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若儿子非看上一个贫民之女,宋三郎也不会硬要棒打鸳鸯给人拆散,执拗便是看不透,看不透就是命就是儿子该渡的劫, 看着他渡就行了。
就如孩子幼年刚学会走路, 就算他磕磕绊绊, 当爹的该松手亦要大胆松手。
只要老子不倒,小的多跌几个跟头又有什关系, 扶起来就是了。
如今儿子通透,自然再好不过。
三郎净过手, 去里屋换了一身常服出来, 饭菜已上桌,这穷苦之时就想吃肉、吃饱, 以满足自己的口舌之欲,毕竟除了一点吃上的追求, 也没有办法有其它追求。
如今一家人不为衣食发愁,健康与养生就排在第一位了。
因此,桌上的菜都较为清淡,量也不大,大夏朝有暖棚种植技术,因此冬季里亦有新鲜蔬菜,只不过价格昂贵,非寻常人家能够染指。
吃着饭的功夫,秀娘同爷俩说起一件令她恼火的事来,“三郎,你说说我爹他气不气人,什么叫没苦硬吃,我算是看明白了。
一天不干活儿他就浑身难受,前些日子非要自己烧什么炭,结果不小心把脚面烫伤了,我今日过去看了看,烫得还挺严重,都不能下地走路了。
他自个儿受罪不说,大过年的一家子都跟着他闹心。”
景辰闻言道:“我记得我年幼时,外公就年年烧炭,还经常给我们家里送来,外公应该很有经验怎么会被烫到?”
“谁知道呢,他非说什么石头着火了砸到他脚上,胡言乱语的,石头怎么会着火。”秀娘嘟囔道。
宋三郎也不相信石头会着火,石头怎么可能着火呢,估计是老爷子当时慌张眼花了。
石头会着火?
有什么东西在宋景辰脑子里一闪而过,不及他多想,就听三郎道:“辰哥儿,后天你过去看看外公。”
“爹,左右我也是闲着无事,我明日便过去。”
宋三郎:“后天吧,我知道宫里有名御医擅治跌打烫伤,我叫人同他索要了方子,你一并带过去。”
景辰微微一愣:什么时候自家爹可以随时与宫里互通消息了?
甚至人家宫里的御医擅治跌打烫伤他都知晓?
秀娘想不到景辰这般多,见三郎关心自家老爹,笑道:“三郎,人家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这样的好女婿岂止顶半个儿,我们许家全族都沾了你的福气。”
“莫要这样说,没有你当年的支持,亦没有三郎的今天,你才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说到此处,三郎转向景辰,“辰哥儿,你可记得你娘亲当初是如何节省?她自个儿一文钱舍不得花,却舍得给你买二十文钱的棉布做衣裳。
她从牙缝里扣出来的铜钱辛辛苦苦攒了一匣子想要开个自己的铺子,结果因为爹有需要,你娘毫不犹豫的全都给了爹,牺牲她自己的愿望成全爹的愿望。
你当知,你娘那时并不知爹能走到今天。
所以,你要记着,男人便是有天大的本事,没有家便犹如无根之浮萍,你娶了妻就要敬她、爱她、保护她,若你做不到,你就没有真正的家,你只是背着一个家的壳子,明白吗?”
