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贵沉吟了一下,道:“卖蜡之人说他爹从小就教他要忠要孝,他是陛下的子民,坑谁也不能坑了陛下您。”
赵鸿煊:“啊?这……”
貌似这话有点耳熟。
李朝贵有些欲言又止。
赵鸿煊挑眉:“他还说了什么让你难以启齿的话?”
“陛下圣明。”李朝贵朝皇帝行了一礼,道:“那人还说请陛下暂时不要追究此事。”
“嗤!”赵鸿煊被气乐了,同赵敬渊道:“敬渊你听听,他以为他自己是谁?朕凭什么要给他这个面子?
他是朕的子民,难道这满朝文武以及全洛京城的老百姓就都不是了吗?”
李朝贵慢悠悠道:“陛下,他说您若不追究,将来赚取的银钱可以与陛下对半分。”
赵鸿煊脸上的嗤笑还没来得急收,僵住了。
赵敬渊道:“他凭什么以为他就能赚到银子?他可知陛下是天子。”
言外之意,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得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你知不知道能打动天子的银钱得有多少?
话音刚落,就见李朝贵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银票来,“陛下,那人说这些是给陛下您的见面礼儿,事成之后另有答谢。”
赵鸿煊简直是瞠目结舌,“竟敢行贿行到朕的头上来,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
李朝贵又开口:“陛下,他说这区区一万两不成敬意。”
赵鸿煊:“!!!”
赵敬渊适时开口,“陛下,如今这京城之中已无人再买蜡烛,此人若有什么手段,臣弟以为也该到了揭晓谜底之时。
否则不久之后外面的便宜蜡烛进来,他必会亏得血本无归。”
赵鸿煊点头,“你的意思是?”
赵敬渊:“陛下不妨静观其变,看他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后半截话赵敬渊没说,赵鸿煊懂了。
若是对方真能搞出什么大名堂来,说不得还真能凑些练兵的银子。
算了,活马当死马医吧,先帝留给他的除了龙椅,还有一堆烂摊子,唉——
眼下情形,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呀。
见面礼就给万两银票,还不是贪腐而来,亦非盘剥民众,不过是让那些大户放了点血。
如此一想,赵鸿煊竟然觉得还有点解气!
另外,他十分好奇那神秘人是如何赚银子的,若真能赚到,他非要会一会这“大胆狂徒!”
如此,在全京城人的翘目以盼中,他们想要的答案依旧没有到来。
只有京城的唯一蜡铺中,每日雷打不动的上涨500文。
一时之间,京城之中的聪明人猜测纷纷。
“这没有蜡烛,伤害的可是咱全京城的顶级权贵,他们怎么就没人敢吭一声呢?”
京城中的权贵也是郁闷:“本想着让那狂徒先得意片刻,等到先皇那里也燃不起蜡烛,当今降下雷霆之怒,好叫其吃不了兜着走。
可如今陛下哪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此中蹊跷,不好言说。只能说此人敢如此有恃无恐,怕是身后之人不容小觑。”
宋景茂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且不管这神秘人什么来历,到底想做什么,终有谜底揭晓之时。
他思考的是如何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
满朝文武以及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了这事,却唯独皇帝这个天子还蒙在鼓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难道不可怕吗?
宋景茂深知赵鸿煊乃是多疑之人,趁此良机,上了一封密奏——请求赵鸿煊建立独属于皇帝自己掌管的情报机构。
宋府,景辰书房中。
一壶清茶,一缕薄烟,一把古琴,三两支含苞欲放的腊梅,宋景辰背对着马良,认真修剪着多余的梅枝。
马良虽是粗鄙之人,却知道那古琴是焦尾琴,乃是无价之宝。
号钟、绕梁、绿绮、焦尾,四大名琴,俱是无价之宝,当年老爷还未曾像如今这般富可敌国,为了得到这把琴,几乎是扔进去全部家底。
实际上这把也仅仅是个天下第一的赝品,传闻说真正的焦尾琴在当年的萧家。
当时他只觉得老爷实在太过败家,如今看来,老爷败家至少还有缘由,且这古琴只有一把,转卖出去亦不会亏钱。
少爷才是实打实的真败、家、子!
