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终于肯转过头来:
“当真?”
十鸢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十鸢何?时骗过公子?”
胥衍忱扫了一眼?她?的?肩膀,十鸢下意识地想要藏起肩膀,她?眼?神闪烁,堪堪咬声道:
“这个不算。”
胥衍忱没忍住地叹了口气:
“好,我信你。”
********
是夜,衢州城没有宵禁,但或许是因为不久前才有过战争,街道上也没有行人来往。
十鸢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她?穿着最?简单的?雪青色襦裙,乌发被一根玉簪挽起,余下青丝披散在身后?,叫夜色中脚步声不轻不重,和寻常人一样。
不远处的?街道有打更人经过,此时恰是三更时。
忽然,街道上的?脚步声变成?了两个人。
十鸢仿若未觉。
脚步慢慢逼近,在来人准备碰她?时,十鸢骤然抬手挡住,她?没有意外地偏头看向来人:“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江见朷勾了勾唇,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衣,仿若半点不觉得这身衣服在夜色中很是引人注意。
他双手枕在头后?,忽然转身倒退而行,和十鸢对上视线,他轻描淡写?:
“你喜欢你主子啊?”
十鸢眸色骤然一厉,利器瞬发而出,江见朷慌忙地错身闪过,下一刻,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狠狠地砸在了墙上,背部受到重击,江见朷忍不住地呛咳出声。
十鸢没有松手,她?皱眉,一错不错地望着江见朷:
“你在胡说什么!”
十鸢觉得她?就是自找麻烦。
偏这段时间相伴而行,她?也的?确了解他几分?,既然他能解公子的?毒,就根本不需要三日时间准备。
那不是说给胥衍忱和周时誉听的?,而是在说给她?听。
江见朷好像真的?不怕死,他也不在乎命脉还握在别人手中,不仅没有收敛,继续火上浇油:
“这么大反应啊
他眸眼?的?温和彻底消失,肆意妄然,他笑着道:“他是个瘸子不好么?”
“反正有蛊虫压制,他便是身中剧毒,也不会死,不是么?”
江见朷漫不经心地说:
“他出身皇室,身份尊贵,和你天壤之?别不是么,他身有残疾,你才能接近他,所以,我真是不解,你作何?煞费苦心地替他解毒呢?”
十鸢沉默地望着他许久,她?一点点松开了他。
江见朷一点也不意外,谁会没有私心呢?
但女子紧接着的?话打断了他的?想法:
“你只?需要替他解毒,就够了。”
江见朷眸色稍变,他唇角的?幅度一点点抹平,抬眼?望向程十鸢:“哦?”
十鸢偏头望他,眸中情绪甚至比他还觉得奇怪:
“在你们眼?中,是只?有情爱二字么?”
她?是否喜欢公子?
她?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初见公子时就知晓他的?矜贵自持,她?比谁都清楚她?和公子是天壤之?别。
她?也从未想过要妄揽明月,她?只?希望公子能坐卧高堂之?上。
不仅仅是为了报恩。
十鸢骤然想起她?去往青云山的?前一晚,她?和晴娘的?对话——
两个月前,春琼楼。
“十鸢想请晴娘给十鸢下令。”
晴娘听完她?的?话,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你要去青云山?”
晴娘很快摇了摇头:
“青云山有我们的?据点,让她?们将江见朷带回来就是。”
十鸢深呼吸了一口气:“周大人找了他数年,也不曾把?人带回来,晴娘觉得他会轻易露面么?”
江见朷特意和她?说上那番话,便是要她?亲自前往青云山。
晴娘脸色微变,她?掌管春琼楼,岂会不知青云山的?地势险峻?
许久,晴娘终于松口,她?紧盯着十鸢的?双眼?:
“你确定你能将人带回来?”
十鸢抿唇:“总要试一试的?。”
晴娘冷静道:“好,我会传令给青云山附近城池的?据点,让她?们全力协助你。”
恰好外间有人闹事,晴娘咒骂了一声,她?转身就要出去处理,十鸢见她?急躁躁的?模样,她?忽然有点不解。
晴娘纵是再嘴硬,惯来待她?不错,也待楼中其余人惯有怜惜,但十鸢很清楚,如果在她?和公子中做选择,晴娘绝对会选择公子。
她?是被胥衍忱救过一命,所以,她?心甘情愿替胥衍忱出生?入死。
晴娘呢?
