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茂这话有两层意思:
一、宋家的管家权全权交由何氏。
二、谁要敢说道,自有宋景茂替何氏撑腰。
何氏心中一松,只觉父亲与哥哥果然没有看错人,自古婆媳难处,究其原因,最根本的就在于夹在中间的男人。
若是碰到那等两边挑事或者偏袒一方的,才叫人真难受。
何氏正要开口,却听景茂又道:“你知道若无三叔与辰哥儿,便没有今日之景茂,亦没有今日之宋家,今日之事不可再有,好吗?”
“今日之事不可再有”几个字他似乎说得很重又似乎没有很重。
说完他便站了起来,道:“我还有些事情,先出去一趟,夫人劳累一天早些休息,莫要等我了。”
何氏想要问他去哪,宋景茂已经掀门帘转身出了房间,留给她的只有门帘掀开时冷不丁灌进来的一阵寒风。
室内烛火幽幽,只余何氏一人独坐桌几旁。
何氏只觉今日之景茂说不出来的冷淡,莫非是他看出是自己……
不可能。老太太那边今日来得人多,自己这边人也不少,还有三房那边的客人,人手不够用再正常不过,她没有破绽。
正这当会儿,伺候何氏的贴身丫鬟打了洗脚水进屋来,水是提前已经兑好的,贴身丫鬟弯腰将水盆放在榻边,轻声道:“娘子劳累一天,泡个脚能去些乏。”
何氏任她帮自己脱下鞋袜,怔怔道:“他是往书房里去了么?”
“奴婢瞧着姑爷并未往书房那边走,倒像是往三房院子那边去了。”
听到丫鬟说宋景茂没有去书房,而是往三房去了,何氏纠结的心总算好受了些,若是真去了书房……
那就是躲着她了。
洗漱完毕,丫鬟伺候何氏上了床,熄灭烛火,轻手轻脚退出屋去,房间里归于安静,何氏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今日终究是做错了么?
可是,真心与坦诚在男人眼里有用吗?
母亲对父亲倒是一片真心,却操劳过度落得个气死、累死的下场。
反观那心狠手辣手段了得的妾室却风风光光做上了当家主母的位置,人家的一双庶出儿女在母亲的算计下亦堂堂正正成了嫡出子女。
而自己与哥哥这正经的嫡子嫡女在府里的地位反倒不如妾生的孩子,若非祖母护佑,不知道会受多少委屈。
即便是祖母护佑又如何及得上自己的娘亲用心,祖母偶尔感念母亲的好,可她更在意她自己的亲儿子,再者说了,死了一个儿媳妇她还可以有很多个。
人都在黄土里腐烂了,感念又有什么用?
哪有人家妾室荣华富贵,儿女双全,夫婿疼爱来得现实!
再看看母亲活着时候视若珠宝的一对儿女,没有她的庇佑,她的宝贝任就人家顶着主母的名头攥在手心里拿捏。
便是景茂这门亲事也是那妾室看上说与父亲听的,她要将她自己的女儿嫁过来。
也就是自家哥哥如今出息了,能压住那妾室一头,知道他们这鬼精的继母为自家女儿选的必定是上上选。
哥哥一个大男人家不懂更没有没功夫去替她相看人家,嫂嫂又不是她亲娘,人家能上多少心?
如此,哥哥便找人四下打探了一番,得知宋家确实是不错的人家,虽说门第比自家低些,家里人却简单得很。
嫁过去自己大概率能当家做主,况且宋家有不纳妾的传统,少了许多麻烦。而宋景茂本人亦是陛下赏识之人,前途无量,长得也好。
哥哥问她的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早晚都要嫁人的,错过这一个,下一个还不定什么样。
再说哥哥说的那些,其实她也不是很在乎,甚至连对方是什么样的男人她也没有多在乎,但她就想抢继母和继妹同时看上的男人。
娘亲死了,她们凭什么要过得好?
她不但要抢她们看上的男人,她还要过得好,辅助男人步步高升。
让继母同继妹每日都在羡慕嫉妒恨里煎熬,她们过得不好,她才能过得更好。
至于男人的爱?
