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偶尔只是想亲一口在看报纸的男友, 却不知不觉亲得久,又不知不觉被带着骑到他身上;
或者单纯在睡前捏着某人的耳垂讲悄悄话, 最后搂一搂、蹭蹭脸颊就打算睡, 落在颈窝的细碎亲吻偏偏越探越往下。
但碍于前车之鉴,在我不退让的勒令下, 周中严格来讲真正只做了一次。
最主要的是, 我说不行就不行。
否则如果像第一回那样, 累得不行还要去上班, 我只会发自内心想让这个体力和精力无处安放的杀手自己去和史卡鲁一起睡客厅。
所幸里包恩胡闹都有分寸。
有过几回堪称温柔而妥帖的愉快体验,我感觉良好,十分佩服本人无敌的适应能力。于是借着微醺的劲头打算简单扳回一局——轻轻推了一下男人的胸膛,后者便晃悠悠地坐倒在柔软的床沿上,两手撑着床单, 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半跪上来。
俯身吻他之际,里包恩才乖乖阖眼, 稍微抬起下巴承受。
这位显眼包经常爱穿色彩鲜艳的衬衫, 我也觉得红色、橙色或紫色都很适合他。
可兴许正因如此,他穿上纯黑色反而更性感一点。
肤色被衬得愈发白皙,耳廓、脖颈生理性地泛起红时, 也更吸引我的目光。
彼时,我就这么慢吞吞地一寸寸亲到杀手颈侧。微凉的嘴唇触碰到炽热地跳动着的脉搏。里包恩忽地开口, 声带振动,几乎令我在某一瞬间以为吻到了他的嗓音。
“你确定么?”此人明知故问。
我侧首,再亲了亲他的喉结,不以为意:“随你喜欢。”
这句话的本意是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
平心而论,我觉得我的语气也没有任何可以误会的地方,甚至平静得将近于敷衍。以里包恩的阅读理解能力不可能读不出来。
但除了最开始的半小时以外,接下来整晚我居然都在为它买单。
人的注意力向来有限,一心二用甚至三用必然会损失一定的效率。
正如打针时看向别处,能从视觉上转移注意。晕车时闻到橘子的清香,亦能从嗅觉里稍作缓解。
黑夜之所以容易过度放大情感的重量,也正是因为它暗淡而寂寞的本性最适合难以自拔地沉溺。
一旦不可视物,相当于失去一个重要的用来分心的途径。
其余感官还会随之变得比往常更灵敏。
因此,被某条黑色领带挡住任何光线的全过程中,我基本都游走在微妙的失控的边缘。
不知道下一秒会有又痒又冷的亲吻摩挲着后肩到脊背的皮肤,不知道要被拖着抱起来,胡乱地摸黑伸手才搂到谁的脖子;更不知道凌乱地垂落在脸庞的发丝被轻轻捋开时,对方是什么样的神情。
时间被打乱,逐渐连身在何处都辨不太清。抵在耳边的粗重呼吸都像会刻下无法挽回的印记那样滚烫。
听觉不合时宜地敏锐起来,一些细微的杂音也照单全收。我的食髓知味没能维持多久。
实在是难以忍受。
而其中最难受的,莫过于不得不尽量按捺着声音,哪怕是斥责。以至于我记不清崩溃地、小声颤抖地骂了多少次混蛋,很讨厌,不听话,不仅什么作用都没有,还莫名其妙让事态变本加厉。
我费力地提出终止,能换来的耐心的回答无非是“不是你说随我喜欢么”。
又不是这个意思!
