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清净日子终于在后头等着我了!
接下来两周时间,我久违地感受到了平静的生活有多么舒服:
不必在焦头烂额的工作间隙还要应付烂人,更无需担心在这个糟糕的社会里独居单身女性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或许如果只是单纯的上下班生活会稍显枯燥,但有了里包恩,便不一样了。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会找乐子的人,我发现他那无处安放的胜负心还很强——有次在我办公桌底下cosplay蜈蚣爬到我膝盖上,却发现没吓到我,反而被我轻轻捏了一下脸蛋就冷漠地无视了(说实话我也差不多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有这些小插曲,上班仿佛都没那么烦人了)之后,他就开始沉迷这个慢慢找我弱点的游戏。
比如我早上起床,有时候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抗拒上班的冲动,赖床赖得久了点,翻过身一睁眼,就会心脏骤停地与一只大蜘蛛对视;
穿着八只脚毛绒绒蜘蛛服的里包恩只露出一张脸。
“再赖床要迟到了哦。”
“……”我的大脑确实顿时清醒了,但过于有冲击感,我的面部毫无表情,“那请你用蛛丝把我缠起来吧,顺便帮我给领导请个假说我被蜘蛛绑架了,手机拿过来用我指纹解锁。”
再者,现在没被人骚扰了,于是有时我午休会到便利店买盒饭,到附近的公园椅子上吃,空气清新,景色优美,还能围观小孩子嬉闹着玩滑滑梯;
这时我刚拿起自带的筷子,又会发现手背上突然趴着一只小青蛙。
我把它放回地面,人家就自己跳走了,倒是一抬头还会看见cos青蛙爷爷的里包恩,站在我身旁,捋着白胡子,笑呵呵道,“看来向太很喜欢你。”
“你是小学生啊。”我吐槽,一边顺手夹了个丸子塞进他嘴里,“向太知道它叫向太吗?”
我看是我给他的工资和零花的饭钱都被拿去买cos服了,所以他没钱吃饭就来蹭我的。
还有一些情况,像晚上起夜上厕所,打开卫生间的门却撞上一身幽灵服,漂浮在半空,抱着个手电筒从下巴往上照脸的里包恩,我只能说我感觉我尿意都没了。
但不上个厕所又睡不着,于是我顶着还有点惺忪的睡眼,把他绑在肚子上的绳子解开,抱了下来,再把这条绳子直接没收处理,打着哈欠一转身关门,才算把里包恩挡在门外,安心如厕。
洗完手出来,我摸着脖子,瞧见里包恩正坐在沙发上脱幽灵服。
困意在脑子里冒着泡泡,我竟然也有闲心呆在原地围观,心想他果然是小婴儿,因为这位宝贝保镖还包着纸尿裤。随后看着他生活习惯非常好地把衣服叠整齐,放到一边,再一件件穿起斑点睡衣,戴上小睡帽。很萌。
我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发自内心地关心道:“你是不是失眠了,要和我一起睡么。”
说着,我在困意驱使下含含糊糊补充。
“我的床还挺大的,你不用老是睡吊床。”我趿拉着拖鞋,懒懒散散摸着肚皮晃悠回卧室,“过来吧,别抢我被子就行……”
可能被我说中,他真的失眠了,我刚躺回被窝里没多久,迷糊地感觉到旁边有什么钻进了被子里、挪动到枕头边,又让我清醒了点。我于是眯开一点眼睛,翻过身,觉得我的保镖可能不喜欢被闷在怀里睡,便只是伸出手,掌心摸到软软的、有点凉的脸蛋,再用拇指轻轻地擦了擦小孩的眼角。
眼皮周围的体温倒是温热一些。指腹下还能感受到眼球轻微的颤动。
“睡吧。”我也重新闭上眼,没什么力气说话,几乎是用气音小声说道。
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被哄睡的,手掌接着往下,找到小朋友的背,慢慢地轻拍几下。
不知不觉,我便自己睡着了。
结果隔天醒来就被恩将仇报,一条简直莫名其妙的大鲶鱼用他的鳍毫不留情地拍打我的脸!虽然不痛吧!主要是烦人!