可去他的吧,这天下都是男人的,女人也是男人的,本就不公平,女人还想要什么爱,简直天真,充其量不过得到人家一点一时的怜爱罢了。
“不对!”何氏猛得坐起来。
宋景茂今天绝对有问题。
爱可以不要,但招了男人的厌恶,她就很难在宋家立足了,景茂的尊重才是她在宋家的立身之本。
何氏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一个人的弱点可能也是他不能触碰的底线,她好像弄巧成拙了,不行,她要想办法补救。
月色初上,明净如妆,映照在曲折蜿蜒的回廊上,宋景茂在明暗交错中缓缓徐行。
今日之事他心里很清楚,固有管家的疏忽,更有可能背后有何氏的影子,那个时间段单单只有最是粗手笨脚的大丫有空闲实在太过巧合。
再者,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来得人多,正是可以显示何氏能力之时,她是要强之人,断断不会允许这样的纰漏出现……
穿过月洞门,还未行至前厅,便听到前面隐隐绰绰传来一阵喧哗声,宋景茂听得眉头一皱,不由快走几步向前。
时间转回到不久前。
却说秀娘听说了今日儿子受人轻视之事,气得不能行,好家伙,他们三房这几年不在家何着就不是宋家的主子了呗?
他们可真敢!
怎么也不想想,若是没有自家三郎与儿子,现在宋家人还吃了上顿愁下顿呢,哪来今天的舒坦日子。
睿哥儿能拜师是自家辰哥儿让的,茂哥儿能拜师是三郎出的力,整个宋府宅院是自家出银子修的。
不说这些,就说宋家现在的营生进项——
布庄八家,当铺三家,粮铺两家,酒楼一处,茶庄三处,车马行两处……还有之前三郎与景辰赈灾立功得到的粮田庄子百亩。
这琳琳总总可全都是自家出银子给置办的。
虽说以自家现在的身家,这些小钱都不值当的看在眼里。
可我们不看在眼里,是我们不缺这点,你们凭什么不看在眼里,你们不看在眼里,把这些营生都还回来,你们自家喝风去!!
秀娘气冲冲就要带着人去找老太太说理去!
可还没走到门口呢,外面刘氏押着王大柱过来请罪了,后面还跟着个五六岁的小的,也不知道是被他娘的凶狠吓的,还是被他爹的凄惨吓的,哭也不敢哭。
小孩心里暗暗发誓,将来就算娶不上老婆也绝不会讨他家娘亲这样的做老婆。
秀娘也是被这一家子吓一跳。
刘氏押着王大柱,王大柱被她揍得鼻青脸肿,身上还有横七竖八的脚印子,双手被捆在身后,后背上还绑着几根竹竿子。
一见着秀娘王大柱普通就跪下了,刘氏亦跪下,后面小娃一见爹娘都跪下,也跟着下跪。
秀娘身边的大丫鬟知春上前一步,将秀娘挡在身后,厉声喝道:“半夜三更的,你们这是干吗,唱戏呢!”
还真叫知春说对了,刘氏正是看过“将相和”这出戏,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她知道今儿这事问题的关键在于秀娘的态度,只要让秀娘出了这口气,不让表姑姐那边难做人。
如此,就算被赶出府去,说不得还能给自家儿子谋条出路,留在宋家的族学念书。
刘氏也不瞒着,她知道人家三夫人打交道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京城显贵,能不比他们这些没见识的聪明,干脆她就老实交代。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直接说他家男人不配做管家,只想着巴结老太太,巴结大房,却不知道没有三老爷这样有能耐有地位的人镇宅,没有宋家三兄弟之间心往一处用,劲儿往一处使,能有宋家今天这般兴盛嘛。
天下再也没有比宋家更好的主家了,也没见过比宋家兄弟妯娌间更和睦的人家,都是自家这个狗屁不懂的蠢男人办了糊涂事。
说完刘氏跪着朝秀娘哭诉道:“我自己嫁了这么个害人害己的蠢货,自己认了,我跟着他乞讨要饭都只能怪我自己当初眼瞎。”
顿了顿,她道:“我只求夫人看在娃子是无辜的份儿上,别赶他出族学,让他多念些书,将来能明些事理,别学他爹这般做下糊涂事,害人害己。”
说着她低头朝身边跪着的小娃催促道:“你快给夫人背首诗,让夫人瞧瞧你在族学里都学了些什么。”
小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都吓够呛,还背诗呢,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能念书不容易,在族学里极是刻苦,所以即便害怕,那些刻在他脑子里的东西也还是忘不掉。
小孩低着头,小声道:“人,人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
一开始,他还有点结结巴巴,慢慢得就越来越流利,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到最后竟然连头也抬了起来,小孩的眼神而澄澈明亮。
“头悬梁,锥刺股。彼不教,自勤苦。如囊萤,如映雪……”宋景辰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和声道。
小孩不由停住了背诵,怔怔地看着月光下这个画里走出来一般的仙人。
他就听仙人懒洋洋道:“你继续,全都背诵上来没奖励,背不上来少爷我要罚你。”
小孩一听说要受罚,吓得又开始结巴了,宋景辰咯咯乐。
秀娘白了儿子一眼,“天儿冷你不在屋待着出来干嘛。”
这会儿景辰房里的知夏抱着厚斗篷追出来了,忙给自家少爷披上,另外她总觉得从自家少爷嘴里听到“头悬梁,锥刺股。”这种话怪别扭的。
宋景辰由着知夏给他系好斗篷,道:“我在屋里听着你们说得怪热闹出来看看。”
说着话他踱步到王大柱身边,俯身将他背上绑着的竹竿儿抽出来一根儿,啧啧道:“负着竹竿儿请罪?谁给你出的主意?”