想奋起解释辩论,结果半天没能成功说出口。我登时怒从心起。使得里包恩的肩膀多了几圈咬痕,背上也不再清爽。
可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感到欣慰。
因为他的反应似乎压根不觉得这是惩罚。
到后来,领带是在枕头上被迫一点一点蹭下来的。
纵然床头小灯的光线昏暗得暧昧,终于融入视野里的瞬间仍然让我平白地心生恍惚。那厚软的面料松松垮垮地垂下,鼻尖能隐约碰到几分湿意。
我的大脑运转越来越迟钝。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稍一回过头,里包恩便只是十指相交地摁着我的手,然后什么也没动地低下头来。
于是眼睫上濡湿的泪光又被细致地吻去,只剩一种疲倦得发热的酸涩感。
最后一次又回到近乎缠绵舒缓的慢节奏里。
在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前,我所留不多的清醒理智闪过一刹不妙的预感:
好像真有点适应了。
不过,这依旧不耽误第二天差点睡过头,也不妨碍我拖拖拉拉地起床后路过客厅——洗漱完了,还觉得忍一时越想越气,折回某个咖啡香四溢的沙发边,踩了杀手的膝盖一脚。
下一刻,脚腕被预判到似的稳稳托在里包恩掌心。
男人眼也不带眨地表现出十分自然的态度。让我踩住他的大腿,手指顺着往上,把睡裤裤脚撸起来一些,看了看小腿肚内侧的淤青。
“昨晚撞到哪里了?”他问。
我跟着低头,也诧异地瞥了一眼,“不知道……没什么印象。”反正不按下去就不会痛。
随即立刻收腿,发出醒来后第一声吐槽:“是我要撞的吗!比起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
里包恩舒坦地品尝他的意式浓缩:“我已经很注意了啊。”
我:“你注意个鬼啊!”
里包恩:“中午想吃什么?”
我:“休想用这个来收买我。”卑鄙的外乡人。
之后还是点了上次吃过的美味千层面。
接着,保镖尽职尽责地帮忙贴了膏药。
从某种层面上看,他其实说得没错,除了乱七八糟的吻痕外并没有对我的皮肤造成别的影响。
个别贴附在手腕、腰侧或者大腿的掐痕轻,一觉睡醒基本已经消失不见。淤青最多是不小心磕碰到了哪个角落。
倒是他身上的痕迹估计抓得不浅。
我好心询问需不需要上药,里包恩却只是轻哼了一下,凉凉地表示这点小抓小挠没两天就自己痊愈了,完全没必要大动干戈。
爱要不要。
把膏药塞回柜子里,我回房,换衣服。
本来短时间内不打算再理某人,但午后要看房。
碰上明显是一对的顾客,就算真主顾只是其中一方,一位受过合格培训的中介仍会积极地询问另一方的看法。
一来二去少不了交流。
我代入感很强,不至于忍心让周末加班的中介小哥经历那种“客户情侣之间刚好有脾气导致夹在中间不仅要打圆场而且两头都难讨好”的悲催且尴尬的境遇。因此自然而然地一边参观,一边和贴身保镖交换想法,慢慢也懒得计较了。最终得出结论:
离公司近的房间小,水电和礼金贵,隔音也只比现在的好一些。打听一番,还听说有邻居家的小孩每天都会练习锯小提琴。
离公司远的倒是比较清净,然而通勤要叠加二十分钟,这就够我慎重考虑了。
另一间距离折中的屋子则被别人率先租下。接到中介饱含歉意的电话,我没多在意,这种事也常有。
剩下就等明天去和川平见个面。
至于今天出门都出门了,我就顺便带着里包恩在外玩了一会儿。
吃吃关东煮,看了部重映的老电影。从人杂而温暖的影院里晃出来时,天也黑了,晚风萧瑟。
路灯接连亮起。抬起头,满目便是鳞次栉比的高楼,硕大的广告屏,霓虹灯与写字楼密密麻麻的窗户。灯光缤纷却聒噪,招摇地把夜晚变成另一些人的白昼——在这样一座时间流速仿佛都被蓄意加快的都市里,晚上总是更像未来。
但我犯了懒,走得很慢。
和身旁的人聊着电影情节,不一会儿被香气腾腾的小吃摊吸引。买了两份炸鸡块,想到家里有小鬼大概也回来了,多买份章鱼小丸子。
趁热自己偷吃一个,等红绿灯时再喂保镖一个。
把热乎乎的丸子塞进里包恩嘴里。后者一手提着小食塑料袋,一手揣在风衣口袋,没有防备地一嚼。
旋即可疑地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咀嚼后吞下。
我注意到,抬手去碰他的脸颊,“烫到了?”
“怎么可能。”里包恩握住我的手背。
我手凉,他掌心热,皮肤贴合处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抱歉,忘记提醒你了。”我熟练翻译成有烫到,诚恳地表达歉意,“但是正好没有买水,我帮你吹吹?”
