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认为我是哪一种呢?”
“你想利用资源。但不可能是嫌手里的房子太多,否则随便租出去就行了,何况你本质上还是异世界的人。”
我一口气吃完最后一口面,热汤下肚,身子也暖得多。
保镖顺手递来两张干净的面巾纸。我道谢接来,擦擦嘴。再一侧首,仍然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片被热气糊得泛白的男人。
“要我猜的话,你是因为知道了还有一个曾经的人柱,也就是史卡鲁同样来到这里。既然你都说是‘帮一把’,那就可能只是以星球管理者的身份考虑,想给我这个收留穿越者的普通人一些关怀的福利。就像给内测玩家的礼包一样。”
我边思考,话音一顿,又道:“到底有什么不好直接说的,你是违背良心的事做多了,现在做好事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了吗?”
“……”
川平不过是沉默两秒,里包恩的声音便从右侧无情地响起。
“为什么不讲话,被直接说中更不好意思了?”
我:“是吗?活了那么久脸皮应该没那么薄吧。”
里包恩:“你别看他这样。之前解决阿尔克巴雷诺的问题的时候,本来都有一个可行性很强的方案给他了——”
我听出言下之意,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他还不听?”
里包恩抱着臂,跟我聊道:“他因为主导权会被夺走,感到有损颜面。要不是尤尼出面指不定要发一通脾气。”
“碰上这种领导实在是倒霉。”我代入一下,发自内心地真诚评价。
“他就算做项目也没把所有的事项交代给手下,导致员工那时候还被参战人员骂了好几顿。”里包恩补充讲解。
天杀的,我雷区都被踩了一遍,“莫名其妙。”
里包恩颔首,“是吧。”
川平这才面无表情地开口:“这么一看,和你们吃拉面真是浪费心情。当着本人的面说这些话就不担心惹怒别人么。只要我想,控制你们的意志不过是挥挥手的事。”
我一听,更不敢相信地转头盯着他。
“因为别人把自己做过的事说出来所以生气了?你有点意思啊。”要是我就虚心接受批评了。
“…………”
眼镜反光男抽了抽嘴角。我总觉得有一种叫作后悔的淡淡的情绪开始萦绕在他周身。但大人物就是大人物,依旧稳如泰山,从冷静的面容上根本看不出端倪。
里包恩善心大发地维护道:“都说了他脸皮薄。”
我并不解:“我觉得当上位者还是脸皮厚点好。”
里包恩:“我和你想得一样。”
川平:“你们还想聊到什么时候?”
我沉下心来,板起脸看他,“中介先生,明明是你一开始就搞些有的没的,现在还催上我了?吃完带我们看看内测礼包。”
川平中介可能很想吐槽我的用词,只不过忍住了。也许是待在异世界的时间还不如里包恩长,他的松弛感尚且欠缺。
我在心里这么漫不经心地评估着,余光瞧见一旁穿着西装的杀手。后者已然没了最初的紧绷,坐姿悠闲,兀自低下头,还在拉低帽檐偷笑。
这家伙是不是又有点太松弛了。
第81章
相比起先前看过的三套屋子, 这回我难免审得更严格些。但即使抱着颇为挑剔的眼光看待,也不可否认,川平提供的租房确实是条件最好的一个。
其它都位于人员杂乱的现代小区, 而它则是经典的日式一户建。
没有阳台, 取而代之的是独栋专属的小院子,以丰厚的、生机勃勃的常青绿篱作围墙。
通勤时间不算长, 押金、礼金、水电、火灾保险等等费用也有优惠;隔音好,两间客房, 带一个可以用来储存杂物, 也可以用作住宿的小阁楼。
在客厅角落非常传统地使用了拉绳降梯子的上楼方式。只是空间又矮又窄,小朋友待着还稍显趣味, 成年人上去就会比较麻烦。
我严肃地视察了采光和各个窗户朝向与数量等状况, 依然过关。
进院还带一个小小的停车位。
虽然我没有什么用车需求, 但这块空间就算闲置了, 也能利用起来做别的。
“如何?”
