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覆盖里士满bylobaby
lobaby  发于:2024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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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照片像是一条细细的线,把她多年压抑在心里的悲伤和痛苦全部牵引而出。她最怀念的里士满岁月,她精心布置的粉红色房间,她满柜子的jellycat娃娃,还有她离开家时窗台上那盆马上就要开花的月季,这些都去了哪里呢?
已经是凌晨一点,唐仲樱无心再想第二天要参加的活动。她长期以来的勇敢忽然摇摇欲坠,她迫切想在这个黑夜里抓住一些依靠。她打开手机,发现廖元礼在五分钟之前发了朋友圈。朋友圈的内容是出差归来的感悟,还配了夕阳照在办公桌上的照片以渲染一种富二代淡然又努力的感觉。他们在两个小时前已经道过晚安,但从廖元礼发朋友圈的行为来看,他一定还没有睡。尽管平时很少和男友抒发负面情绪,但此时的唐仲樱已经有些慌乱。她来不及细想,拨通了廖元礼的电话。电话响了许多下,在唐仲樱就快要放弃的那一刻,电话那端才传来了廖元礼的声音。
“仲樱?你没睡?”廖元礼明显有些惊讶。按照他们平时的交往默契和他对唐仲樱的了解,在互相说完晚安之后就是私人时间。在私人时间里,两个人是不会再有联系的。
唐仲樱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问道:“你现在有时间吗?”
“怎么了?”廖元礼一头雾水。
唐仲樱犹豫了很久,问道:“你能不能出来陪陪我?我们去吃点东西。”
这下轮到廖元礼犹豫了。在廖元礼的眼里,唐仲樱很少显示出脆弱的一面。而这样示弱的唐仲樱,居然让廖元礼有些不习惯。
“仲樱,你有什么事吗?不如你在电话里跟我说。”
“我还是想当面说。”唐仲樱握着手机,此刻她只想找一个能陪伴的人,哪怕什么都不说,也能面对面给她一些安慰。
廖元礼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明天你还有活动,不如今晚先睡觉,明天我陪你去参加活动,到时候你再跟我说。太晚了,会影响休息的。等明天的活动结束了,我再好好给你庆祝一下。订一个你最爱的餐厅,再去把你想要的那只限量款的包买了。”
五分钟之前还在朋友圈疯狂点赞的廖元礼,此刻故意营造出一种困倦的语气。廖元礼的拒绝隐藏在小心翼翼的建议里,唐仲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只好假意开心地挂掉了电话。她突如其来的胆怯和疲惫,她长期沉睡猛然惊醒的忐忑,绝不是一顿庆功宴、一只名牌包可以抚慰的。
唐仲樱披上外套,失望地站在窗边,不知道能在这样的夜里找谁陪伴。找唐季杉吗?不行,绝对不行。弟弟比自己更敏感脆弱,她不愿意再给他施加压力。她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却意外地触摸到一张纸条。
纸条已经皱皱巴巴,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电话号码旁边是那句“想起我的时候,记得找我”。
这是顾由之前留给她的纸条。她没有扔,却也一直没有联系过他。她找他的唯一方式,就是去星show看表演。等到顾由的场次表演完毕,唐仲樱再默契地走到附近的便利店等他。顾由每次都会在换好衣服卸好妆之后匆匆赶来。他一般会买两个饭团,一个自己吃,一个给唐仲樱。只是唐仲樱怕脸肿,几乎不会在夜里吃碳水。
“我只是想起他,不是想他。打个电话很正常,就是老朋友之间的问候。”唐仲樱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几句后,终于拨通了这个早已写在纸条上的号码。
电话响到第二下的时候,唐仲樱就听见了顾由的声音。
“唐仲樱同学?”顾由还是和上学时一样称呼她。
唐仲樱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
顾由回答道:“就是感觉。我感觉你今天会找我。”
唐仲樱只感到自己喉咙发烫。想要人陪伴这种话,她说不出口。她正在脑海里疯狂寻找理由的时候,电话那头的顾由却笑道:“是不是饿了,想吃饭团?”
“是……是的。”唐仲樱小声回答。
“那你出来吧。便利店门口,请你吃饭团。”顾由的声音清澈有力。
唐仲樱重新换了衣服开上车,等到她又回到几个小时前和顾由分离的地方时,顾由已经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了。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唐仲樱走过去坐在他的旁边。
“吃吧,加热好的。”顾由把温热的饭团递给唐仲樱,就像许多年前那些早晨,他从书包里拿出早餐递给唐仲樱一样。
唐仲樱接过来,说了声谢谢,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你还记得你在英语课上唱的歌吗?”顾由笑着问道。
“记得,”唐仲樱一边吃一边回答道:“《友谊地久天长》,唱完之后全班哄堂大笑,只有你没笑。”
“你居然还记得?”
