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至清也不再揪着小奶狗不放,耐心听完,若有所思道:
“没想到这边防军的团练使们这般沉不住气,黎某还以为要过些日子他们才会再找殿下麻烦。”
“你猜到了?”穆谦有些诧异,他按照之前同黎至清商量的,打了赵卫,又恩威并施收服了李守,却从来不知道其他团练使会来找他麻烦。
黎至清唇色泛白,带着些大病初愈之人的虚弱,微微一笑:“下马威不仅是李赵二人的主意,军中将领人人有份,两人折戟,自然会有源源不断地造访者。”
穆谦想了想,又问:“若那晚本王打输了,会怎样?”
黎至清道:“虽然会吃些亏,但不会被其他团练使惦记上。”
穆谦眼中掠过一丝寒意,他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他仿佛又落在套里了!
正在这时,军账内闯入了一个边防军士兵,急道:“肖都指挥使出城迎战时受了重伤,这会子想请黎先生即刻过去议事,不知先生醒了没有?”
黎至清听罢,面色一变,“重伤?很严重吗?”
那士兵面上有些无措,“没瞧见,只是中军大帐让这样传话,先生既然醒了,就过去看看吧,都指挥使那边应该挺着急的!”
先前听闻肖珏受伤,黎至清就有些担忧,如今见这士兵不明内情,又表现得火急火燎,立马挣扎着要下床。黎梨见状,赶忙上前伺候他更衣起身。
穆谦见黎至清刚醒,自己身体还没好利索,就着急忙慌地去看肖珏,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至清这个幕僚当得,可真尽职尽责!”
黎至清被穆谦言语挤兑得一愣,又觉得无可辩驳,只在黎梨服侍下穿戴完毕后,对着穆谦行了一个时揖礼,“殿下见谅,黎某受相府延请,当为主分忧。”
穆谦听了这话,知道多说无益,索性道:“去吧,省得回头跟本王下棋还惦记着肖沉戟!”
待黎梨想给黎至清裹上大氅,才想起来,大氅送回来时,已经破了,自己又不会补,不禁抱怨道:
“虽是做戏,可这大氅当初就不该让那群兵痞子穿,都划破了,一点也不知道爱惜!”
“无碍,天气已然回暖,不穿也罢。”黎至清瞧了一眼大氅,身侧处被豁开了一条口子,皱了皱眉,不再说什么,直接向着帐门走去。
穆谦回头,帐帘掀开,阳光自帐门侵入,黎至清就这样背着光向着帐外走,他身形清瘦,摇摇欲堕,冷风灌入,吹得衣袍翻飞,更显单薄。
“且慢!”
穆谦唤住二人,鬼使神差地脱下大氅,走上前去给黎至清披在身上,然后仔细将系带系好。
“穿着吧,别回头再冻病了,吓哭了这小丫头。”
肩头一暖,大氅突然裹在了身上,黎至清静静地瞧着穆谦,他脸上虽然一脸嫌弃,动作也不不温柔,但一举一动却十分仔细。黎至清知道这于礼不合,想要拒绝,但本能地又想接受穆谦这份好意,最终喃喃吐出一句:
“多谢殿下。”
穆谦老大不乐意的从黎至清军帐中走出来,迎头碰上寒英,见他正盯着黎至清远去的背影看,立马气不顺地走上去,对着寒英就是一脚。
肖沉戟也就算了,连你也惦记他?
落脚的瞬间,突然想到寒英身上有伤,穆谦立马收了力度,这一脚落到寒英小腿上变得不痛不痒,也就是平日里几个要好的兄弟玩闹的力度:
“你这瞅啥呢?今日不是让你歇着么,怎么跑出来了?”
寒英被踢,立马回神转头,看到自家主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道:
“没瞅啥,就是瞧着黎先生那件大氅像是殿下的。如今看来,的确是殿下的。”
穆谦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寒英瞧得是大氅,不是黎至清,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故作好奇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穿得是本王的?”