站在空旷的小院里,秋意凉爽,空气清新。一身和服的川平中介随着我的目光,一齐抬头望了一眼装修复古的屋子。他脸上不显,语气倒是如拉家常般轻松, “应该符合你的预期吧。”
我的包已经交给保镖保管。于是轻松不费力地检视一遍下来,两手插着裤兜, 心里有底, 环顾道。
“它的确各方面都不错。”
“那这几个异世界的客人就交给你了。”中介悠哉道。
我稍一挑眉,“我还没说要租呢。”
川平却说:“你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我哼笑一声。转念一想这样有点像被里包恩传染,又平静地板起脸。
“你这边提供搬家服务么。”我问。
川平推卸责任:“这就要问你生性多疑的男朋友了。”
刚从车库钻出来的里包恩并不给面子:“你想错了。我一向听老板的。”
你最好是。我面无表情:“别在我跟前踢皮球。”
因为川平没多少兴趣再在异世界久留, 我和里包恩也觉得自己收拾搬家更好,这个话题便不多纠缠。
剩余的手续更没花多久。
显然, 这位万能的房屋中介对异界、我和退休养老般的杀手的好奇心如同断崖式下降。顺利达成共识后,他效率极高,直接签好保险协议,给我们安排了水电安装等。要不是知道他身份特殊,我甚至会以为这是栋急着甩手的凶宅。
思及退租搬家需要时间,我是打算慢慢来。而川平(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真名是伽卡菲斯)挥挥手,表示自己忙得很。
别的事情委托给本世界的打工人来处理,他则要去环游世界,享受人生。
我见这人乐得当甩手掌柜,也就随他去。
毕竟如果房子后面出了问题,有损的是他的面子。想必川平还不至于在这里出纰漏。并且如他所言,只是顺手帮个忙——就像里包恩说他曾经也帮彭格列打过掩护。因此,我更是没什么好推脱的。能省一桩事求之不得。
晚上回家,史卡鲁躺在地毯上摸鱼,吃零食打游戏。
很快就是新的一周工作日。他手下白天要打工,这小鬼就没法待在外头浪了。
叮嘱了一声吃完得把零食渣收拾好,我便跟他讲起搬家以及伽卡菲斯的事。
原本以为史卡鲁会对伽卡菲斯提供的房子抱有警戒心,结果染着紫头发的小孩惊讶的重点却在于:“什么,那家伙竟然也会做这种好事啊?”
我不免好奇:“你不关心背后真正的房东是他么。”光是从他们口中听到过往恩怨的冰山一角,我都觉得是足够让人半辈子怀恨在心的程度,何况是亲身经历者。
没想到这位不死之身看得很开。
亦或是早就摆烂了。此时一把游戏结束,就没个正形地斜躺在地,一只小短腿屈起,懒洋洋地往自己嘴里送薯片。史卡鲁抬起化着烟熏眼影的眼睑,闻言,略显尴尬地呃了一声,但仍然坚定不移地鼓着腮帮子嚼零食。
“实话说,本大爷大人有大量,早就不把格子脸当回事了。”
小孩挪了挪视线,脸上隐约冒出一滴冷汗。随即似乎觉得这样心虚的模样不够大度,又横眉对回我的目光,急急找补道,“反正他想干什么早就干了!我才懒得计较呢。”
今晚吃家庭寿喜烧。腌制好的猪肉放入锅底煎,生肉粉嫩,不出片刻就蜷缩成熟。锅附近就此形成一块极小的闷热热带,香味扑鼻。油汁轻微溅开的滋滋声响充满长秋膘该有的气度。
我拿着长筷翻两次面,熟了。顺手夹到坐在身旁的里包恩碗里,再夹一片涮涮酱料自己吃。
杀手一边被投喂,一边毫不留情地拆台:“你只是因为在这里安逸惯了,连基本的防备心都丢了吧。”
我专心享受煎肉,裹一层蛋液吃。
还赖着吃薯片的史卡鲁哪受得了这种实话。毛毛躁躁的小孩几乎原地起跳,哇呀呀地申诉:
“我才不是!我可是一有时间就在培训新·卡鲁卡沙精锐战士的,不像你里包恩,谈起情人和以前一样连饭都要让别人喂——噗嗷!”
写着100t的列恩版伸缩锤继而缩回,划出一道冷酷的破空音,紧接着变回小蜥蜴扒在指间。里包恩看也没看被捶得化为纸片黏在墙上的史卡鲁。
“你废话太多了。”他沉着嗓子,厉声道。
我习以为常地继续放下切薄的肉片,再给葱翻个面。
客厅一时只剩温馨的煎炸声。
等史卡鲁膨胀回实体人,颤颤巍巍、灰头土脸地爬回来,想去捡地上的薯片包装之际,我才略为无语地开口。
“再吃就吃不下正餐了啊。你不想吃肉了?”
