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郎站起身给秀娘倒了杯热水,伸手把孩子接过来道:“铺子那边忙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秀娘眨了眨眼,道:“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宋三郎点点头:“既是从我这边介绍过去的人,自然是稳妥的,你自放心交给两个弟弟去办就是,办好办砸权当是积累经验,倒也不必娘子事事亲力亲为。”
“再者说,大弟不是个鲁莽的,你这个当姐姐的出银子就好,掺和太多,没的到最后好心办坏事,伤了姐弟情分。”
秀娘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来了来了,果然叫二嫂给说中了,三郎这是转弯抹角表达对她不满呢。
秀娘不是驴脾气,人家说的有道理她听劝,顺着男人的话道:“三郎看人一向都准,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我家大弟是个靠谱的,如此,放手给他我也放心了。”
宋三郎目光闪了闪,他到没想到秀娘如此干脆就妥协了,想起小妇人往日里对开铺子的执念,三郎心生怜惜,温声道:
“等辰哥儿再大些,同睿哥儿一般上了学,娘子再开铺子亦不迟,那一千两银子你先拿去,盘两间上好的铺子,租出去,每月的租金就权当自己的零用。”
秀娘眼泪掉下来了,她并非是不管孩子,只是以前赚钱太辛苦了,如今赚钱简直就像白捡一样,三郎给介绍的人,提供的布匹又便宜又好,样式还都是最新流行的,想不赚钱都难。
她控制不住自己,想往铺子那边跑。
三郎没有责怪她,她就已经很欣慰了,没想到三郎能说出这番令她动容的话来。
一场矛盾消解于无形,宋三郎意识到,作为这个家里真正的主人,夫妻关系是否能和睦,更多取决于他的态度,而非处于弱势的秀娘。
强势一方的妥协比弱势一方的妥协更有价值。
宋景辰见娘亲哭了,忙拿着栗子喂给娘亲吃,又给秀娘擦眼泪,秀娘咬过来,摸了摸儿子小脑瓜。
三郎道:“吃过东西没?”
秀娘摇摇头。
“我让大嫂给你留了饭菜,在锅里热着,快去吃些吧。”
秀娘出了屋,宋景辰凑到三郎耳朵边,小声道:“爹爹,我娘亲肯定是赔钱啦,她都哭啦,我们就假装不知道,爹爹不要怪娘亲,娘亲会更伤心的。”
小孩子最害怕的就是父母不合,一个是他的天,一个是他的地,宋三郎低头蹭了蹭儿子的发旋,轻声道:“好。”
小孩在家里憋闷一天了,嚷嚷着他要出去街上玩。
过了中元节,已是初秋,一早一晚天气转凉,宋三郎给儿子换了身长袖的小衣裳,抱着孩子出来家门。
宋景辰想去听人说书,大夏朝开国之初,那位奇才写出了多本令人惊叹的话本子,一时间效仿者众,带动无数书生文人靠写话本子发家致富,无形中也带火了说书人和戏曲两个行当。
比起搭台唱戏的繁琐,说书人只需要一张嘴就够了,因此洛京城里靠说书为生的人不在少数,酒楼茶馆、瓦肆市集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宋景辰跟着秀娘听的都是学徒们为了练嘴皮子。走街串巷为大伙儿说的。
这些小学徒自然是不能与那些有了名气的名角相提并论,胜在免费,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给没有条件读书的老百姓增长见识,促进文化传播了。
瓦市那边有名家专场,不过离家有些远,宋三郎也不打算睡觉前把小孩搞得太兴奋,到时候闹腾着不睡,便打算抱着孩子去附近的小茶馆坐会儿。
爷俩刚一拐出胡同口,便看到街上围了不少人,女人孩子的哭喊哀求声间或掺杂着男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声传出来。
宋三郎不爱看热闹,更不爱管闲事,抱着孩子要绕开,宋景辰忽然道:“爹,是柱子在哭呢,肯定他爹喝完酒又打小孩呢,柱子太可怜了,爹,我们快去看看他吧。”
在宋景辰眼里,他爹是无所不能的,包括管人家的家务事,实际上宋三郎是真不想管。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宋三郎抱着孩子走到近前,没有看地上披头散发哭成一团的女人以及被女人抱在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孩,低声问周围人怎么回事儿。
一个婆子愤愤道: “造孽呦,男人赌输了,要把孩子卖进宫里当太监呢。”
“老子自己的种,我想卖就卖,你们少管闲事,看不过去你们替我还上赌债呀,五十两银子拿来我就不卖了,光拿嘴同情算个屁!” 柱子的赌鬼爹脸红脖子粗的冲人嚷嚷,把无耻不要脸演绎到极致。
“你闭嘴。” 宋三郎分开人群,走到男人跟前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声,“嚷嚷什么,吓到我儿饶不了你。”
三郎身上的气势放开,一个冷咧的眼神扫过去,柱子爹不敢吭声了,他知道眼前宋三郎如今可是官身人家想要治他个地痞小混混伸出个手指头就够了。
宋三郎转回身,看了眼地上的娘俩,孩子孩子显然是已经被他爹吓傻了,连哭也不敢,只瑟瑟地躲在她娘怀里,紧抓着他娘的衣裳,唯恐他娘也不要他,投胎到这样的人家,摊上这种爹也是着实让人心疼。
柱子娘看到宋三郎出面,绝望空洞的眼神里透出希冀来,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朝着宋三郎猛磕头,求宋三郎帮帮她,救救她可怜的孩子。
虽怒其不争,只是三郎自己也有孩子,他不可怜大人,可怜无辜的小孩。
宋三郎道:“先别磕头了,我且问你,他如此对待你和柱子,你对他可死心了,可愿同他和离?”
