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生气,当事人宋景茂却是掩唇低低地笑了起来,后面似是克制不住,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人都被他笑懵了,正常人的反应不应该是恼羞成怒吗???
景辰也担心地看向哥哥,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宋景茂扶了一下景辰的肩膀,景辰感受到大哥手掌落下时的安抚之意,就见大哥尽量止住了笑,朝着刘文平一伸手:“所以,我有病,你有药吗?”
刘文平:“……”
宋景茂笑道:“我当是何流言,原来是这等小事,茂何德何能,得大家如此关心厚爱。
只是子嗣一事讲求缘法,茂向来随缘。”
宋景茂坦荡的目光扫向众人,“不过若是哪位有得子的良药,茂亦不会拒绝就是了。”
男人从容不迫的态度和言语间的戏谑调笑,让在场不少人觉得那流言太过夸张,生不出子嗣就代表人家不行吗?这两者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只是那流言说宋景茂年经时曾中过毒,伤了根本,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话说回来,中毒也非人家所愿,这散播流言之人是否心思太过歹毒了些……
伯府的满月宴结束,宋景茂带着景辰回府。
“哥,又是那施家人干的?简直卑鄙无耻,竟是不择手段到了这种程度。” 景辰难掩胸中怒火。
“一点不痛不痒的流言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宋景茂淡淡道。
“可是大哥,他们造谣你——”
“好了。”宋景茂拍了拍弟弟的手臂,“嘴长在人家身上,爱说就说去,总有一天说烦了说腻了,也就不说了。”
“可是大哥,我心里堵得慌,咽不下这口气。”
宋景茂伸手替他顺了顺气儿,道:“人家的目的就是想要你生气,你若气了就掉入人家的圈套,你若自证更是掉入人家的圈套,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莫要被牵着鼻子走。”
“哥哥心胸,弟比不了。”宋景辰咬着嘴唇道。
宋景茂就笑,“没让你同大哥比。” 他很快转了话题,道:“对了,刚才见你都没怎么吃东西,饿不饿?大哥带你去吃些你爱吃的。”
“我不饿,气都气饱了。
大哥咱们赶紧回家去吧,不用想,那些人既然是冲大哥来的,今日伯府后宅那边也安生不了,咱们早些回去别让大伯娘和大嫂他们担心。”
“好。”
——宋府正厅。
宋家的女眷在伯府待不下去,提前回来了。
王氏这会儿子正哭得不能自已,老太太亦是气得够呛,哪个遭天谴的竟是如此心思毒辣,这般编排茂哥儿,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如此奇耻大辱!
这诚心是不想让自家孙子好呀。
更加让老太太憋屈的是自家孙媳嫁进来这么久,肚子的确没动静,这不更佐证了那流言。
这两口子成亲几年没孩子的有的是,原也没什么,可架不住人家故意往那上面引,没什么也变成有什么了。
何氏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她静静地等着老太太发火,她什么都没做,就成了宋家的罪人。
老太太目光落到何氏身上,叹了口气,拉过何氏的手来,道:“今日之事,叫你受委屈了。”
何氏怔住,不由缓缓抬起头来,“祖母,我……”
老太太道:“祖母也是女人,这有没有孩子是男人的事,也是女人的事,更是老天爷的事,不能怪你。”
何氏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秀娘掏出帕子,一边替她擦一边气愤道:“娘,我瞅他们这是来者不善呀,放眼全京城,敢这么编排咱们家的,除了那个施家,再没别人。
我呸!还编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咱们茂哥儿中过毒,好家伙,咱们家里人都不知道,他们个外人倒是把咱们家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简直是一派胡言!”
听到秀娘这话,王氏却是哭得更厉害了,中没中毒只有她和宋大郎还有荀大夫知道,就连家里人都不知道,这就怎么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她也纳闷。
她与大郎决计不会往外说,荀大夫更不是那种把病人隐私往外说的人,尤其是这等事儿就更不会说。
那些人,到底怎么就知道了呀……呜呜呜……我的茂哥儿,你命怎么就这么哭啊……呜呜呜。
姜氏这边劝着,“大嫂,这明摆着是人家往咱茂哥儿身上泼脏水,咱越乱,人家越得意,你快莫要哭了,得拿个主意出来,不能让这流言继续这么传下去。
何氏开口道:“挡不住的,与其去挡,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你与我们茂哥儿和离是吧!”
