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巷弄里的时候,天慢慢黑了。
我先一步停在一扇紧闭的铁卷帘门前,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余晖依依不舍地在脚边逗留。却听沉重的哗啦一声,门帘掀起,晚霞残留的光晕被夜幕揽进怀抱。我迈进门槛,摁开临时接线的电灯,暖橘色的光霎时盈满室内。
这是我精心挑选的未来小店最初的模样。
它目前还是空空如也的毛坯房,满地杂屑,放眼是四面光秃秃的墙与上楼通道外露的骨骼。但谈好的装修公司已经开始搭建它的雏形。进门的右手边即是一条长长的吧台,其它地方预留着做桌椅、沙发卡座或驻唱台。
“说是这么说,但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做驻唱台。”我往里多走几步,左右环顾一圈,说,“即使只需要雇晚班,现在请歌手也挺贵的。”
随即指指点点地讲解。
这里进门过道,太窄。做了吧台就只剩下两三人宽的距离,放一排吧台椅就更挤了。没办法,要做日咖夜酒必须有足够大的空间。
所以只有里面一点能搞休闲区。
嗯,二楼整体就比较宽敞,适合摆几桌供学生自习,还能有余裕做一个小书架区。但大概也只有装饰的功能,我可以割爱贡献一点收藏的杂志或小说——不,你那些书就不要拿过来了……谁要看《如何制作能打穿防弹玻璃的子弹》或者《三十天速成黑手党入门》啊!别想从我店里挖人!
如此大致介绍完,我在店里转过身。
里包恩只踏进门槛,从始至终都站在进门的地方望过来。暖色调的灯光沉稳地速写着他的剪影。星星点点的灰尘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漂浮,对上他的目光,我却觉得它们更像萤火。
我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睛,朝着我的理想张开手臂。
“怎么样?虽然只是勉强从一地鸡毛里收拾出来,但还是很不错的吧?”
紧接着,我瞧见这位一路陪同的质检员的微笑。他有模有样地单手插兜,多走进两步。看了看周围,又再次看向我。
“嗯。”里包恩应道,“超乎想象。”
《可以跟去你家吗》综艺节目组正游荡在街边寻找目标。
即使这里是繁华的地段,却也比不上新宿。
夜晚再怎样都充斥着寂寞的味道。油黄色的路灯极为吝啬地照亮有限的空气, 飞蛾扑闪;偶尔有喝得不省人事的家伙躺在墙角,脚边放着一瓶由过路人好心提供的矿泉水。整座都市换上与白日截然不同的皇帝的新衣。
这档综艺旨在探访不同普通人的真实生活, 趁深夜采访赶不上末班车的路人,以提供打车费的条件交换去对方家里跟拍的机会。而此时,节目组正被两个不方便跟拍的路人遗憾地摆手拒绝。
虽说是很有名气的节目了, 找到合适的素材也仍旧不容易。
果然还是应该去地铁站附近蹲守啊。这里离电车还是有一段距离,心血来潮来这边搜寻, 真不知道导演在想什么……
主持人无奈地转头看向摄像, 正想用眼神传递几分打工人的辛酸,忽而眼尖地瞧见街对面的巷口绕出一个人。
女性, 挎着一个小挎包,戴着黑色的口罩。看起来十分年轻——目测感觉最多也就二十来岁吧?
穿得也很平常。上身一件米色高领打底长袖,外套着深棕色的针织衫, 上面有一只戴着绅士帽的小熊卡通图案。配一条宽松的黑色休闲长裤, 踩着运动鞋。在工作日, 这样轻松的打扮起码可以排除企业人士了。
啊,在街边停下了。拿出了手机。
做采访节目久了,有时总会有一种别样的直觉。主持人立刻示意摄像和收音一起跟上:有戏!
首先,她搞不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众所周知, 大学生是世界上最好说话的群体, 几乎没有之一;
其次, 只有一个人,又正在低头看手机, 也许就是苦恼于没赶上末班车,因此在考虑用别的方式回家。年轻人的派对开到这个点,倒也是很经常的事;
最后,感觉能行就大胆上前!
“您好!”主持人握着便携麦大胆上前,“不好意思,我们是东京电视台,请问可以接受采访吗?”
