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便偷笑。
这不脱不知道,脱了后何妈一伸手便摸到了楚韵薄薄的腹肌和人鱼线上。
这个不是饿出来的瘦骨嶙峋,也不是娇软如鱼腹那样的丰润之态。但这样流畅、薄薄的线条,她道:“像一尾鱼在水里游过的水波。”
楚韵对同性并不害羞,比基尼谁没穿过?她还扭了两下问:“怎么样,好看吗?”
何妈慢慢道:“好看,好看,我听说许多在马背上的满人姑娘才有这个,你有了,以后也不小心让太太看看,她就不会老说你身份不好了。”
其实不用看腹部线条,楚韵已经在郎氏心中地位大飞升也,甚至她也出了点力在郎家搜刮了一通果树枝桠。
重要的是,枝桠不要钱。
第113章 山人自有妙计
杜家风平浪静的过了两日,楚韵问了几回都没听说杜家三兄弟又跑出去把何家兄弟揍了。
杜容和道:“这事本不是我们的错,娘已经上他们家打了一顿,咱们再去反落了下风,何显耀说不定在家正等着我们提刀过去。”
总之,男人间的一架谁先动手谁是狗。
楚韵看不大上他们,委实太墨迹,还不如郎氏打上门痛快,但不管怎么样,何家姐妹因着这场僵持的架,暂时在杜家住着了。
杜家屋子本来就不大,这回又挤了两个人,郎氏便吩咐喜鹊收拾出一间耳房让两人住,这耳房以前是用来放杂物的,收拾出来把郎氏卧房也占了小半不说,屋子里熏艾烧炭还是一股霉味。
自诩礼仪人也的杜容锦瞧着那半间窄得只能转身的屋子,皱眉道:“这不是待客之道,既是做好事怎么不好事做到底,让她们住这屋子,说不好以后还落下埋怨。”
“她们住得不好,难道我就住得好了?你瞅瞅咱家猪圈大的地儿,你要做好人,成,拿钱来!”郎氏对着自己菜市场般的卧室,已捂着胸口倒了两日,这会儿正气闷,杜容锦撞她枪口上让她好一通大骂。
杜容锦不当家且穷得只剩一张脸,听到钱便如夹着尾巴的狗,就差顺着缝儿溜了。
郎氏:“谁稀罕她们感恩戴德?一个守寡的寡妇,一个落了选没半点前途可言的姑娘,要她们感恩做什么?便是埋怨,还能扒上咱家一根毛不成?过了这遭儿,咱们两家死生不复往来,要怨就怨好了!”
杜容锦看老娘威武如此,抱着头,蹿了。
其实何家姐妹在何家过的日子比在杜家坏多了,两人差不多算住在厨房里,便是家里下人都能对她们说两句闲话,吃的是剩饭穿的是旧衣,随时还要受奚落。
盐商家里虽好,但深门大户更是如履薄冰。
比起那样的日子,眼下已经好得太多,看起来都欢天喜地的,尤其何大姑娘,早上撞柱下午起身。次日下地扶墙走,这身体素质有如神助一般。
只有、唯有、仅有杜老爷,还躺在床上吃黄连嘴里念叨着马车。
楚韵听杜小荷说了以后,对杜老爷的鄙视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作为儿媳,她过去看人时便跟郎氏道:“娘,爹想是馋郎家马车了,那大马车,宽宽阔阔的,爹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坐过一回!”
郎氏有些呆气,而且一直爱听人吹捧郎家,听到此处沾花一笑,顺道还把那个巨大的琉璃花簪送了楚韵,她也是嫌这个太土,一直不肯戴,道:“风哥虽不如你这般是泥腿子出身,到底也没过过什么富贵日子,上回在楼子里,看见好菜,嘴馋撑坏了肚子,这回看见马车也眼馋,上辈子饿死鬼投胎怎地?”
