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可是很可怕的东西。”
彼时我低头翻邮件,随口调侃,语气平常地闲聊着描述假设,“要是没了你我怎么办?累死累活下班回来, 心想,今晚不洗头不行了, 洗完后却丧失了吹干的动力。于是等着它自然风干, 没想到不小心睡了过去,隔天起来不幸感冒。这样的话你得负四分之一责任。”
这当然只是揶揄。生病不仅上班很麻烦,还要花钱买药, 吃喝都得忌讳。我已经照顾自己很长时间,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顾不上。
里包恩明显也听得出来, 平静接梗:“那就有点糟糕了。”
“是吧。”我漫不经心地开口,“医药费你得摊,工作也要帮我分担,里伯山君。如果你刚好人在国外,我给你打电话就要买当天的机票飞回来赔罪。”
里包恩似乎并不当一回事:“嗯,行啊。”
我从手机里仰起头,“你的吐槽功能被格式化了吗!不要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搞得我像真的玩职场霸凌一样!”
保镖却正好关了吹风机,站在背后抬起我的脸。我只觉得脑袋斜靠到他怀里,一个倒反着的吻便落在嘴唇。
“前辈都说没我不行了,”男人心情很不错似的翘起嘴角,拿原话来堵,“我总要有所表示吧。”
我只是开玩笑当当压力怪而已!一般听到这种假设的反应不应该是感到棘手、霸道,吐槽“那你还是别养成这种习惯”或者“自己懒成这鬼样关我什么事”吗。
这家伙去做漫才的话戏路很窄啊,最多负责装傻。
回想至此,现实里的电吹风也恰巧一关,客厅霎时没入针落有声的宁静。
史卡鲁果真已经不知道被丢到世界哪个角落去。我打电话,小孩的手机铃声却嗡嗡地在沙发缝里响起。连联系方式都没带在身边。
希望在外面不要又被光速网球打晕了。
虽然处于无比好睡的时机,但我仍然打起精神,收拾完搁在茶几上的纸质文件后关灯,钻进卧室。
先一步回房的杀手照常坐在角落临窗的小书桌边。
摆在桌面的手枪又多了一把。到底什么时候买的?不过也可能是他自己组装着玩。
我拖来另一把椅子,挨着坐到他右手边,换来后者扭头瞥来一眼,似是略感意外。毕竟我从最开始就对他这些小活动没什么围观的兴趣——起初是觉得与我无关,后来是不想打扰,而且各做各的事挺安逸的。到现在则是因为见怪不怪,反正只是普通的护理。
但这位同桌还是慷慨地移了移椅子,让我坐近。膝盖几乎能碰到膝盖。
除却他目前拿着的,桌上还有型号各异的五把枪。由一条用旧的、留有几片擦不掉的油脂印记的毛巾垫着。边上是棉签、纸与几小瓶清洁剂与枪油。
我探头瞧了瞧,“我能动吗?”
里包恩正把手头枪支的套筒卸下来,“随你。右手边第一把有子弹,你把保险打开,击锤拉下来就能玩。”
“明天得上班,我暂时还不想被警察找上门。”
我冷静吐槽,拿来长得最帅的一把研究两眼。
杀手抽出一根棉签,随即转头往这一看,讲解道:“双动左轮。一次能装的子弹太少,也没办法带消音器。我用得不多。”
它枪管漆黑,握把则呈现出色泽醇厚的红木色,在几乎全黑的枪伙伴里独树一帜地突出一股潇洒的精致感。
掂了掂重量,还有点沉。
我想了想,“左轮最有名的好像叫蟒蛇?”
里包恩说明:“柯尔特蟒蛇。这是史密斯威森M29。”
“哦,好帅。”
“你喜欢就送给你。”
“我要它用来干嘛啊!不需要!”
杀手专心致志地上油,一边接话:“我待会儿教你怎么用。”
我:“你是不是又无视我了。而且家里没有可以练习的东西,你住脑。”
玩射击又费钱又耗精力。帅是帅,有机会的话我确实挺想业余玩一玩,但兴趣总归没那么大,活在法治社会用处也不多。
把左轮放回书桌,身旁传来里包恩慢条斯理的嗓音。
“你的准头很好,浪费天赋就可惜了。确定不练练?”
谁知道练好了哪天会不会被忽悠去加入彭格列啊!