王氏见何氏一脸冷静淡定,她的气就不打一出来,高声嚷嚷道:“我们宋家待你不薄,茂哥儿更是待你不薄,你这女人怎地能如此没心肝。
在伯府之时,你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竟然还能跟人笑得出来,现下又跑来泼冷水,你若嫌弃我们茂哥儿就直接说,咱们家也不能耽误你改嫁,好聚好散,你们和离就是,等明儿你再找个比茂哥儿更好的,你可满意了!”
“糊涂!”老太太被王氏气得哆嗦,拎起拐杖就要打,何氏同秀娘忙上前拦着劝。
王氏不服,梗着脖子冲何氏道:“老太太要打便打,用不着你来假惺惺。”
老太太气得嘴唇哆嗦,指着王氏就骂:“你个糊涂的,她不跟个没事儿人似的,难不成像你一样在伯府歇斯底里大喊大叫,你反应那般激烈,你叫人家怎么想?
人家是觉得你冤枉,还是觉得踩你尾巴,说到你的痛处了?
你说,我让你自己说!
是她害茂哥儿,还是你害茂哥儿!”
王氏怔愣片刻,腿一软,瘫倒在地,背过气去了。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娘,大嫂她也是爱子心切,当时急了些。”
老太太疲惫地摆摆手,“娘如何不知,只是如今我们宋家已非当初的小门小户,打交道之人亦非寻常人家,说话做事当多思虑,若说想不好,那就干脆闭嘴。
今日她这么一闹,茂哥儿有嘴也洗不清了,不过这等事情便是洗,也只会越描越黑,越说越说不清,最好的办法便是闭嘴不回应,时间一长,没人会关注这等事,等茂哥儿将来有了孩子,一切不攻自破。”
宋景茂同辰哥儿回到家时,家里已经安生下来。
宋景茂与往日并无不同,就如同没事儿人一样沐浴、更衣,随后上床捧了本书卷看。
何氏到底忍不住先开口,“今日之事……”
宋景茂的目光看过来,长而隽雅的眉眼如同往常一般平静无波,“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
何氏忙摆手道:“我不介意。”
宋景茂淡淡地笑了笑,“茂亦不介意。”
何氏:“……”
“早些睡吧。” 宋景茂放下书卷,抬手熄灭了床头烛火。
房间里陷入沉静,暗色笼罩住男人清俊的眉眼。
第一次心软让他被人无尽羞辱,几乎死于非命,而他所救之人呢,只是愧疚地看了他一眼便跑开了。
这次又是他的一念之仁……
他还真的是太、过、仁、慈、了!
宋景茂的手掌一点点攥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一夜无话,翌日一大早,宋景茂准点醒来,如往常一般洗漱完毕,与何氏一道用早饭。
宋景茂不似景辰无肉不欢外加挑三拣四,他饮食素来清淡,早饭只简单的粥、小包子、一蝶小凉菜,鸡蛋、几片腌肉,这腌肉是给何氏吃的,他自己最多也就意思性的吃上一两口,鸡蛋只吃半个。
今日正是何氏母亲的忌日,出了这档子事,何氏也不好叫他跟着一块回娘家,景茂却开口道:“帮我找件合适的衣裳,一会儿便去西城。”
何氏的娘家住西城。
第217章 问话
在何氏的娘家, 中午一家人用饭时,她那位继母摸着她继妹的肚子笑吟吟道:“静秋啊,得空娘陪你去趟女娲娘娘庙,灵验得很呢。”
不等何氏开口, 宋景茂亦同样笑吟吟回道:“让岳母操心了, 静秋还年轻, 亦不急着过那鬼门关, 茂心悦静秋故娶之,若只为传宗接代,娶谁又有何分别。
我听说女子头胎极为不易, 得空静秋你陪岳母去趟大相国寺,多多为继妹祈福才是。”
说罢, 他便掸了掸袖子起身,道:“茂难得清闲一日,下午还要陪着静秋去买些东西,就不多打扰, 告辞。”
两人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点委屈, 母女二人气得咬牙憋气,还不得不恭恭敬敬把人送出大门口, 因为宋景茂直接说人脸上:
“难得回来一趟,岳母不起身送送吗?”
