱力一般往地上一坐,把从守城将领背上取下来的强弓往身侧一放,大口喘起气来:“这弓,真够劲儿!累死本王了!”
黎至清见状莞尔,轻笑道:“殿下能者多劳,怎么这就累了?”
“可拉倒吧,就这一回!”穆谦说着,还伸出右手食指比划了一下,喘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又撇着嘴道:
“你们这儿的弓,本王再也不玩了,太废胳膊了。方才情急之下那三弓,本王胳膊都拉伤了。”
黎至清见状,在他身侧蹲下身子,在他胳膊上轻轻捏了几下。
穆谦突然觉得,练了十年的射箭值了!穆谦穿书前,除了功夫,还有个射箭的拿手绝活,得益于他出生那年,有部史诗巨作电影的完结篇上映,电影中的神箭手让穆谦的老妈着了迷,这才哄着自家儿子学了射箭。
穆谦在王府跟仲城学功夫时,曾经射飞了靶子上的三支羽箭,让仲城刮目相看。穆谦自觉太过招摇,此后就没再摸过弓箭,也对当时在场的侍卫下了严令,谁也不许透露分毫。方才要不是看黎至清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他才不做这种扎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