我对这个套路花样多的黑手党HR不抱丝毫信任。左手摆出简易的枪的手势,食指当枪管,指尖隔着睡衣布料抵住他臂膀,认真威胁。
“练啊。说,你还有几个情人?”
里包恩装零件的动作一顿。
没等他开口,我保持手势接着道:“吃饭的时候你是觉得我会问这个吧?”
一旁窗帘拉得紧密,瞧不见户外的月色,一片静夜中却仍能听见居民楼下偶然传来的汽车关锁的声响。
我看见里包恩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随着几声脆响,他花了不到两秒就把刚才磨磨蹭蹭装半天的枪完全组装好,旋即屈起手肘搭着桌沿,侧过头。那双令我熟悉无比的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过来。
“你当时可不像在意这些。为什么又想起来了?”他问。
“因为我在意你的反应。”我说,“所以不希望你以为我不在乎你。听到史卡鲁提起这个的时候,我确实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连我都有前男友。你以前总不可能一段都没谈,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才是没什么好问的,过去的都过去了。”
里包恩:“是喔。”
我:“不过既然说到,我就直问了。”
食指戳得用力了一点。我对上保镖隐约浮着笑意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说:“你们那边的‘情人’指的是恋爱还是包养走肾的关系?”
“你要说意大利那边的话是都有。”
“你有过几个?”
“四个。”杀手对答如流。
“……”我跟他对视片刻,真诚地表示,“比我预料的要少啊。我认识的一个同学光是在大学四年就换了十二个对象了,集齐了每个星座,后来人送外号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转世。”
见过大风大浪的里包恩很是从容:“我差不多也认识类似的家伙,他每天闲着就在街上搭讪女士。”
“这些人哪来那么多感情和精力。”
“不知道。”
我扳回话题,再用枪头(食指)戳戳,“情人都是你在变成婴儿前交的吗?那岂不是过了很久。”
“不。”杀手悠哉地任由我威吓,“黑手党最强的婴儿的名头可是很响亮的。”
我:“别跟我说是在婴儿时期谈的。”
里包恩:“和你猜的一样。这很正常,新奈,每个人的癖好都不同。”
我大骇。没心思再比枪,一把揪住男人衣袖的料子,“什么鬼啊!三藤小姐喜欢的那多少也是快成年的男生,恋-童-癖恋到婴儿到底是什么心理,完全是犯罪啊!”
“黑手党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物,当然不会在意这么多。”里包恩被我揪着说。
“你作为被恋的童难道一点不舒服都没有吗?!”
“我靠的是人格魅力。”
“又自夸上了!”
好在我接受能力良好。虽说听起来诡异,但异世界都有一路狂飙的科技和玄幻设定了,或许那边住民的道德感真的没那么强烈。
我心情复杂但总体平静地松开手。
没来得及收回,手背又被人捉住,拉近去看。我也随他不知干什么无聊地开始研究我的指甲和指节。
“你们公司规定一点饰品也不能戴么。”像是闲着一问。
“没有硬性规定。要戴可以,得体就行了。”我回答,“我只是嫌麻烦。以前戴过手链和戒指,要么感觉热,要么戴久了硌人,摘下来又会忘记戴回去。”
说着,我顺势伸去,再次轻轻捏了捏男人的脸颊。在他看向我之时严肃地开口确认:
“然后呢,你是把我当情人,还是正经的恋爱对象?”
我心里是有答案的,只是以防万一异界又异国的观念不一样。
里包恩肯定也知道我是带着答案问问题,因而面色不变,握着我的手背偏过头。掌心触碰到温热柔软的嘴唇。在此期间,杀手稳重的、探究般的视线始终没从我脸上移开。
他低声反问:“如果是前者呢?”