王大柱的猪头下意识地转向刘氏。
宋景辰挑了挑眉,看向刘氏,“你教他的?”
刘氏支支吾吾,“回,回少爷,看,看戏学来的。”
宋景辰勾了勾嘴角儿,“你挺心疼你男人呀,竹竿这般光滑打人也不疼呀,你还专挑这么细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刘氏:“……”
刘氏扑通一声跪在宋景辰脚下。
王大柱:“……”
啥?这凶婆娘竟然心里是有我的。
宋景辰转身朝秀娘道:“娘,你说打多少下,儿子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秀娘瞪他一眼,心说你个没心没肺的,你娘跟这儿气死,你倒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么一通闹腾,秀娘刚才的火气下去不少,她又不是第一天同王氏做妯娌,冷静下来想想,大嫂这个人吧虽然有时候也挺讨厌的,但并不是个坏的,更不是个背地里使阴的。
再者得罪了三房对她也没好处,她也不至于糊涂到这一步。
这事儿多半就是如刘氏所说的情况。
她本来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见着地上跪着的小孩,不由想起辰哥儿小时候,自家的日子那时候也不好过,她也同眼前的刘氏一般心里盼着辰哥儿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
不过事情就这么算了,这以后府里的下人谁都认为三房可以随便被人欺负了。
她冷冷道:“你的儿子无辜,我捧在手心的儿子被你们怠慢就不无辜了么,父债子偿,既然享受了他爹带给的福利,就要承担他爹犯下的罪过,就连朝廷法令上还有株连九族呢。”
闻听此言,刘氏只觉眼前一晕,未及晕倒,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三少爷的声音:“没错,凭什么不罚,娘你就罚他小孩每天抄写一遍三字经,连抄一百天,有一个错字就要重抄!”
众人:“这……”
秀娘心道还是自家儿子更聪明,这红白脸配合得多好。
宋景辰又道:“我看这王管家没有吃过生活的苦有点不大清醒,回头我同大哥说送他去庄子上多干干体力活儿或许就能长脑子了。
另外,父债子还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还得夫债妻还,得让这刘氏替我赚钱,赚到我满意为止!”
第203章 如你所见,你我半斤八两。
宋景辰惩治王大柱一是为了保全三房的颜面, 二是无规矩不方圆,若无惩罚便是对那些兢兢业业做事之人的不公。
王大柱吃一番苦头,想必会明白大伯娘不是简单给了他一个差事,是替他一家子改了命。
不将小孩赶出宋家族学是因为幼儿不辜, 不应因其父之过错让孩子失去读书进学从而改变命运的机会。
另外, 给刘氏一个差事则是为了全大伯娘的颜面, 毕竟是大伯娘这边的亲戚, 总不好让人觉得大伯娘在府里没有份量,连个亲戚都护不住。
还有,小孩正在读书, 这一家三口光指着王大柱在庄子上做长工,花销肯定不够用, 没必要因为男人的过错苦了女人和小孩子。
这刘氏没有第一时间去求助大伯娘,而是跑来三房,可见是个人才,送上门来的人才能用则用。
地上跪着的一家三口简直喜极而泣, 心里对景辰感激到不得了, 又不知道该怎么感激, 往地上咣咣磕头。
秀娘的丫鬟知春上前一步斥道:“行了,若什么事情磕几个响头就算了, 那还要府里的规矩做什么?