满脸泪痕的女人一下子错愕住,似是完全没有想到宋三郎如此问她,她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宋三郎道:“眼下,你们夫妻二人这种情形完全合乎我大夏朝和离的律法规定,你若要和离,我自会帮你,你若不愿,老天爷也帮不了你,你可以想清楚再回答我。
对面男人一听宋三郎竟然要怂恿他的女人和离,一下就急眼了,他自己心里门儿清,就他这个条件和名声,和离之后他到哪儿去找这么个老实巴交的女人伺候他。
男人忙开口,“三爷,这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您咋能鼓动我家娘子和离呢?——翠娘,你可想清楚了,和离以后,你脊梁骨要被人戳断的,离了我,谁肯收留你这样没用的女人,也就我不嫌弃你,愿意跟你过日子。”
宋景辰气呼呼冲他大声道:“可是明明大家都在戳你的脊梁骨骂呀,只有你自己是个不讲理的坏人,我们大家又不是像你一样分不清对错的人,我们为什么要骂没有做错事的人。”
“我爹爹刚才说话,你都没有没听见吗?我爹爹都说了朝廷的律法让你们和离的,骂柱子娘亲不就是骂朝廷的律法吗,会被官府抓起来的,我们才不傻,只有你傻! ”
“你又坏又傻!”
“小娃娃说的对,你都能把自己亲生儿子卖去当太监,我是男人我都支持柱子娘跟你和离。”旁边一个看热闹的汉子出声嚷道,“人家一个三岁小娃娃都比你懂事儿。”
“是啊,翠娘,你跟他和离吧。今天卖儿子,赶明儿就他能把你也卖了。”
“跟他离,太不像话了,呸!什么东西。”
“翠娘,不是说你,就说出去要饭你也比跟着这个混蛋强!”
都是周围的街坊邻居,早都看不惯男人了,众人七嘴八舌劝柱子娘和离。
柱子娘看了眼怀中可怜的孩子,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男人竟然狠心到要把孩子送去当太监,如今她已经无路可退,咬了咬牙,女人就要开口——
对面男人一看女人要来真的,扑通就跪地上了,痛哭流涕,边哭边自扇耳光,骂自己不是东西,说自己一定要改,再赌就把手剁了,求宋三郎救救他们一家,借给他五十两银子,度过难关。
堂堂一个大男人,当街给女人下跪,周围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觉得应该给男人一个改过的机会,有人觉得狗改不了吃屎。
宋三郎嘴角抽动,人至贱则无敌,可真是个人才。
不理会作戏的男人,宋三郎又问了一遍柱子娘要不要和离。
柱子娘哭着给宋三郎磕头,边哭边求三郎救救柱子,大恩大德,他们家来世做牛做马也要偿还。
什么叫救救柱子,那意思就是借给他们家银子呗,而且是白借,没听人家说要来世做牛做马偿还吗?