我盯着里包恩。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看着他的眼睛说出那些话。
于是,思忖须臾,我挪开目光。一面望向淡色的窗帘,一面坦诚道:“那我要和你分手。因为我是抱着今后都想和你度过的决心选择和你在一起的,如果你并不认真,这段感情不对等,最好是及时止损一刀两断。我不想耗着。”
否则我是没那么多精力还要花时间调整状态,用平常心面对这个人的。
话落,我稍微皱起眉头,用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抵住下巴,思考可行性再补充。
“总之,就先把联系方式都删除拉黑。正好我已经没有雇保镖的需求,川平那边也提供了另一个住所——我还会住在这里,你暂时不回或者回不了原世界的话,就能先住到那边。史卡鲁也一样。我就不帮你搬东西了。不过考虑到离得不算太远,我需要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有事也别找我,不要打我电话,我也不会接。反正我想你应该什么事都能自行解决。
“最后避免睹物思人,白白浪费时间来伤心,我会把和你相关的东西扔掉或者换新的。”
想了想没其它疏漏,我重新抬头,“分手基本都是这样吧。虽然知道有的人会和前任好好相处,但我是分开就该是陌路人的一派。”
对上视线,话音蓦地戛然而止。
我接着难以置信地吐槽:“那样看着我干什么,不是你先问的吗!”这时候露出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我可不会哄啊!
邻座同事的问候声颇为迟疑地,关切地从头顶传来。
我像学生时代熬夜温习回校后不省人事地倒在课桌上补觉一样,抱着电脑包趴在工位。视野沉浑地陷在臂弯和包上, 眼前一片疲怠的灰暗。
听到关心, 勉强动了动手指头。“没事。”我说。嗓音发闷得仿佛灵魂分离。
隔壁:“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早……这是怎么了?”对座的同事也蹭进办公室,无精打采的声音由远至近, 紧接着是把包和外套放到椅子上的窸窣响声,“我们工作狂新奈前辈又通宵写材料了?”
我心如止水, 慢吞吞地支起上半身。胳膊酸, 伸一伸;头沉,两手撑着额头揉一揉。
“这种称号的殊荣我还是承担不起的。”
“没生病吧?”隔壁问。
“放心。”
“要不要帮你接咖啡续命?”
“我跟你一起去。”我拎起水杯, 调动几欲萎靡的精力站起身。
本来睡眠不足就容易手脚酸胀。如果不适当活动一下, 一屁股坐到下班结束只会更浑身没劲。
摸去茶水间。
一大清早没有特别多的人。茶水间和员工食堂相连, 宽阔敞亮, 与装潢简约的休闲餐吧无异。整面落地窗清透而干净,胸襟宽广地送来东京秋日萧萧的楼景。
等待咖啡机冲泡的时间里,我倚在吧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同事闲扯。
“我再也不想和财务打交道了。”
她扶着桌沿,面朝咖啡机叹了口气, “又不爱理人,又搞职场鄙视链, 每天见他都像自动欠了他钱似的。我也只是个打工的好不好?”
我眺向窗外, 一边接话:“正常,那家伙就差把东大本硕连读的名号贴脸上了。”
“真的真的。”同事顿时严肃地望过来,深有同感道, “有次下班碰到他,非要跟我聊, 没说几句话就问我哪个大学毕业的。我说庆大。他就露出一副很高深莫测的笑容,说什么要加油哦之类的。”
“某种意义上说很好懂。”
“这倒也是。”
咖啡泡好。
同事接上一杯,率先捧着杯子抿一口。
“啊,小新奈。”她似乎忽地发现什么,“你的脖子受伤了吗?”
热乎乎的咖啡裹挟着馥郁的、微焦的坚果香。我直接接满,想当水喝一大口,但目前还有点烫。于是只是暂且一手握着杯子,一手闻言摸了摸颈侧。
衬衫与西装外套的领子已经足够挺括,创口贴却仍然遮不住地露出一小截粗糙的边角。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小小啜饮一口加了方糖的咖啡。
“嗯。”我说,“被猫挠了两爪子。”
转身一起悠向办公室。
同事:“诶……疫苗打过了吗?”
我:“第一时间打过了。”
同事:“说起来最近野猫抓人的事件也不少,喂猫的时候真要小心点了。”
我:“是啊。不过野猫最好是不要去喂吧。”
她笑了两声,轻轻屈肘拱拱我的手臂。
“因为被挠了才转变想法吗?”