宋三郎一番话把秀娘说得眼泪汪汪,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这般“伟大”,哪个当娘的还不是同她一样,钱花在自己身上舍不得,花在孩子身上最舍得。
至于当初把存下那些钱给三郎,还不是因为被三郎给忽悠了,否则按她的脾性,才不会让三郎拿着他们夫妻辛辛苦苦攒下的银钱冒险。
那时候她可没有现在的眼光与胆量,那时候三郎也没有表现出现在的本事。
秀娘被自己感动得不得了。
景辰被自个儿娘亲感动得不得了。
旁边伺候的几个丫鬟不由对秀娘刮目相看,肃然起敬,原来自家夫人当年有那么大的魄力呢。
实际上以宋三郎的性格,基本上不太会说如此肉麻之话,尤其当着儿子的面,要感谢私下里有的是机会,两口子躺被窝里不就说了嘛。
他这是见缝插针,顺着秀娘的话头儿给儿子灌输夫妻相处之道,或者说是套路媳妇儿之道。
吴家那个小丫头一看就是个会套路男人的,自家儿子在这方面明显欠缺。
那小丫头玩得是“小技俩”,自家儿子不搞那种小家子气,堂堂正正便能叫那小丫头死心塌地。
宋三郎嘴上说得是要景辰对妻子敬重爱护,想要的是儿媳对儿子真心以待,敬他,爱他,疼他,包容他。
但世上唯有真心才能换取真心,所以自己的儿子也要对人家付出真心。
他希望自己养大的宝贝永远被爱包围,他的妻子爱他,他的儿孙爱他。
宋景茂房里。
宋景茂又是入夜才从宫里回来。
最近一段时日赵鸿煊身体状况不佳,用现在话来讲,因为之前纵欲过度以及催情香的影响,让他有点神经虚弱的症状。
他以为自己解决了催情香的问题就没事了,实际上他身边潜伏最深的是苏公公,苏公公若想在他的饮食里动手脚可太容易了。
所以,赵鸿煊的身子只能是一日比一日虚弱。
但赵鸿煊绝不会让他暴毙,那样容易留下首尾,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赵鸿煊,绝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到他头上来。
身体上的虚弱,让赵鸿煊越发喜怒无常且烦躁。
赵鸿煊好几次要宣宋景辰进宫,因为他觉得同景辰聊天能让他放松,都被苏公公用别的事情缠住他了。
赵敬渊不想让赵鸿煊同宋景辰牵扯太深,亦不想让景辰领他的情,赵鸿煊对景辰恩宠太盛,后患无穷。
什么蟒袍玉带,不就是件衣裳,不过是收买人心的玩意儿,赵鸿煊是什么大方之人么。
他给你滴水之恩得要你涌泉相报。
在赵敬渊的操控下,赵鸿煊越发不正常,疑心也越来越严重。
宋景茂作为议政阁大学士,在御书房不远处办公,随时听候皇帝召见,这就相当于皇帝的贴身秘书,皇帝事儿多,他自然轻松不了。
这些时日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是赵鸿煊经常问他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他又不能不答,还要答得圆满,当真是被折腾得心力交瘁。
何氏见他一身疲惫,眼下甚至有了淡淡的乌青,心疼他,忙令丫鬟摆了饭食上来,这一看就是还没用饭呢。
宋景茂低声道:“你别忙活了,不太饿,我先进去躺会儿。”
说着他往里间走,何氏跟上来,服侍他换衣裳,手一触及他皮肤,顿觉不正常。
何氏忙又摸他额头——滚烫!
坏事,这是感染了风寒,年底的这波风寒厉害得紧。
第287章
何氏忙扶景茂到里间榻上躺下, 一面吩咐人速速去请郎中过来,一面令丫鬟端来温水,她亲自拧了热巾,替景茂擦拭滚烫的额头。
“叫她们来就是, 过了病气给你。”
“你我夫妻说这话做什么。”
何氏掀开被角, 攥着热巾的手伸到宋景茂的里衣里去。
“你——”
“我幼时一旦风寒发热, 母亲便是这样照顾我, 衣不解带,不分日夜。”
“就如你现在照顾我一样。”宋景茂虚弱地朝她笑笑,接过话头儿, 弯起的唇角漾起一抹温和。
“笨手笨脚你不嫌弃就好。”何氏抬起景茂一边小腿,使他膝盖支起来。
景茂闭了眼, 没有再说话。
屋内静谧无声,除了何氏拧干湿巾时哗哗的流水声。景茂略带粗重急促的呼吸以及冰凉的手脚,预示着他的体温还在持续攀升。
对于来势汹汹的高热,简单的擦洗基本聊胜于无。
宋景茂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何氏转到外间, 压着火气, 拧眉低声道:“怎地这么久还请不来大夫?”
