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回来参加了一个颁奖典礼。一篇论文发表了。”
“什么论文?”男孩好奇地问。
男孩的问题让原本安静局促的蔡菡菡瞬间活跃起来。她放下甜点勺,开始从头讲起。在向相亲对象疯狂输出了一个半小时关于哥德巴赫猜想的理解之后,蔡菡菡的第一次相亲之旅进入尾声。
“就是这样的,我说明白了吗?不懂的话我还可以再给你解释一遍。”
“不用不用,好像有点懂了。”
蔡菡菡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相亲对象一下子对蔡菡菡肃然起敬,言语也不由自主地恭敬了起来。
这顿饭使白家骏对同龄的蔡菡菡产生了许多敬畏。这种敬畏使他视蔡菡菡为散发着光芒的学霸,而不敢把蔡菡菡作为一个交往对象。在对蔡菡菡的专业水平连连称赞之后,甚至没有提出要与她交换联系方式。
这也正中蔡菡菡的下怀,若是对方提出要继续联系,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男孩客气地把单买了,又客气地提出送蔡菡菡回家。蔡菡菡顺着男孩的客气,也客气地表示不用送,自己正想饭后散散步。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客气,顺利地结束了这一场相亲。相亲的结果不言自明,这大概是两个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但这结果却足以让蔡菡菡暗自庆幸。两个人既完成了家人的任务,又不必互相耽误时间,的确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告别了相亲对象白家骏,蔡菡菡自己回了家。蔡如冰还在公司,夏永明不知去向,把跑车也开走了。走进家门,蔡菡菡还是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还好,今天没有别的奇怪味道,蔡菡菡松了一口气。
蔡菡菡上楼,之间夏蘅房间的灯亮着,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敲了敲房间的门。
“菡菡?”
“是我。”
夏蘅门打开,却把蔡菡菡吓了一跳。仅仅几天不见,夏蘅却实实在在疲惫了许多。
“你不开心?”蔡菡菡问道。以往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利索干净的哥哥,此时却一副颓废不堪的样子。
夏蘅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迟钝地站着。蔡菡菡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生病了吗?”
蔡菡菡指尖凉凉的,夏蘅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摇摇头,接着问道:“今天你去…见面怎么样?”
蔡菡菡笑道:“还不错,成功把他吓跑了。”
“吓跑了?”
“对啊。我故意的。知道他对学术的东西却不感兴趣,我就特意聊了聊数学,说了说哥德巴赫猜想,他都无聊得开始抖腿了。经过这一次,我估计他以后都不想找我了。我又不喜欢他,要是他真对我产生兴趣,那可就麻烦了。不过你要替我保密,不要告诉其他人。不然爸爸和白小姐都会不高兴的。”蔡菡菡一边说,一边吐了吐舌头。
夏蘅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放心?什么都告诉我?”
蔡菡菡走到夏蘅对面坐下,她犹豫了一下,继而说道:“因为我想和你分享这些。每个人如果都能守住自己的秘密自然是最好的。但是阿樱跟我说过,有些秘密太沉重,自己一个人背负是件很痛苦的事。每当这个时候,人就会想要找同伴分享。而最稳妥最安全的方法,就是找一个同样有秘密的人,互相交换。阿樱以前经常说,拥有共同的秘密,才有最牢固的友谊。虽然我和你没有相同的秘密,但因为我彻底地信任你,知道你会替我保守秘密,所以才告诉你。”
夏蘅不得不承认蔡菡菡说得对,人在背负秘密的时候,不知为何总会产生一股想要倾诉的念头。秘密像巨石一样压在心里,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使心脏碎裂。夏蘅终于明白,有时候最容易泄露秘密的不是别人,反而是自己。
“菡菡,你为什么不讨厌我?如果说,我是一个很差劲的人呢?”夏蘅低着头,不敢拿眼睛看蔡菡菡。以前他是邵家惠拿来奚落蔡如冰的最好工具,也是向夏永明提出各种要求的筹码。在过往的许多年里,邵家惠每次都得意洋洋地向蔡如冰展示着夏蘅“嫡长子”的身份,讽刺蔡菡菡是私生女。邵家惠不止一次地对夏蘅说过,有夏蘅在,她对于自己的地位很是放心。作为“嫡长子”的母亲,一辈子衣食无忧总是没问题的。而现在这一切都被戳破,夏蘅觉得自己才是来路不明的那一个。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他其实根本没有资格成为蔡菡菡的哥哥。
蔡菡菡没有回答,她走近了夏蘅,弯下腰来,拿手抬起了夏蘅的下巴。
“哥哥,我想问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不讨厌我?你明明有无数理由可以讨厌我,你也可以像苏苏和薇薇那样对待我,可是你没有。我第一次见你,你可以站在旁边不理我,你可以嘲笑我,你甚至可以帮你妈妈一起对付我们,但是你都没有。你和我聊天,陪我吃蛋糕,最后还送我礼物。我在里士满的时候,你每年寄小熊给我,我到现在还收着。如果我妈妈不坚持,或许你妈妈和爸爸还没有离婚,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还是你们一家。真的,你太有理由讨厌我了,就像苏苏和薇薇那样,虽然我也不喜欢她们,但我觉得她们讨厌我也太正常不过。唯独你,你为什么不讨厌我?”