“懒虫,起床!”小婴儿清亮的嗓音跟魔鬼一样响起,“今天有领导检视工作,要提前半个小时到公司摆拍。”
他不说我都忘了!但起床气在胸腔里如风暴般酝酿,我深吸一口气,眼睛都不想睁开,胡乱地伸手一把抓住鲶鱼的须,半张脸接着埋在枕头里,发出的声音有气无力。
“……静音,五分钟后再响。”
回应我的是这个鲶鱼闹钟的又一鳍拍了过来,直接把我拍得人生无望!
可以说,有里包恩的日子完全不无聊,但一定有那么一瞬间会想就地解脱。不过,从另一方面上看,这位贴身保镖的陪伴感给得相当到位,想到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离职回老单位,我心里还隐隐有点舍不得。
但话又说回来,这种舍不得仅仅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比起想着和别人的缘分结束之后会怎么样,还不如顾好当下。
只是好景不长。
就算我没有专注于当下的想法,现实也会让我不得不着眼于眼前发生的事。
这天,刚休息结束的第一个星期一,我洗漱完,换好衣服准备去上班了,里包恩才从卧室里迈着小步子走了出来。
他今天倒是与往常一般西装革履,没有突然变成一个鬼脸花瓶蹲在我电视柜上试图吓我之类的。绿色的蜥蜴趴在帽檐上乖乖发呆。我靠在玄关边穿鞋子,提了提后脚跟。
由于这个世界一流杀手的状态有点太安静了,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穿好鞋子,蹲下了身,等他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
好像他又长高了一点,是我的错觉吗?
记得以前蹲下来时,里包恩只到我膝盖,现在还超了半个头。
“里包恩?”出于确认的目的,我先叫了叫他。
里包恩稍微抬头,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越过帽檐的阻挡看向我。他似乎也有点不解,沉沉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
“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没睡饱的话就回去睡吧,”我打量他两下,认真说,“最近也没什么危险情况,不用每天接送我下班了。有事我再打你电话。”
里包恩道:“不需要,我不至于连送你上班这种事都做不了。”
他倒是态度很明确,不打算废话,声音听起来也很平静,没什么问题。只是对比他以前精力旺盛到积极cos我空降的上司来检查我工作进度(而且同事还没人觉得哪里不对劲)的程度,现在这种状态都能称之为蔫巴了。
纵然我想尊重他的选择,理智也在告诉我,这情形看起来不能轻描淡写就带过。
我不禁皱了皱眉,伸出手,把他系得有点歪的领带扶正。里包恩的目光随着我的动作也微微动了动。
“我知道你很讲究职业素养,但我也不是会压榨员工的黑心老板。”我说,“给你批一天假,去休息吧。待会儿我打点钱给你,没事了可以去你喜欢的店喝浓缩咖啡……”
我话音未落,正准备轻捏一捏他泛红晕的婴儿肥小脸,没想到紧接着,那戴着礼帽的脑袋却忽然失重般一晃、一歪,手中又是一沉,热乎乎的柔软脸蛋竟然直接贴倒在我的掌心里。
颇为沉重而偏急促的呼吸打在掌根,裹着闷闷的湿热。
“里……?!”
我吓了一大跳,心脏骤然跳得飞快,事发突然,眼见下一秒里包恩的身体无力地将要向前倒下,我只来得及连忙跪下膝盖,另一只手匆匆环过去,好让他整个人扑在我臂弯内,以免直接磕到地板上。
“里包恩?”我再喊了他一声,没得到回应,便把他帽子摘到一边。
列恩不知何时隐形看不见了。不过我此时也没心思顾别的事。所幸里包恩还睁着眼睛,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只是小小的胸膛起伏着,呼吸愈发急促,脸颊到鼻尖烧红了一片。这毫无疑问是病态的。我跪在地上,把小孩搂在怀里,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另一手便伸手拨开他额前几缕濡湿的发丝,用掌心探了探额头。
里包恩发高烧了。
第12章
滚烫的温度从手掌的皮肤下源源不断地传来。我觉得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很难看,毕竟里包恩可不是普通的小婴儿,我甚至想过他可能遭受敌袭,或者哪天突然原地消失不见,却从未预想过他突然生重病的可能性。
检查了身体其它方面没事,我迅速把他抱进怀里。正想往医院赶,却蓦地想到现在差不多是通勤的早高峰,就算打的过去也会堵车,便先赶紧把小孩抱回床上,脱掉他的西装三件套,免得热量散不开,再给他换回薄薄的斑点睡衣,盖好被子。
“先物理退烧……”我从冰箱底层掏出独居备用的冰袋,再抽了条干净的毛巾,想到小孩子退烧需要的注意事项好像和成年人不一样,一时脑抽急得在客厅转了两圈,“先干什么来着,敷额头?退烧药不能随便乱吃……等等!我个傻子。还没量体温。”
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我好久没发烧了,又原地急转了一圈,“我家体温计呢?!”忘了放哪里了!