她?为什么对胥衍忱如此忠心?
十鸢不解,她?也问了出来。
晴娘一顿,她?站在门口,头也没有回,十鸢听见她?的?声音:
“你知道么,燕云城是天底下唯一一座设立女子学堂的?城池。”
外间月色如洗,落入了晴娘眼?中,她?眼?角不知何?时生?了细纹。
她?为什么不惜在春琼楼耗费一生?,也要效忠于胥衍忱?
“或许是因为他不觉得女子生?来就该被困于后?院相夫教子。”
他肯答应她?在燕云城内设下女子学堂,或许这只?是他的?虚伪作态,但只?需要窥得一点星星之?火,就便足够令她?们飞蛾扑火。
十鸢彻底怔住,她?问:“女子也能入学堂么?”
“为什么不能呢?”
——为什么不能呢。
月色如水洒下,笼罩天地,江见朷听见女子认真地说:
“我从未贪求过儿女情长。”
她?替公子卖命不再只?是为了报恩,她?也不需要胥衍忱喜欢她?。
她?过于认真,认真到江见朷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江见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如你所愿,我会替他解毒。”
在江见朷准备给胥衍忱解毒的同时,长?安也不是一片太平。
当初十鸢被送到幽州城后,陆家有女被纳入戚府的消息也就不是秘密,陆行云本来也顺利地入了礼部?为吏,纵是官职不高,但总有一步步往上爬的机会。
但是在入职的那一日?,他?忽然昏迷,再醒来时,却是瘫痪在床,再也站不起来了。
陆家只有这么一个嫡子,消息传出?来时,整个陆家阴云密布,陆夫人和三姑娘都只觉得天斗要塌了。
对于她们来说也的确如此,陆行云瘫痪,就代表他?这个人是废了,日?后陆家只会由?庶子继承,到时还?有她们嫡出?一脉什么事?
本该是是陆行云的礼部?之位也被庶子得到,陆行云整日?躺在床上,脾气愈发阴沉暴躁,院子内整日?传来噼里啪啦的玉器破碎声。
这一日?,陆垣曲和庶子一起当值结束回家,却在这时,有一群人闯入陆家。
大门被封住,陆行云一家人全?部?被围住,陆行云也被生生地拖出?来,两条腿分明没有直觉,他?却是吓得腿都有些软了,他?震惊慌乱地望着眼前人,脑子好像清楚了一下,口不择言:
“我妹妹可是戚将军的侍妾!你们敢动陆家,戚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
闻言,来人冷呵了一声,下一刻,陆行云就被压在了地上,脸面贴地,冰凉的触觉传来,陆行云惊恐地睁大眼,再不敢胡乱叫嚣。
为首的领头人冷声问:
“陆十鸢到底是什么人?”
陆家当初给十鸢造了个假身?份,只道是家中养女,对于十鸢来自春琼楼一事半字没提,如今陆行云也下意识地要辩解,却被了陆垣曲打断:
“敢问大人是谁派来的?”
一群人装入陆家,陆家被困,京兆府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能代表这场行动早被默许。
陆垣曲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在听见领头人道出?戚将军三字时,他?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没有试图挣扎,很果断地将十鸢的消息交代出?来:
“她是犬子从春琼楼带回来的女子,下官见她出?身?可怜,便收其做了养女,不知她犯了何错,但陆家全?然不知情,望大人明鉴。”
领头人听着他?撇清关系的话,眼中不由?得出?现一抹讽刺:
“卖女求荣,把你儿子送入礼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撇清关系?”
适才陆家嫡子还?企图拿嫁入戚府的“妹妹”耀武扬威,仗势欺人,如今却是一口一个全?然不知情。
真是可笑!
领头人可不管他?们是否知情或者是无辜,隐瞒陆十鸢出?身?,导致战事有变,陆家在责难逃!
至于陆家该如何处置,待他?禀明将军和王爷后,自会有发落!
“收好陆家,没有将军和王爷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出?!”
陆行云尚不知轻重?,陆垣曲却是脸色控制不住地灰败下来,他?是知道幽州城兵败一事的,难道这件事和十鸢有关系?