当晚便让郎助又把马车悄悄拖过来要抬着杜老爷上去转两圈兜风,可怜杜老爷高兴得一条街都听见他在马车里喜极而泣的天籁之音了。
杜容和看着爹被这么连托带抢地抬到车上,头上冷气直冒,跟楚韵道:“这……这太不孝了。”
但孝子如杜三爷,最终也没伸手拦一下亲爹,他第二日眼睛就不爽利了,眼睛不爽利,看不清楚爹是怎么个哭法也情有可原。
楚韵一边欣赏杜老爷一个人的乐队,一边趁着等枝的功夫观察了一下这两苦命的姑娘。
这两人跟上一年相比大不相同了,之前何大姑娘没嫁人,不说面黄肌瘦,那面相叫胡同西头小瞎仙一瞧,准得跳起来说一句人之将死。
如今想是在盐商家里没饿着,人一下就长开了、白了、美了,两人又瘦弱,活生生两朵小白花。
不过何家姑娘并非真白花,两人自有其坚强之处。
至少杜家人都还记着她们前十年不来给老爷太太磕头的事,故此都不大搭理她们。
两人闷不做声的还想着要烧饭、洒水、洗衣裳。
杜家自然不会让她们做这等贱活,但两人只穿了一身过来,也没个换洗的,郎氏也不说要给她们做新的,两姐妹也不伸手,喜鹊半夜看见她们商量着洗衣裳,晒在屋子晒一晚上,看第二天能不能干。
她回去便跟何妈聊天,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从没见过这等拮据的姑娘,便是黄太太以前三个月还能打只新镯戴。”
何妈个大漏勺,嘴里长了八百个窟窿,没一刻钟整条胡同的狗都知道了何家姑娘穷得连换洗衣裳都没有。
何大姑娘听了就道:“我回来时带了几箱衣裳,只不过都让娘收走做家用了。”
闵氏这等刻薄人都听不下去了,转头想拿两套好衣裳让她们换洗,大嫂这么说底下两个弟妹也得跟着做,三人拢共收拾了六套旧衣出来,还没给出去,就让郎氏叫过去阴阳了一顿。
杜容和道:“娘这人,直奔着恶婆婆学,她自己大方却看不惯儿媳大方。”
楚韵道:“难不成让他们就穿一身衣裳在家里过?”
杜容和轻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次日一早,他就让何妈在胡同里发起了捐旧衣活动,想着狠狠下何家的脸,顺便解决下婆媳纠纷。虽然楚韵不说,但他能感觉到,楚韵对老娘不愿意给人旧衣并不赞同。
这几日郎氏带着人上门把田氏打骂了一顿,杜家凑热闹的人正多,听说有这个捐旧衣活动,能一睹当事女尊荣,都一呼百应地过来了。
郎氏一听不需要自己花钱,既愿意也上道,人来了都就交代何大姑娘:“待会儿人来了。你就上茶,头上的伤不要裹,趁着正青紫,让大家伙儿都瞧瞧,给你做个硬主张。”
说着还低声道:“若头上不够青,你瞧着再去碰一碰,别说太太不疼你,碰一下指不定嫁妆都讹回来了。”
楚韵听着这一耳朵,深感郎氏的不着调真不是一般的不着调,这是人脑子说得跟西瓜似的。
凑热闹的来了以后,何大姑娘便顶着更肿胀了两分的脸靠在郎氏身边,她这回撞得狠了些,吓得何二姑娘哭得两只眼桃儿似的。出来迎客脸上也呆呆的,一看便知此人已无生趣。
好事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可怜的孩子,嫁了那样的低贱得只有铜臭味的人家,是我我也想不开,但你死了不是让那头的下流种子们更快活吗?”