“当然记得。但是我一直很疑惑,你那时候为什么会给我写纸条?”唐仲樱问道。
顾由望着唐仲樱,说道:“因为你很特别。你对我来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来的人。你和别人都不一样,但是你让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是你告诉我,飞机里原来能坐几百个人,飞机里还能看电视吃东西。你的十三岁,和我的十三岁是不一样的。从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走的。所以你离开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很惊讶。
唐仲樱吃完了饭团,也学着顾由的样子把饭团的包装纸折得方方正正再扔进垃圾桶。
“你知道我妈妈的事吧?”唐仲樱问道。
顾由回答道:“听说过一些。但我只相信你跟我说的那个版本。”
“你觉得我妈妈是坏人吗?当时周围那些人,欺负我嘲笑我打我的理由,就是因为觉得我妈妈是坏人。我应该毫不留情地和她切割,坚决地走到她的对立面,抹掉她留下的一切痕迹,才能拥有新的生活吗?如果我记得她,想念她,是不是就说明我也是一个坏人?”这是唐仲樱藏在心里多年的疑问。
顾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并不觉得我有资格评价你母亲的好坏。但我知道,不管一个人在别人口中多么十恶不赦,但是只要她对你好,她对你有情有义,那么你就有爱她的资格。别人大可根据各种标准评价她是否是个坏女人,但你不一样。你对她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人。你对她的爱,不应该被诋毁。你到现在还挂念着她,说明她曾经真的很爱你。”
从来没有人肯定过她对母亲的爱,哪怕是与母亲血脉相连的外婆。母亲去世之后,她再也没有掉过眼泪。而现在,她却感到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顾由。”唐仲樱突然叫他的名字。他的出现和他的经历都太过离奇,但唐仲樱却感觉这样的离奇发生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毕竟她拥有的本来就是异常曲折离奇的人生。
“嗯?”顾由望向唐仲樱。
“大拇指还是疼。”她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他的面前,而她手指上的伤口早已痊愈。
顾由笑了笑,握住了唐仲樱的手。
他给她重新带来了十三岁那一年的温暖。

准确地说,是第一次看见蔡菡菡的背影。
那时候白若婷与夏蘅刚刚大学毕业,两个人在一次聚会上相识,很快开始交往。她喜欢夏蘅,在多方考察得知他与自己家境相当时,对夏蘅的喜欢也就又增添了一些。白若婷外向积极,很快便与夏蘅的两个妹妹打成一片。每到周末到时候,白若婷便会来到夏家参加家庭聚会。这聚会,自然是没有蔡如冰和蔡菡菡参加的。
即使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白若婷依然认为自己是拿捏感情的一把好手。她在某个家庭聚会之后的下午仍然没有离去,而是拖延着时间,想在夏蘅的房间里多呆一会儿。看见夏蘅的书桌上摆着许多书,白若婷便随意地翻开离得最近一本。一张墨绿色的书签从纸张中飘然落下,掉到地上。
“啊,小心点!”一向沉稳的夏蘅有些惊慌起来,连忙蹲到地上去捡那书签。
夏蘅把书签捧在手里,确定没有破损之后,才又小心翼翼地夹进那本书里。白若婷这下看清楚了,那张书签十分特别,居然是透明的绿色。
“这是什么书签?”白若婷问。
夏蘅回答道:“叶脉书签。用叶子做的。”
“哪儿买的?”白若婷又问。
夏蘅把书放回书桌,回答道:“不是买的。是菡菡送的。”
“菡菡?蔡菡菡?就是你后妈带回来的那个女孩?”白若婷脸上洋溢出一丝八卦的喜悦。关于夏蘅的家庭,白若婷在意的是夏永明公司的实力。至于其他的,她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作为夏永明唯一的儿子,夏蘅的地位无需多言,即使来了蔡如冰也动摇不了。只不过这些家庭琐事,当作娱乐八卦来消遣倒是不错的。白若婷充满期待地望着夏蘅,期望他能透露出一些关于这位后妈和妹妹的奇闻逸事。
夏蘅却丝毫没有要八卦的意思,只是简单地说道:“蔡阿姨没有让我们叫她妈妈。她说大家都这么大了,没有必要硬改口。所以我们还是叫她蔡阿姨。菡菡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也很特别,和我自己的妹妹完全不一样。”
夏蘅的回答没意思,白若婷撇了撇嘴。她又把目光转移到刚才那本书上。黑色的封面,书脊上赫然写着《逻辑学概论》。对于这种书,白若婷是绝对不会去看的。
“你看这种书吗?看得懂?”白若婷一脸诧异。
“菡菡推荐的,我还没有看完。”夏蘅回答道。
白若婷又问道:“她也和苏苏薇薇一样,上那个国际学校吗?”