事到如今,他们一家子的矛盾,包括救柱子的责任莫名其妙就转移到了宋三郎身上,宋三郎不管就是见死不救。
他若不管,眼前的女人不但不会感激他,还会恨极了他,因为他们一家人离幸福是如此之近,男人都诚心要悔改了,你却不肯出一点点银子。
柱子也会把对他爹的恨意转移到宋三郎身上,只要宋三郎给了他们家钱,他就不会去宫里当太监,他们家也不会家破人亡。
其实眼下的结果完全在宋三郎的预料之中,翠娘若是争气之人,也不会纵容她男人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只是要给儿子上一课,让孩子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并非人人都值得同情帮助,也莫要把自己当成个活菩萨,真以为自己可以普渡众生了。
宋景辰小脑瓜有点转不过来,“爹爹不是已经答应帮着她们娘俩离开大坏蛋了吗?”
宋三郎面色平静地扫了柱子娘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叫宋某掏五十两银子替你男人还赌债?”
宋景辰:“???”
柱子娘为什么要听坏人的话呀?
为什么坏人做错了事情,却要叫爹爹掏银子,那样的话坏人不是更得意啦?!
第56章
柱子娘不肯直接回答宋三郎的问题, 只一个劲儿地哭,说他男人吃了这次教训,再也不会赌了。
宋三郎道:“你既是如此肯定,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既然柱子爹诚心悔改, 你们夫妻齐心, 再好不过。”
语毕, 宋三郎朝周围人问道:“各位街坊邻居,你们诸位有谁愿意替柱子爹掏五十两银子还上赌债,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吗?”
宋三郎话音刚落, 众人吓得齐齐后退一大步。
五十两银子?别说是五十两,就算是五十文钱, 谁家还不是辛辛苦苦赚来的,我们自己都舍不得花,合着就是为了替你家赌鬼填窟窿去?
你们两口子脸咋就这么大呢?
宋三郎又对众人道:“孩子是无辜的,可怜呀, 既然碰上了,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不如这样,我们大家伙儿给凑凑, 我宋三郎一个人出三十两,众位街坊给凑二十两?”
谁想道德绑架, 来来来, 咱们绑一块儿,我带头, 你们一个都不能少!
哗啦!围着的人瞬间少了一大半儿。
剩下没走的人指着柱子娘子骂:“合着闹半天你们俩啥都不用做,还啥都想要呗, 你男人欠的赌债让他自己还去,你不想和离就是愿意把儿子送去做太监,关我们什么事儿!”
“就是,你男人欠下赌债,人家愿意帮你和离,你又不离,没道理让我们这些无辜的好心人替你们家收拾烂摊子,谁欠你们的呀。”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柱子娘傻眼了。
宋三郎看向她,道:“柱子娘,我再问你一遍,你要同他和离救你儿子吗?”
柱子哭着从他娘怀里抬起头来,“娘,娘,娘带我走吧,我不想进宫,也不想再被他打了,我想跟着娘。”
柱子娘却哭着扑到宋三郎脚下,求宋三郎行行好,救救柱子。
柱子爹有赌瘾,还泼皮无赖,喝醉了赌输了就拿老婆孩子出气,可他却掌握了拿捏柱子娘这样女人的诀窍,各种骂柱子娘没用,长得丑,干啥啥不行,偶尔会对女人好点儿,让女人对他心存幻想。
长期的逆来顺受和被贬低让这个女人已经完全没有了自我,唯有母亲对孩子的一点本能保护让她升起一丝微弱的反抗之心。
她无力反抗施暴者,却本能的知道要抓住同情她的宋三郎,并非她有多坏,仅仅是本能促使她如此做,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周全,又哪里能顾忌到对宋三郎是否公平。
柱子和睿哥儿差不多大,他已经懂事儿了,看到他娘的反应,小孩彻底绝望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保护他,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保护他。
小孩猛地推开他娘,撒腿就跑,众人眼睁睁看着小孩一路狂奔,伴随着柱子娘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小孩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下了昆玉河。
四下里惊呼声四起,有离得近的汉子紧跟着扑通跳河里救人,挨着河边儿住,大多数男人都通水性,一阵兵荒马乱,很快把孩子捞了上来。
宋景辰小孩被眼前一系列的变故吓到了,紧紧搂住宋三郎的脖子,比起柱子的爹娘,自己的爹娘对自己太好了。
柱子以命相搏,终于唤醒了他娘,柱子娘时时刻刻把为了孩子挂在嘴头上,似乎她所忍受的所有苦难都是因为孩子。
孩子纵身一跃,她终于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懦弱。
孩子连死都不怕,她这个当娘的又在怕什么?失去了孩子,失去了自己,她还怕失去什么,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这得亏孩子没有选择一头撞树上撞死,否则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柱子娘人生中第一次真正与柱子爹对抗,坚决要和离。
既然不是无药可救,宋三郎也不吝啬帮娘俩一吧,不看大人看孩子,他自己有了辰哥儿以后,对小孩子总是会有莫名的同情心。
大夏朝的律法规定,丈夫卖妻卖儿的情况下,可判和离,但有个前提条件,双方自愿,若是丈夫不同意就比较麻烦,麻烦是麻烦,不代表不能解决。
对付无赖和地痞自然不能用文明人的办法,柱子爹不听话让他听话就好了。
在宋三郎的操作下,两个人最终和离。
做好人的难处就是要好人做到底,既然把娘俩从火坑里救出来了,能远离那个祸害最好,三郎又操心把柱子娘介绍到陈宴安的书院食堂里做帮工,管吃管住也不用担心男人过来骚扰。
顺便他给陈宴安提了个建议,不是要培养算学理工人才吗,从娃娃抓起多好,小孩子创造性强,不比招那些思想固化的大人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宴安恍然,是呀,他怎么就没想到,干嘛非得要招那些有读书底子的人呢。
为何不能从零开始培养?
