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爷俩正驻足在一处小食摊前,对面身穿蓝色齐腰襦裙的大娘正忙碌地拉面,她将面条拉长拉细,边拉边缠绕在一个工字型的摸具上,动作老练迅速,待到缠绕了许多匝后,立即脱摸,随后推入滚烫的油锅里,发出轻微的噼噼啪啪声。
宋景辰就见那线团一样的细面丝在热油里翻滚起泡,并迅速变硬定型,染上了金灿灿的颜色,大娘将撒子快速翻面,片刻后用长筷捞出,放入竹笊篱沥去多余的油分后,也就凉得差不多了。
大娘将炸撒子放入油纸包中,笑着递给宋景辰。
宋景辰道:“大娘,你可真能干,这么多道工序全部都你一个人干,还要招呼客人找钱,却一点都不手忙脚乱,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你就是炸撒子的女状元吧。”
对面的大娘忍不住爽朗大笑,道:“小少爷您可真会说话,老婆子做撒子做了这么多年,还头一次有人这般夸我,有您这句话,老婆子觉得这么多年的辛苦都值了,就冲您这句话,这撒子大娘送你了,不要钱。”
宋景辰忙摆手道:“不行,我夸您是因为您做得好,不是因为想占您的便宜,做得好的人理应受到奖励。”
说完,宋景辰扭头冲宋三郎道:“爹爹,你给这位大娘小费吧。”
“小费?” 宋三郎没明白儿子说的小费是什么意思。
宋景辰抓了抓自己小头发,他也不知道自己嘴里怎么就蹦出个“小费”来,但他知道自己要表达的意思,他道:“就是打赏的意思。”
宋三郎这下明白了,笑着多付了对方十文钱,对方推让不要,宋景辰道:“收下吧,这么热的天,你还要守着大热锅,去买碗冷饮子喝吧。”
怕人家不收,小孩又补充一句:“我爹赚钱比你容易。”
宋三郎忍不住抚额哂笑一声——
可真是爹的好大儿。
那位炸撒子的大娘被小孩感动到眼圈儿都红了,双手合十,喃喃道:“小少爷是老婆子见过最好看的娃娃,人好看,心眼更好,老天爷定会保佑小少爷这样的好人,保佑您大富大贵,平平安安。”
这话宋三郎很爱听,往大娘的案板上按下一两碎银,道:“借您吉言了。”
大娘手里捏着那碎银,看着爷俩离去的背影,感觉今晚简直像做梦一样,呆愣了一会儿,她又喜极,过两个月闺女就要嫁人了,有了这银子可以给孩儿买两床像样的棉布被面儿,风风光光出嫁。
宋三郎抱着儿子,忍不住道:“天下生灵,悲哀之人众多,辰哥儿能怜惜几人?”
宋景辰嘴里嚼着嘎嘣脆的炸撒子,头也不抬道:“爹,这还不简单,怜惜眼前人呀。”
好吧,小孩说得对。
宋景辰小手油乎乎的,掰了一段撒子往宋三郎嘴巴里塞,“爹,你尝尝,可脆了,你多嚼一会儿还有点甜。”
宋三郎咬过来,道:“你少吃点,留着点肚子待会儿还要吃鱼呢。”
宋景辰小脖儿一扬,“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宋三郎忍不住笑,揉了一把儿子的小头发,“再给爹吃口,还挺香脆。”
宋景辰:“再给你少吃点,荀大夫说岁数大了,要少吃油炸的果子。”
宋三郎被噎住,三十多岁,他怎么就成“岁数大”那一波的了。
宋景辰:“娘亲可以比你多吃一点点。”
宋三郎发现儿子最近有点会说话的过、头、儿、了!
爷俩进了大酒楼没多会儿,秀娘领着爹娘和许二郎到了,许二郎正是蹿个子的时候,之前比他姐还要矮一些,现如今已经反超秀娘半个头了。
现在吃食各方面跟上来了,小伙子看着比之前墩实了许多,小麦色的黝黑皮肤,因为做生意要与人攀谈打交道,秀娘让许大郎逼着他每天刷牙,现在许二郎的牙齿白得很,咧嘴儿一笑,嘴角同秀娘一样天然上翘,带着几分机灵喜人。
就是这穿着有点儿不伦不类,年纪轻轻穿得老气横秋,衣裳的颜色、布料、花式都老气,宋三郎忍不住想笑。
这真是有什么不稀罕什么,年轻得非要往成熟里整,成熟的不想被人说老练。
许二郎一见辰哥儿,呵呵乐着大步上来,从椅子上把小孩抱起来,往小孩怀里塞了个小盒子,道:“辰哥儿想舅舅没?”