夏蘅想要说什么,却发现那句话实在是很难说出口。在夏蘅看来,蔡菡菡对他的秘密一无所知。他现在贸然开口,恐怕会让蔡菡菡一时难以接受。但在蔡菡菡身上那股柏林少女的香气中,夏蘅倾诉的欲望不增反减。
“菡菡,我想跟你说…”
夏蘅正要开口,手机突然来了消息。是邵家惠发来的。
“儿子,情况不太好,需要复查。医生说不是眼睛的问题,可能是脑瘤压迫了视神经。”
夏蘅拿着手机愣在原地。母亲的消息使他坦白的勇气瞬间消失了一大半。夏蘅飞速地进行着一场头脑风暴:母亲万一真的是脑瘤,后续肯定需要许多金钱,没准还需要夏永明的帮助。如果现在自曝身份,万一夏永明知道了,按照父亲那个性格,自己和母亲都将一无所有。母亲做事虽然荒唐,可毕竟是母亲,有多少人能够决绝地与母亲划清界限呢…
夏蘅把那半句话咽了下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蔡菡菡。蔡菡菡并不气恼,反而笑了笑。她没有说话,转身离去,刚走到房间门口又折返了回来。她鼓足勇气,走上前给了夏蘅一个拥抱。这个拥抱极浅极短暂,却足以让夏蘅焦虑的心缓和下来。
“哥哥,”蔡菡菡在夏蘅耳边轻身说道:
“等你真正彻底信任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第39章 登徒子
“姚念,你这个人真狠心。我当时就不该带你出来!就该让你在国内长大当个打工妹!”
“念念,回国玩的时候记得和阿樱菡菡搞好关系。她们现在都发达了,好歹从小是好朋友,让她们也给你介绍介绍优质男孩。”
“也不知道阿樱她们有没有良心。没准看我们现在落魄了,根本懒得理我们。有钱人是最实际的,像你这样的朋友,对她们来说根本没有价值。”
令姚念难以置信的是,三条语气迥异的短信全部来自姚臻,间隔仅仅是几个小时。姚念不想再让姚臻影响自己的生活,但与母亲完全切割这件事难度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深陷母女困境的人不止她一个,但她却几乎没有见过能够彻底断联且停止内耗的女儿。所有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决心,都会因为某个瞬间莫名出现的感性而动摇起来。因此,姚念在拉黑了姚臻所有的联系方式之后,又心软地给母亲留下了一个沟通的渠道。
兼职的工资刚刚拿到手,姚念拿着信封里的现金走进了那个许多年没有再进过的高级商场。这是小时候snow club经常聚在一起的场所,那些童年司空见惯的物品,现在成了姚念不敢奢望的牌子。但是回国和伙伴们团聚,她总想带一些伴手礼。思来想去,姚念决定买几盒她们小时候最喜欢的太妃糖。
姚念往太妃糖的专柜走去,心里涌起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在伙伴们都离开之后,她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城市。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曾留着snow club的足迹。在那个太妃糖的柜台,姚念曾小心翼翼地站在唐仲樱身后,看着她用熟练的英文和白人店员交流。也是在这个柜台前面,姚念生平第一次打了架。她在这里获得了最初的勇气。这里是她除了父亲之外,获得最多温暖的地方。因此在母亲带她依据多伦多的那几年,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到里士满。
姚念从上高中一年级的某个周末开始萌生出要逃离母亲的想法。她上的是寄宿学校,两星期回家一次。那天她刚回家,姚臻照例不在。姚念拿出钥匙,却发现自己房间的门锁了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她走进房间,迎接她的是扑面而来的烟味。姚念赶紧打开窗户通风,同时又下意识地去检查自己的床。她喜欢整理房间,每次出门前都必定会里里外外收拾一遍,以便下次回家进门时能有一个好心情。而这一次,她原本整整齐齐的床铺却随意地叠放着被子和枕头。姚念弯下腰去,闻见自己的床单被套上散发着一股可憎的烟味。
姚念的心里同时涌起了愤怒和委屈。门外传来了开门关门以及高跟鞋落地的声音。
姚臻回来了。
姚念走出房间,径直走到姚臻面前,问道:“你让他进我房间了?”