“唔!”紫发小孩僵硬一瞬,嘟嘟囔囔地迈开腿凑来,“我又没说不想。”
我于是把正好煎熟的肉夹进他迷你的小碗里,“要蘸什么自己蘸。”
史卡鲁:“哦哦。”
小屁孩学我蘸蛋液,豪爽地嗷呜塞进嘴里。旋即相当会给反馈地扭捏捏捏喊好吃,又积极地自己开始放食材。
摆一锅,浇上酱汁焖熟。再一开盖,史卡鲁露出完全被香到的表情,二话不说端起米饭,哐哐火速干了一碗。
我用公筷把挤到香菇与金针菇中间的猪肉卷翻出来些。
正舒舒服服品尝两口,余光却见身旁本来吃得更快的保镖动静全无。嚼着嘴里香喷喷的米饭和肉,我诧异地扭头瞧去,竟然实打实地撞上从帽檐阴影下盯来的,隐隐如同审视般的目光。
碗筷放在矮桌上一动不动。
沉默片刻,我发挥惊人的自控力没有让自己呛住。接着咽下食物,问,“没胃口?”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男人不答反问。
我捧着碗一怔,实在没理解地稍微挑起眉毛。
“我有什么要问你?”
“……”
里包恩好像仔细看了我一眼。随后低了低头,黑底的圆顶帽将他的神情彻底挡住一刹。杀手在此同时轻轻地、很慢地哼了一声。
“是么。”
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应声,便又继续端起碗一起吃饭。
我看着他,仿佛又回到当初听他在公园问“真不知道吗”的时候,如有一枚巨大的问号在后脑勺降临。
一时半会儿猜不到海底针般的男人心,不过在饭桌上追问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不用说还有小孩在场。转过头,史卡鲁浑然不觉地凶猛地干饭,这一口那一口,犹如饿了三天三夜只能啃草的小野人。
不知道某人神秘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我想了想,总之先吃饱。
伸筷子给自己拿了两块豆腐,再打算顺便夹两块熟肉给史卡鲁。
然而连吃慢点的提醒都还没说出口,送到半路的肉就倏地被人截胡:我夹的肉片转眼间就落到里包恩筷里。后者仍一脸风轻云淡,若无其事,手段却极为残忍独裁地把肉送进口中,配饭吃得又香又利落。
我的筷子顿在半空:“……”
在这种事上眼力极好的史卡鲁:“喂!那是老板要分给我的份!里包恩前辈!”
里包恩:“我吃到就是我的。”
史卡鲁狂怒:“岂、岂有此理!”
“哦?我看你是连黑手党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男人低声说着,一手拿碗筷,一手不知何时已然握着把黑黢黢的手枪,“需要我帮你想起来吗?”
“什么?不不不需要,我没有忘!”
小孩越说越没底,有气发不出,只能咬牙切齿地忍气吞声。
他抱住自己心爱的小碗,如同一个深受压迫的紫色团子试图缩到我身边吃完最后两口安生饭。结果黝黑的枪口紧随不放,带着驱赶的架势跟着对准而来。史卡鲁忿忿地坐回原位。
我无力吐槽地夹在中间,怀疑了半晌这里是不是只有我一个成年人。
算了,扒饭。
本想里包恩可能只是闲得没事抢荤的,第二次照顾手短的小朋友时我只夹了素菜,不料又被半路劫走。可怜的小孩敢怒不敢言。我忍无可忍,戳了块裹着酱汤的肉片直接塞进幼稚鬼嘴里。
“邻居家里的三岁儿子都学会主动把糖果让给姐姐了,少跟人家抢。”我说。
里包恩嚼嚼道:“那是因为他第一次藏糖果被姐姐发现,挨了一顿打后学乖了而已。”
我:“你给他家里装监控了么!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啊!”