许二郎每次见着宋景辰都是这一句,宋景辰忍不住翻了翻眼皮,朝许二郎眼尾一斜,“那舅舅想我了没?”
许二郎道:“那还用说,你是我大外甥。”
宋景辰:“就是啊,你是我舅舅,我不想自己的舅舅难不成去想别人家的舅舅,我又不傻。”
许二郎摸着脑瓜傻笑。
许母笑着把儿子扒拉开,从儿字手上接过辰哥儿,要抱抱大外孙又长肉了没有。
许母抱完,许父抱,没办法,一家子就守着这么一个小的。
宋三郎趁他们说笑的间隙,点好了菜,四荤三素一汤两个凉菜,鸡、鱼、牛、羊海鲜都有。
许父许母老实巴交了一辈子,自认为自家是高攀了宋家,尤其是女婿如今做了官,在女婿面前多少有些拘束,吃饭亦放不开。
秀娘看出来了,道:“爹,娘,三郎做再大的官,那也是您女婿,你们甭拘着他,该吃吃,该喝喝,若是不合口味,咱们再点菜。”
许父忙瞪闺女一眼,许母也从桌子底下踢闺女的脚,宋景辰来一句:“娘,我要点荔枝玉露烧云梦”
秀娘拿筷子点了下儿子的小脑瓜,“你咋不吃神仙肉呢,除了以前的萧楼,哪个酒楼有这种菜。”
秀娘能看出来的事,宋三郎自然也能看出来,他笑着站起身来,替二老斟上酒,又替秀娘斟上一杯,道:“今日三郎要感谢二老把秀娘嫁于我,亦要感谢秀娘为三郎、为孩子,为我们这个家,为宋家付出的辛劳,没有秀娘亦没有宋三的现在。”
宋三郎举起酒杯,“来,我敬大家一杯。”
宋景辰忙站起来,跟着他爹张罗,“爹爹,你先等等,还有我呢。”
宋三郎道:“你还小,不可饮酒。”
宋景辰朝旁边店小二一招手,“店家,帮我来一壶樱桃蜂蜜饮。”
“爹,我还小,用甜饮代酒也是一样的。”
宋三郎心说你就是想喝糖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呗。
一家人被孩子逗得笑开怀,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老俩口看着眼前的女儿、女婿、小外孙,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比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更开心。
张璟这边最近一直在查慈幼院的事,在查慈幼院的同时,索性把安老堂那边也查了一下。
不查不知道,张璟派人一番调查下来,查到的事实简直震碎三观,安老堂那边还不算最龌龊的,慈幼院这边的所作所为才真叫人发指!
张璟想不到那慈幼院的院主能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他都不知道该说对方太胆大还是太蠢,蠢得无所顾忌。
在大夏有一句俗语,称:“天下财富皆归洛京”,足可见洛京城的富裕程度,是以洛京城的慈幼院是接受朝廷拨款最多的,亦是接受捐赠最多的。
一句话,绝、不、差、钱!
就这,慈幼院还敢克扣那些孤儿嘴里一点可怜的口粮,你觉得已经够让人出离愤怒了,但实际上这才只是冰山一角。
那慈幼院为了让小孩们足够听话,还存在各种令人发指的虐打孩童行为,这也就罢了,更让张璟大为震惊的是这孤儿院竟然胆敢同遭千刀的拐子们伙同一气,把拐子拐来的孩童通过孤儿院这边洗白身份。
人家竟还做成了买卖。
这还不算完,更有孤儿院里那些长相好看的孩子被卖往外省的青楼楚馆等腌臜之地,张璟自认为自己不算个什么心慈之人,但他再无情也做不出这种不积阴德的混账事儿。
那慈幼院的院主敢如此胆大妄为,确实有靠山,正是当朝驸马田兴俊的亲堂哥。
张璟动公主或是驸马或许有顾忌,区区一个驸马的堂哥他若都不敢动,这官也别做了,回家抱孩子去不得罪人。
只是查着查着,更离谱龌龊的事来了,下面人发现这慈幼院三五不时就少人,理由要么就是生了疾病,要么就是被人领养,可奇怪的是些少的孩子全部都是女娃,而且都是十二岁以上的女娃。
这领养一般都是领养男娃,哪有多少人会领养女娃?