“不,”夏蘅摇了摇头:“她上公立学校,平时都是住校的。她的学校奥数竞赛的实力很强,老师都很厉害。每个周六上午,她还会去额外上一门信息学竞赛的特训班。”
蔡菡菡上公立学校,没有去学芭蕾和钢琴,反而学习什么奥数和信息学竞赛,这让白若婷心里的好奇又加深了许多。她以前就在聚会时听说过蔡菡菡,但天真地认为蔡菡菡与夏苏苏夏薇薇是同一类女孩。
夏蘅坐在白若婷旁边,这种亲密的距离是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他。她把手绕到他的脖子后面,神秘地笑了笑。
“别,别在家里吧。菡菡要回来了。”夏蘅的表情一下子尴尬起来。
“那又怎么样?你把门锁好不就行了。”白若婷一脸不在乎。
夏蘅却坚持道:“不要在家里这样,等会儿去酒店吧。菡菡补完习就要回来了。”
激情是需要瞬间被释放的,那样才浪漫,被推迟的就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了。被夏蘅以这样的理由拒绝,白若婷的心里憋了一股气。更让白若婷难以理解的事,从提到蔡菡菡开始,夏蘅就流露出一种罕见的紧张与忐忑。照理说蔡菡菡是夏蘅的妹妹,她没什么好介意的。况且在以往那些恋爱中,她永远是居于主动地位的那一个,她从未吃过任何人的醋。但此时此刻,白若婷忽然对这个叫做蔡菡菡的女孩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嫉妒。
“菡菡好像回来了,我出去和她打声招呼。你在房间里等我就好。”夏蘅听见楼下传来的脚步声,便快步走出了房间。
白若婷依稀听见楼梯口有女孩子和夏蘅对话的声音。她来过夏家很多次,但从来没有见过蔡菡菡。她的好奇心促使她走出门去,循着声音寻找,终于看见在夏蘅和一个女孩站在三楼的楼梯口说话。女孩看见了白若婷,并没有和她打招呼,而是转过身就匆匆跑掉了。
白若婷看见的,只是蔡菡菡的背影。
她的假想敌,居然只留给她一个背影。这令白若婷怅然若失。在往后的许多年里,哪怕是在与夏蘅分手的那几年间,她依然时不时会想起蔡菡菡这个名字。这个令她产生过瞬间失衡、令她第一次体会嫉妒,却又从来没有真正见过的女孩,是她难以释怀的假想敌。
直到多年后与蔡菡菡在夏家正式见面,白若婷的才算是长吁一口气。
“稳了。”白若婷在心里宣判自己成为赢家。蔡菡菡简单朴素,留着最普通的马尾,眉眼也看不出什么惊天地的美貌,再加上,她毕竟是夏蘅的妹妹。白若婷安慰自己,对于一个妹妹,这种危机感和嫉妒之心纯粹是杞人忧天了。
虽然夏蘅坚持重新联系白若婷的初衷是为了在夏永明那里暂时获得清静,避免参加其他毫无意义的相亲,但白若婷坚持认为这不是所谓的“演戏”。
“反正在我眼里,我们就是复合了。我官宣的朋友圈都已经发了。”白若婷骄傲地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夏蘅看。
照片是夏蘅的开车的侧脸。配的文案是“和你”。
“什么时候拍的?”夏蘅问道。
白若婷得意地笑了笑,说道:“在一个爱你的不经意的瞬间。”
“别发这种东西,删了吧。”
“为什么要删?我这可是坦坦荡荡,谁也没有屏蔽。苏苏和薇薇也看见了,她们都有我的微信。你看,还给我点赞了。夏蘅,我们分手过一回,这一次我可不希望再分手了。我也是拿自己没办法了,不瞒你说,那之后交往的对象都没有你这么印象深刻。”白若婷说这便笑起来,露出两个动人的梨涡。
夏蘅平静地说道:“可是我们就是分手了,我们交往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早就没可能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别的发展。当时找你商量的时候,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你也是同意的。你如果再这样,我只能把你拉黑删除了。”
“夏蘅,你也太无情了吧?你怎么就能肯定对我没感觉了?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白若婷朝夏蘅那边靠了靠,试图给予夏蘅一个能够重新找回感觉的吻。
夏蘅推开了白若婷,站起来走到窗边,只顾自己看着邵家惠拍的脑部CT。白若婷并不气恼,反而热心地提议道:“我爸爸认识省人民医院的那个很有名的医生,做脑部肿瘤手术很有经验的,之前我爸爸的朋友也是脑部肿瘤,就是这位主任开的刀。很难排上队挂上他的号,要不要介绍给你妈妈?”