宋文远的脑袋瓜实在够用,自己咋就想不到人才其实可以从娃娃培养呢。
农林牧副渔这些本来就是与老百姓息息相关,这要免费教授给平民子弟吃饭的本领,来的人还不得趋之若鹜呀,各种聪明伶俐的小孩还不是任他随便挑选?
虽说这培养周期长了点,可他要做的本来也是一件长长久久利国利民的事。
关键小孩子不是家里的劳动力,还不用他给发工钱上杆子求着人家来学,这不就节省下一大笔开支。
如此一想,不能再妙啊。
宋三郎能想到,也是受自家儿子启发,茂哥儿给小孩挖了条小水沟,现在小孩围绕着一条小水沟,都快建成一座城池了。
他担心下雨会把孩子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城池给冲塌,还特意给搭建了顶棚,给挖了排水沟和蓄水池。
陈宴安对宋三郎的建议高兴归高兴。问题是得先把书院给建起来才行。
陈宴安问宋三郎,有没有什么能赚到钱的好法子。
宋三郎无奈摊手: “最赚钱的法子,您比我心里不是更清楚。”
陈宴安一甩袖子: 你爷头的,老子要想同流合污至于穷成现在这德性。
宋三郎忙点头称是:“您说得对,想要站着把钱赚了,确实不容易。”
陈宴安叹了口气,对此不想多说。
从陈宴安府里出来,宋三郎走到自家胡同口,迎面遇上家里几个小的,茂哥儿抱着儿子,身边还跟着睿哥儿。
“你们几个这是要去那儿?”宋三郎伸手接过儿子,问茂哥儿。
宋景茂道:“他们两个想要做出一条真的货船出来,我带他们去买些材料。”
宋三郎:“真的……货船?”
宋景茂忙笑着解释道:“不是三叔想的那样,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不是小孩玩意,是真的大船。”宋景辰朝着他爹认真比划,“爹,我要买一根很粗很粗的竹子,爹帮我锯成一截一截,再帮我把一截一截的竹筒劈成两半,这样船底不就出来了。”
“爹爹再像编咱们家的竹席子一样帮辰哥儿做一个船顶出来,再做一副船桨,就是这么简单。”
宋三郎知道自家儿子聪明,但没想到小孩这般聪明,笑道:“辰哥儿是怎么想到用竹子来做小船的。”
宋景辰:“这还不简单,因为空的东西才能浮起来,竹筒就是空的。”
宋景睿插嘴:“谁说只有空的东西才能浮起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鸭子和大鹅就不是空的。”
宋景辰:“鸭子都用脚掌划拉的,我爹凫水的时候也用脚掌划水,他还用手划呢,就像这样这样。”宋景辰卖力比划着。
宋景睿又道:“可是鸭子不动也能浮在水面上呀。“
宋景辰:“因为它长了羽毛,羽毛就可以浮在水面上。”
宋景睿:“鸡也长了羽毛,鸡就不会凫水。”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问宋三郎,“爹,你说,鸡也有羽毛为什么不会凫水呀?”
宋三郎:“……”
宋景辰又问宋景茂:“哥哥,你知道吗?”