“谁?什么进你房间了?”姚臻眯着眼睛问道。姚臻应该是刚从酒局上回来,穿了紧身的连衣裙,化了妆,眼睫毛又密又长,脖子上还是那串大溪地珍珠项链。那时候的姚臻赌瘾并不大,还是很有一些首饰的,没有到现在捉襟见肘的程度。
姚念指着乱糟糟的房间,又问了一遍:“你让徐进到我房间了?”
姚臻“嗤”地笑了一声,翘着一只脚,满不在乎地把另一只高跟也甩了出去:“我们在床上喝酒,不小心把酒洒在床上,没法睡觉了,就去你房间睡了一晚。”
“你们怎么可以随便进我房间?你怎么可以让他睡我的床?过分!小时候爸爸就说过,不可以让别人随便进我的房间。”姚念的脸憋得通红。她已经退让到进了寄宿学校,绝不想再突破底线,让另一个男人进自己的卧室。她甚至不知道母亲和这个男人在自己的床上做了什么,她不敢想,只觉得整个房间散发着那股童年时期就让她恐惧的烟味。
姚臻仍是眯着眼,参加了一个酒局,席间她高歌了两曲。尽管嗓子有些哑了,她依然觉得没喝尽兴应该再喝一些。姚臻去酒柜上选了瓶好酒,用酒刀熟练打开软木塞。
“念念,你又不在家,这个房间空着也是空着。而且你别忘了,这房子还是我买的呢。”
姚念不敢当面顶撞姚臻,只好小声反抗道:“花的也是爸爸留下来的钱。”
姚臻并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个自豪的笑容,说道:“没错。你妈妈我就是有这种本事,不用累死累活工作,自然让男人心甘情愿为我花钱。别说你爸爸了,你看,现在徐叔叔也对我大方。”
姚臻一边说,一边给姚念看手上新戴的戒指。成色姚念看不懂,只觉得那戒指在灯光下过分耀眼。
和徐进有关的一切,姚念都深恶痛绝。这个别人眼里的温柔好男友,却是姚念童年噩梦的开始。跟随母亲搬来来多伦多的第二年,姚念终于弄清楚了徐进所谓的“生意”指的是什么。在用小恩小惠打动了姚臻之后,徐进开始频繁带姚臻进赌场,美其名曰“释放压力,享受生活”。而一开始那几年,居然还真在赌场里赢了一些小钱,足够姚臻应对日常开销。
徐进也并非什么拥有实业的企业家,而是被称为“叠码仔”的赌场中介。叠码仔们矜矜业业,游走于赌场、借贷公司和赌客之间,赚取其中的抽成。与徐进合作的赌场和信贷公司都在多伦多,这也是当时他大力游说姚臻搬到多伦多的最大理由。
“我不喜欢他。你没感觉到吗?他在利用你。他自己有家庭,还老是待在多伦多,根本不是一个好爸爸好丈夫。”十六岁的姚念望着微醺的母亲,鼓足勇气试图警醒母亲。
姚臻并不接话,而是又喝了一口红酒,淡淡地对姚念说道:“他说过,机会合适会离婚的,离婚前得先把财产转移了不是?而且这里是我家。我要做什么,我说了算。你要是不喜欢,那你就熬到十八岁,自己搬出去住。你有了自己的家,不就能自己说了算?”