何家姑娘闭目不语,惨然一笑,踉跄着上前给诸位太太倒了杯茶,恰好让每个人接茶时都看见了她的伤处。
许多胆小的好事者都捂着嘴抽气。
有人道:“你家难道找不出一个为你做主的人了。”
郎氏哼一声,道:“何家早年也是大头兵出身,一家子死得就剩这一个,她拢共就一个亲兄弟,都恨不得把她送去喂豺狼虎豹,连守寡带回来的衣裳都让搜刮走送给后娘一家,听说里边还有那短命鬼的衣裳,两兄弟也穿得乐呵呵的,真不怕晦气!做主?要是没我拦着,这回倒是能在阎王殿找阎王爷做主!”
众人听得眼珠子冒出天灵盖,对她们来说,后妈拿走便宜女儿的嫁妆不是新闻,惊人的是何显耀两兄弟连姐妹留着做念想的死人老公死人衣裳都拿了穿!
太不是人了!活脱脱恶鬼转世!
众人骂了一顿何家人,杜容和找的托儿太太率先拿出了一套杏子红裙,递给何大姑娘,道:“好孩子,也算太太给你的见面礼,男人靠不住家人靠不住,你还有我们这群人美心善的太太!太太给你凑新嫁妆!”
这裙子是二姐往年留下的,旧了些,但绣工不错,保留到现在也值点钱。
看客见了也不得不慷慨解囊,她们本来准备的都是条帕子、一件马褂,这时不知名的老婆子拿了一条杏子红百迭裙,大家只能把预算提高一点,不至于让自己的东西被衬得太难看。
楚韵认字多写字快,她在一边负责记录,道:“万顺胡同曾二奶奶,石榴红大袖滚蝶旗袍一件、千金胡同乔五太太,燕子青春日戏旗袍一件、十方胡同邹大奶奶,小羊皮袄子一件……”
这一番记到了中午吃饭,楚韵略喝了两口茶说下午再记,吓得大出血的看客都推辞说不好在外吃饭,回去迟了婆婆要吃人,希望下次再有机会来看何家姐妹。
客人们看着出手阔绰,出门就把这笔账算田氏母女和何家兄弟头上了。
要不是他们贪得人没一件好衣裳,自己至于破这么大财吗!
众人一走,楚韵便同郎氏和妯娌在家数衣裳,郎氏自己是一件不要的,她看不上二手货!
何大姑娘虽然不嫌,但这么被人品头论足,多少也有些不好受。
她的感受不在杜容和考虑的范围内,杜容和闻言只问何妈:“娘和小韵闹别扭了吗?”
何妈道:“不曾闹,太太还夸三奶奶记账好。”
杜容和便笑了。
至于何大姑娘,最终她仍然得到了价值不菲的财务,不是吗?
何大姑娘不知这主意是谁出的,但她的这份不舒服在看着能保暖、又漂亮的衣物时确实彻底没有了。
晚间杜容和告诉楚韵一个小道消息,道:“何三姑娘头顶不知如何秃了一块,她娘原是想请嬷嬷给她做点儿假发补上,但宫里选人哪里做得了假?”
楚韵对这块秃顶保持沉默。
捐衣裳的事刚过一日,田氏便在家听了杜家让人给何大姑娘捐衣裳穿的事,她恨得帕子几乎咬断疯了一般站起来道:“老娘也跟她拼了!”
次日吃了午饭,枝桠陆陆续续地便运往黄米胡同来了。
杭不留行拖着楚宗保雇了辆小板车也带了桃枝过来,楚宗保生平甚少坐板车这等破烂,坐上去后便开始沿路吆喝,嚎着说死了爹要卖树葬父啥的。
钱是要到了,但人都是冲杭不留行小少年砸的。
是以这回到了杜家,杭不留行脸上一溜儿铜钱印,楚韵招呼着人进去抄书,自己在院子里一边理枝一边同人说:“这是吉兆,这回咱们准能赚大发了。”
没多会儿,杭不留行便单独收到了何妈做得一叠元宝糕,里边是红豆糯米饭,外边是米粉捏成的元宝形状,这也是闵氏娘家的糕,南方用蒸的。但何妈是北方人,她用油炸了一遍,油滋滋的也别有风味。
楚韵不爱吃甜的,杭不留行让她吃她便老实说了。
楚宗保放知,原这糕是单独为杭不留行做的,为此又要跟杭不留行绝交。
他还愤愤不平道:“凭什么吆喝是我的钱是他的,姑是我的糕是他的,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杭不留行默不作声,低头抄书。
楚韵理着枝桠,道:“这都是看脸的,还能凭什么?”
