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阖着眼,稍微蹙着眉。她的长发乱蓬蓬的,以某种几近青涩的脆弱的方式垂拢在肩头、脖颈与脸颊边。
快中午了,也就只有这种在周末懈怠的家伙还会被噩梦抓住尾巴。
暖洋洋的明媚阳光正在户外探头探脑,那灿烂得不合时宜的光线被窗帘遮挡,整个卧室便沉没在晦暗不明的暖色调里。
风扇摇头晃脑地喃喃低语。
里包恩望见友寄新奈低垂的、湿漉漉的眼睫。他伸手去拨开她颊侧的发丝,一股微颤的闷热的温度灼烧着他的指尖。
他随即戳了戳她的手。
“睁眼。”小保镖好心又体贴地叫人起床,“不要再睡了,友寄。”
沉睡的人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他的手被她握在掌心。
不安稳的梦魇令受害者的眉头蹙得更紧。里包恩被抓着的手几乎就挨在她的鼻尖前,气息铺洒在他指背。温热的,轻浅的,近在咫尺的,隐忍似的偶尔又把自己憋着。里包恩瞧见她的鼻子都有点泛红。
他倒是不明白怎么会连做个梦都这么能忍,换个人早就惊醒了。
里包恩用了几秒钟安静地看着她,看着眉心难言的蹙痕,睫毛,和在那之间亮晶晶的平铺直叙的湿意。那几秒里他好像什么也没想。然后这位黑手党才慢悠悠地在心里开着玩笑:搞暗杀的工作经常会需要花很长时间耐心地进行渗透,此人不做杀手确实是暴殄天物。
他想起看过的资料。
十八岁的年纪长满自尊心的尖刺,在血浓于水的人眼里也不过是盛气凌人与不懂事。所有人都在等着友寄新奈低头,而她硬是靠贷款和连轴转的勤工俭学熬过难捱的时光。
以结论来说,最后奖学金大满贯,成为首席毕业生参加演讲,学校替她还了一半的助学贷。剩下的,她毕业两年后就还得干干净净。这是一个青春剧里的社会性的好结局。只是人生还在继续。
一些想不通的问题事到如今也没有解决,于是即使早就接受了事实,拥有走出舒适圈的决心,潜意识的皮肉里还是扎着一根软刺。
里包恩看见她松开抿紧的嘴唇。
梦呓都是模糊不堪的,但杀手依然能从中听出几个像样的发音:
“……为什么……”好学生正在提问。
说梦话的人(在梦里大概才十几岁)声音愈发微弱。老练的家庭教师(表面的十岁)负起答疑解惑的责任,另一只手撑在床沿,将上半身微微倾去。他侧耳凑近。
她抓着他的手,说:“……为什么,不爱我。我会……”
里包恩意味不明地多看了她一眼。等了一会儿,却只等来无意义的带着鼻音的嗫嚅。
他问:“会什么?”
攥着手的力道收敛了些。
少顷,他听见诚实的学生回答:“……拿第一名。”
真是傻瓜,他想。
会说梦话这个优点倒是不利于当杀手,不过要是真想训练也可以干预。
里包恩直起身,敲了敲她的脑袋。
“不要睡了。”
“……”
耍赖的老板又在被窝里缩了缩。只见即将转醒的预兆她薄薄的眼皮下滚动。很快,她的睫毛抬起。二十六岁的友寄新奈醒过来,睡眼惺忪的面孔不设防地流露出短暂的茫然。
她死机一般看着他,这让里包恩忍不住挑起眉梢。
“好了,”他说,“你要握到什么时候?”