再说了真要喜欢女娃,那也是领养年纪更小的会更亲一些,谁会领养个十二三的,养三年嫁人了,图啥?
娶不上媳妇儿的买来当媳妇差不多。
继续查下去——
最后调查结果出来,比卖给人当媳妇更残忍。张璟已经无力震惊了,他只能说长公主赵安宁疯了,竟然养了一帮妖道在府中替她炼制青春不老丹,而那些可怜的孩子的血就是药引子。
张璟纠结这事该怎么了结,要不要牵扯出长公主,还是杀几个替罪羊结案。
一查到底吧,毕竟是皇帝的妹妹,事关皇家颜面。可替赵安宁遮掩,等于是被迫助纣为虐,比吞了苍蝇还让人恶心。
他轻易不喜欢麻烦岳父,尤其是他如今官居尚书,当有决断之力,便把宋三郎找来聊聊此事。
倒不是他觉得宋三郎比他强。
宋三郎屡屡助他,他有点儿迷信,把宋三郎叫来有那么点儿占卜问吉凶的意思,既然纠结向前还是向后,那就听占卜的意见,让天意做主。
第114章
张璟问宋三郎的看法, 宋三郎道:“大人,这慈幼院的事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一查到底,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张璟:“此话怎讲?”
宋三郎道:“常言道高一尺, 魔高一丈, 所谓魔高一丈凭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有约束, 一个可以无所不用其及, 大人顾全皇家颜面,长公主却未必念及大人您的苦心。”
“大人要知道此等恶事一旦传出去,长公主就算不死, 也会身败名裂,被皇帝所厌弃, 失去眼前的荣华富贵。”
“以公主之心胸,怕是未必会允许如此大的一个把柄握在大人的手里,是以大人只要插手慈佑院,那就势必会得罪公主。”
宋三郎此言一出, 张璟越发难以做出抉择, 就算陛下盛怒之下处理了公主, 可若以后此事淡了,陛下又后悔了呢?
倒霉的还不是自己?
沉吟半晌, 张璟道:“依文远之见,本官当如何处置?”
他这话既是问宋三郎要意见, 也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不查对不起良心和那些冤魂;查,对不起乌纱, 即便是不想查,这话也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必须得让宋三郎说出来——
且得给他说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这台阶下得不尴尬。
宋三郎让秀娘把这事透给张夫人,肯定是要张璟查这案子,且替他想好了退路。
宋三郎上前一步,对着张璟耳语一番。
张璟面色一变:“此事当真?”
宋三郎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大人可再找人确定一番。”
张璟忽地发出冷笑:“长公主所做所为,果然是老天都看不过眼去。”
宋三郎微敛眉眼,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不久后。
在一次宴会上,张夫人的妹妹无意中同太子妃的妹妹聊起长公主的马球场,言说长公主的马球场有二十多支球队,球队之人个个骑术精湛,球技也精湛,骁勇善战,说什么每个球队都有自己的支持者,有那大方的,直接往场内扔银子打赏,邀她一起去看热闹。
太子妃的妹妹年纪小,正是爱看热闹的时候,欣然前往,去过之后,大为震撼,回家便眉飞色舞地同自家父亲说起此事。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太子岳丈岂非常人,乃是皇帝为太子顺利登基选定的有力靠山,正是可以与镇国将军刘勇地位相当的定远大将军施明。
施明从女儿的话里听出不对劲儿,二十多支擅骑射的球队,足有几百人,再加上长公主的身份,这些人若要被有心人武装利用起来……
再者说了,她明面上有二十多支球队,你知道她私下有多少替补之人吗?
她说是练球,你知道她到底是练球和是练兵?
最重要的是:太子与长公主的关系并不好。
施明当即命可靠的手下人去马球场卧底调查一番,随后一道密折递到皇帝面前。
皇帝年纪不小了,身体亦不复之前强健,对看重的太子都多有提防,利用其他皇子削减太子势力,合况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就算早年间赵安宁对他有些恩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早都淡了,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恩情。
皇帝不悦,他是绝无可能允许威胁到自己皇位的存在,至于长公主有无勾结皇子之心并不重要,她有这个条件就足够了,更何况赵安宁最近还真跟三皇子走得有些近。
龙颜一怒,长公主的马球场被收归朝廷,长公主被虢夺封号,公主府倒是给留下了,只不过长期禁足,跟活做牢也差不多。
落到这步天地,赵安宁将所有过错全都推到驸马田兴俊头上,若非驸马怂恿她夺了宋三郎的马球场,哪里来的如此多事,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面对赵安宁的歇斯底里,驸马田兴俊嘴角噙着冷笑,懒得再伪装,讥讽道:“公主若论因果,那田某也可以说若非公主强征在下为驸马,田某也没有机会给公主出主意不是?”