这一次是我们家少爷仁慈不与你们一般计较,若你们再胆敢仗着我们家少爷心善做出轻视他的举动, 便是少爷心善不计较, 夫人也定不饶你们!”
不远处廊后,宋景茂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他想:便是自己亦想不出如弟弟这般周全的处置。
并非他不够聪慧,是他没有弟弟这般的心善。
一众人散去, 庭院里又恢复了平静,宋景茂又在阴影里站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这才走出来。
刚才那般情形他是不便出面的。若贸然上前,三婶倒不好随意发作,反叫她窝火。
这会儿该他去同三婶赔礼道歉了。
宋景茂回到住处时,时候已经是不早,房间里却亮着灯,应当是何氏仍在等着他。
景茂驻足屋门口台阶下,廊下六角笼灯随风轻摆发出朦胧的光晕,映照着他明暗交界的半边侧脸。
驻足片刻,景茂陡然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行至半途,似是轻叹一声,又慢慢折身回来。
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她呢?
他同她其实是一种人,他也并未比她高尚多少,今日之事若换位而处,说不得他亦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只不过如今被算计的是自己最疼爱的辰哥儿,他便觉无法接受了。
实际上当初,他亦是算计过人家的亲哥哥的。
而那时,他亦同何氏伪装的良善一般,面不改色且深情款款地同对方说:“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
难道这便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宋景茂不由自嘲笑笑,推开屋门。
外间守值的丫鬟听见动静,忙迎上来,“爷您回来了。”
“嗯,且睡吧,不用跟屋来。”
里面何氏听见外屋动静,忙披了件外衣从榻上起来。
景茂掀门帘进屋,道:“不是说过不要等我了么。”
何氏眼圈一红,“今日之事,是我使了心计,我知你疼爱景辰,便利用了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宋景茂踱步到盆架前净手,何氏起身递了巾帕过来,“我虽有心机,但请你相信,我绝非没有底线之人,绝不会做出真正伤害到你家人之事。”
景茂笑了笑,抬头反问她:“我为何要信你呢,毕竟你也是不信我的。”
何氏:“我……”
景茂笑道:“你不信我,你亦未曾爱过我。
你只是努力做一个好妻子,但你并非是努力做茂的好妻子,你丈夫是谁对你来说看起来并没有多重要。
茂自认还算有几分薄色,尚能见人,不想却未曾入得你眼,你看茂的眼中既无欢喜,也无厌恶,当真是……”
“也罢。”宋景茂叹了口气,道:“茂不知你所求,亦不知你所想。
不过既已为夫妻,不求伉俪情深,亦当携手共进,不至成一对怨偶。
如你所见,你我半斤八两,茂亦不是那等沉迷儿女情深之人,你敬我重我,我亦会敬你重你,努力做好一个丈夫。”
何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听景茂又道:“无论如何,你我夫妻总是荣辱一体,茂以为,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经此一事,宋家的管家权正式由长孙媳何氏接手。
王氏窝火,她这才威风了几天?她都还没过够管家的瘾呢,就被自家儿媳妇给夺权了。
可偏偏这权又不是媳妇主动要的,是她那不孝逆子嫌弃她管家无方,态度强硬非要她放权的。
什么叫管家无方,那谁一开始就会,还不是学着来的,王氏郁闷,可她又干不过儿子,便跑来同秀娘诉苦。
秀娘心说“大嫂,你可有点自知之明吧,你啥也不干对宋家才最好。”
景辰从旁边笑道:“大伯娘,侄儿不在这几年,您可是老了不少,刚一回来的时候,我差点都不敢认。”
王氏一听这话忙摸着自己的脸道:“啊,显老吗?我平时可都喝着燕窝呢。”
景辰点点头道:“之前大伯娘看着比大伯年轻好多,现在反过来了。”
一听这话王氏更慌了,转而她又懊恼道:“大伯娘还不是为你哥哥为你姐姐操心操的,这当娘的一天不死就得操一天的心,哪像你大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天天就是养花种草、焚香遛鸟,人家可清闲着呢。”
秀娘瞥了坏心眼的儿子一眼,嘴角抽搐,强忍着笑道:“知道操心不好,你还非要操心,人家茂哥儿孝顺让你清闲两天你还不乐意了,要我都求之不得。
哎,你别动——”
“咋了?”