楚宗保对镜一看,幽怨道:“我也不丑啊?”
是不丑,楚家人没丑的,“可你走路跟螃蟹似的叉着走,前边给你丢果子你往左边走,谁还喜欢你啊?”楚韵看着他走路便忍不住狂笑
楚宗保腿还没好,他一听更伤心了,回书房后便如死狗似的摊地上,任杭不留行怎么戳都不动弹。
楚韵也不理他,跟杭不留行道:“别理他,等会儿吃饭不要人喊就跳起来了。”
杭不留行的反应是——真不动呀?再戳戳麻筋,等楚韵走了,他笑眯眯道:“那就真躺着吧。”
楚宗保这下真起不来了。
楚韵发现小荷弄来的枝子里有许多都是向阳的枝条,而且下边都裹了泥巴,切口也很整齐,一看便枝裁枝的人是懂的。
像王家送来的桃枝,那就很粗糙了,里头有一大半都不能用,因为裁的枝叶太茂盛,而且放了一日被胡乱塞在车上送过来,还损坏了不少。
这个一看便是不懂行的,楚韵想不通。
王大夫在乡里长大,学医也要念书,怎么会不知道嫁接?这不就是植物外科手术吗?他一点也不懂简直太怪了。
她在这挑枝条,杜家女眷凑热闹都跑过来看。
杜薇杜韶两姐妹也在一边帮忙,两人都听说楚韵了要用断枝养果树的事。
杜薇看着一点根儿都没有的树枝问她:“这个真能结果子?”
楚韵跟她解释:“这会儿不成,要在这一堆里选出生命力旺盛、强壮的芽或者枝叶。然后在我的果树上选好位置,在枝上开一个口子,把这些选中的芽和枝叶接上去,等到成活后,砍掉树干上多余的枝,等二三年才能结出香甜可口的果子。”
嫁接的神奇之处在于,可以把桃子接到李子树上,把梨子接到海棠树上,都能让果子生得更好。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许多人就想笑。
一个树种在另一个树上,听起来像是把耗子种在猫上一样不靠谱。
郎氏就笑了,她给楚韵树枝原是盼着她真折腾个什么出来,如今一听这荒唐话,便歇了念头,但也不愿意浪费了树枝,道:“老三媳妇,别闹了,春日难得。咱们娘儿几个一起编几个花环,发给孩子们玩玩得了,这白日梦发得逗死个人。”
楚韵抱紧了树枝,就差对郎氏说“去去去”,但这态度是显而易见的,郎氏为此憋了一口气。
闵氏在一旁抱着孩子吃乡下新送来的枇杷,看她这么紧张,甚至翻了个白眼,道:“照你这么说,一颗树还能长满不同的果子了?”
楚韵点头:“怎么不能了,不过这样的树看着新奇,吃着并不香,不如光结一种果子来得好吃,那话怎么说的,一朵花比百朵花更美。便是这个理。”
在座谁也没听过这等歪话,便都觉得楚韵中了风。
郎氏素来有些急智,转眼在话里寻出漏洞,道:“说得你吃过似的,要你以前吃过,怎没在老家闯出个名头来?要是没吃过,你怎知道多宝树比一宝树好?要我说,真有这东西,你也傻蛋一个!好吃顶啥用?多宝树值钱!况且,既你知道这个本事,宫里人想也不笨,怎么也不曾说过这话儿。”
她郎家可是在朝中三百里外有人的,怎么也不见说?