姚念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要在异国拥有一个自己的家,何其困难,况且自己才十六岁。
“念念,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为什么非得自己工作?让别人为你花钱,不是更好?有人把时间花在工作上,我只是把时间花在研究男人上。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我就是把这个看成工作。不过你长得的确是不怎么好看,你要是和金可芙那样漂亮点,过好日子还不是轻轻松松?”
姚臻的话轻飘飘的,却重重地落在姚念心里。她把回家时刚刚放下的行李拿上,一声不吭地走出家门,坐上大巴车重新回了学校。从那时开始,姚念把回家的频率改成了两个月一次,且每次回家第一件事便是重新打扫房间,重新换床单。她渴望着命运能够眷顾她,给她一个机会彻底离开姚臻的这个家。因此在考上大学之后,姚念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她最怀念的里士满。
“您好,要几盒?”店员笑着问陷入沉思中的姚念。
“噢,要五盒!”姚念一下子回过神来。她的英文已经说得极其流利从容,绝不是刚来里士满时躲在唐仲樱身后的样子。她特意多买了一盒,准备送给于乔。
“我记得你,你有三个小伙伴,对吗?”白人店员一边把包装好的太妃糖递给姚念,一边笑着问道。
姚念这才发现对方是当年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白人阿姨。只不过现在阿姨老了一些,眼角多了许多皱纹。姚念正惊讶于店员绝好的记忆力,阿姨又补充道:“很久没看见你们了,下次带你的小伙伴一起来,我请你们吃。”
姚念道了谢,接过太妃糖。四个人整整齐齐地回里士满,是snow club分离时共同的愿望。只是这愿望现在相隔了万水千山,实现起来是比当时想象得要困难多了。姚念拎着袋子走着,路过商场一楼的高级奢侈品店。她撇了一眼明亮的橱窗,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徐进。
他坐在店铺里柔软的真皮沙发上,笑盈盈地望着对面正在试穿高级成衣的女人。
女人一头卷发,身材婀娜,看上去要比姚臻年轻一些。而从女人对待店员从容不迫的态度和浑身上下的行头中可以看出,她在金钱上绝不匮乏。而那女人旁边,也有一个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女人穿着长裙转了个圈,徐进连连称赞,把手放在女人腰部捏了一下。女孩一脸茫然,呆呆地站在女人旁边。姚念透过玻璃橱窗望着那个女孩,女孩也望着姚念。姚念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陪姚臻和徐进逛街时手足无措的自己。
姚念一下子恍然大悟,这应该也是徐进所谓的“生意”。
他的生意不仅是给赌场和信贷公司介绍客户,还包括寻找客户。他喜欢在里士满找客户,而像姚臻这种带着孩子独居的漂亮女人,自然是最佳猎物。她们虚荣、美丽,又因为种种原因远离只能偏安一隅,住在里士满,因此十分渴望被关心和肯定。给她们一点小小的甜头,她们马上深信不疑。现在姚臻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徐进自然要把时间花在捕获新猎物上。而远在多伦多的姚臻,做了徐进十几年情人的姚臻,还在做着与他结婚的美梦。
对于姚臻,姚念内心又泛起了一丝同情。她始终渴望着母亲能够幡然醒悟。姚念意识到,母女一场,她的恻隐之心总不由自主地显现出来,让她无力一直保持冷漠。
姚念拿出手机,快速捕获到一张徐进和女人亲昵的照片。她把照片发送给了姚臻,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话:
“看见了吗?他根本不可能和你结婚。”
当姚臻出现在姚念的公寓门口时,姚念是震惊的。
姚念没想到母亲会约自己见面,更没想到她会提出到里士满来探望自己。
从寄宿中学到大学,姚臻从未探望过她。那几年姚臻的生活十分丰富,赌场高尔夫球场和美容院去得很勤,却独独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异地的女儿。
这一次姚臻似乎良心发现,在信息中诚恳地表示“念念,我过几天去看看你吧。”姚念心里闪过一丝感动。母亲有了转变,姚念坚信是自己给母亲发去的照片起了作用。
“我已经到机场了,你发个地址,我自己打车过来。”
这个“过几天”来得属实有些快,姚臻居然变身行动派,这让姚念感到不可思议。姚念一下子忐忑起来,而这忐忑中,竟也隐藏了些许期待。母亲要来看望自己了,姚念忍不住和于乔分享。
“妈妈可能是醒悟了。”姚念在姚臻来之前,兴致勃勃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于乔。
于乔却不似姚念那么乐观,反而提醒道:“你要不要约她在公共场所见面?让她知道你家的地址……真的可以吗?”