寒英憨厚一笑,“您比他高一寸,您的大氅穿在他身上,都快到脚踝了!”
“那什么……你也知道,他大氅被划破了,他身边那个丫头又笨手笨脚的,不会补。”穆谦摸了摸鼻尖儿,梗着脖子,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本王是怕他再病了,还得劳动本王去伺候他!”
穆谦说完,扭头就走。
寒英是个老实孩子,自家主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听,挠了挠头,想着黎梨姑娘不会补,要不然自己抽空去给补一下?省得他老穿自家殿下的。
等黎至清到了中军大帐,刚想入内却被拦在了帐外。待通报过后,才被请了进去,黎至清刚入大帐,帐帘立马又被放下,似是怕被外人窥探一般。
军帐内肖珏正在上药。肖珏胸口裹着纱布,纱布上已经洇出鲜红的血迹,而下腹豁开了极深的一道口子,侍卫正给肖珏往伤口上倒着止血散。止血散刚一倒上,就被伤口里涌出来的血冲散了。整整一瓶止血散再加上两卷纱布,才堪堪裹住肖珏的伤口。
黎至清近前一看,心中狠狠一揪,心绪翻腾起来,肖珏出身相府,父亲当朝参知政事,兄长贤明远扬,早已题补东府政事堂,肖珏若靠着父兄,走文官之路,必将顺风顺水。他若非心中有北境,又何至于遭这一场罪。思及此处,黎至清语中带了几分敬佩和担忧:
“我在路上遇到流民,得知你受了伤,却不曾想,伤得这般重。还是新伤叠着旧伤!这一道,是今日新添的么?胸口是旧伤开裂了?”
肖珏面色惨白,额头因着疼痛一阵阵冒着冷汗,见黎至清难过,赶忙把衣襟往身前扯了扯,遮掩住胸腹的伤口,然后咧嘴一笑:
“吓着你了?早知道就等换过药再差人去唤你了。”
“你该早唤我来!”黎至清言语中有些微不满。
肖珏苍白的嘴角上仍挂着笑意,“你不是病着么?可好些了?边防军折腾你们了?”
“不过旧疾复发,不碍事的。”黎至清丢下往日嘴角的笑意,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倒是你,方才瞧着那伤,明显是旧伤未愈,战了几场了?”
“从第一次受伤至今,足足战了七场!这一刀是今天的战果!”肖珏也不再故作轻松。
“连难民都知你第一战便受了重伤,但前线却未乱,皆传你骁勇如旧,我就猜到你是硬撑至今。”黎至清面色凝重,由衷劝道:
“沉戟,京畿能压得住北境的将领,就只剩你一个了,珍重自身吧。”
肖珏闻言不禁自嘲,“至清什么时候也学了京畿那套阿谀奉承,能统兵北境的,怎么就我一个了?”
黎至清索性把话摊开,“沉戟当真觉得我在阿谀奉承?东境临海,南境逾百年无战事,西境有府兵镇守,纵无禁军驰援,仍可独当一面。唯独这北境,但凡开战,禁军与边防军缺一不可。”
肖珏强辩,“诸州有能力的将领不在少数。”
黎至清不以为然,“边防军军士,靠刀头舔血建功立业,全凭战功说话,为将帅者倘无真本事压不住边防军。而禁军各衙门统领多世家子弟,倘无家世,禁军又不肯卖面子。纵观朝野,唯有你以武入朝,曾于北境立下赫赫战功,又出身世家镇得住禁军,你父兄还能坐镇后方,拦着枢密院纸上谈兵的作战指令。”
当前形势,肖珏未尝不知,不过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承认当下军队权责不清又处处掣肘的局面,如今被黎至清不留情面地点破,只得道:
“我朝太宗以武得天下,为保江山永固,重文抑武。京畿世家子弟,深谙其道,要么科考入仕,要么靠祖上求个荫官,再不济就守着家业过活,哪个不比醉卧沙场舒坦。反倒是穷苦出身的布衣,请不起先生,上不得私塾,纵知诗书句读,也无财力赶赴科考。若想出人头地,只得远赴边疆,以性命相搏,谋一份前程。他们倒是有几分真本事,可一来武官品阶向来低于文官,二来出身为世家不屑,想要出头着实困难。”
黎至清由衷道:“所以,世家出了肖沉戟,四年后京畿才有将可用!”