里包恩:“现在吹也来不及了。”
我想也没想道:“没什么是来不及的,你张嘴。”
里包恩:“……”
他难得被我无语得一声不吭的表情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望着望着,想忍还是没忍住。里包恩这当儿把我的手也一齐揣进衣兜里。我便低着头闷声嘿嘿笑,脑袋挨了挨他的肩膀,听见头顶隐约响起一声“真是笨”之类的,说得不客气却裹挟着笑音的话。
于是我板着脸支棱起来,“讲我什么坏话呢。”
试图从他口袋里抽出手,竟然纹丝不动。小气鬼一点面子也不给。
指尖与手背不出片刻就被捂得热。
街对面的红灯扑闪着熄灭,绿灯亮。行人在宽阔的交汇口擦肩而过。仍低头看手机的、戴耳机的、挽着胳膊闲聊的、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打着电话的,一瞬间汇合,又一瞬间涌离。
我悄悄反牵起里包恩的手,慢悠悠地缀在人群的尾巴后头。
过马路,然后回家。
第79章
和风式的拉面馆位于一处静僻的居民区, 小而温馨,生意兴隆。我推开门,提前录好的甜美欢迎声便适时触响。映入眼帘是两排基本坐满的座位。杂乱的交谈声、嗦面声与厨子的招呼声将这间小餐馆挤得满满当当。
里包恩跟在我身侧, 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他从出门起就开始在沉心观察四周的状况。
现在还真像个专业的保镖。
虽然杀手之前跟我说过无需在意对方的讯息, 但如今更警惕的反而是他自己。一早就全副武装,擦枪换弹, 坐在沙发里翻书,书封如大字报般写着“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七百种小妙招”。
我咬着牙刷, 一脸空白地看着这一切, 不知道该先说“又背着我到哪里买的书”,还是“你还用得着复习这些”。
而里包恩只是抬眼瞧了瞧我, 开口时口吻平静。
“那家伙不是普通人类, 想做什么早做了。你不用把他这次莫名其妙的造访当回事。”
我边刷牙边含糊吐槽:“当回事的到底是谁啊!”
至少我一点紧张的感觉也没有, 甚至还想睡个懒觉。倒是里包恩起得比我早。估计是看我缩在被窝里睡得太香, 心中不爽,非把我折腾醒了一次才下床做事。
我无欲无求地盯了天花板半晌。拿手机看时间,再睡十分钟。
还能怎么办,宠就宠着了。毕竟换位思考一下,以前的仇人或者没好感的人自作主张地来找里包恩聊天, 就算有必要或者觉得可以,我也会烦得很。
如约来到店门口之际, 手机里恰好弹出新消息。
川平中介:【抱歉, 我会迟到一会儿,你们先享用吧】
川平中介:【由我严选,味道很不错哦。】
我:【迟多久】
川平中介:【我想不会太久的】
没工夫跟他打哑谜。我环顾一周, 在店角落的位置找了三个相邻的空位。
又长又窄的木桌正对着煮面的餐台,隔板前规规矩矩地排着调料瓶罐。一名戴着厨用头巾的干练男店员正给隔壁桌的客人盛满汤面, 俯身将碗放到桌上,声音热情又洪亮:“请用!”
继而转眼就抽出一张菜单,伸长手臂递到我们面前。
“欢迎光临——特别推荐我们家的豚骨口味喔!”他说。
一旁的老熟客毫不避讳地热络插话:“这是什么话,要我说还是味噌最好。”
只听店员小哥哈哈一笑,边继续弯腰忙活,边哎呀哎呀地回应,“有新顾客来了就不要拆我台了嘛。”
与大商场截然不同,这样建在住宅区的小店,铺天盖地都是咸香的人情味。我个人也喜欢这种氛围。大致瞄一眼菜单,都是传统的面和小吃。
初来乍到,选了推荐的豚骨。我转头问里包恩:“你呢?”