宋景辰修剪完花枝转过身来,见马良盯着自己的琴看,笑道:“怎么,马管事也好此道?若是喜欢,可借你赏玩。”
马良快被宋景辰的暴殄天物气倒,他深吸一口气,尽量恭敬道:“少爷可知此琴世上只有一把,乃是无价之宝。”
“我知道啊。”宋景辰散漫地点点头,理所当然道:“天下亦只有一个马管事,无价之宝配无价之宝有什么问题吗?”
马管事“!!!”
马管事想哭,他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咋这败家少爷说出来的话就这么让人恨不得为他卖命呢。
马管事终于有一点点理解自家老爷的幸福了。
一方帕子递到他跟前,“马管事先别哭,你先想想怎么替我善后。”
马管事:“!!!”
算了,无论如何,少东家他总算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虽说赔进去了不少银子,但也算值了,老爷说得有理——
浪子回头金不换,少爷才十六岁,别的不说,就光这份魄力还是很可取的。
还有,少爷的花插得真好看。
还有,少爷长得也好看。
综合看来,少爷还是有救的。
马管事的责任心油然而生,开始苦口婆心为宋景辰解释他这次做事情究竟犯了那些致命错误。
小孩才第一次出来做生意,怕打击到自家少爷的自尊心,马管事尽量否定一句,肯定三句,用极其委婉而柔和的口吻向宋景辰陈述利弊。
最后,他又用现实举例:“自古最是财帛动人心,眼下的京城之中,一些眼热之人抗不住这泼天富贵的诱惑,开始想方设法从外地往京城之中运蜡。
有一个人带头,后面陆陆续续的人就开始多了起来……
只是他们高估了利润,却低估了人性。
那些燃得起蜡烛的豪门大户他们缺的是银子吗?
不,他们怕得是没有面子!
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他们凭什么当了一次冤大头不够还要当第二次?
他们认为像咱们这些奸商想赚他们钱,门儿都没有!
你们不是想赚差价吗?偏还就不买了,非得让这蜡烛的价钱跌到白送,好叫你们这些奸商亏个底朝天。
买涨不买跌,少爷您且看着,这帮人到最后必定血本无归。”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宋景辰却没头没尾道:“马管事,三个月的国丧期马上就要到了吧?”
马管事:“???”
宋景辰:“他们高估了忠孝,低估了人性,怕是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快憋坏了,想要酣畅淋漓的来一场狂欢。”
马管事不懂,他完全听不懂。
宋景辰淡定道:“那么,这场盛宴就交由马管事你来组织了。”
马管事不大的黑眼珠子努力瞪大,他竟然从少爷身上看到一种“大将之风。”
这云淡风轻的口吻,还有这高深莫测的神情,当真是像极了自家老爷。
第207章 请阁下接招!
安排一番后, 宋景辰送马管事出来,正巧被秀娘瞧见,等马管事走远了,秀娘狐疑地把景辰叫过来。
“辰哥儿, 是你找马管事过来的?”
“是啊娘, 我找马管事过来问点事情。”
“问什么事?”秀娘好奇道。
“娘, 最近京城里的蜡烛涨得挺厉害, 我找马管事商量商量看有没有赚钱的机会。”
秀娘嗔了儿子一眼,笑骂:“你想得倒挺美,全京城都没有聪明人了, 那银子就等着你去捡呢,你可快给娘歇歇吧, 赚银子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有空你给娘多看会儿书,还有,你多学学睿哥儿, 别成天个……”
“娘说的有理, 我这就看书去。”
不等秀娘唠叨完, 宋景辰朝秀娘一拱手,跑得比兔子还快。
秀娘气结!
知春抿嘴儿偷笑。
“你瞅瞅他, 越大越不听话,多说一句他都嫌你烦。”秀娘指着景辰背影抱怨。
知春笑着劝她:“辰哥儿正是叛逆的年岁呢, 比其他家的小子已经好多了呢。”
夜里, 吃过晚饭,宋景茂有公务未曾处理完, 起身去书房,才一出门, 迎面碰上景辰。
“辰哥儿有事找大哥?”
“哥,你忙你的,我找我大嫂。”
宋景茂:“……”
宋景茂:“我不能听吗?”
景辰:“我和大嫂聊一些关于女人的事,哥你不感兴趣的。”
什么叫你和你大嫂聊一些关于女、人、的事!!!