黎至清极少夸人,肖珏听了这话本该高兴,可如今却是笑不出来,叹了一口气才道:
“至清你也猜到了,若我此刻退下阵来,北境必乱,我又怎能安心退下?”
黎至清又低头看了看肖珏身前的伤势,递给黎梨一个探寻的目光。
黎梨进帐时便瞧见肖珏那满身或是未收口或是崩裂的伤,此刻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面色凝重地朝着黎至清摇了摇头。
黎至清瞬间明了,肖珏身体已是极限。
黎至清坐在肖珏床边,沉默半晌,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劝道:
“沉戟,你安心稳坐中军当统帅,再从随军之人里择个将领吧。”
“再择一个?”肖珏瞬间蹙眉。
黎至清点了点头,“召集边防军统领,让他们从禁军中推一个。”
肖珏满脸诧异,“出征在外的将帅,皆由枢密院出具调令任命,前线怎可临时委派,名不正言不顺。”
黎至清面色沉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等东府西府议过,再征询了三司衙门的意见,胡旗人怕是已经破城了。”
肖珏自然明白战机瞬息万变的道理,但黎至清的建议实在大胆,甚至有些出阁,一时之间肖珏不敢应承,只道:
“我再想想吧。”
黎至清知他为难,也不再多言,又将话转回肖珏的伤势,“你的旧伤怎么拖了这些时日还未痊愈?”
肖珏无奈笑笑,不肯作答。正巧有军医入内,听到这话,回道:
“边塞苦寒,缺医少药,军费有限,军中置备的伤药不过尔尔,都指挥使又不肯搞特殊。”
黎至清听明白了,缺的是药。自他醒来,仿佛听说穆谦有一车货物皆是珍稀名贵药材,且不打算售卖,看来有心用于北境。
穆谦的药材,无人敢打主意,黎至清也不确定自己能否说动他,但又担忧着肖珏的身体,只得硬着头皮前往穆谦的军帐。
黎至清刚开口同穆谦商议借用些药材,穆谦一口答应。待穆谦听明白所借药材是为肖珏所用,上一刻还笑容满面,下一刻便沉了脸色,丢下一句:
“想用本王带来的药材,也不是不行,让肖沉戟亲自来求我,然后拿着市价十倍的银两来买,要多少有多少!”
第30章 番外-万寿节(上)
这是黎豫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因着新朝初立,百废待兴,黎豫不愿铺张浪费,各类庆典能免则免,上午接受完群臣朝贺,立马回了寝宫。
寝宫里有一张红木圆桌,桌上摆了几个小菜,中间立了一个红泥小火炉,上面温着一壶烧酒。
黎豫极少饮酒,喜欢喝酒的另有其人。
菜已摆齐,黎豫略显焦躁地朝外门望着,见门外始终空空如也,有些泄气。显然,他是在等着什么人。
“门外当值的是谁?”黎豫显得有些不耐,“去问问,豫王怎么还没回来?”
门外侍卫应声而去。
过会子,却是寒英入内,行了个礼道:“陛下莫急,豫王殿下答应今日赶回来陪您过寿,定然不会食言,应该快了。”
黎豫撇撇嘴,知道方才殿外的人肯定是没打听到什么,才巴巴请了好说话的寒英来应付,也不戳破,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寒英看着黎豫,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殿内又只剩下黎豫一人。
黎豫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这会子看着空旷的大殿,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又有些生气!