宋景茂:“……”
宋景辰道:“爹也不知道,哥哥也不知道,我却知道。”
几人齐齐看向他。
宋景辰道:“鸡身上的羽毛和鸭子身上的羽毛不一样,只有落汤鸡却没有落汤鸭,就是鸡的毛会湿,鸭子的毛不会湿,不湿的毛就会漂着,湿了的毛就掉下去啦。”
呃……说得跟真的一样。
好像还很有道理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儿。
不然宰鸡宰鸭的时候拽几根毛比较一下?
难得几个孩子一块儿出来,宋三郎决定带着几个孩子一块儿在外面吃,让茂哥儿回家同家里人说一声。
哪个小孩不贪嘴,最大的茂哥儿也不过才十六岁,都是贪玩好吃的年龄,自然高兴的。
洛京城不宵禁,不用担心铺子太早关门,宋三郎先带着几人去吃东西,免得吃太晚到睡觉的时间不消化。
既然带着孩子们出来吃,宋三郎就不会选择环境嘈杂的小饭馆,领着几人进了离自家还不算太远的一家酒楼——醉仙居。
醉仙居临着昆玉河而建,楼高足有三层,层层落落的飞檐翘角直冲云霄,端得是气势不凡,才一走到门口就闻到了酒菜的香气。
见有客人进来,一名长相机灵的小伙计忙跑上前来热情招呼,“几位客人里面请,楼下楼上这会儿子都有雅座,您几位随意入座。”
宋三郎带着几人上到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宋三郎习惯性掏出帕子要掖进宋景辰脖子里,防止油点子溅到小孩身上。
哥哥们都没有戴,小孩嫌丢人,撅着嘴巴气鼓鼓瞪向宋三郎,三郎反应过来,掖帕子的动作改为帮小孩擦了擦嘴角,顺手把帕子收了起来。
宋三郎点了三荤两素并一分汤羹, 饭菜被陆续端上桌。
不比现代社会网络上到处都有美食教学视频,在古代厨艺不外传,家里三个女人的做饭水平同大多数人一样,熟了, 能吃, 至于好不好吃完全取决于食材本身, 基本上不存在技术上的加成。
对小孩子来说本来就是别人家的饭菜更香, 酒楼的饭菜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宋景茂吃相斯文,两个小的吃得满嘴油亮, 宋景辰喜欢吃油炸酥鱼,一种成人巴掌长短的河鱼腌制入味后, 炸制而成,表层金黄酥脆,内里鲜嫩,唯一的缺点是有小刺, 吃起来麻烦些。
比起它的无上美味, 这点麻烦可以忽略不计, 七八月份正是这种河鱼最为鲜美的时候。
宋三郎怕鱼刺卡到两个小的,先把刺小心剔除了, 再夹给孩子,宋景茂也帮着弟弟们剔鱼刺。
宋景睿忙道:“谢谢三叔, 哥哥, 你们不用管我,睿哥儿自己会弄, 在书院里我都吃过好几次鱼肉啦。”
宋景辰见睿哥儿要自己吃,他也不甘示弱, 抬头看向自己爹,“不要爹爹给我弄,我自己会。”
三四岁的小孩正是自尊心建立的阶段,潜意识里他就会表达夸张以此来表现自己很厉害,再加上他对自我能力的认知有偏差,很容易就说大话,宋三郎可不放心让儿子自己吃,便道:
“这次的鱼和你们以前吃的鱼不一样,刺很小,就算是大人吃也要小心,你们俩想自己吃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咱们得提前说好,倘若你俩不小心被鱼刺卡到喉咙了,那就得去找荀大夫用很长的镊子伸到你们喉咙里把鱼刺夹出来,到时候多疼你们都得忍着。”
宋景茂道:“三叔,这么细小的刺扎到喉咙里,就算是用镊子往外夹也不容易吧,那岂不是得用镊子在喉咙里捣鼓半天,可太受罪了。”
宋景睿眨了眨眼,看了看对面三叔,又看了看旁边大哥,他好像琢磨出点味儿来了,他故意道:“那我还是麻烦哥哥帮我挑刺吧,我可不想被镊子捅喉咙。”
宋景辰:“我不害怕,我都习惯了,荀大夫上次还差点儿要用这么长的钩子钩我鼻子呢,我都没有哭。”
宋景辰比划着钩子有多长多可怕,又道:“不过我不想麻烦他,不想浪费我爹爹的银子。”
“咳咳……咳……”宋三郎忍不住发出一迭声的轻咳。
宋景茂同睿哥儿则借着低头吃菜做好面部表情管理,毕竟他们俩要憋不住笑出来,辰哥儿就该哭鼻子了,弟弟虽年龄小,人家也是要面子的。
宋景辰扭过头儿看宋三“爹,你怎么咳嗽啦?”