“公主说听了我的话落到如此下场,田某的话若是如此有分量,当初田某苦苦哀求公主放过,怎不见公主有半分心软?”
“说到底,还不是对了公主的心思你便听;若不对你的心思你便不听。”
“我要你低调低调,不要在明面上整出那么多球队惹人注意,你听了吗?你急功近利,只看得到白花花的银子,你自己蠢,却还有脸来怪我?”
说到此处,田兴俊的拳头忽地攥紧,紧抿的唇线看出他在用力压制住怒火翻腾,他自己这辈子是被毁了,眼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儿子的将来铺路,不成想儿子的前程亦被眼前的蠢女人一下子毁掉了……
是夜,被捆绑在床柱上塞住嘴巴的赵安宁,眼睁睁看着驸马一手牵着继子,一手拉着自己身边“死而复活”的侍女的手站在她的身前。
那侍女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下划到唇边,象一条丑陋的蜈公,就听那侍女道:“公主替青婉养育儿子多年,辛苦了。”
赵安宁目眦欲裂,脸上青筋暴起,塞着布团的嘴里发出呜呜呜声。
那侍女道:“公主不必激动,有因必有果,奴婢伺候公主多年,尽职尽责,只因驸马多看了奴婢一眼,公主便毁了奴婢的容,奴婢做错了什么?”
“奴婢想来想去,发现奴婢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投错了胎,你生在帝王家,我生在穷苦人家,奴婢贱命一条,就如那路边的野草,任人践踏,可是人家践踏得越狠,野草就越想活得好。”
“您既然吃醋,那就不妨吃个痛快,奴婢不负公主所望,凭着这张丑陋的脸勾引到了驸马,我们还生了昊哥儿,公主满意您所看到的吗?”
说罢,青婉挽上田兴俊的手臂,“俊郎,我们走吧,我不想与这人多待一刻。”
田兴俊看都不看赵安宁一眼,应了一声“好。”,让娘俩先走,自己拿起桌上的烛台,手都不抖地点燃了公主安寝的床帐,毫不留恋地追随着娘俩大步出门去,急怒攻心的赵安宁红着眼珠子眼睁睁看着火舌舔舐上她的裙角……
出来公主房间,田兴俊举着烛火,带着娘俩从自己房间下了密道,密道很长,蜿蜒曲折,竟然直通公主府外的一处不起眼的民宅,民宅里十几名少女正在等待,少女们个个姿色出众,见到田兴俊齐呼“主人。”
这些少女正是田兴俊救下的公主府里的药人,亦是他为儿子培养死士。
田兴俊看了这些人一眼,道:“从今以后青宛便是你们的主人,我儿昊哥儿便是你们的少主,你等可听清楚了。”
众人虽不解,但对田兴俊服从性很高,齐声称“是”
宛娘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田兴俊握了她的手道:“宛娘,你快带昊哥儿走,记住我的话,从此隐姓埋名,昊哥儿十八岁之前不准在人前露面。”
等田昊十八岁了,样貌必然与幼时不同,不容易被人认出。
再者,到那时,公主府的事早已经成过往云烟,谁还记得他这个驸马的长相,谁又会在意大火中被“烧死”的公主继子。
宛娘静静凝视着他,双手抚过田兴俊的眉眼,轻声道:“你是要回去,对吗?”
田兴俊点点头。
他必须得回去,如此公主府的火灾才不会查到他头上,如此儿子才能摆脱现在的身份,用一个全新的身份活着,不影响儿子将来考科举出人头地。
宛娘懂他,拉过田昊,道:“给你爹磕三个头,跟你爹拜别。”
遭逢巨变,田昊整个人都是懵得,被宛娘拉着给田兴俊磕了三个响头,田兴俊蹲下来,双手握住小孩肩膀,又摸了摸小孩的脑瓜,道: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以后的路,昊哥儿要自己走了,记住爹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要忍他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他人所不能成,记住了吗?”