那人答应赶回来陪自己过生辰,怎么能食言呢!
午时将尽,一队内侍刚要进殿收拾碗筷,就被守在殿外的寒英拦住,他知道殿内的黎豫守着一桌子酒菜,却一口没动。
一众内侍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相互瞅着,都知道陛下不用膳不成,豫王知道了会出大事,豫王拿陛下没办法,但有得是办法折腾他们。
不过谁也不敢开口去劝,因为这位陛下虽然看起来温和,但绝对不是个好脾气的。
最后,不负众望,寒英又被众人推了进去。
黎豫素来对寒英厚待几分,一来因为他是从前身边的旧人,黎豫和穆谦念旧,再者就是寒英安分守己,低调内敛,深得二人信任。寒英看着黎豫滴水未进,早已忧心,正琢磨着怎么劝,被众人乍推了进去,索性直接道:
“陛下还是吃几口吧,不然等豫王殿下回来,见您这样,该心疼了。”
“朕没胃口。”黎豫恹恹地瞧了一眼殿门外,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入未时。”
“都未时了?”黎豫心里不痛快了,说好了一起用午膳,竟然还不回来,赌气道:
“寒英,等豫王来了,不许他进殿,让他在殿门口跪着反省!”
寒英闻言心中窃笑,面上却正色道:“陛下,外头下雪了,真让豫王殿下跪在殿外?雪地里?”
黎豫听了这话更为气恼:“屋檐下没落雪的地方还跪不下他了?”
“是!”寒英忍着笑退出殿门。这种命令,寒英纵使照实传了,穆谦也不会当真。
黎豫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而后一饮而尽,一杯复一杯,不一会儿酒壶见了底,刚想再喊寒英再送一壶,就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黎豫素来好修养,喝得烂醉如泥毫无仪态的事情他做不出来,硬撑着摇摇晃晃站起来,进了内室,直接在床上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额头上被人轻轻吻了一下,顿时气道:
“放肆!竟敢抗旨不遵,滚去殿外跪着!混账东西,还知道回来!”
穆谦瞧着黎豫脸颊上一抹驼红,歪七扭八地倒在床上,脸上乐开了花,坐到床边,把人抱在怀里,又在脸上啃了一口,坏笑道:
“臣还有更混账的,陛下想知道吗?”
穆谦刚骑着马赶回来,甫一进皇城,就奔着黎豫的寝殿来了,身上还带着隆冬时节的寒意。
黎豫睡得迷迷蒙蒙地没睁眼,感受到周遭寒意,知道穆谦回来了。虽然嘴上骂得凶,可身体却实诚的很,黎豫伸手摸摸索索,待摸到了穆谦脸后,立马把自己的脸颊凑上去,胳膊环上穆谦的脖子,用身上的暖意为穆谦取着暖。
穆谦对黎豫朝思暮想了一路,如今黎豫这般主动,他立马就践行了方才说的话,把黎豫扑倒在床,当了个混账东西。
穆谦吃干抹净后,心满意足的把人扛起来去沐浴。黎豫那个脸皮薄的,若是让他就这么睡了醒了肯定得恼!
被穆谦折腾了一番,再被热水一激,方才喝的那点酒终于醒了,黎豫坐在浴桶里,靠在穆谦宽阔而又坚实的胸口上,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你怎么才回来?”黎豫语气不善,开口多了些质问的味道。
穆谦不以为意,笑得轻松:“路上遇到点意外。”
黎豫闻言立马坐直身子,转头把穆谦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确认没见到新伤,才又安下心来。
穆谦见黎豫神色,脸上笑意更甚,“放心,没缺胳膊少腿,而且也不耽误夜夜与你色授魂与。”
黎豫刚想开口怼他两句,发现穆谦的身体又有了反应,黎豫可不想在浴桶里被人折腾,立马起身出了浴桶,扯了旁边架子上的睡袍裹住身子,才又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穆谦见黎豫连耳垂都红了,不禁捧腹大笑,两人早享鱼水之欢,时至今日黎豫还是会害羞,让穆谦更加欲罢不能。
待穆谦洗完出来,见黎豫身着一袭墨绿绸缎寝衣,赤着脚站在内室里,正在书架前扒拉着什么。
穆谦见状皱了皱眉头,又联想到他近日作为,轻斥道:“跪下!”