友寄新奈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注意到她眼周柔和的泪光在淡去。
但谁知,这个睡不醒的家伙不仅没松手,还试图拉着他的手来挡光继续睡。里包恩的手背触碰到年轻人脸颊与鼻梁、眉骨的弧度,皮肤柔软而睡得发热。
这可是夏天。
里包恩的颈后都隐隐闷出薄汗,拉着窗帘的屋内或许多少有点不透气。
他没有犹豫。
等友寄新奈嗷嗷哼哼地捂住额头(他完全没用力),像蜗牛一样慢慢爬起来。里包恩这才欣然起身,离开卧室。
至于之后他的老板警惕地试探她自己有没有说梦话,要不要说实话就看他心情了。毕竟逗她玩能得到别样的乐趣,而这种乐趣和看到阿纲或以前的迪诺痛哭流涕地被老虎追着跑有些类似,又不太一样。
里包恩捡起先前随手放在矮桌上的报纸,舒舒服服坐进真皮沙发里。
撇去外界的评价,他的房东无疑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只要正常生活没有受到负面影响,她时常是怎样都可以的态度。里包恩第一次踏进家门的时候抬眼环顾,基本就能大致推测出这个人的性格:没什么多余的欲望,比较追求高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生活中则更多是随性。
桌上只有水杯,以及垒着几份文件夹与松散的纸质资料。电脑还没拿出来;游戏机就放在沙发上,旁边随手丢着一条领带;地板干净,有一台小电视,墙上挂着两幅挂画,但明显都是租房自带的精装。
没有盆栽,没有插花,没有可以突显兴趣爱好的海报,没有摆在相框里的照片。
小半个厨房鲜少开火。打开橱柜,里面囤着一箱杯面,豚骨味居多。
他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家具搬过来,她也只是无语地吐槽了一下从哪里掏出来的。
里包恩觉得很有意思。
他展现出了过人的枪法、在这个世界里无比奇幻的特殊子弹、能变形的爬宠、值得吐槽的一切行为,以及手段老辣的黑手党作风——他直接抽空把那群来堵路的黑//帮地痞据点端了,送干部进医院,还善心大发地送他们老大蹲进警局,顺便以此拉拢了警方的人脉。而友寄新奈从来没有对这位保镖刨根问底。
准确地说,她甚至没有很在意他的任何动机与来处。
这的确是最轻松的雇佣关系。你的能力对我有用,我接受你的报价,那么我们就能好好合作,相处,或再进一步交个朋友。而关于你的偏好、身世、经历等等隐私,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益于我想达成的目标。
就连偶尔提到“猫变的”、“婴儿族”、“黑魔法”之类的假设,都相安无事地处于开玩笑的范畴内。
当需求解决之后,分道扬镳也更简单。
这与他根据房间风格侧写的性格差不多,她总是能厘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该知道的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也无所谓。
但是和另一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真的能做到分那么清吗?
人都是复杂的,而友寄新奈从最开始就充满了细微的意外性。普通和捉摸不透是两个矛盾的东西,两个相反的事物聚成的同一性使人产生好奇心。
她总是一副只要不越线就什么都不介意的样子。又似乎是知道自己的长相乖得缺乏攻击性,为了有效率地传达严肃或生气的情绪,于是在工作或与歹人对峙之时经常刻意地冷着脸。这种人面无表情时的模样总会让人忍不住想看看露出别的神情会是怎样的风景。
里包恩那会儿还睡在吊床上,心想也许这会是一个实验。
因此第二天,还是小婴儿的杀手就穿上蜈蚣cosplay服,以高超的潜入技巧埋伏在上班族的办公桌下。等她坐下,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捧起水杯,正要喝水之际,他就伺机蠕动蠕动,爬上她的膝盖。
列恩特制的cos服凉丝丝的,能够优秀地还原蜈蚣趴腿的触感。
而实验对象只是诧异地扬起眉毛。
她低头瞥来一眼,心思似乎还放在工作上。顿了顿,漠无表情的脸庞仍然冷淡得不留情面。
里包恩仰着脑袋,下巴靠在她的膝盖上。紧接着,他的脸蛋被很轻地捏了一下,轻得就像羽毛蹭过那样。然后他看着他冷酷的老板抬起头,抿一口茶水,便又放下杯子继续工作。