田昊点点头。
时间不多了,田兴俊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宛娘,道:“我先走一步了。”
“你等一下。”宛娘叫住他。
田兴俊回头,宛娘抄起剪刀,走到他身前,拽过他一缕黑发剪下,道:“留个念想。”
田兴俊哑然,脸上露出个久违地笑来,一如当年高中进士之时的明亮俊美,只不过多了几分解脱之意。
宛娘想起那日风吹落英,满地粉红,这人宽袍广袖,一身白衣,腰间玉佩叮当,同一众人说笑着走来,公主说,“这人是我的了。”
宛娘道:“皇家再厉害,他们也只能管着人间的事,管不着地下的事,你不愿与她一起,便循着这头发来找我吧。”
田兴俊道:“好。”
宛娘:“我会将昊哥儿培养成才,你的遗憾,你的儿子替你完成。”
田兴俊用力点头,转身大步离去,没有再回头一眼。
直到田兴俊的身影消失在地道口,田昊才如梦方醒般,抬头朝宛娘问道:“我爹干什么去了?”
宛娘咬了咬嘴唇,咽下哽咽,轻声道:“去做他想做的事,我们走吧。”
“不等爹吗?”
“有的是时间等,但现在不行,我们要先出城。”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熊熊大火吞噬了公主府,对的,错的,善的,恶的,爱恨情仇尽成灰烬,风一吹就散了,连灰烬都不曾留下半分。
三日后,火灾原因查明,公主驸马安寝时,蜡烛被风吹倒点燃了蚊帐,又因驸马侍寝之时,公主不允许丫鬟仆从进来伺候,发现时为时已晚,加上夏日里天气干燥,救火困难,造成火势越越大,大半个公主府都被烧光了。
公主被烧得面目全非,倒是驸马还能被认出来。
张璟听到消息后,亦不免唏嘘人之命运半点不由人,想那驸马与他是同年进士,他是大器晚成,人家是少年得志,以田兴俊的姿容和年纪,若非被公主提前看上,说不得人家才是岳父心里最佳的乘龙快婿。
只能说作孽太多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没了长公主的阻碍,解决慈幼院的事不是什么问题,不过长公主已死,张璟上了道密折,把公主与慈幼院的事说了。
皇帝震怒,要求彻查,严加处理,却并未提长公主只言片语。
张璟明白,皇帝是不想让一个死去的公主污了皇家的颜面,此事皇帝知道,他知道,就到此为止了。
在张璟的主导下,整个大夏朝的慈幼院、安老堂都进行了严查整改,宋景辰没想到只因自己娘亲的一个善念竟然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善的种子在小孩心里不断扎根,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第115章 救命呀!
辰哥儿与秀娘都为那些被拯救的孩子开心, 宋三郎知道这样的事现在有,以后也依然会有,但至少现在这帮孩子获救了,至少一段时间内, 慈幼院都不会再存在类似的恶劣事件。
所以,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有必要, 亦值得。
小孩子总是长得飞快, 大人不过眨个眼的功夫,他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悄然长大了,感觉昨天还粘在你腿上撒娇呢, 今天就叫你成天看不见他的人影。
三年的时间过去,宋三郎被张璟逼着从秀才考到举人, 又从举人一路考到同进士,除了考秀才时名次靠前,其他时候都是堪堪考过,次次都让人张璟替他捏把汗, 次次又能侥幸通过, 更加坐实张璟对他的评价——
当真有福运之人。
比起三郎的“福气”, 茂哥儿就是实打实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了,终不负三年以来日以继夜的刻苦攻读, 殿试第五名,赐进士出身。
能进前十的都非等闲之辈, 水平不会差太多, 至于能不能进士及第进前三,有太多不可控因素, 并非完全取决于才学。
放榜之日,喜得宋大郎还当众哭鼻子了, 儿子太不容易了,他也不容易,一路走来,陪考的比考科举的还紧张。
老太太特意上了一柱香告慰宋玉郎在天之灵。