里包恩:“收集情报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我:“我可不记得有布置这种任务!好好吃你的。”
再喂一口香菇。世界安静。
第82章
里包恩只在吃饭时闹了闹。我盘算着饭后观察一下他的状态, 再回头思考是什么契机让他觉得我会有话要问,但杀手早已恢复成平时的状态,滴水不漏,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喜欢的人表现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特殊情况,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就此忽略。
不过,即使未尝不可直接问, 考虑到刚才简单问了一嘴也没有得到清楚回答,我也暂且先打算有了个自己的答案再拿去确认。
小朋友乐滋滋地开始抱着电视打游戏。表面成年而心理年龄未知的保镖一如既往悠哉地去浴室享受热水澡。
我刷过牙, 就先窝在沙发里, 用手机回了几封邮件。
关于询问和行政对接进度的问题,嗯, 这个不是早就回答过了么, 又一个没认真听汇报的。回复最早要十二月上旬审批才会下来;问手头有没有相应的社内资料, 有, 刚好在手机云端存了备份,发给对方;还有一封来自领导。
看着邮件里写着“急,今晚十二点前要,辛苦了”之类的鬼话,我麻木地再读一遍要求, 表示收到,放下手机。
转而抱起笔记本电脑, 开机。
将诅咒化为牛马的动力, 接着以强行运转吃完饭后本该休息的脑子以及突破手速极限的毅力,二十分钟搞定材料。
点击储存,放进定时发送。
设置一个半夜十一点四十分左右的邮件递送时间。
我这才合起电脑, 半辈子都不再想看见它似的塞回包里。想到过了今晚又要上班,心如死水无澜。再一抬头, 看见坐在电视前,捧着游戏手柄正打得慷慨激昂,不用工作还不需要担心自己哪天突然猝死的小鬼。
脑内一瞬间天人交战。
双手交错握在胸前的小天使冷静道:宏观而言,身为大人努力当牛马,正是因为要成为推动社会运转的一环。我们这样辛苦,也是为了孩子们从今往后始终能无忧无虑地玩乐啊。
捏着三叉戟的小恶魔戳着我的脑袋:牛马就牛马了还谈什么为了别人,自我洗脑!可笑!要不是工资待遇丰厚你会挤破头皮来这里工作吗?不会啊!如果是富二代你会勤工俭学边读书边同时打三份工吗?不会!一切都是因为人不得不活,多少人辛辛苦苦一辈子累得差点死掉或者已经无人知晓地悄悄死了,却只是为了苦完后能活得更轻松一点。工作就是狗屎!
小天使仍然静静地呈祈祷状:这是社会制度发展不完善导致的问题,而不是工作本身的问题。工作理应给人以珍贵的成就感,也应该能让人在工作的过程中发掘自身的价值、思考人生的意义。
小恶魔更用力地戳我的脑袋:给人成就感的工作是工作,会让人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救了的工作难道就不是工作吗?工作就该一视同仁地视作垃圾!来吧,辞——
我挥挥手拂开杂念,宣布两个都有道理,但目前辞职更不可能。我还是很喜欢赚钱的。不用说有家要养,理想也需要资金支持。
钱啊,绕不过去的魔窟。无数人钻进去试试深浅,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捏捏泛酸的眉心,我伸个懒腰舒展倦意,随即又缩在窄却柔软的沙发里瘫下来。
游戏的打击音效与热血背景音富有节律地鼓动着。
明天不用早起的家伙真好。
天花板的暖灯晃眼,如失温的火光般狡黠地燎着眼皮。我微微翻身,把脸埋进臂弯,披散的头发便从耳后随之垂落在颊边。眼前这才安详地暗了些。我漫无目的地想:真好,真羡慕。
游戏机和电视还是我的呢。都给我等着,哪天我占有欲大爆发……
等一下,占有欲?
几个复杂繁芜的念头闪过脑海。线索成形,被不小心忽视的细节重新铺开。
里包恩之前莫名不说话,难不成是出于某些原因而顾及我的心情?
我一时认为不可能,又好像没什么不可能的。人类的感情那样浩淼,最扭曲的爱却是想要被爱,最阴郁的占有欲则是渴望被占有。
即使形式上会有差,内核也大同小异。
希望里包恩能留在身边的感情当然同属于占有欲。但磕磕碰碰十几年过来,这些涉及控制的欲望早就被磨得没力气,就算有,也称不上执着:不属于我的到死都不会是我的,该属于我的伸出手就能落在掌心。
并非不争取,而是实在得不到就算了。
到头来,要是为太多身外物而神伤,日子只会越过越糟糕。毕竟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正如我一开始不在意里包恩如何,后来却想要交个朋友,再后来做梦都会梦见他,手想牵一牵,脸想捏一捏。
以至于我偶尔会觉得奇妙。原本应当无关紧要的人,到最后怎么能连一颦一笑都叫人感到这辈子好像都再也忘不掉了一样。
里包恩也会这么想吗?