总而言之,先降温应该没问题。
我用冷水打湿毛巾再拧干,叠成方块,接着在上面放上冰袋,轻轻敷到里包恩额头上。他的呼吸还是又热又急促,脸特别红,而当我坐到床边微微弯下腰,叫他的名字时,那双黑眼睛似乎朝我瞥了过来。
看来是有意识,那我还可以放放心。
印象里,我在搬到这里时有个盒子专门放家庭备用药,翻找了一下,幸好真找到了一个还没拆封的口腔体温计。
我拿着体温计坐回去,甩了甩。里包恩烧得连自主张嘴的力气都没有,我就只能轻轻扒开他的嘴巴。他口腔里不断呼出的灼热气息扫过手指,我用拇指顶起小孩湿漉漉的潮红的舌尖,将体温计放到舌头底下。
趁着量体温的五分钟时间里,我再去烧了点水,装了个热水袋塞到被窝里,让他发寒的脚至少能暖和点。也顺便跟领导请了半天假。都差不多搞定之后,才搬了个板凳坐到床边。
摸摸脸,还是偏烫,不过比刚才好一些了。
摸摸手,和脚一样也在发冷,裹进掌心里搓一搓,应该还能促进血液循环。
最后,我把手伸进他睡衣领口里,拿手背试了试腋下附近的温度,发现不会闷着,便安心地替他理好睡衣的褶皱,掖了掖被角。
这小鬼,之前还说不会掉链子。
不过我也无法确定病因,虽然算着日期快要入秋了,但目前也还没有降温,难道是晚上踢被子着凉了?吃了什么东西?还是魔法婴儿族的遗传病之类的?
只是这回没听见里包恩开口警告我不要乱想东西了。
“……对了,还没吃早饭。”我嘀咕着,抓了抓头发,拿起手机谷歌搜索小孩发烧该怎么办,“这种情况能喂什么东西吗。做点流食……啊,还是赶紧就医吧。”
别看我这人懒,其实我一向把自己身体照顾得很好,已经很久没生过病了。因此我实在没什么经验,更别说照顾病人。
这下真是养孩子体验卡了。
差不多过了五分钟,我拿出里包恩嘴里的体温计,定睛一看,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36.9℃。
这不是正常体温吗,体温计过期失灵了?我飞快抓来刚拆掉的包装一瞅。不可能啊?没有损坏的话通常可以用很久的,我买来充其量也不过一两年吧。
倏地,一道乏力的、低哑的童声响起。
“……不是。”
我放下包装,手掌探进被褥里,握住小孩柔软而泛凉的手。“里包恩?”
里包恩看上去有点力气了。即使脸颊依旧烧着虚弱的红,他乌黑的眼睛也近乎清醒地、平静地盯着我看,与往常的神情一模一样。
“不是真的发烧。”他说。
所以去医院或者吃退烧药都没用。
我听出潜台词,点点头。就算暂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至于擅作主张,只是开口确认道。
“那额头贴着冰毛巾会舒服点吗?”
刚才说完一句话仿佛花了大半精力,里包恩没有答复。我担心着普通的降温措施会不会适得其反,接着补充:“能缓解的话,动一动手指。”
不久,小孩的手指微微一动,痒痒地刮过我的掌心。
我微妙地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物理降温还是有用的。至于为什么说不是真的发烧,就只能先等里包恩恢复过来。
看他那样子应该对自己的情况心里有数,用不着我瞎着急。小婴儿的一只手被我捂热了,我便再伸去搓搓他另一只手。如临大敌的紧张舒缓下来,我总算有心情跟他开开玩笑。
“那你好好休息,我在雇佣童工时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以前隔壁家小孩也老是三天两头地发烧。”我放慢语速,替病人捋了捋他被冷汗打湿的卷鬓发,“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的难处都能理解,算你带薪休假。”
里包恩的呼吸已经没有最初突发时那么急促,但肯定没办法回嘴。我见他这么快就有所好转,微蹙的眉头也慢慢松开,像抓到他弱点似的带着揶揄朝他笑。里包恩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到底是他病了,没有威慑力了,我居然丝毫没觉得后背发凉,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旋即,我想起还要弄点吃的,问道:“你有力气吃东西吗?今早想吃点什么?”