宋景茂正风中凌乱,何氏听见动静挑门帘出来了,“辰哥儿来了,快进来坐。
子慎,你也真是的,外面多冷的天,有什么话不能进屋里说。”
“还是我大嫂疼我,大哥你学着点。”宋景辰嘻嘻笑,跟着何氏进屋。
“辰哥儿,白天的事,大嫂还没来得及多谢你呢。”何氏真诚道。
“大嫂同我客气什么,今日碰见的便是个陌生人,弟弟亦会出手相助的。”
被排斥在外的宋景茂一脑门问号:“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原来今日何氏带着贴身丫鬟出门,她本身不是那等惊艳之人,贴身丫鬟却极为出挑,她们主仆二人在大相国寺逛街时,丫鬟遭到狂徒调戏。
何氏自是严厉制止,并抬出夫君的身份以使对方知难而退,不成想对方竟毫无顾忌!
何氏气得又抬出自家大哥洛京城府尹的名头吓唬对方,对方却一脸恬不知耻,“夫人身边的丫鬟酷似在下早逝的亡妻,还望夫人体谅在下的一片赤诚以及思念亡妻之情,在下愿意出一百两纹银请夫人割爱。”
何氏震惊于对方的无奈,眼下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索性不再说话,带着丫鬟转身就走,惹不起,躲得起!
不成想对方手下的奴仆却是拦住去路不让走,正在何氏又气又怒之际,一道清郎明亮的少年音从天而降。
“老远我就瞅着阁下眼熟,走近了一看却更是眼熟了,啧啧啧,阁下这一举一动,这神韵当真是像极了——”
宋景辰故意停下不说,见周围街上看热闹以及当事人全都洗耳恭听,这才慢悠悠道:
“像极了我前世养的旺财,还望阁□□谅在下的一片赤诚以及思念亡犬之情,如能汪汪叫上两声让在下缓解相思之苦,在下愿出二百两——
是二百五十两纹银。
阁下人模狗样,却颇有君子之风,君子成人之美,还望阁下成全。”
“哄!”一声,周围简直是排山倒海般的大笑声。
对面人现下的生活正是鲜花着锦,众人吹捧之时,哪里能受得了这等屈辱,鼻子、眼睛、嘴巴,五官全都扭曲的不像个人样,嗷一嗓子就扑过来要拼命。
宋景辰把何氏主仆往身后一挡,“大嫂站远些,旺财狗性大发,又要咬人了。”
宋景辰不到六岁便跟着宋三郎学武,在大凉州的八年同那帮武将之子摸爬滚打,岂是几个家丁仆人能比,不消片刻钟的功夫便把几人打得满地打滚,痛叫不止……
讲完事情的经过,何氏有些担忧地朝宋景茂道:“是施家的人。”
宋景茂:“茂虽官职卑微,不至连自己的妻子也护不住。”
何氏内心翻了个白眼,不由想起辰哥儿安慰自己的话:“我管他姓什么,敢欺负大嫂,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照打不误,大嫂你不必担心,天塌了有我爹同我哥顶着呢。”
何氏道:“辰哥儿找大嫂来可是有事?”
宋景辰点点头,笑道:“正有一事拜托大嫂嫂,我娘多年不在京城,不似大嫂认识的人多,我想——”
顿了顿,宋景辰道:“这样吧,我给哥哥嫂嫂看样东西。”
说着话,宋景辰便从怀中掏出一物来。
京城各豪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们陆陆续续收到了宋府少夫人何氏宴请参加春日宴的帖子。
与此同时,那些公子少爷们则收到了来自宋府景辰公子的邀请。
宋家要举办“春日宴”一时间盖过了“蜡烛涨价”的风头。
说实话,议论了这么多天早就腻了,要不是想知道一个最终的答案,谁有功夫老去操心什么蜡烛呀。
那神秘人可真真是坏透了,就吊着,憋着,让人恨不能把他拽出来胖揍一顿完事!
话说这宋家“春日宴”能被人津津乐道,可不光是因为宋家乃是当朝新贵,陛下眼里的红人儿,更是因为这宋家的请帖当真是做的稀罕至极。
宴请夫人小姐的请帖用的是极为稀罕的洒金粉笺,洒金纸光洁细密,压实的金粉灼灼其华,纸张上印刻的纹理也精美至极,离近了竟隐隐有暗香浮动。
这也就罢了,更绝的是这请帖外面还罩了一个素色薄纱锦袋,袋子上的抽绳扣子竟然用的是黄豆粒大小的圆润珍珠。
要知道多少珠蚌里才能出一颗珍珠,又有多少颗珍珠里才能出现这般圆润的?