好的杀手都不缺耐心。
他扮成蜘蛛,青蛙爷爷,电视柜上的花瓶,下班路上的一棵草,公司走廊的消防栓。他扮成凌晨两点半厕所前的鬼。
然而迎接他的要么是平静的吐槽,要么是一张吐槽无能而面瘫的脸。
就算顺杆子爬上房东的床,翌日扮成床头的大鲶鱼,实验对象也还是无动于衷。
一般人可能早就放弃了,但他不是一般人。
而正当里包恩考虑转换战略之时,异变突生。
他在某天早晨要送老板上班前出乎意料地发了高烧。伽卡菲斯借此联络上这个前阿尔克巴雷诺,告诉他异世界的真相。
意识在现实的几秒钟里模糊不清。
再醒过来时,里包恩的大脑依旧清楚地接收着外界的信息。但他的四肢与躯干都病得无力,像有一股滚烫而潮湿的瘴气紧裹着身体。
高烧的感觉很糟糕。里包恩分神地心想,他好像也很久没生过病了。他的职业需要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妥当,而等到他打出世界第一杀手的名号,那时候又不再需要担心忽然生病的情况。因为他足够强大,也不会像毛躁的小鬼一样在冬天也穿着短袖。
彼时他躺在谁的腿上,又被抱在怀里,极近地听到那个人着急的声音。
呼吸急促得难以忍受。他浑身都烫,能感受到手指的存在却使不上力,思维却万分冷静。里包恩被塞进被窝,他看着有人在卧室和客厅之间忙上忙下。
一个连家里被砸得一片狼藉都冷静地保持生活节奏的人,正在焦头烂额地翻着冰袋和体温计,计划着向领导请假。
里包恩没什么张嘴的力气,因此只是看着。脑袋下是柔软的枕头,不出片刻,额头垫上毛巾和冰袋。他的意识更清醒了。然后有人的手碰了碰他的脸,关切而温和,同样带来短促的舒适的清凉,以至于当它离开时竟也令人心生不舍。
友寄新奈搬了凳子在床边坐下。他发烫又发寒的手被温凉的掌心拢住。
她半开玩笑地说着尤为宽容的话:“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的难处都能理解。”
里包恩注视着她的脸庞,下意识地想起即将晕倒之时瞧见她露出的不同于往常的神情。他忽然有点不自在。兴许是因为不习惯,也可能是因为先前的惊吓计划还不如一个意外。
帽子早先就被摘到一边,不然他很想遮一遮脸。可此时他连举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杀手只能盯着他年轻的房东,一边在心里平静地、责怪般地、带着答案地想着,怎么这就被吓到了。
收到这条短讯的时候,里包恩正站在黑田家的院子里。
那时夕阳似火,金灿灿的余晖扑在修葺平整的草坪上, 浇出一片波光粼粼的黄绿色。主夫阿龙搬来炭火烤肉架和一张小桌子,桌上的食材排着队等待清洗和加工。
他一边忙活, 一边跟里包恩聊着黑-道人士做烤肉的秘诀。
“无论是做事还是做人……不留痕迹才是重点。”阿龙沉声道,“肉都腌制完成,下一步就是及时清理台面。对了, 柏林,你——”
“我有点事。”
“嗯?”
黑田龙擦桌子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 目光从墨镜后望去。
原本就在面前的男孩眨眼间不见踪影。
天空默哀般逐而变暗。他孤零零地与烤肉架留在原地, 院子一时寂寞得可怕。
谦虚一点说,里包恩在异世界几乎是明星级别的杀手。
在业内广受好评, 备受敬仰。左脚刚踏上黑手党度假岛,右脚落地的一瞬间就会引来嗅觉灵敏的记者们试图采访。用他的头像(婴儿版)做热气球、雕像、立牌的创意产品满地都是。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没有鸟躲得过他的子弹。树大招风对真正有实力的人而言根本构不成丝毫威胁, 更何况他还有高雅的品味、极高的职业素养, 与过硬的人格魅力。因此无论再怎么高调, 明面上他是黑手党的偶像,暗地里他依旧是黑手党的楷模。
当然,再谦虚一点说,个人能力只占了绝大一部分原因。
还有一小部分, 则是他与彭格列家族的紧密关系。最具权势的庞大家族与第一杀手相加, 基本等于人人忌惮的存在——而里包恩近几年都在培训家族继承人, 业界的风风雨雨远在天边。他的形象只会越来越符号化。换句话说——
他很长时间没有动过真格了。
代理战出手的两次, 里包恩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上上课,帮学生一把。大多时候, 他的身份都是旁观者。他只是站在一旁。有时也什么都做不了。