“差不多。”
我和她前后脚地绕回工位,语气在漫不经心之间略显无语,“真不能一时觉得猫可怜。”
同事鹅鹅笑着坐下。
把靠椅拖近些,我把装着咖啡的水杯搁到一旁,点点鼠标。刷个新,戳开工作邮箱。坐直了腰又隐隐地绷紧发沉。
只好放弃良好坐姿,半靠向椅背。
再回想起前夜某人故意示弱的神情,心情雪上加霜。
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发现一些招数对我管用的。可即使理智能判断出心思多的男朋友有时候可能在演,情感上也总是会莫名心软。
要知道,一开始我还实打实地有点生起气来。
里包恩本身长得就眉眼凌厉,听完我的话,不知是不慎代入了还是哪里不高兴,冷锐的神色几乎称得上阴沉。
这些当过雇佣杀手的人,似乎连注视都像晦明不清的低温的牢笼。饶是仅有瞬间我也感到后背一寒。何况被攥着的手紧得要死。
想抽出手,挣不脱。又被拽得竟然都有点疼。我当即不舒服地沉下脸,用态度表明没跟他开玩笑,“放开。如果你只是把我当情人,这样处理有什么问题?”确定清楚不是不就好了?
桎梏着手的力道立刻温和了些。我于是也没有抽开,反牵住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指腹摸到粗粝的茧。
“没有。”
“嗯?”我歪了歪脑袋看他。
“我是说,你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里包恩的目光随着我的动作绰约一烁,泰然自如,仿佛刚才那副谁要是不长眼来惹他就约等于送死的模样只是我的错觉,“换作是对别人,我说不定还会全力支持。”
我:“是对你的话就不一定支持了?”
里包恩一哂:“不需要再讨论这个前提不成立的假设。我和你的决心没有什么不同。”
男人话音未落便拉着我的手凑近。
本就是促膝的距离,稍一靠近就会碰到腿。气息在咫尺间相缠,连眼睫垂下的弧度都暧昧,偏偏若即若离得显得引人怜惜。
他没什么表情,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眉头却微微低蹙,含着不易觉察的委屈似的,嗓音又沉又轻缓:“新奈,你不能这样无情地对待我。”
“……”
脑海里陡然闪过“有点萌”,“又在演”,“但还是很可爱”,“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可明明是这人先凶的”等等转瞬即逝的杂念。我清醒且冷静地与他相视片刻。
没撑住,放软了语气。
“我哪有这么对你呀?”又不是真的。
我小声驳回,在紧随而来的几个断断续续、摩挲得细碎的轻吻里寻着空隙说话,“你都说和我一样了。我也不想你离开我身边,怎么会真那样做。”
“喔。”里包恩应声,侧头吻到耳朵,“你保证?”
分明是在讨说法,口吻倒是透露出某种示弱的信号。我一向很在意恋人的安全感情况,便忍着耳畔发麻的轻微的痒,心也软地肯定:“我保证。”
“你不会不让我见你,不会不接我电话?”
“嗯。”
“我想听你自己说。”宽厚的掌心不知不觉从侧腰探进睡衣里。
我顿觉头皮发紧。忙扯住保镖的手臂,却仍是没拦住走势。只好在呼吸变得不稳前勉强纵容地开口:“好了,我不会不让你见我。”
眉角印下一个奖励般的吻。
“我给你打电话呢?”里包恩问。
“我都会接的。”我有点受不了,稍别开脸,脑袋抵在他肩前。第二个辨不清是奖励还是鼓励的亲吻便亲昵地落在发顶。
随即听见有谁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喟叹地夸着做得很好。
我不知为何有种被骗的错觉。之所以说是错觉,是因为我能感觉得到里包恩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都是真切地想要得到答案,想要提出要求后被满足;然而这种错觉一直延续到后半夜,以至于几乎成了真。
每每想要终止,总会被反复确认会不会离开、为什么要拒绝、我的承诺里究竟几句真几句假。为了好好地回答并保证,放任一次。之后就不得不接着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我狠下心决定推开。却又不料在炙热而混乱的拥抱里撞见他皱起的眉头,等待着的探求般的眼睛。
那片鸦羽般的漆黑常常在动情时闪烁着令人心意缭乱的光采。彼时则毫无道理地,更大方地向我敞开它的隐秘的脆弱。
因此,推阻的手反而神使鬼差地抚上里包恩的眼睑。很薄,鲜活地发热。他的睫毛近似轻颤地刮过手指。我就如平白无故地抚摸到某个人柔软的弱点,忽然发觉他好像也会变得不堪一击。
于是心口飘乎。那是一种连绵不绝的不舍得。
只是后来我更认为是鬼迷心窍。
犹如被海妖蒙骗的粗心大意的水手,我到清早被叫醒时才意识到大事不好:熬夜赶材料就算了,好歹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做。结果这回睡没多久就要爬起来通勤则是涉及纵欲过度。
这也罢,谁都可能有美色误事的时候。但艰难地磨蹭去洗漱时看到镜子,我觉得我再怎样也没办法原谅罪魁祸首和几个小时前的自己。
早先就说好领子挡不住的地方不可以留痕迹了啊!之前还很遵守规矩!