可怜的病患张了张嘴。我把耳朵凑过去。随着闷热的气息轻轻扑洒在耳畔,我听见里包恩说:
“我要吃法国鹅肝马卡龙和奶酪披萨。”
我:“……”
谁家好人一大早吃这些啊!区区员工餐你还想吃个大的!
当然,最后我不负众望地煮了碗粥,把里包恩扶起身靠在床头,拿着调羹一口一口喂,因为吞咽慢,喂了好久才给他喂饱。收拾碗筷后,小朋友已经乖乖躺回被窝里,我把重新拧过冷水的毛巾敷到他额头上,手背贴了贴他的脸蛋:热热的,没那么烫了。
等里包恩睡着,我才感觉到一点饿,随便吃了点速食。
带小孩果然很麻烦,我觉得他病好了之后最好积极为我抛头颅洒热血。当然这只是修辞手法,还是不要真的抛头颅洒热血了,不然我的精神也会受到伤害。
但想了想又算了,我本来就没什么非要他额外为我做的事,雇他只是因为想要人身安全可以得到妥帖的保障。除去雇佣关系,里包恩就像一个神秘又有趣的朋友,我喜欢看到他可爱地笑起来的样子,因此才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
如果可以,他还是健健康康的比较好。
我在床边守了他一会儿,屈起手指,很轻地蹭了一下小孩的脸颊。接着起身到客厅,坐到茶几边打开电脑。
虽然请假了,但工作只会堆在那边,不会少掉。这就是社畜的奥义。
中午,我叫醒里包恩喂了些吃的,就准备去上班了。
毕竟我待在家也没什么事,里包恩又不愿意让我抱他去卫生间上厕所,我也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那就让他自己解决去吧,真不知道这家伙小小一丁点还在害羞什么。我难得如此体贴入微地照顾人,他应该珍惜。
说起来,习惯了脚跟后面跟着个小豆丁,我一个人通勤竟然真有点感到无聊。
到了公司,我回复了几个同事的关心,便坐在工位对着文件和电脑一顿猛干。把材料打包压缩发给领导邮箱后,我捧着温水杯发呆,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还向后看了眼储物柜。
柜子紧闭着。我闲得没事干,打开它看了一眼,只有普通的杂物。
不知道里包恩之前是做了什么机关。
我叹了口气,重新锁上储物柜,同事正好干完活,正伸着懒腰看到我摸鱼。她关切道:“怎么了,叹气容易变老哦。”
“我倒也不年轻了。”
我坐回椅子上,故作轻松地回道,顺带模仿没牙的老人慢吞吞地嘬了一口温水。
同事笑了:“才几岁啊,婚都没结就说老。”
另一边的同事也探过头来,“你真别说,同样的年纪,我以前有个同学已经结婚生子了,但看起来就是比没结婚的要显老。”
“毕竟有了家庭之后很多事要操劳啊……我也不想结婚,只是我妈老催我。”
“我家也是。我前一阵子还被押送去相亲了。”
“诶……好惨。”
听着同事闲聊,我又抱起水杯喝了两口。公司的电脑屏幕散发着无趣的荧光,盯着盯着就神游了。
里包恩现在好点没有呢。
临走前我在他小手机里设了我的紧急联系人,叮嘱他如果恶化了就打我电话。现在手机静悄悄的,什么消息也没有。应该不至于会糟糕到连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吧?
嗯,乱想也没用。按逻辑来,我走的时候,他已经能自己用手肘撑起一点上半身了,说明状态是在慢慢恢复的……等等,万一被寻仇呢?