就在他们拖着采访设备穿过马路之际,目标人物就已经从手机里抬起头。她看见这副架势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礼貌地提前将口罩摘了下来,并把手机揣进挎包里。
露出全脸让她看起来更成熟漂亮一些。主持人心想,搞不好他猜错了,其实是个大姐姐。
“可以,请。”她说。
主持人稍一鞠躬道:“抱歉,想问一下您这么晚了在外面做什么呢?”
派对?和朋友喝酒之类的?不过这位小姐看起来并不像会喝酒的样子。
可出乎意料地,只听采访对象回答:“我刚看店结束,准备回家了。”
主持人:“看店?是家里人的店吗?”这个时间?
采访对象:“不是,是我开的咖啡馆。”
“自己开的店吗,”主持人真情实感地感慨,“明明才这么年轻?”
对方似乎听出这个猜测并无恶意,却也没有露出被恭维到的表情。她的神色始终平静、随性,倾听旁人说话的时候总能让人感觉到几分恰当的认真,此时也仅仅是稍微挑了一下眉梢。
主持人看见她的唇角弯了弯。但那更像是年长者的从容。
“我已经三十四岁了。”她说,“就算还要三四十年才会变成老人,现在也称不上‘那么年轻’了吧。”
诶?真是姐系?!
发现对方竟然比自己大了三四岁,主持人在客套之余也难掩震惊:“完全看不出来呢……”
店长对答如流:“只要不用上班每个人都会很年轻。”
主持人:“咦?”她是不是说出了什么至理名言?
现在聊天的感觉和节奏都不错,再怎么样也得赶紧进入正题。主持人见缝插针道:“啊,虽然很突然,但冒昧问一下可以跟拍去您家里吗?我们会支付计程车费的。”
此话一出,原本游刃有余的采访对象微微睁大眼睛。
节目有名的好处自此展现。
这位咖啡馆店长平时没事也喜欢看电视,自然没有错过这档人气火热的节目。但她貌似算不上粉丝。即使态度像遇到老朋友一样稍显热络了点,比起能上电视这回事,她更多也只是敬佩他们能把节目做得这么风生水起。
一来二去,节目组也知道了她的姓名。
“友寄新奈。”店长颔首道,“我可以带你们回家,不过不用坐计程车。”
“好的,是很近吗?”
“有点远,所以我叫我保镖开车过来接我了。”
“这样啊……”
等等。诶,“保镖”——?!
话音刚落,寂静的街角车灯一晃。
真是说谁谁就到,友寄店长如此表示。主持人随她一起转过头。他定睛一看,心里便大喊一声我去:经典的跃马标志正意气风发地在车头扬起前蹄,那是一辆漆黑而矫健的法拉利。
只有颜色低调的意大利豪车驶近,靠边刹停。
综艺节目组瞧见采访对象上前两步。紧接着,车窗摇下,驾驶座里赫然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准确地说,更像是异国的绅士。
毕竟那可不像平常社畜的打扮,还戴一顶黑底橙圈的费多拉浅顶帽,留着一对颇具个性的鬈曲鬓角;纵使被帽檐阴影掩去大半神情,下半张脸的线条轮廓也显得凌厉而冷峻。显而易见,那是一张欧洲人的面孔。
只是保镖而已吗?主持人暗道,还穿着一件质感很好,一看就很贵的双排扣大衣,真的不是剃刀党之类的危险分子么?!
相比之下怎么看怎么善良的咖啡馆店长稍弯下腰。而男人屈肘搭着车窗窗沿,将上身探出几分。他侧耳倾听着雇主的说明,一边似乎往这边瞥来一眼。
主持人莫名感到脊背发寒。
他条件反射地向其稍稍鞠了一躬,再抬头,只见那位保镖绅士也低声说了些什么。
两人飞快地交谈几句。
正当主持人以为可能没戏之时,他看见友寄店长隐隐板起脸。下一秒,原本看不清表情的男人不着痕迹地翘起唇角,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毫不避讳地、自然又行云流水地亲了她脸颊一口。
接着钻回车内,摇起窗户。
店主则一脸早已习惯的模样,转头示意道:“要去吗,不介意的话请上车。”
要……主持人握紧便携麦,“要去,失礼了!”
他火速扭头与同事们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脸上看见几分微妙的紧张、惶然和素材到手的兴奋。
人,果真不可貌相。初印象“刚和朋友吃完饭没赶上末班车的大学毕业生”彻底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有钱有闲没事自己出来开店体验生活的超级富婆”。而且那个保镖是怎么回事?根本不是普通的员工吧?你们管这种会亲人的关系叫上下级吗?