她话音未落,外面走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宋景茂身边的小厮在门口道:“夫人,荀大夫到了。”
何氏忙将人请进来, 荀大夫进屋先替宋景茂细细把了脉, 又查看了喉舌,果然喉核红肿, 乃是热毒刺盛之症。
简单来说就是着急上火加上外感风寒所致。
喉核肿症可大可小,若是调理不好, 极易侵犯到中耳、心肾引发各种棘手的急症,绝不可掉以轻心。
何氏听荀大夫如此一说,一下子就慌了心神,出来外间后,忙询问荀大夫该如何注意才是。
荀大夫细细嘱托一番,又给开了药方。
何氏心里没底,想请荀大夫暂住府中,以便能随时观察景茂情况。
荀大夫呵呵笑道:“夫人莫要太过忧心,老夫在不在府上,都是一样的治法,在这里无非是给夫人一个心理安慰罢了,对病人毫无助益。
老夫说得那些情况一般都不会发生,之所以说得严重些,不为了要夫人焦忧,是提醒宋学士要爱惜自己身体。
夫人当知这喉核之症其实好发幼儿,成人犯此症状一般皆是身体过度疲乏导致虚弱才使邪气有可乖之机。
老夫观宋学士舌苔,亦有脾胃蕴热之症,夫人只要督其勿要过度劳累伤神,自无大碍。
另,老夫的医馆里尚有许多患有急症的小娃娃等着老夫回去诊治,还请夫人恕老夫不能留在宋府。”
说完荀大夫朝着何氏微微一揖。
何氏稍稍放下些心,忙令人送上谢礼,荀大夫摆手笑道,“夫人不必客气,府上三公子给得足够多。”
何氏微愣。
宋景茂的贴身小厮小声解释,“荀大夫经常为一些看不起病的孩童义诊并免费赠药,辰少爷出银子为他建了义馆,义馆的所有药材都由我们宋家免费供应。
小的舍近求远去找荀大夫,一来是因为荀大夫的医德医术,二来是因这么多年咱们府上都是找荀大夫看病,荀大夫对大爷的身体状况比别家大夫更为了解。”
方才进屋时他瞧见何氏脸色不好,这是在变相解释回来晚的原因。
何氏微微点头。
翌日,宋景茂身上的热度还是没有要降下来的迹象,喝完汤药略退下来一些,很快就又烧上去,尽管荀大夫说过这喉核红肿之症需得反复高热几日方能逐渐恢复,何氏仍旧焦心不已。
另,荀大夫毕竟是以擅治幼儿之症出名,这成人与幼儿总归有所不同。
她正焦急想着要不要换个人来看,景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嫂,我来看看我哥。”
何氏将人让进厅里。
“刚才听祖母说我哥昨晚突然起了热,现下可好些了。”景辰关切道。
何氏摇了摇头,忧心道:“荀大夫说是喉核红肿所致,没有两三日,怕是退不下去。”
景辰正要说话,里屋传来宋景茂沙哑的声音:“大哥没事,辰哥儿你别进……”
宋景茂话音未落,宋景辰已经挑门帘进来了,看到景茂模样不由吓一跳。
景茂才喝过药半躺在榻上,嘴唇干裂,眼睛都烧得有些红了。
景辰大步上前,坐到景茂床头,打手一摸景茂额头,烫手!
见景辰紧张,宋景茂微微侧过头去,避免正对着景辰,他道:“你别担心,大哥无事,荀大夫已经说过,这喉核之症基本都会高热,等红肿下去就好了。”
宋景辰幼时也犯过一次喉核之症,他记得自己也是高热,把爹娘吓得不行,后面请了几个大夫来看,好像都没什么好的法子,就只能靠他自己抗过去。
但大哥这身体显然不能跟自己比,自己那会儿虽然高热,可是精神却好,活蹦乱跳的,哪像大哥这般萎靡。
想了想,他道:“大嫂,你让人把平瑞叫过来,我让他带着我的令牌进宫去找苏公公,就跟苏公公说我哥犯了喉核之症高热不退叫苏公公派个擅长的御医过来。
喉核之症乃幼儿常患病,宫中的皇子公主最是金贵不过,必有这方面的名医。”
这就是身份的区别,宋景茂的身份在这儿,加上又是急症麻烦苏公公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若景辰的平民外公烫到脚去麻烦苏公公派御医,未免让人觉得小题大做,府里老太太烫伤脚还差不多。
人家苏公公是什么身份?
不是替你们宋家处理鸡毛蒜皮的。
所以昨日宋三郎亦只是托熟人要个方子出来。
另外三郎也要考虑岳家之人对官场朝廷之事知之甚少,万一不小心把请御医诊治的事传扬出去,这都是极大的隐患。
所以三郎将秀娘两个弟弟都安排到宋家商队做生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事,避免被有心人利用。
这也就是大家族喜欢联姻的原因,都是圈子里的人,很多事情不用说就都知道轻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谁也不会犯太无知的错误。
见景辰要请御医,景茂忙拦住他,“大哥无碍,哪就值当的去请御医来看,勿要轻易麻烦宫里的人。”
宋景辰道:“哥,我平时给苏公公上着香不正是在关键时候要用他么,他收了好处不办事,心里亦同样不得劲儿,咱们该麻烦就得麻烦他,以他在宫里的地位,这点小事儿算什么麻烦。”
景茂想说荀大夫的医术就已经很高明了,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不待他开口,景辰笑道:“哥,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得为我大嫂想一想,大嫂昨夜定是一夜未眠,衣不解带地照顾你。
若你几日不退热,大嫂怕是几日都不得安寝,届时你才刚好,大嫂又累倒,不是更要折腾?