简直是体面到了骨子里,试问有谁收到这样的请帖能不触动?
宴请男客的请贴亦是同样如此,只不过是笺纸的颜色换成了青色。
并非普通的青色,而是窨藏多年的顶级烟墨熏制而成的青色,其色在不同亮度下可呈现出不同程度的青蓝色。
听说这请帖是他们家那位才回京城不久的三少爷弄出来的。
这位宋家三少爷也真真是位妙人,听说长得谪仙一般让人自惭形秽,京城之中无人能及,便是传说中大夏第一美男子,其祖父宋玉郎亦不能与之相比。
长得好,就是嘴巴不饶人,谁要敢得罪了他,那可实惨了,太会骂,还不带一个脏字,便是律法也不能拿他如何。
什么旺财、君子有成人之美、二百五买君子一笑,简直成了京中典故。
听说施家那位最近都不敢出门了。
京城各处都在讨论宋家别出心裁的请帖,甚至以收到了宋家的请帖为荣,可不是什么人就能有资格被宴请的。
自然关于宋家三少爷手撕旺财的典故也广为流传。
甚至流传到了皇宫,赵鸿煊听到后当真是又好笑又解气,心想那小子在自己面前装乖做傻装小鹌鹑,出去之后便本性毕露了。
赵鸿煊同宋景茂说起此事,宋景茂忙解释了前因后果,又言自家弟弟年龄小不懂事,行事乖张,回去后定要好好约束。
赵鸿煊却是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向往之色,道:“朕自打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刻起,或者说是自打出生之日起便不能犯错,多年来一直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走错半步,即便如此,先皇他……”
赵鸿煊不再多言,转而道:“子慎,你多物色几个自己人培养,朕有用。”
宋景茂拱手:“臣明白。”
赵鸿煊忽然又道:“听说你家里要举办什么春日宴,便是贵妃都听说了此事,说她见了你家那请帖都稀罕。”
宋景茂忙跪下道:“陛下恕罪,此事全赖微臣。”
赵鸿煊绕过案几,将宋景茂扶起,“朕何时说过怪你。”
宋景茂苦笑一声,“陛下可记得前些日子京城蜡烛价格飞涨一事。”
赵鸿煊挑眉。
宋景茂道:“那件事便是舍弟弄出来的。”
赵鸿煊先是哑然吃惊,随即失笑,道:“怪不得朕当时觉得那话有点子儿熟,却原来是听过。”
这下轮到宋景茂不解。
赵鸿煊便把宋景辰当初那番“我是你的子民,你得替我做主”以及前几日所说,“我是你的子民,坑谁也不能坑你。”说了出来。
宋景茂哭笑不得。
赵鸿煊道:“你快同朕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把朕都搞糊涂了。”
宋景茂道:“臣弟自幼心软亦很善良,他自己得到的拜师机会让给哥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更是要同哥哥们一起分享,便是路上看见一只小蚂蚁都会绕着走。
前些日子他见到京城中的乞丐心生怜悯,便想解决这些人的生计问题。
后面不知道怎么的,他又觉得他还能把事情做大,认为他可以解决更多人的生计问题。
他告诉臣说,老百姓有饭吃,就会安安稳稳过日子,他们安安稳稳过日子,陛下就能少操些心……”
后面宋景茂又把景辰后面一系列的赚钱计划细细说给赵鸿煊听。
赵鸿煊先是听得感动不已,若论为国为民的赤诚,别人赵鸿煊不相信,景辰他却是信的。
若无爱民之心,怎会以六岁之龄写出“牛论”?
若无爱民之心,他更不会小小年纪跟着父亲去那等艰苦之地赈灾。
他先前以为对方长大了,也长残了,现在想来却着实冤枉了他。
再等到宋景茂说出景辰的计划,赵鸿煊更是听得目光中异彩连连,到最后竟然是激动到拍案而起——
“好,好,简直是极好!”
连说三个好字,赵鸿煊朝宋景茂道:“辰哥儿果然没骗朕,这买卖朕与他做定了!”
像是自己也参与了什么了不得的计划之中,赵鸿煊在屋里兴奋地来回踱步,忽地抬起头道:“你给朕准备个请帖,这春日宴朕也要去!”