节目组小心翼翼地抱着设备上车。他们神色各异,却都一致两眼放光地打量了会儿豪车红黑相间的内饰。
但主持人没有那么多时间感叹世界上的有钱人为什么不能多他一个。按照流程,车内还有一段采访要做。
他们坐在后座,向副驾驶的采访对象伸去收音话筒。
“请问友寄小姐的店开在哪里呢,这么晚才关门吗?”
店主说了一个位置,道:“还没有打烊。我们从晚上十点开始做小酒吧,营业到凌晨三点。因为有员工请假,我今天才过来看班。”
“真是辛苦了。”
“不会,晚上人不算多。”
主持人拿手机搜了一下咖啡馆,发现网上评分居然相当高,留言里有不少熟客。
其中点赞高的评论,正序一排下来,包括【店长姐姐人巨好】;
【店内安静,适合学习】;
【三号调酒师很赞,缺点是爱摸鱼。不过挺有人情味的,陪我聊了好一会儿……算了,原谅】;
【好喝,小食也好吃】;
【这个价位很值了】;
【亲眼见过同行破防现场,笑死w但这里环境就是更好,有人别太急了,想搞这家店你最好注意安全】;
【已经和朋友固定时间来了!有时候会没位置,考试周要提前预订比较麻烦】;
【晚上对单独前来的女性很友好,完全可以有一个静静喝酒的空间,不吵也不怕被骚扰,店长很懂我们需要喘口气的社畜,泪目】;
【穿西装的安保(是安保吧?)很帅但是长着一张杀手的脸,现在轮到小偷或者骚扰男害怕了】等等。
在关于安保哥(叔)的评论下面则有一些跟帖回复。
主持人粗略地看了一点,有人在好奇他的身份,好一些熟客便深有同感地热情回道:
【你是说戴帽子那个吗,他是店主老公啊。孩子。】
【我一开始也很震惊,主要是一看就不像普通人,搞得我喝个咖啡也忍不住往那边看……后来实在憋不住搭话了(真不敢大声说话),以为是啥幕后大佬,结果得知竟然是老板郎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妈啊!!然后老板突然有事叫他出去,他问都没问就跟出去了……萌吐血了……kksk……】
【问就是太门面了,坐在那看店都让人有种真的在国外的感觉。起初小火过一回,很多抱着搭讪心思过来看的人最后都撤退了,你猜为什么】
【感觉黑手党再就业】
【kksk,很早之前我有次晚上十二点下班,不想回家就来喝酒,看见吧台里面老板和老板郎一边聊天一边研究新品真的满满安全感。希望备孕通知我,我卡着时间跳[心]】
【退一万步说老板就不能领养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吗】
【有一段时间确实基本是在做安保的工作吧?有幸见过保镖哥做咖啡,但收价高得离谱……被老板吐槽了一下才肯降价……[汗]但也就那一次了】
【稳定下来就很少看见他单独看店了。新新说他也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倒是有小道消息说是某广告公司的董事长。】
【想看的话建议蹲老板~因为就算现在不经常亲自看店了,只要老板有来,98%能看到保镖哥中途或者最后过来接人(甚至可以要合影,这方面挺好说话的,但还是尽量不要打扰人家哈)】
主持人:“……”
好有名气啊,那个保镖哥不会就是正在开车的男人吧?仔细一看各个特征都能对得上。
汽车平稳地行驶,镜头中,车窗外,都市繁华而忧郁的夜景正接连不断地迅速倒退。他想了想,总之先按流程问:“家里还有其他成员吗?”
“没有。”店长道,“有时会有朋友过来小住,不过通常都只有我们两个人。”
为避免出误会的乌龙,主持人点点头,斟酌着开口。
“那这位保镖先生,其实是您的……家人吗?”
坐在副驾驶上的人稍微回过头。他注意到她眉眼里很浅的笑意。
“是的。”
“原来如此。”
“一开始没直接说,是因为我在想你们需不需要在这里搞个节目效果。”这位好心的经营者设身处地地关心道,“不过看来也装不了多久。他是我丈夫。”
司机轻轻哼了一声,但嗓音里也裹挟着笑。
“这种事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在评论区引发热议的保镖哥如是说,“你完全是多虑了。”
店长用死鱼眼看他:“身上又没贴标签,你跟有眼睛但没看出来的人道歉行吗。”
看来真的是。
主持人立刻找到切入点,继续发问:“二位结婚多久了呢?”