消息被快马加鞭地送到军营。
而在衢州城,周时誉也准备好了所有药材,只待江见朷替胥衍忱解毒。
这三日?,十鸢和往日?一样,安静地跟在胥衍忱身?边,替胥衍忱推着轮椅来回走动。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周时誉来催胥衍忱休息,胥衍忱正要控制轮椅出?去,却被门槛卡主,他?自然而然地偏头望向十鸢。
十鸢握住轮椅,毫不费力地一抬,轮椅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门槛。
十鸢忍不住地垂眸扫了一眼胥衍忱的侧脸。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江见朷的话——他?身?有残疾,你才能接近他?,不是么?
十鸢不易察觉地一点点抿紧了唇,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眸中。
翌日?,天际不过晓白,周时誉已?经?站在了院子中,他?不敢叫醒主子,只好自己来回不断地踱步。
十鸢也是睡不着。
今日?是江见朷承诺给胥衍忱解毒的日?子。
在听见室内有动静时,十鸢就敲响
了房门,周时誉带着小厮进入,替胥衍忱换好了衣物,十鸢才踏入房间,她一眼就瞧见了胥衍忱。
暖阳落下下来,洒在她身?上,恰是叫满室生辉,二人四目相视,他?眉眼温和了些许,朝她招手:
“是不是没睡好?”
十鸢下意识地偏头朝室内铜镜望去,她眼底的确有一片浓影,十鸢伸手挡了挡,只露出?了一双眸眼,她瓮声翁气道:“有一点。”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她有时直白得叫人不知如何是好,胥衍忱也不由?得低笑了一声。
周时誉将一切尽收眼底,唇角不由?得抽了抽,懒得评价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
此时外间天色还?未彻亮,由?此可见三人心底的不平静。
便是胥衍忱也很难冷静。
但会有人叫她们冷静下来,早早约好的某人一直不曾出?现,三个人空等?到日?上三竿,十鸢有些忍不住了,都怀疑江见朷是不是又要言而无信时,外间终于传来一道不疾不徐地脚步声。
十鸢听出?来是谁,她恼瞪了一眼踏入房间的人。
江见朷仿若不知道这三人等了许久,他?满脸疑问不解:
“怎么了?”
十鸢早就看透他?的恶趣味,此时根本不搭腔。
江见朷见没人搭腔,他?撇了撇嘴,又重?新笑着道:“等?久了?这才刚刚辰时,是你们起得太早了。”
他?去看周时誉准备好的药材,仿佛漫不经?心道:
“治病时,心浮气躁可不好。”
简单的一句话,十鸢若有所思地朝他?看了一下。
江见朷推了她一下,十鸢告诫自己要谨遵医嘱,默默地松手顺势被推开?,就见江见朷毫不客气地指使周时誉:“把他?搬回床上去。”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胥衍忱。
再见江见朷将所有药材分成三份,随意吩咐道:“去熬药,再备上一桶热水。”
十鸢疑问:“药浴?”
江见朷冲她颔首,不吝啬地替她讲解:
“没错,他?中毒多年,别看一直是被压制在腿上,但全?身?血液流通,这毒当然不可能真的安分一直待在一个地方,药浴能替他?将全?身?的毒素都逼出?来。”
胥衍忱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幕。
他?眸色渐深,江见朷是不是对她的关注太深了一点?
如果江见朷真的出?身?于那个地方,他?一直寻找的有缘人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见朷一点也不客气地将胥衍忱腿上的衣摆掀开?,须臾,他?想到什么,偏头去看十鸢:
“喂,待会还?要替他?脱衣服,怎么,你要一直看下去?”
十鸢被说得一噎,许久,她看似冷静地问:“不行么?”