楚韵是穿前吃的,穿后确实没吃过也没种过,那乡下地方穷乡僻壤的,大家伙儿吃一个梨子还放大水桶里凿烂了分而食之,她哪有机会捡走别人的宝树枝,而且乡下地方她也不想显得自己太怪异。
京里就无须担心了,这里疯子满地爬,穿死人衣裳的都有,她切两棵树压根掀不起风浪,这些贵妇贵人根本不在乎。
楚韵瞎话也说惯了,随口道:“我也是来了后看书上说的,三爷书房里有几本书都写了这事。”
说着她便把《齐民要术》搬了出来,翻到说嫁接的页数上指给她们看,道:“这活儿我们老家那边叫嫁接,各历朝历代名字都不一样,这本书里叫‘插’,还有别的书说叫‘接换’‘接缚’的,我看咱们大清农书说,作者他们那边叫接条。”
楚韵说这个,是想说,嫁接委实不是新鲜事,也不是她在这时独创的,老祖宗在这方面做得已经很牛,尤其果树的嫁接。这事甚至早在汉代就有了文字记录,一卷叫《氾胜之书》的竹简里就说过怎么把十株葫芦接成一株大葫芦。
谁知,《齐民要术》在现代如雷贯耳,在这会儿正被许多人鄙视。
像郎氏等人看见这书就笑得更起劲了,闵氏甚至打算让丈夫跟老三说说,还不如在家放点儿话本子,看那个是伤眼,可看这个伤脑啊。
看把他小媳妇唬得,啥都信了!
楚韵对《齐民要术》如此不受重视格外震撼,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书吗?”
这可是古代农书巨著,里边许多农学经验,直到现代还在为人所用,这个态度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有没有一点敬畏之心了!
杜薇看了会儿,小声跟楚韵说:“这个是杂书,也就三叔这样的富贵闲人能看点儿。外边科考的书呆子都只看应试书,再不说一点儿杂谈,我听娘说她娘家那边有个贡生,贡生私下跟他们那的道台吃饭时不小心念了两首唐诗,当年应试便被划掉了名字,说他心有杂念不能做官,如今考了十年,依然是个贡生。”
总之,《齐民要术》甚至比诗词歌赋还低一等,被说是奇技淫巧。可能皇帝会重视,但八股文才是《齐民要术》被无视的根本原因。
楚韵一听是这个原因,一下也理解了,时代不同思想不同,相处起来便是这么艰难。
她想想道:“难怪只有李二认识的那群人知道这些。”
因为那群人正是不学无术的儒林才子,不学无术的人看不学无术的书也是走在自己的道上了。
明白了不能通过书来让郎氏等人理解嫁接后,很快楚韵便编了个《嫁接的故事:黄米胡同杜家版》。
道:“这事简单来说,就是把一颗富裕之树的一部分嫁给另一颗贫困之树上的一部分,要是家庭幸福,两棵树便能生许多孩子,这些孩子有强壮的也有瘦弱的。贫困之树养不起这么多人,所以新婚夫妇只能选择一个最强壮的孩子养,把其他的孩子都砍掉舍弃。
这样还不够,因为每个枝条都是贫困之树的孩子,她不仅要养新婚夫妇一家,还要给其他孩子银钱。为了得到贫困之树全部的家产,就要把除了新婚夫妇之外的所有枝条全部斩断,这样他们的孩子便能取代原来的贫困之树,成长为新的富裕之树。”
其实嫁接是无性繁殖,楚韵这么说也是迫不得已,郎氏看着是想听技术活儿的人吗?
杜韶一听要两三年,也懒得懂了,听了半截便洗洗手玩去了。她只喜欢今天做明天好后天卖了换裙儿穿的活计,两三年等一朵花开,她这朵花已经凋谢了好吗!
至于杜家其他女人,听完这个故事,大家就都懂了,人情往来,婚嫁争产便是中下旗人之家的拿手好戏。
杜薇看着枝叶,既觉得奇妙,又觉得胆寒,禁不住问道:“那那对新婚夫妇呢,他们能活吗?”