“一年了。”
“竟然才新婚吗?”
“嗯,因为我是稳定派,店里的运营好起来后才考虑结婚。”
“恭喜恭喜,在这之前二位相恋多长时间了呢?”
友寄店长顿了顿,看了她保镖兼丈夫一眼,“七年吧。”
司机眼也不眨:“七年吧?你这就记不清了?”
店长:“我是在感慨时间过得很快,请收一下你这个质问负心人的语气。”
“……相当长的时间呢!”主持人忍了忍笑,说,“这么一听,友寄小姐也是近年才开始开店的么?”
“没错,以前是上班族。”
“是什么契机让您想到要开咖啡馆呢?”
“这个啊。”她回答,“其实就是单纯不想上班,再加上以前很羡慕在小卖部里闲暇时间可以玩游戏的老板。我不认为在企业工作是我想要花一辈子追求的事业,所以就这么决定了。”
“原来如此。”
“但能让一个目标真正坚持到实现,还是得靠发自内心的想要。”店长微微转过头。城市浮躁的夜色在她的侧脸上光影绰约,反而衬出一种令人心安的平静与坦然,“因为想要,就为了自己争取试试。”
“最后也成功了呢。”主持人说。
“最后也成功了。”她露出一个微笑。
友寄小姐和里包恩先生的家是二层带阁楼的一户建。
绿篱围墙内有着修葺得很上流的小院, 据女主人所说,外面的装修基本上都是丈夫的手笔。房屋内则又是另一种现代风,带一点古典的情怀。
家里很大, 收拾得很整洁,不过处处是生活的气息:玄关处摆着插花瓶, 里面安静地盛放着几朵当季的鲜花。宽敞的鞋柜分类装着不少备用的大小拖鞋,随时可以迎接不同的客人——节目组换鞋进屋,拍到客厅沙发边的柜台放着一个生态缸。
纤细的爬行动物趴在枝干上眯眼打盹。
“是他养的蜥蜴, ”友寄小姐介绍道,“叫泰格, 今年九岁。另一只叫列恩, 年龄不详,是老大。”
一旁正在脱大衣的保镖插话:“现在又是我养的了, 之前是谁说把它当亲生孩子看待的?”
友寄小姐拎得很清:“看待归看待,但严格地说我其实很少记得喂它吃饭,抱歉。”
小蜥蜴懒散地撇了一下尾巴。它看起来似乎倒是没有很在意。
至于如今不差钱也不差时间的咖啡馆店长, 当然也有养一个亲孩子的想法。目前的倾向是希望有一只猫咪, 但这个计划也迟迟没有落实。
“总觉得家里约等于有猫, 所以就算了。”她疑似在内涵谁,“我不打算主动去买,如果有缘能捡到,那才会考虑收养。”
除此之外, 客厅的墙上还挂着一副书法墨宝与水墨画, 以及一张在写真馆拍摄的双人合照。
友寄小姐说:“这两副字画是中国的朋友送的, 之前他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字是那时候的礼物,后来我们结婚的那几天他问想看他画什么。我随口说家里有蜥蜴, 那这次就画可爱的毛绒动物吧……于是他画了这一幅。”
只见墨水巧妙勾勒出的细枝上,两只小小的银喉长尾雀紧挨在一起。
它们都身材圆滚滚,羽绒雪白肥沃,几乎由一个圆圈形成。眼如黑豆,栩栩如生,两爪又短又细地抓着树枝。一只歪头盯着画外的人,一只眯着眼靠在同伴身上犯困。
主持人:“真的很可爱啊,好贴心的新婚礼物。这两只小鸟是在比喻二位吗?”