杀手只花了一分钟确定方位,随即赶向水族馆。
而在这一分钟里,他想了很多。
说白了,看到短信的一瞬间,里包恩就已经搞清楚了状况:老板出意外,最大嫌疑人是她前男友,手机在他手上;竹田京助不可能把人绑回家里,否则会直接影响他父亲的事业;一个懦夫大费周章地犯罪,唯一的可能就是想用极端的方式挽回感情。
他布下的眼线传回情报,告诉他竹田京助没有回到其名下的任何一间公寓或者别墅。
再一查,本应该正常营业的水族馆临时闭馆。它又正好是友寄新奈当初第一次答应和此人约会的地方。
漏洞百出。
里包恩当然生气,但其中也有生自己的气。这是他的失职。他确实低估了那些人愚昧的程度,竟然在亲眼见到助手被狙击之后还敢有所作为。
而这在某种程度上更令人感到担忧。聪明的人不论善恶做事都有分寸,而冲动的蠢人不一定。
这世上害人的办法层出不穷,里包恩无需多想就能预设出好几个结局。
接着,他想起友寄新奈。
在他高烧后的当晚,他和她第一次聊起异世界和诅咒。客厅的灯开得敞亮,这个人仍然一副什么也不介意的模样接受了玄幻的世界观,喝着啤酒,几缕柔和的灯光沾沾自喜地在她的睫毛间浮游。
里包恩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被后者细心地注意到。旋即,他看见她的笑脸。
适当的酒精容易把人浸泡得温吞又浪漫。为了降温似的,友寄新奈把易拉罐轻轻贴在脸颊上。她歪了歪脑袋,讲起话来慢慢的,含着不易觉察的笑意。“想喝啊。”她朝他笑,口吻漫不经心,“……等你真的长大再找我要吧。”
她垂在肩头的长发随心所欲地滑落。里包恩没有接话。他有些口渴。
尽管他被严格的老板勒令不许饮酒,因此已经喝了不少的水。
在那之前,里包恩以为友寄新奈从不多过问他的事情是出于刻意疏远,可恰好到了谈心的气氛里,她却坦诚地说她早就已经把他当成朋友看待,同时不需要他回馈同等的友谊。如果有穿越回去的办法,他可以自由地辞职离开。
不求回报,这的确是有利于保持内心平静的处事态度。即便同在一个屋檐下也能把关系分得清清楚楚,于是好聚好散就能变成一桩十分简单的事。
天黑得很快。
里包恩潜进紧闭的水族馆之际,黑夜正跟随着他的身影,无孔不入地淌进庞大建筑物的出风口。越过浑暗的甬道,杀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提着手枪,愈接近场馆中心,愈能听到哗哗然的水流声,以及有人在说话的声响。
他一路上微微沉下的心难免轻松了几分。
还在正常交流,那就没什么事了。这在这名黑手党预料的数个结局里称得上是最好的一个。但自知失责的保镖依旧以最快的速度潜到事发现场附近。
环形的走廊,围着中间群鱼游弋的观赏柱。幽蓝的波光跌宕不停地在脚底荡漾着。他站在更高一层,往下望去,他倒霉的、可怜的、坚强的老板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面前跪着一个连穿的西装都很没品味的人。
这已然是一个由受害者主导的局面。事情比他预设的更好。
里包恩握枪的力道松了松,他用指腹摩挲着坚硬而冰冷的枪柄。身在隐蔽的高处,他能看见她在悄无声息地松着绑绳,一面平静地跟又是下跪又是土下座道歉的男人说着什么。
被放出的海水渐渐漫上台面。水流声冲刷得高昂,友寄新奈讲话的声音又不大,他听不清下面的交谈。
没关系。
形势一目了然,警察估计也已经收到消息,在赶来的路上。
还挺帅的嘛。确定情况完全得以掌控的杀手盯着下层的动静,忍不住哼笑一声。他一边分析情形,一边开始有闲情地心想,这家伙当黑手党的潜力超乎想象。
下一世彭格列的家族成员中总体而言缺乏军师类型的人才,他或许可以从异世界挖点人过去。
刚好新奈这个人说不定也会和阿纲聊得不错。和他谈起教育观时,她基本的观念就是孩子应该好好享受青春。都是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的风格,但又没有拉尔·米尔奇那份魔鬼教官的严苛,想必也比较亲民,更容易被依靠。
里包恩这么观望着水族馆迷雾般的景色,不紧不慢地打算着。他早就不是毛头小子了,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底下,水位涨高。沉闷如灌溉般的水声更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气势。鱼群感应到哪里在坍塌,四处逃窜后又忘性大地凑成一团。