我无波无澜,刷牙洗脸,整理着装。精神充沛的保镖贴心地递来一条创口贴。我毫不客气地接过,踩了他一脚,然后一个早上都没搭理人。
自打一开荤后频率就越来越高,我已然深感疲萎。
哪有社畜能受得了这种军训。今后起码大半个月我都不可能再有任何过分旖旎的想法。
中午也把里包恩打发走,自己找波岛买便当吃。
午休半个小时。下午怨气冲天地对着电脑死磕,中途吃了高木出差良心发现后带回来分给部门同事的大阪特产。
一吃别人的就没好事,临近下班被组织着叫去开了一个小时的会。
回办公室再加班。
我一如既往提前告知了里包恩不用来接。天一黑,在灯开得无比亮堂的部门里忙活了半天,终于估算着能回家的时候听见同事略显兴奋、难掩惊讶的招呼声。
装好文件回过头。穿着条纹西装的男朋友赫然出现在门口,维持着敲了敲门的姿势,另一手里提着一只礼品袋。
“友寄前辈。”他礼貌地说,“我看到你们这里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我平静地看了他两眼,在加班战友们的众目睽睽下走到门前。
“前辈还要多久才下班?”
“马上。”我看向里包恩手中的袋子,“这是什么?”
后辈坦然道,“送给你的。”
淡金色的礼品袋,不算大。我打开一看,里面还装着一个厚实、精致而颇为细长的盒子。
是手链。
第85章
带点慰问品还说得过去, 没见过几面、只在一开始短时间共事过的后辈主动上门送饰品,个中含义就难免显得微妙了。
鉴于男朋友在外人眼里只是保镖的身份,甚至有种诡异的偷情感。
严肃严肃。
我下意识扬起的嘴角又勉强压了回去。
虽说同事们不一定知道送的是什么, 这个小礼品袋的派头一看也不便宜。然而正当我想当面婉拒并暗示某人别乱来之际, 里包恩如变戏法般再次掏出两大个鼓囊的环保购物袋,其显眼程度不亚于上课上得昏昏欲睡的期间老师突然从讲台下搬出两箱零食。
我:“……”哪来的?
“很感谢当初各位前辈的照顾和欢迎会。小小薄礼, 不成敬意。”这位深谙人情世故的暖心后辈如是说。
办公室后头那些加班到幻灭的社畜肉眼可见地找回了失散的灵魂,听取满堂“咦”、“诶”、“我们也有份”、“真的假的”声。
我瞄到从环保袋里冒出头的鱼糕包装, 也霎时来了点精神, 横扫疲惫,“吃的?”
里伯山道:“正好去宫城出差回来。”
从容得我都要信了。
把小礼品袋挂到手腕上, 我率先接过其中一袋, 拉开两耳掂手, 低头一瞧。
满满当当, 基本是鱼糕、柚饼子、米饼仙贝等等知名的当地特产,但也混了一些寻常可见的巧克力、曲奇或大福之类的零食甜品。从办公室人数来看分量正好。
与此同时,同事们也丢下手头的任务。有的凑到里包恩身边攀谈寒暄,有的又挤又扒地趴到我身后伸脖子看。
惊呼与感慨声四起。
“啊,这个超好吃!我之前去找朋友玩的时候吃过!”
“包装好可爱~”
“我饿了, 我真的饿了,分我一点。大家都有份的对吧?”
“够义气啊里伯山君, 我要哭了……”
一个个越激动越挤, 越挤越往下压,仿佛有无数只叽叽叫的猴子围在我背上打架。我眼皮一跳,迫不得已地出声维持秩序:“重死了, 起开啦。让我挪个步。”
跟里包恩一块把环保袋放置到最近的办公桌上。呼呼嘻嘻的猴们便一边道着谢,一边紧随其后涌来分食。
我眼疾手快地拿出两包大福。
邻座同事立即检举:“新奈好狡猾, 我刚也想拿的!”