楚韵觉得杜薇聪明便在此处,她的心思总比兄弟姐妹更敏感,更能注意但细节。
楚韵道:“等他们的孩子生出来,这根枝条的前端便要折断,如此母树的养分才能送给唯一的新芽,保证它越来越强壮。”
对于十几岁的少女,植物的惨剧让她们多少有些唏嘘。
魏佳氏和闵氏都是母亲,她们对这根会被折断的枝感触颇深。
闵氏不笑了,道:“如此,这树能嫁接也没什么可稀奇的,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而已。”她讨一声,感慨,“看来人和花草树木猫猫狗狗也没什么分别。”
在楚韵看来,植物界动物界的感情比动物界少得多,大部分植物都只会单纯地夺取周围一切的养分,嫁接也一样,就是让另一株植物彻底取代原本的植物。当然了,她认为这种残酷的生命力很让人着迷,无论环境多险恶,都要永存斗志,简直太酷了,她欣赏这种姿态。
郎氏最爱听保媒拉纤的事,这时也不提要把枝叶用来编花环的事儿了,她甚至觉着自己也行,还道:“说了半天,你原志在接生婆。这事儿生过孩子的妇人再没一个不会的。改明儿我也在院子里弄弄,看能不能种出个子丑寅卯来,若能成,再赏你个好果子吃。”
楚韵看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故意道:“娘,说起来您老那几亩田的稻子知道怎么种了吗?我看郎大爷在三爷田里转悠偷师好几日了,也不知学会了没。”
哪壶不该提哪壶,郎氏素来要面儿的一个人,这么藏着掖着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学了儿媳妇的什么,尤其是老三媳妇的什么。
让楚韵一说,郎氏脸上一红,赶紧岔开这话,道:“听说了吗?田鼠妇的闺女让内务府给刷下来了。”
众人顿时来了兴趣,果然不再问偷师的事,反而哦一声,道:“娘,究竟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郎氏说到这个也来劲,昨晚她手便险些拍肿,当着众人的面儿,她把从老三那听来的事吐露出来,狠狠吐了口恶气,放心道:“揍田鼠妇这一顿,别的也没啥,只怕她姑娘有出息以后给咱们使绊子,如今一看,永定河的王八能生出啥好鸟蛋,我那么一想,都有些高看这孙子!”
在郎芝香眼里。选秀便是旗人女眷的通天之径,一个不能参加旗女盛会的孩子,跟死了没啥分别,当然,她祖为多马沟钮祜禄今为郎氏者,不在此例。
如此大获全胜,外边田氏登门,杜家上下都以为是这小娘服了软,来接何家姐妹回去了。
何家姐妹心里也难说没有此忧,所以田氏还没进门,两姐妹便跪到小佛堂求天雷劈死外头那个假娘。
没想到,田氏登门不提要接两人回去,闯过两道门便直跳跳地伸着爪子要掐死楚韵,大声道:“我的女儿,我貌美如花的女儿啊,都让你这朵喇叭花给害苦了!”
幸亏楚韵身手敏捷,低头一蹿躲了三米远,田氏扑了个空,恰好倒在郎氏身上,亲了她一口老脸蛋子。
这一下郎氏恶心坏了,“天啊”一声叫起来。
田氏这一香吻,惊呆了诸人。
喜鹊脸上浮现出难以喻言的愤怒,楚韵觉得,主辱臣死的表情也不会比这个更激烈了。
喜鹊对郎氏不算十分忠心,但她有作为大丫鬟的职业操守,像这样有人当着她的面儿非礼她主子的事儿闹出去,即便以后换了东家,人家焉肯信她。
她的志向是从日落西山的正院跳到小荷初绽的三房,可不是从大丫头跳成小丫头,于是两手一抄,下了一番死力气跳到田氏身上,把人压了个严严实实。
有奴如此,郎氏深受感动,她捂着脸暗自垂泪了一会儿,不知怎么想的,又跑去把门关了,还把其他人都赶出去道:“看给咱喜鹊气得,让这蹄子消消气,你们先出去等等。”
楚韵这等闲杂人等虽被赶了出来却也没走,一个两个都站在屋子外听听动静,防备有个什么便蹿进去做二十四孝媳。
闵氏不知道何三姑娘脑袋是楚韵削秃的,她无语道:“这失心疯的婆子,她女儿歹命秃头落选跑进来打你做什么?”