黎豫闻言转头,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问道:“凭什么?”
穆谦走到他跟前,以一寸的身高优势低头瞅着黎豫,“就凭我是你男人!”
这句话给黎豫气乐了,心道你回来晚了,我还没发作呢,丢出一句:“我还是你男人呢!不跪!”
穆谦把人搂到怀里,又在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内室里虽然有地龙,但只穿那一件寝衣还是有些薄,这会儿有个温暖的怀抱,黎豫乐意赖在里头取暖不出来,当然,嘴上不甘示弱:
“你都不动辄罚你手下的兵跪了,凭什么这么罚我?我怎么你了?”
“那就不罚跪了,罚站!”穆谦把人从怀里扒拉出来,往书架前推了推,然后拿了本书放在黎豫脑袋上,“按我从前教的法子吐纳,站够一盏茶,书掉了就再加一盏。”
黎豫猜测,自己这段时日未按穆谦的要求坚持练习,被他知道了,所以才生气,黎豫怕穆谦真恼了会冷着自己,只得照办。
穆谦则坐在桌前,从换下的衣裳里摸出一把匕首,拿起案上的梨子开始削皮。
黎豫眼见着穆谦削完一个又拿起第二个,直接出声:“阿谦,我脚冷。”
穆谦闻言,转头发现他赤着的足踝上挂着几个晶莹的水珠,这是方才沐浴完未擦净,直接拿了块帕子,蹲在黎豫脚边,抬起一只脚为他细细擦着。
黎豫低头看了一眼正在自己擦脚的穆谦,想着这时候若是一脚踢过去,肯定能踢穆谦一个跟头,让他罚自己站!黎豫在脑中想象把穆谦踢到在地的画面,仿佛报了仇一般,心中痛快了不少。
当然,黎豫也就只这么想想,穆谦身体结实,下盘又稳,若是真那么做,大抵是被踹的穆谦纹丝不动,自己先站立不稳摔了。
穆谦给黎豫擦完脚,拿着帕子就走,黎豫见他也不搭理自己,又来一句:“阿谦,我脚疼!”
穆谦放好帕子,不咸不淡来了一句,“上次要给陛下内室换张软毛毯子,是陛下自己说新朝初立,要花钱的地方多,不肯破费,那就劳烦陛下在这条旧毯子上多忍一会儿吧。”
“阿谦……”
穆谦听这语调,就知道黎豫服软了,估摸着也有一盏茶的功夫了,走到人跟前,板着脸道:“还敢偷懒吗?”
“不敢了。”黎豫非常识时务。
穆谦这才把书从黎豫脑袋上拿下来,然后把黎豫打横抱了起来,向床边走去。
黎豫窝在人怀里,知道这厮是不生气了,才敢出声,“看来,得让寒英给御前这几个教教规矩了,都敢乱嚼舌根了!”