西装革履的杀手坐在身旁,两手抱臂。他微微弓着背,稍一颔首,圆弧的帽檐便轻描淡写地掩住大半神情,平添几分肃杀与冷峻。跟小面馆火热的气氛格格不入。
里包恩没看菜单,只与我对视一秒。
“和你一样就行。”他说。
就算往常老是穿着严肃的三件套出门,他连喧闹的菜市场都能轻易融入(并且还能和街坊大爷毫无障碍地聊起来)的能力曾经还令我感到诡异过。
这次却全然不带收敛。我光是从余光里就能注意到附近的食客默不作声地偷偷往这里看了几眼,然后挪挪椅子远离一二,仿佛生怕是什么一惹就完蛋的危险人物。
不稀奇,但平时悠哉久了,这副势头也少见。
我觉得挺可爱的。扭头与店员点单:两碗特制豚骨拉面,附加一小份煎饺、海苔和叉烧肉。
再看看手机,没消息。
头巾小哥吆喝着马上好,站在厨台后头熟练地拿着筷子计时打面,装小料汁。他业务纯熟,健谈地搭着随处可见的客气话:“两位是情侣吧?实在是般配呢。”
我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托着脸颊,抬头看去。
店员长着一张年轻的方脸,小麦色皮肤,脸颊生着两片浅淡的雀斑;单眼皮,眼睛小却神采飞扬,相当真实地流露出诚挚的笑意。
里包恩也微微抬起头。我挑了挑眉梢,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们一没拉手,二到目前都没讲几句话,更别说别的亲密举动。某人还神神秘秘地带着一身生人勿近露头就秒的气质。以旁人的角度可能连朋友关系都不敢猜。
“诶?啊,难不成猜错了,万分抱歉!”
小哥闻言慌忙地双手合十,解释到一半,又发现时间到了。于是连赶着捞起拉面,兜在笊篱里打散,“我没有别的意思,倒不如说二位不是情侣的话才比较让人惊讶……唔,大概是直觉这么想的。”
我说:“直觉也会有依据吧。”
店员眨眨眼,思忖道:“普通的关系通常会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但从进店到现在,客人你们不论是碰到肩膀,还是说话的时候靠近,都很自然。”
他把面盛进碗里。提勺浇上热腾腾的骨汤,声音放轻了些,“何况有些情感是即使不宣之于口,也能被人类察觉到的东西。”
结果话音刚落,旁边插过话的老顾客吸溜溜嗦完半碗面,听不下去似的补充:
“真是的,又在说些有的没的!人家的意思不就是说不是情侣吗?要么就是还没捅破窗户纸,正在暧昧期,对吧小姐?”
如果正巧真的不是,你也没放过我。
我若有所思。撑着下巴,没去看里包恩的反应,语气平稳地答复:“是啊,我正在追求他。”
店小哥和老顾客霎时肉眼可见地精神一振,露出全球统一的吃到瓜的表情。后者的笑声爽朗,说着喜欢我的个性;前者先顾着在汤面上摆好溏心蛋,插上两片海苔,一手端一碗地呈到木桌上。
我道了声谢,拿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专心当沉默保镖的男朋友。
里包恩气定神闲地接过。他的目光从帽檐里望来,似笑非笑,却令那股过于冷静的气场隐约地、立竿见影地缓和不少。
“你很有胆量啊,新奈小姐。”杀手道。
“还行,是老师教得好。”我很谦逊。
他哼笑一声。
头巾小哥再端来一盘小煎饺。左看看右瞧瞧,紧接着抚手一笑,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营业性的谄媚。
“那这次是约会吗?我们店能被选择真是荣幸之至——”他说,视线飞速地瞥向我身边的保镖,仅一瞬又快快收回,颇怀余悸地稍微鞠了一躬,赫然一副“怪不得这种打扮得像特工一样的人会出现在我们小店”的神情。
然而职业素养使其嘴上仍保持着轻松的语调:“两位请慢用!”
招牌拉面卖相极好。薄薄的肉片、切半的流心的蛋,乃至菇笋葱花都条理清晰地摆好,伏于晶莹筋道的面条表层。汤汁也盈盈。热气与香味扑鼻而来,引人食指大动。
一旁的漆黑帽子晃低了点,毫无芥蒂地率先品尝。他吃得倒挺香。
我手拿木筷,注视着这碗拉面界的优等生片刻。
店员关切的声音不出意料地响起:“客人最好趁热吃哦,这时候味道是最好的。”
我:“嗯,不过还有一个人没来。”
店员:“竟然是还在等人吗?”