友寄小姐:“如果是的话,那他是在睡觉的这只。”
精装裱好的合照则与可爱的氛围截然不同。
那是欧式复古的样式。就像每一个有头有脸的家族合照一样,照片里的年轻女士正坐在一把洛可可式风格的酒红色椅子上,身着一条长裙:奶油色,绣着蓬软的荷叶边,泡泡袖。头戴一顶别着羽毛的同色系宽沿帽。
这在二十世纪时兴的款式让其颇具欧洲古典的风采。女士的坐姿却相当放松,一边的手肘稍微屈起,闲闲地搭着椅子扶手。袖口露出半截纤细的银色手链。
而在她身侧,则端正地守着一位穿着黑色西装三件套的高挑绅士,一手拎着手杖,轻笑地看着镜头。
“这是有点早的照片了。”友寄小姐却解释说,“大概在五六年前,那时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去意大利旅游。刚好有个写真馆在办活动,我心想也该留个纪念,就拉着他去凑了个热闹。”
节目组尽职尽责地拉近一个照片的特写。
主持人喟叹:“很漂亮的裙子,虽然是欧洲的风格,但也很适合您呢。”
友寄小姐弯弯眼睛:“谢谢你。这件还在衣柜里,也是在意大利时里包恩挑的。”
那一趟旅游,两人在意大利各个小镇玩了将近半个月。细心的店长留下了当时不少的照片,有手机云端上的备份,也有洗出来的胶片。有烂漫阳光下,友寄小姐趴在鲜花露台招手的男友视角,也有相当富有氛围感的合照——与家庭照一样的着装,二人站在一座灰蒙蒙的罗马古堡前,相隔一步之遥。
彼时友寄小姐认真地直视着镜头,身旁的人却微微侧首,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侧脸与肩膀上。
相片已然有些泛旧,以至于仿佛真切地拥有一段上世纪的故事,而里面正是一位贵族出身的千金与她的怀有别样心思的保镖。
“这种照片后来再去旅游就拍得比较少了。毕竟穿得不是很方便,鞋也磨脚,差点没把我累死。之后大部分就只有普通的旅客照。”
客厅里,镜头对准了摊开的收藏相册。友寄新奈坐在矮桌边,将相片夹回去,一边继续随手翻阅道,“这是八年前的冬天,和里包恩朋友们的合照;这是和他的学生。”
主持人讶异地接话:“原来里包恩先生还是老师吗?”
“对,他之前在当家教。”
“诶……厉害。是教什么科目呢?”
“他——”
友寄小姐刚想开口,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男人径自气定神闲地讲解:“教他们要如何从走路能平地摔的废柴成为一名合格的黑手党BOSS。”
友寄:“……”
节目组:“咦、咦……?”
友寄:“嗯。别理他。”
这是承认了还是说是在开玩笑啊!
主持人把吐槽欲咽回肚子里,直觉告诉他别往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于是凭借着高超的职业素养,他重新提起照片:“说起来,那这些照片里的是里包恩先生的弟弟吗?”
友寄新奈看向最后几页塞着的相片。
夏末,临海,冲绳的那霸市。
红衬衫、黑西裤的男孩打着松垮的黑色领带,在以她执掌的自拍镜头里捏着帽檐,将帽子抬起一些,清秀而稚气的脸庞流露着称得上柔和的笑意。
“是啊。远房表弟,也是他的教子。”她顺水推舟,捧着相册扭过头,朝保镖哼哼一笑,“现在人在意大利,我们有时还挺想念他的。对吧?”
镜头转向男人。
这位当哥哥的却只是挑眉瞧了他的妻子一眼,继而面不改色地拿起茶杯。
“当然。”他低声说,“柏林也经常和我说,他很想念……嫂子。”
“……”
虽然店长小姐似乎收敛了揶揄的笑,反倒面无表情地收拾相册,耳朵好像还有点红。但无论如何,节目组也都忍不住感到几分欣慰。
每一个足迹都被用心地记录了下来,真是幸福的跨国家庭啊。
礼貌地询问并获准后,节目组得以拍摄家里的其它房间。
半开放式的厨房经常开火,冰箱里囤有许多新鲜的食材。友寄小姐虽然也会不时地做些吃的,但她表示自己技术中规中矩,并觉得做饭两小时吃饭两分钟是一件没什么成就感的事。因此,可以说家里掌勺的大厨就是里包恩先生。
大厨评价:“借口倒是很多,实际上她就是十年如一日地懒。”
“他做饭速度很快,而且好吃多了,我第一次尝到的时候刚好是准备通勤的早上,感动得不行。”友寄小姐评价,“所以这家伙这么多年来一直挤兑我是懒虫我也认了。”
书房很大,两面墙的书架分别拥有不同的主人。其中一面收纳着小说漫画、杂志散文,一些经济、金融、法律与新媒体等等的专业工具书,上层几个格子还摆着模玩手办。
另一面则放的是手枪的模型,书籍则是杀——
“他喜欢看犯罪悬疑那些书。”友寄小姐带着节目组离开,“没什么好看的。”
被撇在一边的保镖:“你的品味还有待提高,新奈。”
他老板很委婉:“这种品味还是不要太容易提高吧!”