我哼哼一笑,“拿到全凭本事,你手里的也给我。”
同事:“才不要嘞!凭什么!”
我:“凭我看到了就是我的。”
同事无语喷笑:“什么强盗逻辑啊!你跟谁学的?”
我伸出魔爪吓她。后者小声地尖叫一声,把战利品抱在怀里一溜烟逃出我的射程范围。
这波时机正好的慰问瓜分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最开始的小袋子混入其中,没什么人关心;但某些同事试图怂恿里包恩晚上再一起去喝酒的时候,仍是有人朝我挨过来,揶揄说大家是不是沾了友寄前辈的光,才收到新人的礼物。
“别想太多。人家自己都说是为了感谢当时的照顾了。”
我不以为意道。套上风衣外套,收拾台面,该装包的塞进包里,顺手整理出一小叠没用的资料拿在手头,“而且我不是单身啊。”
三两个八卦的社畜压低声音调侃,“里伯山君搞不好还不知道呢。”
“他会知道的。”我说。
“可怜的后辈……”
你们的语气可不像可怜他。我在心里吐槽两句,却也习惯得面不改色,提起公文包就抓紧时间准备回家。
扭过头,只见隔着两个工位的不远处,里包恩还被想要拉新人下水的棘手前辈围着讲话。头顶白晃晃的灯光孤僻而冷淡。杀手身形高挑,轻易便越过人与人的间隙投来一瞥。
我边往门口走,边向那边稍微歪了歪头。
“收工,回见。”下班打招呼,“还有里伯山君,谢谢你的伴手礼。”
原先背对着我的同事们也纷纷侧过身,抬起手回应。
“哦,辛苦了——”
“别走这么早嘛,不一起去喝一杯吗?”一些酒鬼深表遗憾地抬高声调,引出争相附和,扯着什么后辈难得来一趟的理由。
我松散地拖着坚定的步伐绕到碎纸机旁,把废纸塞进去。机器运作得嗡嗡直响。
“不了。”我直言拒绝,“我家那位很麻烦的。”
转身就走。
几声跌宕起伏的控诉不出意外地撵在脚后跟。譬如“无情!冷酷!简直可恶”,又如“趁还没有结婚多出来潇洒啊”、“男朋友只是男朋友,让他管那么严干啥,又不是老公”等等歪理,我一律挥挥手挡开。
走出办公室,外头乌蒙蒙的,已然阒无一人。直梯转角留着几盏聊胜于无的灯。户外近乎料峭的冷意剐蹭过裸露的皮肤。我一手拎着包,一手揣进大衣口袋里取暖。
刚进电梯,摁按钮合上门。下一秒,两页镜子般的电梯门又缓缓敞开。
西装革履的绅士长腿一迈便站到身旁,重新摁上关门。圆柱形直梯内部不算宽阔,此时立马显得逼仄不少。
电梯悠悠下行。
我保持距离。把手机掏出来,垂眼翻翻,“你不和他们去喝酒吗?”
这么快就能摆脱那些缠人的老油条,这家伙到底用了什么借口。
“嗯。”
后辈的嗓音带着答案从侧上方落下:“既然友寄前辈不去,那我也不去。”
我:“你该不会原话就这么说吧?”
后辈:“是啊。他们什么也没多说,反而叫我赶紧把你抢回去。”
我:“……”这些人犯了教唆小三罪良心都不会不安么!
不过里包恩倒还是淡定自若。
一个轻笑熟稔地映现在他的唇边。我抬起头,恰好对上男人平稳而颇含兴味的目光。
“我认为他们确实很有远见。你可以考虑一下,新奈。”他顶着公司新人的身份大言不惭道。
似笑非笑的口吻。堂而皇之地伸来的手。我一没注意,一缕极轻却富有暗示意味的力道便攀上颈侧。
谁的手指堪称冒犯地微微探入衬衫衣领,可并未触碰到肌肤。我察觉到柔软的指腹隔着创口贴摩挲的触感:粗,闷,痒。这股挠人的痒一路酸涩地漫到指尖,带着令心口遽然发紧的难以忽视。
在那之下暗藏着的,是他自己留下的痕迹。
而这位犯上的后辈轻声说:“我未必会做得比‘你家那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