透过空中摇曳的深邃的蓝,里包恩看见被绑架的人张了张嘴。
继而,跪着的男人猛抬起头。
像是听见她说了什么足够令人欣喜若狂的事,连周遭的滔滔震动都能暂且抛之脑后。然后里包恩望见友寄新奈罕见的神情——她原先根本只是面无表情——笑容,近乎像在撒娇的眉眼,在狼狈的境遇里仿佛要对某件事一笔勾销的释然与亲昵。一切在昏暗的光线中都朦朦胧的。
她被绑着,坐在椅子上抬起头。因为面前的人赫然站起了身。
他走近了。走到她跟前。
很显然,这是友寄新奈的计划。
里包恩看见她仰起的脸。她专注地盯着绑匪的接近,纵容,宽和,带着情人般的默许。她看他的模样就和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个人一样。男人伸手捧住她的脸颊。兴许是他的错觉,她还依赖似的将脸往掌心里偏了偏。
但是不是错觉都无所谓了。
他立刻失去看她有什么计划的心情。只见绑架犯就要带着一副臭嘴低下头的一刹那,杀手将枪口对准他的脑袋。
一声枪响,人飞远。蓄势待发的友寄新奈浑身一顿。
里包恩一脚踩上围栏,摁着帽子跃下走廊。保镖的下一步任务是帮老板松绑。他没看倒地不起的罪犯一眼,只迈向被困在靠椅上的人。
或许是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善良,友寄新奈睁大眼睛,无言地多看了他一眼。
她的视线在幽幽暗光中平添些许潮湿的意味,让杀手忽然想到她那大公无私的友谊宣言与潜台词。好聚好散,他想,没那么简单。
第142章 里包恩视角(六)
想要拉近距离, 说难不难,说简单更不简单。它尤其需要循序渐进的耐心和分寸感。
于是乎,以泡泡老师为主持人兼嘉宾的《有点心机又如何~黑手党特辑~》栏目正式上线。
电视机里, 紧随着潮水般涌来的欢呼、鼓掌与夸张的综艺音效,升降台缓缓升起。泡泡老师正面带微笑地站在台上。
只见这位小老师身高40cm, 一脸萌萌婴儿肥,圆润的下巴却蓄着一撮小胡子。他顶着蓝青色的大象头套,穿着红色的练功五分裤, 两手戴一副拳击手套,赫然是专业的教练行头。
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直视着镜头。泡泡老师开门见山。
“首先, 最基本的第一点——”
他声音可爱地说, “要注重考究的着装,外表的好印象能直接地收获对方的好感。”
突显身材的高定黑西装, 这在成年人身上会更有效果。不过少年时期也不能松懈。同时必然得是给雇主松绑时俯下脊背,单膝跪下,也毫不费力、完美无缺的版型。
别忘了每日挑选配色大胆的衬衫与领带, 形成视觉印象;绅士的礼帽更需要呈现恰到好处的斜度, 以便神情莫测的模样产生神秘感的吸引力。
泡泡老师友情提醒:“电影《007》在拍摄期间, 男主角的西装就曾多次因为大幅度动作而不慎撕裂。身为正统的黑手党,最好使用列恩特制丝线做成的西装,才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哦!”
【综艺特效配音:哦~!】
“其次,也是很重要的第二点。”老师讲解道, “想要彰显品味, 就要从细节处入手。让魅力被主动发现, 而不是刻意地送到对方眼前。”
在手腕、衣领或脖颈擦一点好闻的香水, 无意间靠近,经过, 都能在无形中吸引女士的注意力。
另外,还可以随身携带材质优良、绣着私人标志的柔软手帕,然后找个借口送给对方。
泡泡老师如是说:“这不仅能展现个人品味,还能在不知不觉间让联系变得更加紧密。你想想,当一个人拥有另一个人的私人贴身物品的时候,谁也不敢说这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吧?”
实践出真知。在老板拦住自己,挺身而出,骂人骂得生气又委屈时,就该有眼力见地掏出手帕了——但她还在气头上。所以合格的绅士应该等她骂完人,期间就算多看一会儿她哭得抽抽噎噎、眼眶与鼻尖都湿红的脸也无妨。
只要记得及时将手帕递去,充分体现优秀员工的体贴与温柔就完全足够,多余的心思则不必让别人知道。
泡泡老师:“这也是黑手党的准则之一,永远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况且也播不了。”
【综艺特效配音:哦……】
“接下来是第三点,”老师用拳套捶了几下黑板,“走神的都拼上性命给我认真听!这是最后一点,但也和前面一样重要。那就是,把握你的态度!”