等一下,不能乱想。里包恩不笨,相反他非常聪明,也很强,我用不着担心这个。
说是这么说,但仔细一想他现在浑身乏力的状态再强也强不到哪去啊。
我挪着鼠标,随意在桌面刷新了几下。
今天早点下班回家好了。
于是,下班前十五分钟我就开始收拾东西。由于我向来是加班大户里的一员,同事还挺惊讶的,问了我今天怎么一反常态。我诚实地表示我家小孩生病了,得赶紧回去照看,她们就了然地说了点希望快点康复的吉利话,接着缩回脑袋继续工作。
我们部门一直都很忙,和领导也有关系。不像隔壁野末前辈带的部门都是准点下班,平时也没什么加班任务。
在心里又默默诅咒了一下上司,我提起包,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公司。
摸鱼时我给里包恩发了几条消息,到现在还是未读状态,虽然可能是睡了一下午,但我心里不免还是会泛起一点点忧虑。路上路过鲷鱼烧的摊子,我略微一想,买了两个咸口味的打包提走。里包恩要是有胃口吃是最好,不想吃我也能直接当晚饭了。
如此一边盘算着,我一边提着袋子赶回家,飞速上楼,拿出钥匙迅猛地打开门,直接与客厅里站着的人四目相对。
“……”
空气凝滞了一秒。
我握着门把手,维持着推开门的动作,因为赶得太急了,缺乏运动的身体还在给我有点狼狈地喘着气。我觉得大概是路上风吹得脸僵,所以我现在才面无表情地木着脸,将手把一松,屋门吱呀一声缓缓靠墙。
站在茶几边的黑发男孩在我开门时转头看了过来。他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皮肤很白,浑身上下只在胯间围了一条白浴巾,头发擦了半干,鬓角蜷曲地打着卷,但仍然有残留温热余温的水滴从发丝滴落,落在颈肩、锁骨,滑过他裸露的上半身。
男孩背后正是敞开的浴室,而他手里拿着里包恩的手机,刚才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以及熟悉的鬓角,后知后觉地感到累,人一歪,肩膀靠在门上缓了几口气,忽然有种在荒唐到做梦的错觉。
但肩上的包与手里提的鲷鱼烧的重量都无比真实。
我万般吐槽欲在嘴边过了一圈,到最后,还是向他展示了一下我手里的食品袋,姑且先冷静地发出邀约:“我买了鲷鱼烧,不是甜口的。你吃么。”
里包恩在我一声不吭消化信息量的几秒钟里已经老神在在地放下了手机,我瞥到屏幕好像是聊天界面。
“当然。”他开口,嗓音仍有点哑,虽然还是像小孩,但变得沉得多,不那么可爱了,“还有,你打算在门口站多久?”
多站一会儿怎么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妖怪啊!
三分钟后,我盘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心如止水地玩手机。
只是除了关注关注维权进度、看看社交平台、刷刷短视频以外,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想玩的。但我依然还是像中学时期在课间摸鱼那样,用胳膊肘抵着茶几桌面,撑着脑袋,手指频繁地在手机各个平台间滑来滑去——明明无所事事,面前还放了袋鲷鱼烧没吃,却一头栽进这种最无聊的消遣方式里。
是的,客厅目前只有我一个人。里包恩去卧室了。由于刚跑回来还浑身发热,我开了风扇,扇叶转得嗡嗡响,渡来阵阵清爽的凉风。
指尖划到聊天软件,我神使鬼差地又点进与他的窗口里。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我下午上班间隙里给他发的两条消息:
【好点了吗?】
【有情况就电话我】
离开公司前,我看了一眼还是未读;现在则是明晃晃地显示着已读状态。里包恩果然是躺了一下午,快到我下班的时间才退烧醒过来,或者说能站起来。而出了一身汗的他决定先洗个澡,洗完出来拿起手机,正好点进聊天框之际,我推开了门。
想到这里,我划出软件,将手机熄屏,倒盖在桌上。彼时,卧室的门咔哒一声响,我便一手支着脑袋抬起眼,古井无波般的心情辨不清是镇静还是干脆摆烂了。
里包恩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西装,一面扣着一颗西服外套的纽扣,一面侧身从卧室走出来。他没戴帽子,头发吹干了,看上去清爽又体面,乍一看就如同一位颇具个性的西洋小绅士,叫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他或许正在哪所公学就读。
小婴儿时期看不太出来,但长开了点之后,他那副南欧独特的五官特征已然有迹可循,初显轮廓。我盯着那张即使稚嫩,却褪去了婴儿肥的脸庞,脑子实在有点无法接受。
尤其是我分明就在今早才抚摸过小孩子饱满软嫩的包子脸,没人跟我说一个下午就没了啊。
里包恩一如既往地坐到我斜对面……的真皮单人沙发上,我看着他那张等比例放大的专座,实在忍不住了:“哪搬来的啊!”不会还有随意调节大小的功能吧!西装也是!