这事弟弟做主,你是病人,你就负责听话好了。”
说完景辰转过头朝何氏道:“大嫂要让大哥多喝水,少量多次。”
何氏迟疑道:“你哥说喝水像吞刀片一样难受。”
宋景辰斩钉截铁:“吞刀片也要照做,他若不听,嫂子你给他硬灌就是。”
何氏:“……”
宋景茂:“……”
把你爹对付你的招数都用在你哥身上了是吧?
景辰看向宋景茂,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大哥,你不需要我给大嫂演示一遍如何硬灌吧。”
宋景茂苦笑不得,朝他摆摆手。
“大嫂,你过来喂他水喝。”景辰让到一边。
何氏感激地看了景辰一眼,端着水过来。
宋景茂接过来喝了几口,想要把碗递给何氏,景辰开口道:“再喝三口。”
宋景茂瞪他,那意思是你真把你大哥当成三岁小孩了!
瞪归瞪,他还是忍着不适又喝了几口水。
景辰又道:“大嫂,屋里的窗户可以稍微打开些,炭火烧得旺,干燥不说,还容易造成缺氧。”
“缺氧?”景茂同何氏齐齐不解。
宋景辰意识到自己说了现代的用语,笑了笑,解释道:“就是平时咱们要靠吸气呼气才能活着,否则就会憋闷致死,这炭火燃烧也一样,得有气才能烧得起来。
屋里烧着炭便会与人夺气,若是没有新的气体补充进来,很容易就会让人憋闷。
哥嫂屋里挂着厚厚的帘子不说,窗户亦关得严实,固然风进不来,可气也进不来。
大嫂若是担心外面寒气吹到大哥,只需裂开手指粗细的小缝,再挂上一层薄薄的纱帘防止寒气直入即可。”
他这般一解释俩人都明白了,确实,在屋里呆久了一出屋子就会感觉到神清气爽,可见外面的气是充足且清新的。
何氏一边命丫鬟照做,一边忍不住奇道:“辰哥儿如何能懂这般多?”
景辰一笑:“大嫂有所不知,景辰轻易不生病,若是生个病,爹娘便吓得如临大敌,处处周到细致,唯恐有一点点照顾不到景辰,景辰便也是从爹娘那里学来的经验。”
这话何氏当然相信。
但世上被宠爱着的人多不胜数,往往这些被宠爱之人会把他人付出当成是理所当然,能在被宠爱中感知到对方的付出者聊聊无几。
景辰是个好孩子。
宋景辰又叫景茂将衣领松开一些,利于散热,景茂无奈,只得照做,他不敢不照做,现在是弟弟说了算。
安排好景茂,景辰出来,他想起酒精具有极强的挥发性,兑在水里擦拭身上说不得有效果,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副作用,先去找来,待会儿若是宫里的御医也束手无策无法退热,就给试试。
没办法,这里不是小宋总那个医疗发达的年代,没有那种吃一粒就能退热的神药。
宫里的御医来得极快,景辰的话在苏公公那里实在太有份量。
第288章
御医不敢怠慢, 替宋景茂细细诊治过后,得出的结论与荀大夫基本一致。不过他在宫里说话圆滑谨慎惯了,不似荀大夫有一说一,有病说病, 多是些往好里说的宽慰之语, 倒叫何氏的心里松快了些。
景辰领着人到外间开方子, 御医开的方子亦是以清热解毒、消散痈肿为主, 只是与荀大夫所用药剂药量略有不同。
景辰询问其是否有快速退热的良方,对方委婉表示“去病如抽丝,贵人稍安勿躁。”
景辰给人封了谢礼, 好生将人送出门去,回来时手里拿了个小瓷瓶, 交给何氏。
何氏不解。
景辰解释:“若我哥烧得实在难受,大嫂便将这里面的药水兑入盆中为他擦拭。
另外,此非寻常药方,乃是一剂偏方, 非人人皆宜, 大嫂使用时需得注意观察大哥身体是否有异, 若不适,当立止。”