后面几日, 宋景茂该上朝上朝, 该应酬应酬,就仿佛流言不是针对他一样, 他越是不理会,那流言就仿佛没了头的苍蝇, 嗡嗡来,嗡嗡去,却总也找不到落脚之处。
宋景辰烦这些人成天嗡嗡,可这等流言的狠毒之处便在于别人没证据,可你自己也无法自证,生孩子又不是想有就有。
虽说流言总会过去,可没过去的这段时间还是要过,他不想让大哥把注意力都放这上边,便以要考秀才为由,每日找大哥帮忙辅导课业。
景茂见弟弟肯上进,自是欢喜,别的不说,关于考试的心得景茂还是很有一套的。
穿越福利,宋景辰不能说是过目不忘,但最多看个两三遍便能记个差不大厘,但他每次总是故意说错那么一两点,让宋景茂不得不费心纠正,后面又把他容易出错之处整理成集加以批注,以便更有针对性。
景辰观察着,见大哥确实没有被那流言影响,遂放下心来,他心中暗暗敬佩大哥内心强大,精神极其稳定。
宋景茂的内心自然是强大的,但不代表他容忍度就那么高。
赵鸿煊新帝登基不想做眼瞎耳聋的帝王,着宋景茂组建的暗探这时便起了作用,在宋景茂的授意下,将京城有关他的流言极为有针对性地整理一番,呈交给皇帝。
赵鸿煊人生中最大的痛楚之一便是子嗣问题。
之前他父皇因他子嗣不丰之故想要废去他的太子之位,现如今做了皇帝,他仍因子嗣之事发愁不已。
宋景茂行不行他不好判断,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太行。
那些针对宋景茂的流言仿佛全都扎进了帝王的心口,若非幼时遭人暗算,他如何会不行?
难道遭人暗算是他所愿意?
他何其无辜!
这种同病相怜让赵鸿煊对宋景茂升起前所未有的信任,只因他们是一类人,他的苦他亦品尝过。
赵鸿煊认为这背后造谣之人心机深沉,明面上是在攻击宋景茂,实则心思歹毒在映射他这个帝王。
查,必须要彻查。
他原本以为这是施家人搞得鬼,不成想查到最后,流言的源头竟然是深宫中他那位表姐。
原因不用想也清楚,便是当初宋景茂利用了她,可宋景茂利用她亦是因为帮助自己。
所以转了这一大圈,原来宋卿受了这等天大的委屈竟是因为自己!
很快,朝中便发生一件让人震惊之事,宋景茂被皇帝加封为太子少傅。
太子少傅,虽说是恩宠性的虚衔并无实权,但要知道这种头衔一般都是宰辅或者亲王之类才给授予的,这就不仅仅是恩宠的问题。
往深里想,会不会是皇帝在暗示群臣,他这是把宋景茂当成是下一任的宰辅栽培?
施国公倒是想反对,但皇帝给宋景茂的毕竟只是一个虚职,为此同皇帝争得剑拔弩张,似乎又得不偿失。
升官之后,宋景茂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弹劾刘文平贪污受贿,皇帝准奏,着大理寺进一步审理。
这次施国公完全没有为刘文平说话的意思,那谣言本来就不是他传出来的,再傻他也不会故意往皇帝的伤口上撒盐。
皇帝不行的事,除了皇帝自己知道,皇后亦知道,他这个老丈人自然也约莫清楚一二。
这刘文平自作主张,这是生生又往施家头上扣了一顶大锅,蠢货死不足惜,便是宋景茂不弄死他,施国公都想弄死他。
满朝众臣想起宋景茂在那日在伯府满月宴上的谈笑谦和,彬彬有礼,再看如今刘文平的凄惨下场,不由后脊背阵阵发凉。
贪污受贿是什么重罪吗?
自然是。
可满朝文武有几个不贪的?
刘文平落得如此下场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得罪了宋景茂。
说人家两句风凉话,也不过是乐呵乐呵,可你能保证这话第二日不会传到人家耳朵里去吗?
还是说你也想成为第二个刘文平?
而后宫里,为了防止范芷兰以后再有兴风作浪之举,皇帝下令将其禁足冷宫,任何人不得探视。
风波过去。
宋景茂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大学士,比之从前威严更盛。
而何氏亦是各种宴会上的坐上宾,无人敢慢待她半分,更不会吃饱了撑的同她聊什么子嗣问题。
即便有那怀孕的,也是尽量避开她。
宋景茂不需要解释,他只需展露出自己的实力,侧面证明他对皇帝的影响力即可。
经此一事,宋景茂在朝中地位愈发稳固,景辰成为洛京城中名副其实的贵公子。
另外,各种资源加持,加上他自己的天赋,考秀才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他只是随便考考,不成想却是拿了个县试第一。
放榜那天,可给秀娘高兴坏了,忙紧得给远在南州的三郎报喜,又要请相熟之人前来庆祝,还不等她安排,宋景睿又考中了贡士第七名!