听到白若婷要介绍医生,夏蘅的心动摇了一下。眼下他的确需要这方面的资源,然而夏永明已经和邵家惠离婚,自然不会对她上心。这次邵家惠脑部肿瘤,夏永明只是打了个电话表示慰问。挂掉电话之后,夏永明的心情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沉迷于在夜晚开跑车。而老刘虽然时刻陪在邵家惠,却是又怂又懒,在经济上和人脉上是帮不上一点忙。
“我晚上回去就跟爸爸说,他再去和医生联系。放心,我们会给你提前打好招呼的。”白若婷把手放在夏蘅肩膀上拍了拍。
白若婷爱一个人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不断渗透进对方的生活,要成为与对方生活息息相关的人。她手机里有个专门的分组,特意为夏蘅的亲友团准备。夏蘅的母亲与妹妹,她是经常要问候联络的。她虽然没有蔡菡菡的数学天赋,但确实在父母的熏陶下积攒了不少实用的街头智慧。至于时不时送上的礼物,那更是白若婷擅长的部分。她能够让每一次的礼物都送到关键之处,都能给自己带来相应的回报。虽然她是送礼的那个人,但事实上却也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面对白若婷的热情,夏蘅却如坐针毡。白若婷爱他,大概率只有一半的纯粹。至于那另一半,当然是对夏蘅身世的认可。夏蘅一闭上眼,就是无助的邵家惠与嚣张的老刘。而白若婷提供的这项帮助,的确是他所需要的。
“那就,先谢谢你了。”夏蘅说道。
白若婷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夏蘅,说道:“我帮你的忙,可不是无条件的。你也得有所表示。”
夏蘅心头一紧,但还是问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白若婷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忽然说道:“上次菡菡和我堂弟见面了,但是没成。我堂弟回来跟我们说,菡菡太厉害了,他很敬重她,不敢和她谈恋爱。你说好不好笑?”
“然后呢?”
“你爸爸组的相亲局,最后没成他肯定也不开心。你不如让他开心开心。”白若婷朝夏蘅眨了眨眼。
夏蘅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地看着白若婷。白若婷径直走过去,把夏蘅正在充电的手机拔下来,递到夏蘅手里。她对着夏蘅笑了笑,又露出那两个深深的梨涡:
“夏蘅,我要你在朋友圈官宣,我们在一起的事。”

蔡菡菡从圣诞节一直在家待到了农历春节。
每当春节来临,蔡菡菡便会莫名思念里士满。在回国之前,春节是她最喜欢的节日。和过圣诞节时的疏离感不同,身为中国人,过春节时更有一种喜悦和期待。母亲从小就告诉过她,元旦不算是新年开端,春节才算。蔡如冰很在意春节,总会认真地给蔡菡菡挑选一套过年的新衣。等到大年初一那一天,蔡菡菡穿着新衣走出卧室,便会看见满面春风的蔡如冰。蔡如冰平日里比较严肃,很少露出笑容,但大年初一这一天一定是笑容可掬。蔡菡菡按照惯例向蔡如冰说一句“妈妈新年快乐”,蔡如冰就会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进女儿手里,再在她额头上亲一下。整个春节,母亲都会保持一种热情而欢乐的心态。她对蔡菡菡说,春节期间对心情会影响一整年的运势,因此必须保持愉悦。
为了迎接春节,蔡如冰是很忙的。她会提早一个月开始置办各种年货,还会亲自带着蔡菡菡去香港移民开的中国超市里购买各种食材。大袋的冬菇和花胶,红枣枸杞,以及各色调味料都买了新的。等到夏永明来的时候,蔡如冰便会亲自上阵做一大桌菜。其中必做的是两人家乡有名的酒糟芋艿炖排骨,用的是自家酿酒的酒糟。