似乎是约会的猜测又被推翻,他不掩惊讶,却也为难地再开口劝道,“让拉面因为迟到的朋友而变坨的话也太可怜了,您先用吧。”
另一边的老顾客又说:“你可真是啰嗦,人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呗。”
头巾小哥回道:“就算是这样……”
我则说:“我确实不希望错失最好的味道,川平先生。”
有那么一刹那,周遭如同错觉般安静。
我在人声鼎沸中抬起头,重新看向厨台后站着的店员的眼睛。
“所以请你有事说事,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
里包恩仍然老神在在地夹着面条和叉烧肉吃。年轻的店小哥定定看着我,随即讶异地“诶”了一声。
我没什么表情,“再演我走了。”
川平这才一顿,不着痕迹地收起故意摆出的大惊小怪的神色。
异界来客不加掩饰的模样沉静、随和又从容。放在这张年轻而健康的脸上,几乎产生一种极冷淡的反差。
我可以从中捕捉到些微的探究与了然。但他给我更多的感觉是闲适。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友寄小姐?”川平问。
边上的老食客捧着碗喝完最后一口汤,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起身结账。我跟着转头瞥去一眼。再回过头之际,眼前店员原本鲜活的皮囊的生命力在瞬间冻结,仿佛脱皮套一般被扯下。随之露出的是一个头发苍白、戴眼镜的男人的上半身。
当然,穿着墨绿色的和服。瘦削,懒散,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与事前发给我的照片一样。
第一次目睹人类蜕皮般的场面,我面无表情地保持缄默。
里包恩坐在一旁,边嗦面边当我嘴替:“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恶心。”
旧皮囊脱落,而四周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这里。客人们聊的聊,吃的吃;灶台边忙碌的其它店员和老板同样浑然不觉地辛勤干着活。世界犹如在这一片狭小的空间里割裂开来。我多少也能猜到个大概原因。
总算彻底露出真面目的房屋中介将两手拢在袖子里,娴熟地接过杀手的话头。
“你是不是说话更不客气了一点?跟女朋友学的么?”
简直是危言耸听。我根本不想承担这个莫须有的责任,“怎么可能。这是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发出的感慨而已。”
川平:“我就说吧。”
我觉得他不一定看过NARUTO,因此只转头和里包恩说:“说实话,我刚才还以为他是大蛇丸。”
里包恩吞下一口面条,欣然点头:“他确实很像。”
我:“连我都有点吓到了。”
里包恩:“罪不可赦,我帮你做了他。”
川平的声音平静得惊人:“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意见,不过这么旁若无人也很失礼喔。”
第80章
早在之前, 我就从里包恩的描述以及短暂的线上接触中,对这位异于常人的房屋中介兼异世界上古种族有过初步的了解和猜测。
没想到本尊比我预料中的更像一个普通的拉面爱好者。
店员摇身一变成顾客。川平不知怎么处理了皮囊,坐到我左手边的空位置上, 举手点了一碗味噌拉面。
当厨的老板热情接话:“好嘞~请稍等!”
我看里包恩嗦面也早馋了。仿佛空了点什么的饥饿感在肠胃游弋, 我着手动筷,爽爽吃了两口面——的确美味, 口味偏淡一些,但配着叉烧也正正好。随即才侧头看向白发男人。
“给我们推荐了豚骨, 自己却点了别的啊。”
川平道:“因为我已经尝过很多次这家的豚骨拉面了。”
果然不是第一次来。
“被你假扮的那个店员呢?”