景辰的县试第一同哥哥的贡士第七自然没法比,秀娘顿时觉得显摆不起来了。
家中好事连连,孙子们一个更比一个争气,老太太自然是喜不自胜,只如今还没有殿试,不好太张扬,想着等一个月后睿哥儿殿试过了定要好好热闹一番。
老太太不想张扬,与宋家交好的故交亲友却是等不及前来祝贺,一连几日,宋家来来往往的客人就没停过。
现下何氏当家,迎来送往之事自然由她全权照应着。
受了几次教训,王氏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如儿媳妇能干,不能给儿子帮上忙,还净给添乱,又有竹姐儿在一旁劝着,她也慢慢想开了。
儿媳妇能干是好事,她干嘛要妒忌呢,难不成非要娶进个败家的她就高兴了?
至于二房姜氏,她本是秀才之女,有几分小清高不假,但是个有自知之名的,知道自己与何氏是不能比的,也不争这个管家权,能管好自个儿房里的事就不错了。
秀娘想得更开,她不揽这档子操心事。
何氏这边忙得不可开交,虽忙碌确也觉得充实。
其实招待人是一回事儿,主要是送礼的人太多,这什么礼能收,什么礼不能收,都得由她定夺。
说白了人家来送礼可不是真冲俩小的,冲的是宋三郎、宋景茂的面子。
这其中的人情世故,何氏不但要做到心中有数,还得备注好下次回礼的注意事项,免得到时疏漏得罪人。
她正忙着在厅里招待客人,管家匆匆跑来禀告:说是忠亲王府送来的礼物实在太过贵重,乃是一方田黄石笔洗还有两枚田黄石印章。
这就是专业之人做专业之事了,若是换做之前的王大柱,恐怕即便人家礼单上写清楚是田黄石,他根本就不知道那田黄石是什么。
田黄石极其罕见稀有,乃是玉中之皇,比帝王绿更为稀有的存在,既然是忠亲王送来的,都不用看,必定还是品相极好的田黄石。
何氏知道辰哥儿同赵敬渊的关系,家里与朝廷哪几家真正交好以及有何渊源,宋景茂都同她细细交代过。
何氏想了想道:“无妨,妥当收置起来,回头儿交给辰哥儿便是。”
管家领令出去,何氏回到厅里屁股没做稳呢,又有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报,“少奶奶,宫里来人了,说是传陛下的口谕。”
何氏一惊,忙问道:“可有说是传给谁的?”
“说是给咱们府上三少爷的旨意,三少爷已经忙紧地出去接了。”
一听说是传给景辰的口谕,何氏稍稍松了一口气,大概率不是什么坏事儿。
果然,她就听对面秀娘朝众人笑道:“我家这臭小子打小就不爱念书,我跟他爹督促过多少次,他全当是耳旁风,前些日子陛下要他下场考科举,不成想他还真考中了,还是咱们陛下的话最管用!”
众人:“……”
这大气儿吹得,真是叫人一点辄都没有。
有谁听说过奉旨科举?