“她应该是看透了那个男人,不再相信他了,才会提出来看我。”姚念下不了狠心。
于乔叹了一口气,回答道:“那就按照你自己想的做。不过一旦有什么事,你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姚念感激于乔,但又觉得把母亲拒之门外实属有些残忍,况且她认为事情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因此并没有采取于乔的建议。为了迎接母亲,姚念里里外外打扫了房间。她猜测母亲可能会在自己的公寓里过夜,因此特意换了一套新的床品。浅浅的蓝色,上面印着百合花。她记得,母亲喜欢百合花。她找出一双新买的棉拖鞋,放在公寓的入口处,等姚臻到了可以穿。在做完上述的准备工作之后,姚念又订了两人份的日料套餐。她也记得,母亲喜欢吃日料。
因为母亲对她展示了一分温情,她便要十倍地还回去。就像没有捂热过的心,只需要一丝丝暖意变会激动颤抖起来。
一个小时之后,姚臻袅袅婷婷地出现在姚念门口。姚念按捺住激动让姚臻进屋坐,并示意她可以穿那双新的粉色棉拖鞋。
姚臻手里提着超市的纸袋。她穿了高跟鞋,紧身的连衣裙,头发新染了颜色,气色比上次好多了。打扮得犹如花蝴蝶一般的姚臻和穿一身灰色棉质家居服的姚念站在一起,有一种奇怪的割裂感。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这么小?”姚臻走进房间,打量着姚念小小的公寓。
姚念点点头:“嗯。我一个人住够了。”
“你这么简陋的公寓,也不好意思带男孩子回来过夜呀。你看,坐都没地方坐。要躺下就更不舒服了。这可怎么谈恋爱?”
“我不会带男人回来!”
“那念念你是还没开窍啊,你都几岁了?”姚臻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这笑意足以让姚念脸色通红。姚臻在这个年纪已经生下了姚念,但姚念却连一次恋爱经历都没有,更别提带男生回家了。只有于乔过来送一些于姐亲手做的食物时,才会偶尔在这里坐一坐,但这绝然不同于姚臻说的“留男人过夜”。对于母亲频繁提起男女之事,姚念又尴尬又委屈。
姚臻坐在姚念小小的沙发上,姚念坐在沙发旁的凳子上。姚臻把那新拖鞋脱下来,朝姚念说道:“拖鞋要买山羊绒的,那种才舒服。你这拖鞋有点太磨脚了。”
姚念低下了头,不再接话。想了很久,她才抬头问道:“我发你的照片……你看见了吧?”
姚念原本以为姚臻会失落一阵,没想到姚臻哈哈一笑,回答道:“看见了。我无所谓,早就想和他断了。最近我又认识一个新的男人,年纪比徐进小多了,人长得也帅。关键是会挣钱,带着我挣了好几笔了。”
“怎么认识的?挣什么钱?”姚念一下子又警觉起来。
姚臻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上新买的戒指,说道:“在一个牌局上认识的。人家是真正的高端人才,软件工程师。当年在多伦多留学之后就留下来工作了,带着我炒币,挣了不少钱。徐进我也早就看透了。他要是想和我结婚,早就跟我结了,还用等到现在?不过我一点儿也不难过,前几天把他拉黑删除了。反正我现在有更好的人选,何必想着他?Nick说了,等到结婚之后,不希望我出去工作,家务也不必做,只要在家炒炒币就好了。这几天他带我来里士满滑雪,哎,好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姚念愣在那里。走了一个徐进,又来了一个Nick,母亲的话把她心里燃起来的一丝希望火苗又无情地浇灭了。
“所以你来里士满,是为了滑雪,并不是专程来看我?”姚念问道。
“这……滑雪是滑雪,看你是看你,又不冲突。对了念念,我最近真是喜事连连。上次你来多伦多,我整理出一大堆旧东西准备扔。结果你猜猜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姚臻一脸兴奋地说道。
“什么好东西?”
“你肯定猜不到的!”姚臻洋洋得意地说道:“我找到一本影集,里面夹着的居然不是照片,而是邮票!有许多邮票,都是珍品!”