“你头上有根白头发,我替你揪了。”
“啊,我有白头发了!!” 王氏惊叫起来。
秀娘淡定道:“你都快当祖母了。”
王氏想哭:“以前看见人家别人当祖母,总觉得人家是老女人,怎的轮到我自己却觉得自己还年轻呢。”
秀娘:“嗐,岁月不饶人,你看我眼角都有纹了呢。”
“你哪有!”
秀娘笑了笑,“一笑就显了,我跟你说大嫂,你可真得好好保养保养了,要不然同大哥站一块儿跟母子似的,别怪大哥嫌弃你。”
“他敢!”王氏色厉内茬。
秀娘:“就算大哥不嫌弃你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王氏深以为然,“那是自然,秀娘,我瞅你一点都不显老,你平时都吃的啥,用的啥呀。”
宋景辰知道下面就该是自家老娘的专场了,什么有的没的养颜秘方人家都能张口就来,他是对这些女人的东西不感兴趣,悄悄溜了出来。
景辰的小厮阿福因家中出了变故,三郎给放了长假,景茂便把自己身边的平瑞派过来照顾景辰。
景辰想去街上溜达溜达,带了平瑞出门。
出来东榆街,一眼便瞧见蜿蜒东流的昆玉河,今日正是集市,昆玉桥上人流熙熙,甚是热闹。
景辰边走边瞧,慢悠悠闲逛,儿时他最喜爱的糖糕乳糕都还在,只不过拽着爹爹裤管流口水的小娃子却变了。
“爹爹,饿。” 梳着童子髫的小娃扭捏着,怯生生朝着摊子上的糖糕伸出小脏手。
“狗娃子乖,等爹爹卖完了这几把扫帚就带你回家吃饭去。”穿着土灰色补丁褂子的瘦高汉子安慰道。
狗娃子不吭声了,乌溜溜的眼睛却仍离不开那诱人香甜的大糖糕,咽了下口水,忍不住将手指伸到嘴巴里嗦溜。
汉子心疼地摸了摸自家小娃的脑袋瓜,就听头顶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你这扫帚我都要了。”
“都,都要了!”那汉子又惊又喜,激动地抬起头来,当他看见站在身前一身气派的贵公子,慌忙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又想起什么似的,忙用手打了一下正在嗦溜手指头小娃,笑中又带着努力的讨好,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公子是,您是说都要吗?”
景辰朝平瑞一伸手,平瑞忙递上荷包,荷包里却是没有铜钱的,最小的碎银也得有一两左右,剩下的便是银票和金瓜子了。
景辰随便捏了一锭碎银递给瘦高汉子,“把这些笤帚送到东榆街胡同宋府即可。”
那汉子看着手里这几乎有三两重的银子犯了愁,这……他找不开呀。
宋景辰笑了笑,“不必找了,剩下的钱我请这小娃娃吃点心。”
说着,他俯身摸了摸小娃的脑瓜,忽悠道:“公子我从不助无缘之人,今观你骨骼奇清,相貌不凡,命中带福,将来能不能把握住这福气,就看你自己了。”
宋景辰朝小孩眨了眨眼,神秘兮兮道:“看好你哦。”
狗娃子哪懂啥叫骨骼奇清,但他可知道“看好你哦”是好话,被神仙哥哥夸了,还被神仙哥哥摸头,狗娃子瞬间有一种自己与众不同的膨胀感,他头一次觉得他比他爹还牛哩。
旁边他爹听见景辰这话,比从天而降了二两银子还要高兴,激动地不知道如何感激才好,一双眼睛闪着泪花子,只知道说“不能要,不能要,贵人您给的太多了。”
景辰摆了摆手,“你休要再啰嗦,又不是给你的,我看你娃顺眼。
还有,你这手艺不错,以后我们府上用的笤帚就包给你了,你就同他们说三少爷说的。”
不提买笤帚的父子如何高兴激动,却说那卖糖糕的小贩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他在这桥上摆摊子十几年了,怎么这馅饼就一次也砸不到他头上!