从平时的言行举止里就能看得出他是个掌控欲很强的家伙。或许从事相关职业的人多少都不能免俗。不仅如此,还相当要强。我那种实在不行就开摆的观念肯定是不能直接套到他身上的。
但他其实又很少真的发过火。准确地说,是基本没有,最多是烦、不高兴。我见到的这人在我面前露出过的最冰冷的脸色,还是在游轮抓凶手那会儿。
世上大多愤怒的情绪实际上都来源于人的无能,亦或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而里包恩赫然是一副什么都能做得很到位的模样。
说脾气差吧,却不介意被吐槽(相反还很乐意制造槽点),真做起事来靠谱稳重;说脾气好吧,那也太夸张。毕竟他一不顺心就不爽地要去祸害别人,老是把快乐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
总而言之,这位异世界的男朋友会有很多小情绪,但偏偏又是个成熟的情绪管理大师,稳定得很。
一个真正控制欲强的人,控制的对象中自然包括自身的心态。
至少现在我是想象不来他能有什么失控的时候。
所以在他的视角看来,我可能会因小孩无心抖露的话而不开心也是理所应当,关键在于不是他自己告诉我过去的事,更不是我主动询问的,而是另一个不妙的情况——从别人嘴里得知。
如果跟我立场调换一下,里包恩恐怕会要么直接搞明白,要么秋后算账。
这么一想,我应该没什么事情有隐瞒他……倒不如说根本没什么好瞒的吧。
意识走南闯北地漫游着,丰富的、接连不断的游戏音与按手柄声愈渐模糊,远远地向不知名的地方飞去。身体沉入沙发。手指的知觉不再清晰。攀附在眼周的困顿量不出有几斤几两。
仿佛只不过是闭了闭眼。
再迷迷糊糊地找回意识之际,率先感受到的是脸侧发丝的触动。
没料到躺着休息一会儿会忽然睡着。灯还开着,游戏声却没了。我有些茫然地稍微睁开眼,正好撞上里包恩低垂的黑色的眼睛。
保镖早换好了睡衣,此时蹲在沙发前,正对着我半趴在手臂里的脸。
一只手搭在坐具边缘,另一只手捋开我眼前微乱的碎发。我臂膀有点发麻。没太多力气,慢吞吞地挪了挪保持不知多久的蜷缩的睡姿,那宽厚、温热而干燥的手掌便抚上脸庞。
拇指指腹不经意般蹭过下眼睫,痒。眯起眼,脸又被捏了捏。
“要睡就回房间。”他说。声音比平时要轻。
我用鼻音嗯了一声。
也许是趴着睡得有点缺氧,肺腑牵连着呼吸都又闷又沉,四肢欠缺舒展,心底深处涌起一种想把自己拧成麻花并哼哼怪叫几声的冲动。
我忍住了。作为平替,只阖眼抱住里包恩的手,用鼻尖和脸颊蹭蹭掌心。
能嗅到一丝沐浴乳的淡香。
结果某人仗着手指长,轻松碰到我的耳朵。耳垂随即便被揪住,“懒虫。应了就起来,别赖着。”
我再一瞧去。男人脸上不带什么表情,神色却在柔和的灯光下令我想要拥抱。
于是我听从本心地,讨抱抱地伸出两只手臂。几乎就在下一秒,脊背传来环搂着托起的力道,我顺势直起上半身,抱住杀手的脖颈。紧接着膝弯也托在谁的手掌里。
当被稳稳地抱起来时,我才想起忘了什么。
“不睡了,”我趴在保镖颈边嘀咕,“还要洗澡,我不想明天更早爬起来洗。”
称职的代步员工有求必应,抱着我往浴室走。
出租屋配备的浴室本就不大。里包恩小时候用着迷你小浴缸倒还不占地方,但越长大用得越宽,如今几乎霸道地占了一半的区域。我的搓澡凳都不得不腾空间给它。
不过浴缸的主人上位当男友后,他的浴缸我也能用,因此我勉强允许它可以留下来。
进浴室,被放下来,坐到浴缸边缘。我拿手背揉了揉仍然颇为泛酸的眼睛,一边借着雇主名头毫无负担地使唤人:“没力气,帮我拿一下衣服和浴巾。”
旋即,懒散地打个哈欠的功夫,保镖就任劳任怨地拎着衣篓和一条干净的浴巾往返回来。
我坐着没动,看着里包恩把衣篓放到角落,浴巾挂上挂钩。心想勤快的男朋友果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线。“谢谢你。”我是具有良好品德和礼貌的老板。
“不用谢。”里包恩大方道。
我等他离开。后者却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浴室的暖调光线即刻映出小臂肌肉流畅的阴影曲线。紧接着,男人摁着门把手,咔哒一声推。
门关了。
我安静地注视着没走的人,两秒后反应过来,蓦地清醒不少。
“你干嘛还待在这?”