人家不但奉旨科举,还考了头名秀才,这能不龙颜大悦么。
也不知道该说皇帝太给他面儿,还是说
他给皇帝面儿。
前院儿,苏公公笑呵呵朝宋景辰一拱手,“小宋大人,可喜可贺,陛下口谕,特让老奴过来接您进宫问话呢。”
宋景辰忙让人招呼苏公公喝茶,并奉上谢礼,自己则匆匆回后院换上正式的衣裳。
这一回生,二回熟。进宫进得次数多了,宋景辰也就不把进宫当回事,家里人好像也都习惯,不再像第一次那般认为是什么天大的事。
可在旁人眼里,完全不会这么想,众人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圣眷正隆。
“还请小宋大人在此稍等片刻,老奴进去通传一声。”御书房外,苏公公话音刚落,便听见里头传出赵鸿煊的声音,“叫他进屋来。”
宋景辰应了一声,挑开竹帘跨步进屋,一股淡淡的花香伴随着茶香扑面而来,赵鸿煊没有如往日那般在书案后面正襟危坐 ,而是斜靠在旁边罗汉床上,一只腿屈起,手里捧个青瓷小盏,小口啜着茶。
颇为闲适的样子,看起来皇帝心情不错。
景辰行至近前,跪拜行礼,“景辰问陛下安。”
赵鸿煊笑道:“行了,这里没有旁的人,就别跟朕装了,瞧你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景辰闻言心中警铃大作,忙规规矩矩跪好了,抬起头来,老老实实承认道:“陛下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臣刚才光顾着瞧您案几上的花,一心二用腿底下没有跪好,还请陛下恕罪。”
赵鸿煊嗯了一声,明知道宋景辰在胡说八道,却也生不起气来,朝旁边苏公公道:“给他看坐。”
让坐就坐,宋景辰一屁股坐到苏公公准备好的椅子上,朝皇帝笑道:“谢陛下体恤臣。”
赵鸿煊抬眼瞅他,“知道吗?你哥哥在朕面前只敢坐半边椅面,你倒是不跟朕见外。”
宋景辰忙道:“陛下不怒自威,哥哥对您自然是又敬又怕。”
“你哥哥对朕是又敬又怕,那你呢?”
“你又为何一点不怕朕。”赵鸿煊追问。
宋景辰惶恐:“陛下误会,陛下乃是天子,执掌生死,臣如何不惧怕陛下天威,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臣觉得陛下并不想臣跟您太过拘礼,您找哥哥是商量国家大事,您找臣只想聊聊天,唠唠家常,臣想着陛下或许不想要臣像哥哥那般拘束。”
说完宋景辰忙从椅子上滑下来,重新规规矩矩跪好:“还请陛下恕臣擅自揣摩圣意之罪。”
赵鸿煊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瞅满朝文武的嘴巴加起来都没你一个人能说。”
宋景辰内心:这阴晴不定的,你可真难对付啊。大哥,赵敬渊我替你们辛苦了。
宋景辰嘴上:“谢陛下夸奖。”
赵鸿煊:“嗯,揣摩对了有奖,若是揣摩错了朕便罚你。”
宋景辰心说:你是皇帝,难不成我还要跟你讲理?我还是跟你讲银子管用些。
话音一转,赵鸿煊又道:“不过朕这次要夸你,你这次考得还不错,没有给朕丢人。”
一听这话,宋景辰抓住机会顺势邀功,“陛下,臣真的太不容易了,日夜苦读,就差没有头悬梁锥刺股,总算是苦尽甘来不负陛下期望。”
赵鸿煊点点头:“如此说来,原来你没有尽全力便考了个县试第一,说明你还有上升余地,争取下次乡试还考第一。”
宋景辰:“……”
皇帝你开玩笑的吧,你当考举人跟考秀才可以相提并论,还第一?
赵鸿煊见宋景辰一脸敢怒不敢言,却是心情大好,邀宋景辰喝他的好茶。
赵鸿煊极其好茶,下面人自然也投其所好,搜罗天下最顶级的好茶上供,赵鸿煊示意旁边苏公公斟茶。
苏公公心中大为震动,他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平日里除了伺候皇帝,谁敢劳他大驾?
皇帝让他亲自给宋景辰斟茶,对宋景辰的偏爱可见一般,便是他哥哥宋景茂也没有这样的殊荣。
春日的夕光透过窗纸,更显柔和朦胧,落在白衣少年执茶的手指上,叫人分不清白玉茶盏更晶莹玉透些,还是少年的手指更为莹润。
氛围感加上宋景辰执茶的姿态本就极美,赵鸿煊不由问道:“景辰亦好茶道?”
宋景辰瞎谦虚:“只是跟随师傅饮茶多了些。”
“你师傅是哪个?”赵鸿煊顺势问道。
宋景辰如实回答:“萧衍宗。”
“萧衍宗?”赵鸿煊重复着。
“正是。”宋景辰毫不避讳地解释:“就是前萧家被逐出家门的那一位。”
赵鸿煊颇玩味的表情,他忽然问道:“依景辰之见,认为今日之施家同往日之萧家有何不同?”
听到皇帝这般问话, 宋景辰不由愣了愣。
实际上赵鸿煊也没指望着景辰能说出什么真东西,不过是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且又从未接触过朝政,你能指望他有什么真知灼见?