一门两进士,加上才刚刚十一岁的睿哥儿今年二月初第一次参加县试就取得了头名的惊艳成绩,宋家悄然崛起,不说是跻身新贵之列,也算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正值早春三月,因着早前的一场春雪,还有些许的料峭春寒,不过却阻挡不住憋闷了一冬天的闲人,一帮少年正骑着马赶往距京城五十多里外的北郊游春狩猎,当中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身后有仆从侍卫们跟着。
这会儿宋景辰单手拎着缰绳,骑在一匹白马上,正是他第一次学骑马时宋三郎送他的小马驹,宋景辰图省事,给人起名叫“小白” 。
小白今年已经四岁,按马的年龄来算接近成年,骨骼已然长成,不知道是不是名字起得太过随意,这马长大后也往随意里长,没有毛色如雪,毛发也没有油亮如缎子般光滑闪耀,总之和宋景辰想象中的白马相去甚远。
——不过人家小白脖子上长长的鬃毛飘扬在风中,还是能找补回几分骏马之姿的。
马不是传说中的白马,马背上的小公子却像是传说中的公子。
小公子鸦黑地头发只用一根银缟素带系着,穿了雪青色的箭袖猎装,袍袂处绣着祥云暗纹,袖边领口滚着装饰用的银边,衫长及膝,腰间束了锦带。
因为天凉,出门前宋三郎还给他披了件银灰色薄披风,脚下是银线缝制的鹿皮小靴,弯弓斜挎胸前,插了一根箭羽的箭壶背在身后,单看这一身富贵打扮,就知道这孩子家里极度不缺钱,不光不缺钱,还是个受宠的。
宋三郎这几年做边境生意,茶酒、药材、丝绸、诸多生活日用品运过去,马、羊、宝石、玉器等运回来,靠着价格差,信息差,距离差,着实赚了不少银两,比起马球场的张扬,这边境贸易,实属闷声发大财的生意。
宋三郎算想明白了,做生意若能让人把你赚了多少钱算得清清楚楚,那你就要危险了,就像这马球场,有多少个座位,每个座位卖多少钱,都是明码标价,算他的收入再简单不过。
所谓锦衣夜行,大抵如此……
今天宋景辰这还是第一次独自跟朋友出门玩,秀娘不放心,尤其小孩还非得要骑着马出门,宋三郎却觉得儿子的骑术没问题,赵敬渊也非不靠谱的狐朋狗友,再者,赵敬渊出门自有侍卫跟着,不必太过担心。
凡事总有第一次,八岁了,可以独立出一次门了。
嘴里如此说,实际上他还是不放心地把儿子送到一众人汇合的地方,确定小孩是跟着赵敬渊一帮人去打猎,而非谎报军情。
宋景辰嫌丢人,远远地就叫宋三郎停下,不准跟着他再往前走,宋三郎自己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儿子要面子,应允了他,远远地看着宋景辰汇入一群人中,这才放心。
赵敬渊与宋景辰并马而行,侧头朝着宋景色辰微微倾身过去,笑道:“待会儿咱们猎到野鸡野兔子,可以就地烤着吃,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宋景辰嘴角一翘,笑道:“好啊。”
赵敬渊看了看他身后的箭壶,有些好奇,“你这是摆式,还是来真的?什么时候学的,没听你说过呀?”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当然是摆式了,你没看就插了一根吗,多背一根我都嫌累得慌。”
赵敬渊:“……”
宋景辰:“你不说出来狩猎吗,我不背着弓箭显得多不合群呀。”宋景辰一抖手中缰绳,驱马向前。
赵敬渊被他逗乐,双腿轻挟了下马腹策马跟上去。
一路说笑着,众人到了北郊山脚下,此处有山有水有林木,风景很是秀美 ,虽然现在还不大明显,不过已经看出隐隐的青绿,凑近了还可以可到枝头的嫩芽还有不太明显的花苞,湖水也早已冰雪消融,闪着粼粼波光。
山的南侧有一大片敞亮的空地,看过去几乎一眼望不到边际,可以纵马撒欢儿,亦可以围猎野鸡、野兔子等一些寻常的小型猎物,再大型的猎物,那就得往深山里走了,出来玩自然不会往不安全的地方去。
宋景辰腿一翻,利落地纵身下马,八岁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小孩还是有点武功底子的,学武功没有不吃苦的,证明他这三年的苦头儿没白吃,宋三郎宠儿子的时候真惯着,不给惯着的时候也挺狠的。
趟着地上的荒草,能明显感觉脚下的土地与冬天时候相比,显得潮湿松软起来,小草的嫩芽贴着地皮努力从荒草根部冒出来,宋景辰的小鹿皮靴一脚踩下去,不知名的小虫子被惊到,仓惶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