宋景辰扫了一眼这位当初嫌弃他娘亲穷酸的小摊贩,勾了勾嘴角,潇洒离开。
挥一挥衣袖,留下身后惊叹议论声一片。
“宋府的三少爷?我知道他!”
其中一人猛地一拍脑门道:“他就是辰哥儿,辰哥儿小时候最喜欢跟着他爹来赶集,经常喝我家的冷饮子哩。”
“这是宋木匠家的那个辰哥儿?”
“啥宋木匠,三郎现在可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二品大员,辰哥儿他大哥也是了不得到大官,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是啊,你要这么说,我家娃子还同辰哥儿在一个土坑里玩过泥巴呢,当初就数人家最俊最机灵,如今还是人家最俊,不光俊,还最富贵。”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那卖糖糕的小贩似乎也想起来点什么,一张哭丧着的脸更加难看了。
主仆二人从昆玉桥上下来,往更繁华的内街走,正走着,忽见前面人群一阵骚动,随后就看见两名青衣衙役连推搡带踹的驱赶几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景辰看着碍眼,不过他若是看见不平事便拔刀相助,那估计累死他也拔不过来。
景辰问旁边平瑞,“什么时候洛京城里还不让人乞讨了?”
平瑞小声解释道:“少爷您有所不知,国丧期间不准玩乐,如此,那些在茶楼酒馆以及勾栏瓦舍的人便没了生计。
尤其是更下层一些街头卖艺之人,他们都是卖一天艺赚一口饭钱,一天不卖艺便一天没有饭吃,三天不卖艺那是要面临活活饿死的境地。
咱这京城里平时以此为生之人不在少数,所以这乞讨之人也是越来越多。
朝廷似是怕聚集还是什么,小的也不懂,反正是有所顾忌,是以,不准这些人在京城里乞讨。”
宋景辰听得很是无语,这些人本来就是京城里的民众,断了人家的生计,还不准人在城里乞讨。
不准人在城里乞讨,问题是这些人想去别处那还得有路引呢,再说了,就算是有路引,这天寒地冻的,怕是冻死在半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忍不住道:“那洛京府尹是做什么的,就不想办法给解决一下?”
平瑞:“……”
这哪是他能回答的问题。
不过这洛京府尹他倒是知道是谁,自家大少奶奶嫡亲的大哥呗。
景辰似乎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抿了抿嘴巴,不说话了。
他觉得这件事朝廷其实心知肚明,只不过这些洛京城中下九流的小人物,死几个便死几个,不值得花费精力。
朝廷这样认为,洛京府尹这般认为,甚至大哥也这样认为。
那么自己呢?
是不是不该自己操心的事不去操心,不该自己干的活儿不干,做个万事不操心的富贵闲人。
如此方能老得慢一些,不是吗?
心生怜悯却又袖手旁观,袖手旁观又过不了心里的关,过不了心里的关又觉自己太过自以为是。
宋景辰,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无所不能么?
“爹——!”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惊雷般在景辰耳边炸响,惊得景辰一个哆嗦。
第204章 京城第一败家子上线!
死了人, 两个衙役倒也不慌, 他们驱赶人用了几成力气自己心中有数,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手段,否则光靠口头吆喝, 谁听你的呀。
这人肯定不是他们失手打死, 这种情况也不是他们头一次遇见, 这一大一小的, 不用说是大的将好不容易要来的饭食给了小的吃,自己饿死了呗。
宋景辰扒开人群上前,就见两名衙役之中的年长者蹲下身子, 颇为淡定地在地上躺着的汉子鼻子下探了探,吊儿郎当道:“小崽子瞎嚎什么, 有你这小累赘拖累,你爹嗔着口气儿不敢死呢。”
说着他站起身来,朝旁边年轻的衙役交代道:“你去给弄碗米汤来。”
“王哥,你管他这多闲事, 咱们只管按照上面吩咐赶人便是了。”年轻的衙役不耐烦。
“行了, 一码归一码, 见死不救那可亏阴德,你那媳妇快要生产了, 咱这也叫给后代积德行善。
一听这话,年轻的衙役不含糊了, 大步朝旁边小摊贩要汤去了, 反正小摊小贩的上面没人罩着,也不用他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