宋景茂:“……”
赵鸿煊:“让赵敬渊也一起去。”
宋景茂:“臣晓得,不过陛下千金之躯……”
赵鸿煊摆摆手,“届时朕会乔装,你不得告诉辰哥儿,知道有朕在,影响他发挥。”
“臣遵旨。”
出了正月,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无声无息中已是冰雪消融,万物生长,远远望去,昆玉河堤岸的杨柳已经呈现出朦胧的绿意。
春天来了。
憋了一整个冬天,过年期间又因先皇驾崩不得宴饮聚会,京城中迎来报复式的热闹。
“结、结回来了。”
才一进院门,一大一小俩个娃子扑了上来, 抱住刘二蛋的大腿, 小的那个才刚满两岁, 嘴里还流着哈喇子呢, 努力仰着头满脸期待地看着他爹。
刘二蛋乐呵呵从怀里摸出两颗麦芽糖,一个娃嘴里塞了一颗。
屋里婆娘听见动静迎出来,见他给孩子买糖吃不由埋怨:“买这些做甚。”
刘二蛋嘿嘿傻笑, 又把手伸进怀里摸索,摸半天, 摸出一块蓝底碎花包头巾,往婆娘手上一塞。
那婆娘先是一愣,随即就要朝丈夫发火,刘二蛋却道:“你这两天在宋府帮忙, 戴上能体面些。”
听到这话, 婆娘不吭声了, 抿了抿唇道:“饭好了。”
“有肉。”她又补充一句。
刘二柱一听说有肉,不由瞪大了眼睛, 心下就是一疼——今天白干了。
刘二柱原本是在瓦舍里配合人家傀儡戏表演口技的,平时也能混口饭吃, 国丧期间几个月没收入, 他又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若不是邻里亲戚帮衬, 差点儿就沦落到要饭去。
还好,现下他的收入稳定, 在最近闹得动静最大的蜡坊里熬蜡。
关于蜡坊的东家,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不管怎外面怎么说,蜡坊里做事的人包括他在内,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的东家。
工钱比之前其他蜡坊给得高,中途竟然还给烧甜水喝,还可依照自家的选择工钱高些,还是包吃包住工钱拿的少一些。
最令人羡慕的还是那些对制蜡熟悉的老匠人,听说不光包吃包住还不扣工钱,就是似乎怕手艺被人学了去还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与他们不在一处,外人也不准进那院子里去。
他正想着,就听身边婆娘道:“宋家晚上的饭食管得多了,剩下不老少,给大活儿分了分,让端回来了。
那饭食可香着哩,里面还有咱吃都没吃过的,那叫啥肉来着,酸酸甜甜的,咱也不懂。”
说到宋家,婆娘的话不由多了起来,眼睛亮亮的,满是向往道:“主家心善,若是能一直在宋家当帮工就好了。”
刘二柱在瓦子里见多识广,道:“人家是心善哩,那等的大户人家,人家岂能不知道来多少人做多少饭?”
“甜、甜,结结还要。”没牙的娃子欢快地跑过来,刘二柱一把举起扔到肩膀上,欢声笑语洒满小院……
这样平凡的生活,宋景辰亦经历过,因为经历,所以他懂。
他的身份、地位以及能力,注定他是一只扇动一下翅膀,便可影响千千万万个人的蝴蝶,扇一下又何妨呢?
又累不死人,也不会少块肉。
——宋府。
后日便是春日宴,这几日全家都忙活起来,尤其是景辰、景茂以及何氏。
景辰同景茂需要把控全场,何氏则要配合他们哥俩做好后勤。
忙活一天,景茂同何氏正要躺下休息,王氏在外面敲门,“静秋啊,你们睡下没?”
静秋是何氏的闺名。
何氏正要开口,景茂朝外面喊了一声,“娘,有事么?”