蔡如冰每年立冬会把黄酒酿下去,春节的时间,夏永明是不会来里士满的。春节是要和家人在一起的,那时候的蔡如冰还算不上夏永明的家人,所以春节通常只是蔡菡菡和蔡如冰一起过。没有父亲的参与,蔡菡菡却觉得没有丝毫不妥。春节的里士满有着浓厚的年味,有时候让蔡如冰会有一种身在国内的感觉。蔡菡菡也喜欢张灯结彩的街道,喜气洋洋的商店,以及互相道着新年快乐和恭喜发财的华人。
里士满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它在大洋彼岸,却又像是一块中国的飞地,让异乡人有了一种飘渺的归属感。那时候的蔡菡菡尤其喜欢春节。阿姨也回国过年去了,蔡如冰不想天天下厨,就带着蔡菡菡去吃各种中餐馆。最好吃的那家叫小四川,做正宗的川菜,蔡菡菡吃得满头冒汗,却始终停不下来。吃完了饭,母亲会带她去附近的Richmond center逛一圈。春节期间的商场格外漂亮,到处装饰着中国结与红灯笼。蔡菡菡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也喜欢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这让她觉得春节是一个神奇的节日,一到春节,每个人都会自动变得快乐,连自己的母亲也是如此。
醒师采青是蔡菡菡最喜欢看的节目。等到舞龙舞狮的队伍进场,蔡菡菡激动的心情一下子达到了顶峰。舞狮队的成员大多是华人,为了春节到各个商场表演已经训练了很久。他们穿得喜庆而鲜艳,跟随着锣鼓的节奏跳跃奔跑,做出一个个令人拍手叫好的高难度动作。商场里大大小小的店家已经把生菜用红色绸带系好,挂在门头,等待着“狮子”来到自家的店面门口表演。每一处的表演末尾,扮演狮头的那位总会一跃而起,把那门口吊着的生菜给咬下来。商铺的老板们很是高兴,一边笑一边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放进狮子的嘴巴里。
蔡菡菡对这个节目着了迷。她牵着母亲的手跟在舞狮队后面,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停留,饶有兴致地观看全过程。
“妈妈,狮子为什么要去咬那个生菜?”小小的蔡菡菡满脸兴奋地问母亲。
蔡如冰耐心地解释道:“生菜就是生财的谐音。他们把生菜咬下来,叫做采青。再抛给主人,就是接青,让主人来年发大财的意思。”
蔡菡菡恍然大悟,但她并不觉得发财是什么美好的愿望。相比较于发财,她更希望能有一个巨大的书房,里面全部放满自己喜欢的书。但这个舞狮的热闹,她喜欢。
“真热闹!”蔡菡菡不由自主地说道。
蔡如冰笑道:“这就热闹了?比我们国内差远了。国内过春节,那阵仗才厉害呢。我和你爸爸那个村,每年春节都有灯会。一到晚上,到处都亮着灯,每盏灯的样子都不一样。有梅兰竹菊的,有寿星抱桃的,还有八仙过海,还有你最喜欢的孙悟空。最厉害的是龙灯,一条长长的龙,又漂亮又精神,得百十来个人一起扛着,跑起来才好看呢。你爸爸年轻的时候,是舞龙灯的一把好手。”
母亲的描述让蔡涵涵听得入了神。她从未在国内过春节,没有看过母亲口中的盛大灯会,更没有见识过父亲年轻时在等会上游刃有余的样子。
“国内过春节,真有那么好玩吗?”每当这个时候,蔡菡菡的心里便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只有在这个时候,一向不想回国的她才会有那么一丝“回国看看”的念头。
“那当然了。等你爸爸来了,你自己去问他。”蔡如冰的话语里隐藏着一种骄傲,那是一种对与夏永明拥有共同成长经历的骄傲。也是因为这一点,即使身居里士满,蔡如冰依然怀有某种自信。在蔡如冰的心里,只有她才是夏永明经历过风雨洗礼的伴侣。她陪他度过贫穷却生机勃勃的少年时代,和他一起打拼出第一桶金。连老家的灯会,他们都一起参加过。
蔡菡菡与母亲走在里士满冬日的街道上。看完了“舞狮采青”,蔡菡菡又在脑子里幻想着蔡如冰口中的国内春节。
“回国之后的春节,会更热闹更好玩吗?”