她不相信江见朷,不可能真的把公子交给江见朷。
这下子轮到江见朷被噎住了,他?忍不住地冷笑:“行,当然行,十鸢姑娘不拘小节,有什么不行呢。”
蓦然,胥衍忱没忍住呛咳了一声,他?脸上仿佛被呛咳逼得些许潮红,他?袖子中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动,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地转头看向十鸢,半晌,低声道:
“……十鸢,先出?去。”
许是他?咳得有点狠,不止是脸,耳根和脖颈也染了些许潮红,偏他?眉眼依旧温润疏朗,让十鸢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只好郁闷地转身?出?去。
她一走,室内终于能有进展了,江见朷再没了十鸢面前的温和和不着调,对于知道他?来历的胥衍忱,他?眉眼情绪冷淡,格外平静道:
“祁王真是治下有方。”
胥衍忱轻微阖眸,闻言,情绪依旧稳定不变:“先生谬赞。”
江见朷轻扯唇,看着某人仍有潮红的脸颊,只觉得颇为刺眼,他?毫不犹豫地拿刀尖挑破了胥衍忱腿上的皮肤,下一刻,有鲜血流出?,胥衍忱疼得脸色骤白,他?蓦然握紧了双手,闷哼一声,却不曾呼疼。
江见朷终于觉得顺眼了,他?快速地在几?处穴位上施针。
周时誉有点怀疑这是否是正常的解毒流程,但他?见到被挑破的地方逐渐变黑,流出?的血色也是黑稠一堆时,默默地咽下怀疑。
逐渐的,伤口处血色变得殷红,江见朷依旧没有停下施针的动作?。
江见朷才不想给一个男的脱衣服:
“把他?衣服脱了。”
周时誉二话不说地上前。
江见朷施针的速度很快,在天突穴、鸠尾穴、中脘穴、天枢穴等?各处穴位手起落针,胥衍忱只觉得常年憋闷的胸腔中瞬间顺畅,与此同时,江见朷将他?腿上的银针收起,扔了一颗药丸给周时誉:
“叫他?吃下。”
胥衍忱全?程都是安静配合,在药丸吞下的下一刻,他?脸色微变,骤然一手捂住胸口,吐出?一滩黑血。
周时誉呼吸骤停,他?急忙上前:“主子?!”
这一口血吐出?后,胥衍忱只觉得浑身?轻松不少,他?轻眯了眼眸望向江见朷:
“先生不是说,只答应了替我解毒?”
江见朷头也没抬,情绪冷淡:
“毒解的那一刻,你就会被蛊虫要了性命,我可不想被她说言而无信。”
话落,江见朷唇角勾起一抹幅度:“再说,我也没替你解蛊,只是压制而已?,祁王想要解蛊,还?得另请高明。”
胥衍忱却是在他?这番话中听出?了什么,许久,他?冷静地指出?:
“你解不了蛊虫。”
江见朷落针的动作?停顿了一刹,才继续落下,他?低下头冷声道:“祁王,有些时候知道得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胥衍忱唇角依旧残余了血痕,他?对江见朷的话置若罔闻,眸中情绪格外平静:
“江见朷,不论你在做什么,别把她牵扯进去。”
江见朷终于正眼看向胥衍忱:
“我和她的事,你管不到。”
十鸢在外?等了一个时辰,终于见房门被推开,江见朷第一个走出来,十鸢立刻上前:
“怎么样?”
江见朷见她脸上的着急有点刺眼,一路回?来时,便是遇到生死危机也不见她如此紧张,江见朷擦着帛巾一点点地?擦净手指,拉住某个要踏入房间的人:
“急什么,他还?在药浴。”
最后?两?个字让十鸢不由得站住。
知晓里面没事,十鸢稳住心神,不由自主地?担心起?另外?一件事:“公子身上的蛊虫——”
话音未尽,就被江见朷打断:
“他手底下是只有你一个人了?”
什么事都让她来操心,祁王手底下的其余人都是吃白饭的?
十鸢的话音被堵住,她听出江见朷不想提这?件事,她忍不住地?咬住唇。
她没有忘记那日江见朷和胥衍忱的对话,噬肠腾一旦被解,平衡被打破,剩余的蛊虫也会变成要人命的毒药。
十鸢执行要在外?等胥衍忱出来,江见朷没有作?陪,背着他的卦旗直接出了城主府。
不久有人来报,江见朷在坊市支了个摊子,正在替人算命。
十鸢眸中?情绪稍闪,她隐晦地?瞥了眼伤势未愈的肩膀,片刻,眸中?情绪重新归于平静。
终于,里面传来周时誉惊喜的声音,十鸢按捺不住地?推门而入,在看见房间内的情景时,十鸢倏然怔住。
胥衍忱正撑着轮椅站起?来,脸和唇都是惨白,撑着轮椅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即使过程很是艰难,但?他的确是站起?来了。
他只穿了一身里衣,房间内充斥着药浴的苦涩味,听见声音,他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视间,十鸢忽然有些不敢靠近他,他眉眼清隽温和,身姿颀长,像是褪去了一层压抑,明朗如朝阳,和十年前的那道身影仿佛重合,十鸢呼吸稍轻,一时间很难说清心底的情绪。
直到他出声疑问:
“怎么不过来?”