【缓缓浮现的字幕:态度……?!】
泡泡老师扬了扬嘴角。
“没错。”他说,“听好了,你要表现出你的亲近,但也要留给对方空间,若即若离,慢慢再得寸进尺;你要表现出你冷酷的一面,让人知道你强势、危险、不好招惹,但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要表现出你的脆弱,孩子气,在必要的时候及时示弱,但不能变成软弱。”
【猛地跳出的字幕:超级复杂的知识点,出现!】
泡泡老师以稚嫩又清脆的嗓音回应道:“都不准抱怨,给我全文背诵,下一期节目我要抽查。”
最好的顺序,当然就是先亲近,再冷酷,最后脆弱。
可实践案例中出于某些意外,已经提前让脆弱的一面抢跑,那就要把更多的重心放在亲近与冷酷上了。
比方说,出其不意地强势空降,到对方聚餐的店内给予惊喜。
适时提出“及时回消息”的要求。(现代人手机不离手,他平时看友寄新奈居家加班也动不动就拿手机看,怎么偏偏就那半天忽视他的消息?不可理喻)
店里突发命案,顺势而为地牵住老板的手以示安慰和陪伴。(她的表现已经十分冷静,但他知道她一时间又会胡思乱想很多)
丝毫不顾对方社死可能,直接出言暗示自己是她小十几岁的地下情人。(还能顺便洗清嫌疑,何乐而不为)
当晚,担心本就是病号的人目击命案现场会加剧病重,于是潜入酒店房间探望两眼。(又被睡得迷迷糊糊的家伙抓住,只好勉为其难用列恩当替身逃脱)
顺带一提,要礼貌且不卑不亢地接受女士的礼物(领带)——这没什么好推脱的,大方地领取员工福利才会让老板更有成就感,何况它确实讨人喜欢。
接下来,便能找个机会不动声色地在某一天戴上,让对方主动发现。
你不需要大张旗鼓地示意她看,只要摆出无动于衷的模样,好像这是一件多么正常而理所应当的事,专心享受她开心的目光即可。
在拉面店倾听老板的约会计划。(即使她只是抱着带家里小孩出门玩的心情,没关系,客观的性质不会被人的想法改变)
发现老板试图跟别人解释她和他没有任何特殊关系,遂立刻催着要走。
偶尔多一点脆弱。
靠着老板肩膀睡午觉,醒来不小心把外套穿错成她的那件。(他脑子里想着伽卡菲斯在梦里说的穿越的办法,一时没注意也是人之常情)
逛水族馆,吃吃喝喝。暗示老板自己不会跳槽离开,以后还要和她一起旅游。
用专业技能抢劫射击摊。
用专业技能及时助老板一臂之力成功抢劫射击摊。
吃了一口老板买的桃子味香蕉就毫不客气地拒绝。
晚上,陪老板在沙滩吹风喝饮料。
听到她夸临时领导长得帅性格好,是公司里多么多么有魅力的人物,很多人每天上班都盼着见到人家。于是冷酷地反问“你也是?”,并且冷酷地预估自己下一次长大在什么时候。
然后身为贴身且贴心的保镖,你要送她回酒店。
晚些时候再折返,乔装成酒店清洁员。
你要不辞辛苦地送来她落在你口袋里的领带。
最后告诉她,你要走了。
就在这一晚你要走,就在你白天还拐着弯跟她说以后还会再一起玩,甚至以此得到她的笑脸与信赖之后你要走。
你们都知道走这一趟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不错,谁也说不清命运如何,当然会有这种可能:万一伽卡菲斯说只有这次机会能够在异世界往返,错失机会就再也回不去。万一别的什么办法也没有。就算你身为亲历者,深知科学的办法可以做到这一点,只是谁知道会不会出意外呢?
但总之,你要先去看看,你要走了。
也是恰在这时,你会发现你成功了。
你的雇主,亲爱的,亲切与可爱的房东,这个年轻人不论遇见什么事都习惯于保持冷静。那些时候她的面孔也常常是冷静的,但你这回却能清楚地看见她神情的松动。因为你。因为你的话,因为你突如其来的冷冰冰的通知。
你看到友寄新奈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划过的茫然。那是近乎低落的茫然,仿佛她的身体比她自己更早地体会到不算高兴的未来,因而无意识地流露出的静悄悄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