见宋景辰在那里发愣,赵鸿煊嘴角露出几分捉弄人的得意:“怎么, 吓到了, 你的胆子哪里去了?”
景辰笑了笑, 道:“陛下, 您这是送命题。”
“送命题?”赵鸿煊抬眼看过来,“这说法很是新鲜,不过倒也贴切。”
宋景辰解释:“臣惧死, 更惧欺骗陛下,所以适才犹豫。”
赵鸿煊眯起眼睛, 问他:“若是在说谎保命与对朕忠诚之间二选一,你当如何选?”
他目光凌厉,又故意说得很慢,神色之间全无玩笑之意, 帝王的气势散发开来很能唬人。
宋景辰两个都不选, 为自己叫屈:“陛下, 您这是为难臣。”
“朕乃是天子,便是为难你了, 你待如何?”赵鸿煊咄咄逼人。
宋景辰不紧不慢道:“陛下,您这非明君所为。”
赵鸿煊呵呵一笑, 遂即倾身向前, 一字一句道:“是不是明君史书上自有公论,你说了不算——
朕现在要你回答朕刚才的问题, 你要抗旨不成?”
“景辰不敢。”宋景辰回答地斩钉截铁。
废话,我又不是你那老丈人施国公, 手里有兵可以同你掰手腕,我是吃饱了撑的才跟你一般见识,你是皇帝,你说啥就是啥,你的规矩就是规矩。
见宋景辰敢怒不敢言,赵鸿煊却是扑哧笑了,他低头饮了一口茶水,笑眯眯言道:“不敢抗旨你便说说,说错了朕可不会恕你无罪。”
宋景辰立即道:“陛下的意思是说臣若答得好您便有奖?”
赵鸿煊:“……”
赵鸿煊指着宋景辰笑骂:“好小子,你好大的胆子。何着绕了一大圈,你跟这儿等着朕呢。”
宋景辰忙拱手道:“臣不敢,若是没有奖赏,臣也不强求。”
什么叫你也不强求?
赵鸿煊被气乐了,道:“如此说来,倒是朕小气了,好好好,朕且听你说说,说得好有奖,说不好朕便重重罚你——”
赵鸿煊自觉吃瘪,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他又道:“你说吧,朕洗耳恭听着呢。”
宋景辰也低头喝了一口茶,这皇帝的阴晴不定他算领教了。他茶水还没咽下去,便又听皇帝道:“有心情喝茶,想来你是胸有成竹了。”
宋景辰咽下茶水,“陛下,臣只是喝口茶压压惊。”
赵鸿煊莞尔:“那你便多喝几口。”
宋景辰懒得同阴晴不定的皇帝计较,主要还是他计较不动。
整理了一下语言,宋景辰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萧家与施家有何不同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您想要回的东西正是施家用来保命之物,陛下不敢信任施家。
显然施家亦不信任陛下。
陛下若不能令施家主动交出兵权,您与施家便无和解可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一点连臣这样的无知之辈都能看清楚,满朝文武更是心知肚明。
他们都在观望是陛下的东风强劲一些还是施家的西风更猛。”
赵鸿煊闻言点点头,“你倒是有一说一,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如你这般实话实说。”
宋景辰:“只因景辰想什么陛下您总是能一眼看透,既是如此,臣干脆就不装了。”
赵鸿煊呵了一声,眉眼却是带了笑,“行了,就别跟这儿恭维朕了,你继续说。”
宋景辰继续:“眼下陛下与施国公均有顾虑,均不能承担撕破脸的后果,所以陛下需要时间,施国公亦需要时间。
眼下陛下操练新军,施国公定然也不会闲着。”
说到此处,景辰站起身来,朝着赵鸿煊一拱手,“陛下,景辰以为兵权固然重要,然,民心才是江山稳固之本,若说在兵权上施国公尚且能与陛下一争,在争取民心一道上,十个施国公亦不如陛下!”
这话说的,赵鸿煊不由亦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道:“你有何对策?”
景辰望向帝王,一字一句认真道:“天下万民所求者,不过温饱二字。”
“朕何尝不知,然家大业大外加天灾人祸,历朝历代之帝王有多少能真正解决百姓温饱。”
“陛下,臣愿帮您。”宋景辰扑通跪倒,眼眸清澈,目光无比真诚。
他这冷不丁表忠心,让赵鸿煊还有点小动容,坐起身,伸手搀他起来,温声道:“你说你要来帮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