十鸢瞬时仿佛越过记忆长河,眼中?情景回?归现实?,蓦然涌上些许真切和安定感,她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双手,一如往常地?靠近了胥衍忱。
十鸢低声道:
“主子的毒解了?”
胥衍忱望向她,他眸色温润,和往日相同,又仿佛有些不一样,他说:“嗯,一切都会好的。”
他仿佛是在说他的身体,又仿佛不止如此。
十鸢听不懂,却是忍不住呼吸稍轻。
三日后?。
胥衍忱体内余毒彻底清除,江见朷也来和十鸢请辞,十鸢回?来时无数次想要脱手这?个麻烦,但?
如今见他要走,却是忍不住地?抿唇:
“你要走?”
十鸢是知道江见朷在替胥衍忱压制蛊虫一事的。
他一走,公子体内的蛊虫该怎么办?
江见朷肩上背卦旗,漫不经心地?倚墙而立,他这?幅皮囊生得秀逸清隽,一举一动?都是格外?出挑,眸中?星河潋滟,望向十鸢的神情似笑非笑:
“你是舍不得叫我走,还?是舍不得叫你主子受苦?”
十鸢呃声,觉得他简直是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公子体内还?有蛊虫,她有什么舍不得他走的?
江见朷不需要她回?答就有了答案,他没好气地?轻啧了声,觉得自己来请辞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背着卦旗转身,懒散地?背对着十鸢挥手:
“走了。”
十鸢没有再拦住他。
江见朷却是在踏过门槛时堪堪一顿,他转身,撂下一句:“程十鸢,要是有一日,你觉得你的命不重要了,也别?浪费,记得来找我。”
十鸢眸中?闪过不解,她一时没听懂这?番话。
但?不等她询问,江见朷已经跨过门槛,身影彻底消失在她视线内。
十鸢抿唇。
她觉得她的命不重要了?
或许是心底对江见朷存了警惕,她反而不会去怀疑江见朷留下的话。
她自觉自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能?让她舍弃性命……
许久,十鸢转头望了一眼正院的方向,暖阳恰好,落在她身上,但?十鸢没有察觉到一点暖意。
她堪堪垂眸。
*******
幽州城,在岑默拿下幽州城后?,戚十堰数次反击,都被刘将军带兵挡了下来。
直到今日,岑默已经彻底掌握幽州城,在城内扎营驻兵。
而在幽州城的数十里外?,戚十堰带兵退到了虎牙岭,身后?是渠临城,军营已经在此驻扎了数月,而戚十堰也终于拿到了来自长安城的消息。
“……春琼楼。”
戚十堰沉眸望向案桌上的信纸。
这?是戚十堰的私营,柏叔也在其中?,他仿佛衰老了很多,整个人的脊背都垂了下来。
春琼楼虽然只是个寻欢作?乐之处,但?在四周城池的名声却不小?。
戚十堰当然知晓春琼楼位于衢州城。
所有脉络在这?则消息下都变得一目了然。
戚十堰也没法再自欺欺人。
如今的军营全靠戚十堰做主,在退兵不久后?,胥铭泽忽然病倒,一度昏迷不醒,是胥铭泽随队而行的御医救下了他,但?饶是如此,整个军营也是阴云密布。
戚十堰久攻幽州城不下,他的不败神话在士兵心底彻底破碎。
再加上胥铭泽在大本?营忽然中?毒昏迷,所有得知消息的人心底都是沉甸甸的。
营帐外?响起?一道声音:
“将军。”
戚十堰没出声阻止,很快,来人掀开帘子进来,她端着茶水,茶水被泡得格外浓郁。
如何整个军营都由戚十堰操心,他根本?没有时间休息,茶水也不是解渴,而是解乏之效。
晴雯将茶水放下。
她退出来前,只听见背后?传来对话声。
“是老奴的错,没有查明陆姨娘居然出自春琼楼,如果不是老奴——”
晴雯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下一刻,她握紧了端着托盘的手。
戚十堰打断了他的悲声请责,低沉冷声道:
“我记得军营中?还?有一个来自春琼楼的人。”
“——拿下她。”
晴雯不断地?远离主帐,脑海中?却是不断地?想——
陆姨娘来自春琼楼?