景辰不是医者, 他知道酒精易挥发可带走身体表面的热量,但有利就有弊, 酒精也容易被皮肤吸收, 尽管已经被水稀释过,肯定还是会有一定刺激。
好在他很确定大哥不会对酒精过敏, 若是小囡囡发热,他是不会给用的。
何氏当是宫里御医给的偏方, 景辰的话意她也听得明白,就是“两害相衡权其轻”呗,用和不用,到底该如何把握,人家御医不肯担风险,让你们自己拿主意。
景辰见她面露难色,道:“大嫂不必太过忧心,若是我大哥仍旧持续发热,出现手心脚心冰凉,眼红唇干的状况,大嫂尽管用便是。”
景辰的目光温和明润,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宋景茂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思绪慢慢荡开,那个趴在哥哥背上累得人气喘吁吁的小胖娃与眼前身姿挺拔的少年交错重合……
少年的肩膀尚且稚嫩,却早已有了担当的力量。
吃过晚饭后,景辰不放心,又来大哥屋里查看,才一进屋,何氏就满眼激动道:“辰哥儿,你大哥烧得眼都红了,我瞧他浑身打寒战实在难受,便用了御医给的那药水,不成想,还真管用,你大哥方才出了一身汗,现下已经好多了。”
听到果真有效,景辰亦不由得心中一松,上前询问大哥身体可有何不适?
退热后,宋景茂精神好了许多,脑子不似之前昏昏沉沉,坐了起来。
景辰忙扶他一把,顺手扯了个枕头垫在他腰后,让他靠得舒服些。
宋景茂坐好,笑了笑道:“大哥感觉很好,没什么不适,就是闻着那瓷瓶里的药水有一股浓烈的酒味。”
“管他什么味,大哥你能退热我就放心了。”景辰道。
宋景茂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弟弟。
景辰不自觉摸了摸鼻尖,“大哥,你看着我干嘛?”
宋景茂勾了勾嘴唇,一字一句道:“我记得大皇子当初发热持续了七天,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
景辰:“……”
宋景茂叮嘱他:“大哥猜测你这神仙药水定然与酒有关,不管你是怎么弄出来的,你都答应大哥,不准再用。
皇帝多疑,若是得知此事,他可不会管你知不知道大皇子之事,亦不关心你这药水是在大皇子之前或是大皇子之后弄出来的,必然会将大皇子的死迁怒到你的头上,你明白吗?”
景辰点头。
宋景茂不想让景辰在他这病人屋里多停留,便说自己乏了想睡会儿,撵着人走。
景辰见大哥无事,不想耽误他休息,临走前悄声对宋景茂道:“大哥,我还从来没见过我大嫂如今日这般慌乱过。”
宋景茂无声地笑笑,朝外面挥手,那意思是“快走”
何氏正端着汤药进屋来,景辰站起来:“大嫂,我哥烦我呢,我就不跟这儿讨人嫌了,大嫂有事派人过去叫我就成,反正我是咱们家里最闲的,随时有空。”
“你哥生着病谁都烦,谁来看他都把人往外撵,唯恐过了病气儿给家里人。”何氏笑着送景辰出屋。
待到把人送走,门帘放下,屋中就只剩下夫妻两人。
何氏道:“今日多亏了景辰,不然刚才你烧得那般吓人,我真六神无主了……”
“静秋,谢谢你。”宋景茂看着何氏的眼睛,突然开口。
何氏怔了一下,道:“夫妻之间,何需言谢。”
宋景茂笑了笑,身子懒洋洋往后一靠,“喂我喝药吧。”
何氏:“……”
这是闹那出?不都是嫌苦一口闷掉吗?
见何氏发呆,宋景茂慢吞吞撩起眼皮,“你愣着干嘛?”