男孩的口吻理所当然:“毕竟我是从蛤蜊魔法世界穿越过来的人。”
“……”我的神情霎时变得严肃,“原来是真的?”
面对我明显偏向于快要信以为真的态度,里包恩却是唇角一勾,反将问题抛给我。
“你说呢?”
鉴于他这个反应应该是想听我推测,我便暂时不去理会他到底怎么知道我的内心小九九的,毕竟我毕业后总是一个人住,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讲梦话,如果是做梦不小心说出来,那就与蛤蜊魔法毫无干系了。
我拿出一个鲷鱼烧,一边把食品袋推给他,一边啃了一口鱼尾巴。酥香顿时充斥在唇齿之间。我咽下一口,随即瞧向也拿起鲷鱼烧吃上几口的里包恩。后者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里,跷着二郎腿,悠闲得很。不用上班就是好。
我说:“你身体没有不舒服了吗?”
里包恩似乎没想到我第一个问题不是直切重点问年龄相关。他顿了顿,才看着我回答:“没有完全恢复,但基本行动已经没有问题了。”
我点点头,“会随着时间慢慢恢复?”
“对。”
“为什么?”
我问完,抓着鲷鱼烧把尾部啃光,细细咀嚼着。
据我观察,里包恩在一些关于自己的大事上总是讳莫如深,不到必要时刻,无论怎么旁敲侧击他都不会直接解释。也许是杀手的生涯令他养成了这种性格,但我也觉得他搞不好是感觉多提自己的事情会显得与人过于亲密,在害羞罢了。
果不其然,里包恩听了我简洁却含糊,按理说可以任他随意回答的提问,却只是再次反问:“你问的是什么?”
众所周知,我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他既然想听我推论,我也乐意配合,因此我吞下一口红豆馅,盯着他,捋了捋思路便打起十足精神,竖起一根手指,说:
“为什么你出现时会是婴儿的形象,却表现得像个能力卓越的成年人……除了有时候的确很幼稚又爱胡闹,”说到这里,里包恩挑了挑眉毛,可我又没讲错,接着道,“但要么是性格使然,要么是你利用婴儿外表取乐的一种方式而已。
“我偏向于后者,至于为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共同生活了一个月,我知道你平时更多是一个冷静、睿智、杀伐果断的人,最重要的是富有责任心,什么事都要用自己的方式做到最好。这样一个要强又时刻鞭策自己的家伙,我虽然确实怀疑过你和普通人类的种族不同,但也不至于认为你是真的天性调皮捣蛋。”
里包恩不刻意捣鬼时,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聆听者,目光自始至终放在我脸上。飞快多吃了口鲷鱼烧,我瞅着他又兀自上翘的嘴角,非常郑重地补充:“我可不是夸你,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那么,假如我的设想思路是对的,就说明有三种可能性:第一种,你是倒过来适应了小孩的形象,而非从头到尾都是小婴儿。否则,很难解释你在我所知的人类社会里能顺利成为如此出色的杀手,甚至曾经干过雇佣杀人的活计。毕竟即使你有万里挑一的对战天赋,也很容易被居心叵测的人当作异类抓去研究;
“第二种,你一直是婴儿,但所在的世界和我认识的这种不一样。在那里,你有成熟的条件可以作为婴儿工作,甚至自然而然地学习、成长、交朋友。结果出于某些原因来到这里。”
我随手倒了杯水喝,不然光吃实在有点干巴。喝了口水,我拿着杯子道:“第三种,你也是突然变成婴儿,但所在的世界和我不一样,同时因此才会变成婴儿。”
话音一落,只听短促而清脆的咔哒一声响,里包恩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开了瓶易拉罐啤酒。我顿时打住,立刻伸手把罐子抢来,“大胆!未成年也不能喝酒,渴了就喝水。”
说着,我把装着白开水的杯子交换着推过去,顺带把我用来烧水的小水壶也放到他面前。
况且啤酒是我买给自己喝的!要喝自己偷偷买!
“那算了。”里包恩也不跟我作对,那只与婴儿时圆圆小小的不同——已经变得颇为修长的手指拿起水杯,自然地喝了一口,“既然推到这里,你更偏向哪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