她还?有同伴在军营中??
她是女眷,也常常混迹在女眷中?,得到的消息其实?一点也不少,只是瞬间,她就想起?了曾和宋府婢女一起?闲聊时,曾听说过宋将军不久前在勾栏院替一位伶人赎身,回?府后?,还?百般宠爱。
晴雯脚步倏然一转,立刻朝宋将军女眷之处的营帐走去。
晴雯唇色发白,目光却是格外?坚定,她几乎要跑起?来,她必须要赶在命令下达前把消息告诉姨娘的同伴!
她躲着士兵的视线,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跌入顾婉余的营帐。
诗情也看见了她,惊愕:
“喂,你是谁?”
顾婉余便是在军营,也是一身勾人心神的打扮,只穿了挂脖的里衣,外?套着一层轻纱,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她见到有人狼狈跌进来,心中?生起?警惕,面上却是掩唇讶然:
“这?是怎么了?诗情快将人扶起?来。”
诗情和她对视一眼,立刻上前扶人,但?晴雯抓住诗情的手,唇色发白,慌乱地?压低声音道:
“快跑!”
顾婉余和诗情眸色都是不着痕迹地?一厉。
晴雯来不及解释,只能?三言两?语简短道:“将军发现姨娘来自春琼楼了,他在怀疑姨娘,也在派人来捉拿你们,快跑!”
晴雯在意顾婉余的性命么?
她说不清,但?她不想让将军拿住顾婉余来要挟姨娘。
晴雯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但?或许在她给胥铭泽下毒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叛徒了。
顾婉余二人脸色都是一变,她面上没有了勾人的笑容,谨慎地?打量晴雯一眼,她已经猜到晴雯口中?的姨娘是谁,她没有质疑,而是给了诗情一个眼神,只问了晴雯一句话:
“你呢?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你和我们一起?走!”
说到最后?,顾婉余要上前拉住她,晴雯忍不住鼻尖发酸,或许是她冒险来通风报信得了回?报,叫她心底情绪难言。
也或许是她想到了晴念,明明尽忠尽责,却没有得到一个好下场。
一面之缘的人尚且担心她的性命。
晴雯摇头拒绝:“带上我,你们走不远的,再说,我还?要留下来。”
顾婉余深深地?看了她一下,塞了一堆东西给她,没有再废话,眼见军营还?未生乱,撂下一句:“保护好自己。”
她和诗情若无其事地?出了营帐。
这?里是女眷之处,士兵只守在最外?层,却不会有人时刻守着每个营帐。
晴雯也赶紧地?爬起?来,她快步远离顾婉余的营帐,甚至手中?的托盘在过程中?都没有放下。
但?也就在晴雯快要到后?勤的营帐时,她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声。
她和其余人一样,仿佛好奇地?探出头,就见一队人闯入了顾婉余的营帐,在看见里面空无一人时,立刻道:
“人跑了!搜查全营!”
晴雯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强行逼迫自己镇定下来,皱眉和一旁婢女低声议论:“那是宋将军府中?女眷的位置,是出什么事了么?”
和她搭话的婢女摇了摇头,也一脸惊慌不解:
“这?谁知道呢,只希望不要牵连我们。”
晴雯转头看向顾婉余她们离开的方向,她低垂下头,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希望她们能?逃得过去。
但?是晴雯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这?是军营,到处都是士兵,她们要是想要逃,或许只能?往山岭上逃跑。
顾婉余跑掉的消息也传到了戚十堰耳中?,戚十堰眸色沉沉:
“看来,这?军营不止一个耳目。”
只要在军营内,他总能?找到人的。
他还?有一件事要办。
戚十堰沉眸道:“来人,传我命令,严查所有城池的青楼!”
在渠临城的春琼楼据点被搜查后,这个消息被她们?的人拼死送出来。
十鸢得知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彻底僵硬在原地?。
春琼楼暴露?戚十堰下令搜查全国青楼?
十鸢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转身朝春琼楼飞掠而去,见到晴娘的第一时间,她什么都顾不得,抓紧了晴娘的衣袖,急忙
地?问:
“晴娘,顾姐姐呢?有?没有?顾姐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