阁楼曾经住过人,现在也留有不少居住过的痕迹,挂着中国结,留着适合挂斗篷的挂钩。
据女主人所言,现在偶尔还会有朋友过来留宿,于是客房和阁楼都会定时找人打扫。
二楼寝室与地下室不方便拍摄。他们便在一楼转了转,在采访两位的婚姻细节时,友寄小姐翻出了婚礼当天的录像带。
她一边打开电视,一边说明。
“我们的婚礼当时在意大利举办,本来就想邀请一些熟识的好友,小聚一下,一切从简,也不打算录像。”友寄新奈回想道,“但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变得规模很大,把我累得够呛,喝了特别多的酒。”
她的丈夫一脸平常地补充:“最后把气都撒到我身上了。”
友寄小姐吐槽:“因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搞的鬼。你在告什么状!”
节目组早已习惯这二位的对抗路小吵小闹,满脸慈祥笑意地看向电视。
经过确认、剪辑和审核,《可以跟去你家吗》新一期节目的最后,播放出了一小段婚礼现场的视频。
手持摄像机的,听说是里包恩先生的学生之一。
他那一年二十二岁,刚从大学毕业。这位年轻人起初站在同龄朋友们身边,镜头忠实地记录着海岛户外宴会的风光。
草坪开阔,阳光舒展,晴天的光耀在海面灼灼燃烧,金子般的浮光被翻涌成一片波光粼粼的蓝绿色。成百张的白色桌椅排列开来,每一张桌子上都呈着花篮与美酒。
乐队演奏着意大利乡间欢快的小曲。有些人坐着,有些人在伙伴的邀请下起身到木台上挽着手跳舞,有些人艺高人胆大地抱着麦克风献唱,但一副只想唱给在场所有女士的深情模样。
甚至有的人在打闹,有的单独一人站在极远的树荫下乘凉。
身着正装的人们相互攀谈,服务生在阳光里捧着托盘穿梭。透过视频,几乎能嗅见太阳、草地、海风、葡萄酒与戚风蛋糕的味道。
负责摄像的男青年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近在咫尺,清晰地传递出不太安心的语气:“我从来没有用过相机啊……待会儿到底要怎么拍都不知道!”
“别担心,十代目!”他身旁传来另一道热情的男声,“只要在新人入场后一刻不停地追着拍就行了,很简单的!”
摄像:“是、是吗……嗯!”
第三个健朗的男声横空插入:“不过真是感慨啊,竟然是我们先参加里包恩的婚礼。总感觉他还是个小鬼的那些日子就发生在昨天呢。”
摄像头晃了一下。隐约传来拍摄者的嘀咕:“怎么这么久了还以为是里包恩啊。”
他身边的伙伴顿时吵起来。
“喂,十代目正在烦恼,你在那说什么风凉话啊!”
“哈哈哈哈,是吗?拍不好也不会怎么样吧,有新奈姐在。”
“又不是这个问题!十代目是太负责任了才会烦心!”
“没事的阿纲,你放松点啦。狱寺你也是。”
“我很放松好么——?!!”
“呃,不不不,你们别在这里吵起来啊。”拍摄者的视角又抖了抖,“这么说来,里包恩有来吗?他不会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解咒长大期间不能见人吧?”
但没等小伙伴回答,人群中忽地高高响起一阵欢呼声。
婚礼就要开始了。
紧接着,视频剪裁掉了一些前期准备的画面。下一帧便切到新人的入场。
庄重浪漫的进行曲在天空盘旋。海鸟振翅掠过,一切来自艺术与自然的祝福都洋溢着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没有什么由父亲交给新郎的没用的仪式,没有什么过于冗长、枯燥又无趣的司仪开场词。这场聚会好像完全真诚地从快乐与昭告出发。大家跳完舞,唱完歌,新娘挽着新郎的手臂,一起迈向巨大花环后搭建的白色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