“他今天请假, 我就向他稍微借了一下身份。”川平戴着纤细的圆框眼镜,以我的视角看过去正巧有些反光, “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友寄新奈。”
我单吃一口脆香的海苔, 原话奉还:“直觉猜的而已。”
“你知道这说服不了我吧?”川平面色不变。
“我没有必要说服你。”我同样漠无表情, “这次答应来和你见面,一是想确认你的目的,二是来看看你努力招租的房子合不合适。除此之外的话题我没有任何兴趣。”
凭他的演技和法术,加上和老食客对答如流的交谈,其实什么破绽都没露。
我也没有能看破一切的超能力, 有的话早就去跟毛利抢饭碗了。
然而要识破世上一切万变不离其宗的伪装,有时候只需要一点怀疑, 以及简单的思维逆转:
首先, 以川平这种人来说,有什么不得不迟到的理由?他既不是上了手术台的医生,又不是会接紧急任务的警察。他甚至连本来该忙活的事情都已经不用再插手。
假设真撞见某些事, 又好巧不巧在这个时间点被绊住脚,也有数不清的方式可以脱身赶来。
其次, 里包恩跟我聊时提过,川平起初就是神出鬼没地突然坐在他家里,不仅没礼貌,还会耍人。那我也可以姑且断定这个人实际上并没有迟到,相反撒了谎,早就身在店中。
“我想不会太久”这个说辞,则是针对我什么时候能发觉不对劲这一点,由川平自己下的推测。
最后就是店员的态度。如果川平提前抵达,多半是想借此看看我和里包恩的反应,那必然会直接或间接地来接触我们。在此期间,唯二和我们产生联系的只有戴头巾的小哥和老顾客。但顾客只是插话。
在这种熟人、生人都认得全的小店,健谈而努力和客人搭话的店员并不稀罕。
可一上来就很可能闹乌龙冒犯顾客地猜情侣关系、话里暗示一进店就在观察我们、强调拉面美学的店员就不常见了。
就算能用情商和职业素质来勉强解释,我也不觉得正逢午饭点,明显人手不足,又要煮面看面又要应付客人,忙成狗一样的打工仔,能有多少富余的心思从那样微小的细节入手,判断一对食客是怎样的亲密关系并且拿来当话题。
我以前在冷饮店打工,顶多闲暇之余和同事观察观察形色各异的客人,还能听或看到不少五花八门的八卦。而旺季生意一好起来连轴转,光是维持营业的微笑都觉得自己是台机器。
只要不是像几个黑老大打扮的人一起来点草莓圣代这种情况,基本留意一眼就结束。
“原来如此。”
川平估计也明白哪里会让人心生怀疑。他本身就没有打算长时间隐瞒,“不过我还是挺想和你多聊聊的,毕竟你是这个世界唯一点燃过指环的人。”
我:“……”
里包恩喝了两口汤,“这我已经跟她说过了。”
我选择不吐槽,转而问川平:“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白发眼镜男说道,“你身上流动的死气的能量,对我来说根本不算秘密。”
他微微扬起唇角。眼镜在光线反射下泛起近似翡翠的亮色,令其乍一看像个狐狸般狡诈的阴险角色。
但下一秒,香喷喷的大碗拉面随着老板的招呼声端来,川平像每一位普通的食客那样转过头道谢。我看见那双乌黑的眼睛从圆圆的镜片后露出,神情稳重而平常。
他捧起热腾腾的味噌拉面就猛嗦两口。
“嗯,真是不虚此行!”又大方地夸赞一句。
这家伙人生的底色都仿佛具有欺诈性。
就在我不免多看他两眼的空档里,坐右手边的里包恩本就吃得快,如今更是喝完最后一口汤——在木桌上把碗一放,便伸手揪了揪我的衣角,“吃完了,走吧。”
我回过头,“你几岁了。”还和以前似的搞小动作。
里包恩:“你前一阵才给我庆祝过三岁生日,现在就不记得了?”
我:“谁信啊!而且又不是真问你!等我吃完。”
川平在一边悠悠吃面。
“真有意思。”他难辨真假地说,“偶尔我也会挺羡慕你的,里包恩。”
杀手即刻道:“你如果等不及想早点死了,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此人言语惊悚,口吻却平淡得像是随口一说。不过我听出他没开玩笑,顿时一个无语地放下筷子,抓住那只扯在衣角的手。
“要送回你们那个世界再送。”我说着又顶着死鱼眼转头,看向左手边丝毫不受影响的中介,“你很会拱火啊。这应该不至于是你特意来一趟,还要租房子给我的动机吧。”
“当然不全是。”
“你说。”衣角顺利解脱,我也就放开手,抓紧嗦面。
只见川平满足地连面带肉夹了一口吃,才接着慢慢道:“你们,或者说里包恩,有防备心很正常,但如今大可以放松一点。我早就没有伤害谁的理由……不如说,我向来都是从保护星球与人类的立场出发,以前的事都是不得已。”
里包恩:“所以呢。”
川平:“所以,和我当时主动来异世界联系你一样,你就当我这次也只是顺手帮你们一把。毕竟我很可能过几年就不记得今天的事了。”
白发男人咕嘟嘟地端碗喝汤,旋即爽快地喟叹一声,话锋一转。
“友寄新奈,”他说,“你觉得一个人想要把手底下的房子租出去,能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我吹吹还热乎的面条,闻言眉毛也不动地奉陪接话。
“赚钱当收入。或者发生什么事了,自己不想住,因此租给别人。”我数道,“要不然就是房子多,想合理高效地利用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