“没人告你状,是你自己从前站桩时,总喜欢吃个海棠蜜饯。”穆谦说着朝着几案上的瓷罐努努嘴,“我方才瞧了,我去荆州平乱两个月,罐子里的蜜饯就没见少。”
为了养肺气,穆谦特意找智慧道长学了一套吐纳套路,日□□着黎豫练,而且要练够一盏茶时间。每次练习前,黎豫都取个蜜饯含在嘴里,待蜜饯没了甜味,基本上也就到一盏茶了,所以每日也不刻意拘着时辰,没想到这个小习惯竟然成了穆谦抓他偷懒的证据,黎豫瞬间气结。
穆谦把人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捉过黎豫的双足,轻轻按压着他足底第三第四脚趾下的穴位。
黎豫懒洋洋靠在床边,知道穆谦不捏够了时辰,肯定不会松手,索性耐心地等着,半晌才开口道:“床框有点硬,我靠得背难受。”
穆谦心领神会,站起来走到床头,黎豫立马坐直身子给穆谦腾出空来。待穆谦坐定,黎豫就势依靠在了穆谦身上,穆谦则很自然地拿胳膊搂住黎豫。
这是黎豫最喜欢的姿势,背后的穆谦永远能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
黎豫刚要得意,突然喉头一紧猛咳起来,黎豫拿起帕子捂在嘴边,登时帕子就被血染红了。
第31章 番外-万寿节(下)
穆谦就在身侧,黎豫知道现下这情况,想藏也藏不住,索性大大方方把帕子折起来,往旁边床头一放,不再理会。
穆谦见他又开始咳血,心中一紧,心疼问道:“今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就这两个月功夫?”
黎豫笑得温润,“往年刚一入冬就开始咳血,如今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除夕了,今年才是第一遭,我这身子正在好转,智慧道长所言不虚。”
此话一出,穆谦心中才稍稍有些安慰,这么多年,废了这么大功夫,黎豫的身子,终于被养回来了。
穆谦用手臂环着人,两个月不见,怀中的人又清减了些,抱着黎豫的手臂紧了紧,把脸贴上怀中人的侧脸,温声道:
“别的都依你,只这每日站桩吐纳,你不能再偷懒了。”
黎豫不甚上心的含混着应了一句。
穆谦见他明显没当回事,一双大手放在他腰侧。本想挠他痒,好给他个教训,但触手没摸到多少肉,倒是腰肋的骨头根根分明,穆谦突然舍不得跟他玩闹了,想到这些年黎豫因着肺腑旧疾吃过的苦,心中酸涩不已,恨恨道:
“咱们倘若早相识一年该多好。我真恨当年没把肖若素和黎成瑾挫骨扬灰。”
黎豫轻轻回抱穆谦的手臂,故作玩笑道:“啊呦,怎么突然这么凶了。”
穆谦知道,越到了大事上,黎豫面上显得越轻松,反倒是些不痛不痒地小事,黎豫还偶尔皱皱眉头。穆谦从前被这样风轻云淡的黎豫骗了不止一遭,放心让他去了,后来才知道他受了多少罪。这些往事,穆谦想起来就心痛不已,本想说点什么,又怕惹得黎豫难过,索性狠狠地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故作凶狠道:
“还不是你不让人省心。”
黎豫莞尔,侧头在穆谦唇侧轻轻一啄。
这一下子,穆谦彻底没脾气了。本想借着这一吻,再把人按在床上狠狠欺负一番,奈何黎豫的肚子突然非常不应景地叫了一声,穆谦再是个混账东西也没法装作听不到。
“什么时辰了?”黎豫自然也知道饿了,他迷迷蒙蒙睡了一场,又被折腾了一通,如今瞧着殿外天色已暗,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差不多酉时三刻了。”穆谦把黎豫身子摆正,拿了双干净的锦袜给他套上,又拿了自己的外袍穿戴好。刚要走出殿门,复又想起方才削了皮的梨子,折返到桌边端起来给了门外的侍卫,“吩咐膳房传膳吧,再把这个端到小厨房,备下煮糖水的食材,等下本王亲自过去煮。”
自从穆谦回来,黎豫身上的烦躁之气一扫而光,这会儿笑眯眯地坐在桌案前,取了一块龙须酥,正准备往嘴里送,“看来今天有糖水吃。”
穆谦走上前去,一把夺了龙须酥,“晚膳即刻就到,一会儿该吃不下了。”
黎豫倒也不恼,一块点心而已,索性就不吃了。径直走到书桌前,取了一本折子安安静静地看起来。
传膳的内侍们进进出出,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子,都是黎豫爱吃的。待晚膳摆好,黎豫才迈着步子四平八稳地从书桌后走出来,挨着穆谦坐在相邻的团凳上。殿内照例没有伺候的内侍,只留下心意相通的两人。
穆谦方要动筷,筷子就被黎豫一把抽去,“今儿没备豫王的晚膳,豫王殿下自便吧。”
穆谦瞪大了眼睛,不明白黎豫这是在闹什么,若说是因着刚才罚了他,也不至于如此,黎豫虽有小脾气,但却十分拎得清。
黎豫夹了一筷子穆谦最爱吃的鲜笋,放在嘴里嚼了嚼,才凉飕飕道:
“本来中午给豫王备了膳,奈何豫王不稀罕。”
穆谦明白了,这是还记恨自己今日回来晚了呢!