“当然。不然妈妈为什么总想带你回国呢?”蔡如冰牵着蔡菡菡的手往前走,另一只手里拎着特意为春节买的年花,大部分时候都是一株长满了黄澄澄橘子的小小橘子树。两个人的家,也被蔡如冰装点得生机盎然。
蔡菡菡幻想的是灯会,蔡如冰幻想的是回国之后,能与夏永明、蔡菡菡一起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春节,不用推迟的那种。就是除夕夜零点,可以聚在一起看窗外的烟火绽放的那一种。她想真正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能够一起过年的家。
又是一年春节,而里士满的时光,已经像是梦境一般遥远。
远处郊区的烟花声把蔡菡菡和蔡如冰吓了一跳。大年初一的午餐餐桌,蔡菡菡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菡菡,再吃点。”蔡如冰坐在蔡菡菡对面,给她夹了一块酒糟芋艿炖排骨。现在蔡如冰工作繁忙,早已没有了下厨的雅兴。整桌菜都是家里的阿姨完成的。
蔡菡菡摇了摇头,说道:“吃不下了。昨晚的年夜饭就已经吃多了,今天又吃了这么多,真的吃不下了。对了,爸爸呢?”
“他出去了,说是还要和朋友们聚一聚。我们吃我们的,不管他。”蔡如冰回答道。
现在的春节,和蔡菡菡想象得很不一样,并没有那么热闹。刚刚回国的那几年,父亲每年春节倒是也会高高兴兴地和母亲一起准备一番。贴春联,买年花,一起置办年货,但后来渐渐年味就淡了。蔡如冰现在是公司里的一把手,许多时候要忙到年三十晚上才回家,根本没有时间参与春节的准备。而夏永明则成了甩手掌柜,以开跑车为乐。只要公司持股永远占大头,他心甘情愿做一个富贵闲人。他们从未带她去过母亲口中热闹又传统的灯会,她也从未见识过真正的龙灯是什么样的。留在她记忆里最深刻最像春节的活动,还是Richmond center的醒狮采青。
“妈妈,要不出去转转吧。在家里也无聊。”蔡菡菡提议道。毕竟家里只剩下蔡菡菡与蔡如冰两个人。夏蘅和两个妹妹都是去邵家惠那边过年的,夏永明自称参加兄弟酒局去了,连家里的阿姨也开始了自己的春节假期。
蔡如冰忽然想到离家颇远的街区有个大型商场新开业。广告推送上说,大年初一还有舞狮的活动。她知道蔡菡菡从小喜欢看这个,尽管那商场有些距离,但仍毫不犹豫地答应道:“走,妈妈带你去看舞狮。”
“有舞狮?在哪里?”蔡菡菡一下子激动起来,就像看见了好吃的蛋糕和冰淇淋一样。
见女儿高兴,蔡如冰便也乐呵呵地换外套准备出门。在某个瞬间,原本对接班事宜忧心忡忡的蔡如冰突然又感到一丝欣慰。蔡菡菡永远像小孩,她的头脑复杂,可以理解深奥离奇的数学,但她的心思单纯,喜悦与悲伤都写在脸上。
到了商场,蔡如冰停好车,蔡菡菡又习惯性地挽住了蔡如冰的胳膊。像蔡菡菡像小时候那样,她们过着一个只有两个人的春节。虽然只有两个人,蔡菡菡心里却无比快乐。在蔡菡菡看来,只有和母亲在里士满度过的那些春节才叫做春节。她们两个血脉相连的人一起,孤独而不寂寞,把寒冷的冬天过出一丝温暖来。
即使是春节,也有大批不休假的商铺。每户的门头上也挂了生菜,等着“狮子”把它咬下来。蔡菡菡走在母亲旁边,远远地看见舞狮队向前面一家设计师品牌的女装店铺走去。蔡菡菡拉着蔡如冰,和十几年前一样一步不停地跟着队伍后面。
店铺装修得很是气派,陈列也着实简约洋气,而设计师兼女老板就站在店门口,笑盈盈的望着簇拥而来的舞狮队和围观人群。老板年纪看起来不算大,打扮得又文青又精致,站在离蔡菡菡不远的地方。狮子把生菜咬下来,抛给了女老板。那女孩微微一笑,把一叠厚厚的红包放进狮子嘴里。
蔡菡菡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热闹。但渐渐地,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不对劲。”蔡菡菡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不对劲?”蔡如冰问道。
蔡菡菡吸了一下鼻子:“味道不对劲。”
她的嗅觉也拥有强大的记忆力。蔡菡菡记得这个味道,在不久前的傍晚,她在家里的玄关处闻到过这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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