“是爸爸的邮票?”姚念惊呼道。
姚臻点点头:“没错。没想到他把邮票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但是找来找去,还是找不到那张大五红。这些邮票的价格都加起来,都比不上那大五红的十分之一!”
姚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有些颤抖了:“这些邮票,你还收着的,对吗?”
姚臻撇撇嘴,埋怨道:“收着?收着做什么?我又没有收藏的爱好,要是不卖掉,这些东西就是废纸一张。Nick帮我联系了卖家,我已经出掉一部分了。可惜那大五红不在,要是在的话,我可就不止买戒指了。”
“你怎么可以私自把爸爸的东西卖掉?你至少应该给我看一看!”姚念绝望地喊道。父亲已经是一个遥远的词语,但仍是她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姚念听见邮票已经被姚臻卖了,心里顿时又悲愤起来。父亲留在人间的东西,她原本想好好抚摸怀念,但没想到就这样消失了。而那个Nick,在姚念看来动机也不纯。
姚臻瞥了姚念一眼,嘟囔道:“爸爸、爸爸叫得这么亲,你是不知道他根本……”说道这里,姚臻一下子停住了。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她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她站了起来,看了看手表,平静地说道:“时间到了,Nick要来接我去滑雪了。”
“我点了日料……”
“不用了,”姚臻微微笑道:“这种外卖的日料,品质很差,我是不吃的。”
王家和留下来的财富又给了姚臻底气,之前问姚念要钱的畏缩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姚念心里的期待已经彻底归零,因此也并不挽留姚臻。姚臻正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走到玄关处把那个超市的纸袋子递给了姚念。
“这次来看你特意给你买的。”
说完这句话,姚臻穿上高跟鞋潇洒离去。
姚念茫然地拎着袋子。袋子有些沉甸甸的,她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提黄澄澄的香蕉,而那香蕉外面覆盖着的保鲜膜上还赫然贴着50%折扣的打折标签。
母亲“特意”给她买的礼物,是不到10加币的打折香蕉。
尽管母亲因为找到了父亲留下来的邮票藏品又小小地发了一笔财,尽管母亲为自己置办了全身的行头和熠熠生辉的戒指,但给多年漂泊在外的女儿送的礼物是一份打折香蕉。
姚念预订的日料送到了,她一个人默默地吃着。姚臻已经走了很久,或许已经与Nick愉快地开始滑雪了。姚念想,母亲真是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有一个王家和,生前给她富裕的生活,死后依旧庇护她这么多年。即使到了山穷水尽,亡夫珍贵的遗物却又宿命般地出现,给予她开始新生活的可能性。而不幸的是,她的生命里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善良的男人。其余遇见的人,或者贪恋她的美貌,或者觊觎她的财富,再没有人真心爱她。美丽没有给她带来可贵的爱情,她就这样在异国孤独且毫无意义地美了许多年。
姚念没什么胃口,但却强迫自己吃下去。姚臻看不上的日料,却是姚念狠狠心花了好几天兼职的工资买的,她舍不得浪费。门外传来敲门声,姚念透过猫眼一看,是于乔。
“吃饭了吗?一起吃,我请你吃日料。”姚念把没吃过的那一份推到于乔面前。
于乔笑盈盈地答应了,但并不拿筷子,反而从随手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给姚念。
“明天就要飞了吧?好好回去和你的小姐妹们玩一圈。”于乔一边说,一边把信封往姚念手里塞。
姚念疑惑地接过来,打开浅浅地看了一眼,却是一叠厚厚的人民币。她赶紧把信封还给于乔,说道:“我不能收。”
“怎么不能收?你平时老去我妈妈餐馆里帮忙,这些都是应该的。妈妈特地说了,要把这个送到你手上,不然就不让你再去我家吃饭。而且国内现在都是电子支付,你又没有绑定银行卡什么的,还是多带点钱在身上。”于乔佯装生气地说道。
姚念只好接过那信封。于乔又神秘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对姚念说道:“刚才的零花钱,是我给你的。这个盒子里的礼物,是妈妈给你的。妈妈说你这么多年没回国了,回去一趟不容易。虽然知道你不是爱炫耀的人,但女孩子也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姚念放下信封,拿起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条闪着光的项链。那盒子上印着的牌子让姚念震惊不已。这个牌子的东西,姚臻年轻的时候倒是有几件,而姚念怎么也不敢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