一听儿子这话,王氏便晓得里面不方便,她的事情自然比不上儿子的事情重要,笑呵呵道:
“没,没什么事,我就是提醒静秋一声,明天让灶上少做些饭食,今天做太多了。”
何氏忙在里面应道:“我知道了娘。”
王氏的脚步声走远,宋景茂无奈揉了揉眉心,“我娘的眼皮子浅,不似夫人有大局观,明日还照辰哥儿说的做,不差这些饭食。”
何氏忙道:“别这般说,我亦有不足之处,待人不诚,好耍心计,还总喜欢把人往坏处想,这点娘比我要好太多。”
宋景茂笑了笑,道:“如此说来,茂亦有不足,夫人好耍心计,至少敢做敢当,茂不如妇人。”
何氏也笑,笑罢她又轻轻叹口气,道:“我想的是经营宋家在外仁善的名声,夫君想的是树立积善之家的门风,娘想的是居安思危不要铺张浪费,只有辰哥儿,
他想得最简单不过,只是想让这些人吃上一口肉罢了。
宋景茂内心:“是的,我弟弟他单纯得很。”
明日便要举办春日宴,宋府上上下下一片忙碌。
王氏同姜氏以及竹姐儿指挥着众人洒扫院落、擦洗门框,务必要一尘不染,包括茅厕在内不能有一点死角。
老太太、秀娘同何氏一起商量着如何安排明日贵客的座次排位,宴席安排,这除了考虑身份地位,还得考虑各家之间的关系。
那些彼此之间有过节的,尽量得给隔开。
张夫人、薛夫人、高夫人、刘夫人等亦都帮着一起参谋。
另外,这些人家亦都调派过来家里能干的丫鬟、小厮帮忙,人手是足足够用的。
郭大有夫妇帮着联系各酒楼茶馆的厨子以及茶博士,届时需要调过来帮忙。
前院,宋景辰则指挥着一众匠人做最后的布景搭台,务必要求做好防火,做好防火!保证安全第一。
大郎、二郎以及宋景睿从旁协助。
到了晚上,一家人又核对了一遍明日的流程,一切准备就绪。
另外,皇帝赵鸿煊要亲自过来的事情事关机密,只有宋景茂与赵敬渊知道。
赵敬渊一早就对宋府周边的街道进行了布置,同宋景茂两人又查漏补缺一番,确保万无一失。
这注定是个难眠之夜,宋家人都激动地有些睡不着,这毕竟是宋家在圈子里的第一次亮相。
蜡烛的事情,除了景茂同何氏,家里其他人并不知道。
秀娘也不知道,倒不是景辰有意瞒着自家娘亲,主要他娘总小瞧他,他要给他娘开个大的。
大家都睡不着,宋景辰睡不醒。
不就是高端局的大型产品发布会嘛,他又不是没开过。
这些日子累够呛,可算是准备妥当就等鱼儿上钩,人家不光睡得着,还能睡得香。
平瑞服气自家少爷的心大,今天这般重要的日子,一家子天不亮就都起来梳洗打扮,就只有少爷屋里一片静悄悄。
知夏怕误事儿,只得把帐子拉开,又扯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窗户也推开了条缝隙。
清新又略带湿润的空气连同清脆的鸟鸣声一同钻进屋来,床上的人眼睫毛动了动,可算是睁眼了。
乌黑墨发散于身下,凌乱地铺于枕上,惺忪睡眼泛着水汽,迷迷糊糊问知夏:“眼下什么时辰了?”
知夏有些心疼,辰哥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操过这么多心,她笑着端了水盆过来,“少爷,辰时一刻了,咱们先洗把脸醒醒盹。”
宋景辰点头,还有那些花没有处理呢,确实不可贪睡。
起来一番洗漱收拾,另有两名丫鬟端了饭食过来,宋景辰简单吃了两口,叫人把今儿早上才刚刚送来,还带着露水鲜花全都搬进来。
平瑞就见自家少爷手持锋利的剪刀,手起刀落,刷!刷!刷!一道道利索的白光在他眼前闪过。
平瑞只觉眼前花叶乱飞,等他再回过神儿来时,一把剪刀递到他手上,“好了,收起来吧,叫人过来打扫一下。”
平瑞:“!!!”
他就纳闷:这一把把论捆来的鲜花,被少爷这么一顿嘁哩喀喳,它怎么就变得这么高不可攀了呢?
这还真是一门手艺活儿!
弄完这些花束,景辰净了手,便由知夏伺候着他换上今日要穿的衣裳。
——辰时开始。
外面陆陆续续有贵客上门,宋家门前变得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打从收到那叫人眼前一亮的请帖起,众人就对这场春日宴充满期待,果然这刚一进门就让他们感受到了稀奇。
仪门外左右两侧摆了长长的几案,几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男左女右分列上前,说是叫在那纸上任意写几个字,随便什么都行,想写什么便写什么。
若是不会写字的孩童,那就随便胡画几笔即可,说是后面会有惊喜。
会有什么惊喜?
叫人忍不住期待。
男宾客在前厅招待,女宾客在后院招待,一众宾客在丫鬟小厮的引导下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