宋三郎:“无事,你再喝些汤羹,免得上火。”
“不喜欢喝汤,我要吃肉。”
“少喝点儿。”
“我就只喝这么一点点。”宋景辰拿着筷子在自己汤碗里比划了个碗底。
“嗯。”宋三郎依他。
宋景辰边吃东西跟宋景睿小哥俩嘀嘀咕,宋三郎问了一些宋景茂在陈宴安那儿的情况,顺便神不知鬼不觉给小孩灌了不少清汤,每次都是一个碗底的汤,宋景辰的注意力都在跟哥哥聊天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喝了好多个碗底的汤,加起来足足有一碗了。
宋三郎同茂哥儿说着话的功夫,听到隔壁桌几人在议论洛京城的房价。
“张兄,依我看,这做什么生意都不如买块地皮,咱就说在洛京城里随便买块地皮,是盖铺子也好,还是修住宅也好,等盖好以后甭管你是租赁出去还是转卖出去,稳赚不赔!”说话的是个胖胖的圆脸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绸料丝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派头。
对面瘦高男人点头道:“是啊,洛京城繁华,这些年涌进来的商贾越来越多,就连那番邦的商人也都跑到洛京城来做生意,僧多地少,这几年的地皮房价涨得越发凶猛,尤其那热闹繁华的大相国寺附近,当真是寸土寸金。”
话音一转,他道:“只恨你我没有先进之明,不能提早预料,如今洛京城人人都知道这买地就能赚钱,想要分杯羹却是难喽。”叹了口气,他道:“说句不好听的,这洛京城的地早就被那几家豪门大族瓜分完了,岂是我等这种身家能挤进去的。”
“若我等在便宜地段买些房产呢?不知过些年能否溢价。”圆脸男人转换思路。
瘦高男人摇头:“李兄此言差矣,这洛京城的地价高,乃是在洛京城做生意的商贾炒上去,那便宜地段必然是既不宜居又不利于经商才会便宜,否则哪里能等到你我出手,早都被人买去了。”
低头抿了口茶,瘦高男人又言:“李兄当知如今这买房买地,是买高不买低呀,愈是高价才愈有人追捧,你看大相国寺周边的几条街,哪间铺子空出来不是哄抢,你再看看边缘地段那些房子,门可罗雀……”
宋三郎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不由心中亦是感慨,如今这洛京城的地价,比之他上一世涨了太多,前些日子给岳家买那铺子都算是洛京城很不起眼的街道了,就这,都要价几百两银子。
正如秀娘所说,若是把铺子拿来卖豆腐,都不如什么不做,直接把铺子租出去反而来钱更多一些。
用过饭食,一家人出来酒楼去买俩小孩建城的各种材料,除了不同粗细的竹子,宋三郎还买了竹刀、剑门、竹凿、刮刀、等可能用得着的制竹工具,想了想又给买了些石灰砂让小孩砌城墙用,比黄泥要好用。
茂哥儿在旁边都看傻眼了,三叔这哄孩子的姿势也实在太认真了吧。
自己平时带弟弟们玩,是不是有些过于敷衍了?
宋景辰要三郎给他买一只大鹅还要买一只鸡,他说他要搞明白鹅毛同鸡毛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尽管宋三郎觉得儿子弄明白这种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但什么才算有意义呢?
是非成败转头空,功名利禄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或许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才是真正的不枉此生,至少在儿子无忧无虑的童年,宋三郎愿意给小孩最大的自由,让孩子做自己最喜欢的事。
大不了小孩不玩,直接宰了吃就是。
逛了一大圈俩小孩都累了,睿哥儿平时活运动少,比辰哥儿体力还不济,宋三郎雇了辆车带着几个孩子回家。
到家时天色已晚,一家人得知宋三郎买回只大鹅和一只大公鸡是为了哄孩子玩,哭笑不得,老太太笑骂儿子太惯着辰哥儿,倒也没有多说别的,她知道老三管孩子有一套。
宋三郎在后面园子里寻摸合适的地方把大鹅和公鸡圈起来,至于会不会打架,这都是次要问题,得先圈起来防止俩货在院子里四处拉粪便,那就太讨人厌了。
宋景辰跟在他爹身后,指着一处墙角道:“爹,我们就在这里给搭个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