平心而论,何三姑娘生得类父,何老爷年轻时也有名声,杜老爷是穷,他是丑。
想起这事闵氏难得刻薄一回公公,道:“但凡有一个点缺了,这两人都做不成兄弟。你们就说吧,像何老爷的姑娘,秃不秃的能有什么分别?本来就选不上的事!宫里挑颗果子都不要生得丑的,她这样的,早上进去,中午下钱粮的就得改口告知阖宫上下——凶兆来了。”所以她说:“秃是她的福,这样就能把丑怪到秃上去。”
楚韵听闵氏妙语连珠,脑子里想起那天何三姑娘山峰般起伏不定的脸,心里也忍不住开始寻思,这田氏命可真够歹的,嫁个丈夫是王八,生个女儿是倭瓜。
她问:“田太太今年芳龄几何?”
姑娘家的年纪不能与外人道,魏佳氏想了会儿,道:“想是与我差不多,当年我和她前后脚成的亲。”
“这么说田氏年岁较郎芝麻小十五六岁去了?我还说怎么看着不说二八少女那也是掐出水的嫩妇,前几日何妈跟我说是她养尊处优惯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年轻。”楚韵叹一声造孽,灵光一现,道:“何家老丝瓜死得早,田太太跟丈夫相处时日不过二三年光景,少女初婚,不曾开窍也说得过去。”
两个嫂子险些叫郎芝麻笑喷。
楚韵道:“她自己说芝麻开花节节高,咱做儿媳的,也要体谅老人家,尊称一声郎芝麻,也是孝心。”
魏佳氏瞪她一眼,她不敢这么叫,不过这不妨碍她觉得这么叫很解气。
闵氏与郎芝麻梁子早年结得有些大,她接受得很容易,甚至想了个更稳妥的法子,道:“以芝麻代之即可,凡有人问,便说咱妯娌几个在商量伺候婆婆丈夫的吃食,不知内情的谁知道芝麻是谁?”
接着,她也大呼小叫地说起“芝麻”来。
杜月作为小芝麻,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也不好吱声,因为她和娘也给三个嫂嫂取了别的称呼。
像闵氏,娘和她都叫小瞎仙,因为闵氏只看男人美色,最后嫁给了穷得只剩美色的杜容锦。饶是郎氏心疼大儿子,背地里也总爱教育女儿不许嫁给大哥这样的男人,还经常数落闵氏是瞎子。
若让闵氏听见,母女两个便推说是在骂胡同口摆摊的小瞎仙。
可怜小瞎仙,眼睛亮堂堂的一个瞎子,在她娘嘴里,跟小眼扎了针似的。
魏佳氏叫闷葫芦,因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楚韵更别说了,乡巴佬泥腿子狐狸精小妖怪什么都有,只要不是小瞎仙和闷葫芦,那就是楚韵。
所以,对于几个嫂子给娘取名这事,杜月很容易便接受了。
大家对她也很无所谓,因为杜月的外号也是出了名的,她叫——墙头草。
说起芝麻被亲了一口这事,楚韵素来不把事故的原因往自己身上猜测,所以,她很快就说起前两日在何家看见的田氏。
当日田氏一身寡淡却如啾啾鸣叫不知停靠何枝的雏鸟,今儿来穿的却是桃红色大袖旗袍,小马褂也是大朵大朵的绣花,她咯噔一声与两妯娌,道:“莫不是田氏看见娘开了窍?”
由古自今磨镜的事都不在少数,尤其像田氏这样不知何故青春少艾却嫁给半截入土老丝瓜的姑娘,心中更不知多少情思难对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