何氏只得身子往前坐了坐,用汤勺舀了红棕色的一看就很难下咽的汤药递到宋景茂嘴边。
宋景茂也不嫌苦,面不改色,一口口咽下。
何氏不由道:“你何苦找这个罪受,就像早上那般一口喝下多痛快。”
宋景茂:“我愿意。”
说完,他便翻过身去不理人了。
何氏风中凌乱,完全不知道自己丈夫突然抽那门子风。
宋景茂唇齿间都是汤药的苦涩味,就权当做是他误解她的惩罚吧,是他自己对于孩子之事太过敏感,并非是对方之错。
他这人一向最讲究公平。
宋景茂是那种即便是生了对方的气,他也能做到自我克制,不会表现在脸上。
你可以说他是情绪内核稳定的最佳伴侣,也可以说他让你看不透,你把不着人家的脉,不好控制。
到底好与不好,并非外人的客观评价,完全取决于受着的主观感受。
这就好比被武松壁咚与被武大郎壁咚是很难画等号的!!!虽然都是“未经本人同意”。
当然,就算同样是被武松壁咚,金莲与林娘子的反应肯定也大不相同,金莲是得偿所愿,因为她拥有的是武大郎。
林娘子定要甩一巴掌再狠骂登徒子,你一草莽如何与人家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夫君相提并论。
宋景茂的这种不爱解释在秀娘那里是完全过不了关的,你必须要钉是钉铆是铆同她解释清楚,否则揣着糊涂过夜她睡不着觉,当然你也别想睡。
何氏显然没有这样强烈的好奇心,她能感受到宋景茂真实情绪是愉悦的就好了。
上前为景茂盖好棉被,何氏熄灭了屋中烛火,折腾一天一宿,景茂需要休息,她亦是一样。
宋景辰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让他大哥脑袋转过弯儿来,他正坐在书案前,认真回复吴婉清制茶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问题。
就像一位负责又充满耐心的好老师,如同萧衍宗教授他时一样,对自己学生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夏进来催促,“少爷,时候不早,您该睡了。”
“知夏姐姐先睡吧。”
“您当心着凉。”知夏上前替他披了件衣裳,坐到一旁无声陪伴。
景辰抬头朝她笑了笑,“你去睡吧,我很快就好。”
“少爷又是在忙生意上的事吗?”
“不是,吴姑娘向我请教制茶的一些事情,我正给她写回信。”
“吴姑娘很得少爷喜欢呢。”知夏笑道。
景辰抿唇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自己亦不能很清晰的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什么叫很喜欢,什么叫很爱。
但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夜已深,知夏服侍景辰睡下,熄灭桌上烛火,站立了一会儿,轻轻地退了出来。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吃过早饭,景辰去景茂屋里转了一圈,见大哥体温降下后没有再烧上去,放下心来,令人备车,同秀娘一同赶往外公住处。
随着宋三郎的升迁,许家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在京城置办了大宅院,许大郎同许二郎也都娶妻生子,且所娶娘子的出身亦都不错。
爹娘做豆腐卖豆腐,许大郎同许二郎本来就是秀娘看大的,如今许家的一切又都沾了秀娘的光,秀娘在自己娘家的地位自无需多说。
听到景辰同秀娘一块儿过来,许大郎、许二郎连同老婆孩子全都迎出来了。
景辰先是扶着秀娘下车,随后向两位舅舅问好:“大舅舅,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景辰有礼了。”
许大郎同许二郎那能受他的礼,大外甥可是二品大官呢,忙上前扶住他,宋大郎哈哈笑道:“一段时间不见,辰哥儿这个子又长高不少。”
说着,让几个孩子过来见过大哥哥。
几个孩子规规矩矩上前行礼,一看就被母亲教养得很好。
许大郎、许二郎的媳妇儿都是秀娘给精心挑选的,许家这辈儿也就这样了,但后面小的还有希望,她不得不为许家筹谋。
许大郎家两个小子,许二郎家一个闺女。
秀娘不稀罕两个臭小子,就只抱许二郎家的小闺女,因为这小闺女眼睛长得同自家姑姑一模一样,看到她秀娘就仿佛看到当初的自己。
小姑娘也灵透,知道家里大姑最大,爹娘包括爷奶都得听大姑的,顺势搂住秀娘的脖子奶声奶气撒娇:“大姑。”
把秀娘稀罕得不行,亲了亲外甥女的小脸蛋儿。
宋二郎看见自家姑娘会来事儿偷着乐,丫头又怎么了,关键咱家丫头会长呀,偏偏长得不像爹不像娘,就最像她大姑,大姑又没闺女,这不就跟亲闺女一样嘛。
自家姑娘穿金戴银,脖子里的金项圈,手腕子上的玉镯子,一身行头都是大姑给买的,这一声“大姑”可太值钱了。
景辰见俩个小表弟眼巴巴瞅着妹妹得宠,弯下腰一手
一个给抱了起来。
宋大郎忙训斥让俩小的赶紧下来,景辰笑道:“舅舅是担心景辰会摔到你的宝贝疙瘩吗?”
“那能呢。”许大郎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