“陛下赏赐,乃是天恩,臣视如珍宝!”穆谦舔着脸,一脸讨好地瞅着黎豫,“陛下就可怜可怜臣吧,打马跑了两百里,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惦记着回来给陛下过寿了!”
又一筷子鲜笋送进嘴里,黎豫转头眯着眼,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说得好听,礼呢?”
黎豫说着,把手伸到了穆谦跟前。
“什么?”穆谦仿佛没听清楚一般,瞪着一双星目瞅着黎豫。
“过寿!我的寿礼呢?”黎豫见穆谦一脸茫然,顿时就不乐意了,“你该不会没备礼吧?”
穆谦有意逗人,沉吟半晌,等得黎豫都快急眼了,才往袖口里摸了摸,取出个憨态可掬的泥塑小娃娃放在他手心里。
黎豫眼前一亮,把小娃娃放在眼前瞅了半天,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抬头发现穆谦正一脸玩味的看他,才故意板着脸道:
“连阿衍都不玩这个了!阿谦你拿我当小孩子哄!”
穆谦在心中偷笑起来,早些年,黎豫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如今登基为帝,更是衣不带水,八风不动,任谁也想不出,外人面前清冷出尘的黎豫最喜欢的就是些小孩子的玩意。二人寝宫里有个上了锁的小匣子,里面都是从前穆谦送得有趣小物件,被黎豫宝贝似的藏了起来,没人时自己偷偷玩。
想到此处,穆谦心里又有些心疼。黎豫少时凄苦,哪有这些小东西供他取乐?穆谦甚至能想象得到,夜市上衣衫单薄的小黎豫满脸歆羡地站在小摊贩前,却又连最便宜的纸蜻蜓都买不起,可怜极了。而黎衍出生时,黎豫早已在黎氏得势,纵使为了给黎衍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白担了污名,还差点见弃老安国候,但照样把阿黎衍护得滴水不漏,是以黎衍的童年要比黎豫快乐富足许多。
虽然对黎豫的过往有些心酸,但如今黎豫已登人极,也算苦尽甘来,穆谦一脸欣慰道:“无碍,在我面前,你可以永远当小孩子。我的阿豫可以永远长不大。”
黎豫心头一热,取出一条帕子,把泥娃娃包起来,才又故意拉下脸道:“就算有寿礼,你也来晚了!”
穆谦脸上故作为难,皱着眉头托着腮,想了半天,把手放进了袖口里,不一会儿又摸索出一个泥娃娃。
“还有?”黎豫眼睛更亮了,明明眼神里都是稀罕,为着谴责穆谦回来晚了,还是刻意冷起面孔,“也就是个泥娃娃而已,没什么稀奇的。”
“这娃娃可有趣了,把它放在冷水里泡泡,再拿热水浇一下,它会自己撒尿!”穆谦忍着笑,耐着性子解释这个娃娃跟之前那个的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