里包恩:“不是你说连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我:“我是懒得走没错,但是洗澡的力气还是有……等等,你出去!我不用帮忙了!”
里包恩:“做我们这行的也讲究送佛送到西。”
杀手靠近两步,我退无可退。没坐稳就不小心滑坐进浴缸里,眼疾手快用手撑了一下才没撞到哪。一抬头,里包恩已然俯身欺来,一手撑在浴缸边,挡住了大半灯光。我近乎笼在暗色里,腿弯还挂在边缘。
他另一只手把淋浴头放进浴缸。竟敢未经允许就放水。
我还穿着衣服啊!
“佛说不用送就不用送了好不好。”
我最后吐槽一句,支在浴缸底的掌心碰到水,顿感不妙地想起身。然而没有一个妥当的发力点。干脆努力维持冷静地绷着脸,拽住里包恩的睡衣领口,瞪去一眼,“让我起来!”
不料却方便他低头吻下来。
淅淅水声不停歇地流淌,不时温热地溅到身上。打湿衬衣,柔软的布料吸饱了水,又难捱地紧紧贴着肌肤。连呼吸与亲吻都潮湿一片。
单人用的浴缸要塞下两个人太挤。我哪都伸不开手脚,更何况两腿还被里包恩的腰隔开,要发力也只能缠着。
水面缓缓漫上,热气升腾。我在漫长缱绻的湿吻里感到发晕,因而本能地抱紧他的肩颈。但随后察觉到有谁湿漉漉的手推起衣角,理智狂敲情感,我别过脸反抗。
“不要玩了。”我揪住里包恩后脑勺的发根,后者却又亲到脖子,“客厅还有人。”
里包恩闲暇之余抽空道:“你安心,早就没人了。”
我立刻明白并无语,“又是怎么惹到你了?”
“我出来看见你在沙发上睡着,”杀手总算抬起头。水声混动,调整了一下姿势。我得以坐到他腿上换取重心,但仍然被浮力动摇地包裹着。“那家伙却还打算熬夜玩游戏,就顺手帮你解决掉噪音。这是工作。”此人好心声明道。
“那史卡鲁现在在哪?”
“谁知道。哭着去找手下了吧。”
“虽然不会死但也还是在意一下人家的下落好吗!不,我没同意你继续。水满了可以关了,不然这个月水费你交……而且这里没有放——你什么时候偷偷放一盒进来的啊!”
抛开小插曲不说, 有人帮忙搓澡确实效率高得多。
只不过无论是我还是他的头发都被打湿,又多花时间吹了头。某人还换了身睡衣。我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感到肩头冰凉而濡湿的缕缕发丝被捞起, 股股热风涌过耳畔之际, 才忽而想起还有事想问里包恩。
莫名被那么打断一下,困意再次坚持不懈地冒起泡来。
我连打了两个哈欠。
邮件显示定时内容成功发出。我最后确认了一遍材料没出错, 便切出界面,刷了会儿新闻趋势。头发没过多久就吹干, 稍显蓬松地随风在脖颈边打着旋。
好像由里包恩帮忙吹头的时候总是干得更快一些。不知道是因为我作为被伺候的一方太享受了, 还是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技巧。
所以自从发现这点之后,我平时洗完头看他没事干就会把吹风机塞过去。该员工也从没拒绝。偶尔我自己吹头发, 边吹边单手看文件, 里包恩则会相当自觉地凑过来揽活。
对此, 有次他拿走手里的电吹风时我还开过玩笑:“天天说我懒, 你这样不是会让我越来越懒么。”
“我是说了,但也没指望你违背本性变得勤奋。”里包恩回答。
我:“因为我不是学生?”
里包恩:“你这么认为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