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夸得鼻子朝天,自满地哼哼两声。结果再一眨眼,桌上剩下的寿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扫荡了个干净。
罪魁祸首慢吞吞地喝着汤,喝完放下了碗,煞有其事道:“感谢招待。”
我面无表情地捏着筷子,“吐出来。”
“哔……啵……哔……”小婴儿忽地吹出熟睡的鼻涕泡。
“不准装睡!”睡觉为什么会睁着眼睛啊?!
我本来还想再吃一点的!
不过最后我以此胁迫里包恩负责收拾残局,他也答应了,于是我勉强放他一马。从今晚开始,这位贴身小保镖就要入住我家,因此我尽东道主之宜为他展示了我家的房间——好吧,也就一厅一卫一室,没有厨房,就只有客厅角落做了一个简单的隔断,装了小灶台和便宜的抽油烟机。
给他介绍了浴室的使用方法后,我还有点犹豫,虽然我觉得里包恩的心理年龄肯定不是小朋友了,可他毕竟长得那么小呢。
思考了一会儿,我说:“我帮你洗吧。”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
我在浴室门外吃了个闭门羹。
算了,我也挺失礼的,不过我可是真心为员工着想啊。我盯着浴室门,挠挠脸颊,便不管他了。虽然现在有里包恩在,我也不打算放弃舆论攻击这个计划。
现在晚上快十二点,我先给认识的营销号发了私信,说明情况和需求,等他们明天上班;接着打开文档,先自己撰一篇初稿出来,列了个瓜条大纲,贴上证据,然后情感丰沛地写几段卖惨的话,以及对这段失败的爱情经历的感慨与总结,最后提醒大众擦亮眼睛看人,别被糖衣炮弹打得找不着北,警惕恋爱脑,远离控制欲过强的人渣。
在我疯狂打字战斗之际,过了许久,浴室里原本淅淅沥沥的水声渐小了。紧跟着一声开门响,里包恩穿着他的睡袍,戴着小睡帽,堂而皇之地路过我身旁,往我卧室里走。
我打完一段话才反应过来,“等下,虽然只有一个房间没错但我还没允许你直接进来睡啊!”
当然,没人回应我。我保存文档,溜到卧室一看,这家伙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自己装了一个看上去就很舒服的吊床!已经在呼呼大睡了!还睁着眼睡!只有睡眠效率如此像个小婴儿!
好歹他没直接睡我床。我无语又觉得搞笑地回了客厅,居然已经要凌晨两点了。我抱着睡衣准备洗澡,又发现本来只有淋浴头的浴室里忽然多了一个小浴缸,旁边的置物架还放着几包泡泡浴芭和小黄鸭玩具。
我:“……”太会享受了吧,而且到底是从哪来的。他刚才洗那么久就是因为在泡澡?
我捏了一下小黄鸭。松开。后者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嘎。
多亏有里包恩,这一夜我睡得很安稳,毕竟他睡觉的声音比起隔壁偶尔突然半夜吵架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第二天醒来,我顶着鸡窝头,边刷牙边刷手机,熟门熟路地拉黑了前男友锲而不舍再来加我的两个小号。
看了下拦截名单,手机还自动拦截了好几个骚扰电话。
这些人真是闲得没事干了。
我咕噜噜漱口,接着吐掉漱口水,冲干净牙杯牙刷后擦着脸走出卫生间。我早上生物钟都挺准的,醒来时里包恩还在卖萌似的打呼,结果现在他却已经西装革履地坐在自带真皮小沙发上品尝着咖啡,我一出来便嗅到温热的、夹杂着青草味的焦糖味。
“好香。”我摸了摸肚子,“我也要喝。”
小绅士无情道:“自己磨。”
我很懒的。蹭不到现磨咖啡,我于是识趣地回房换上衬衫西裤,梳好头发,收拾收拾提起包。
“走吧,今天不知道竹田会怎么发疯,我需要你陪同。”我说,一边把工牌从衣帽架上拿下来,放进包里,里包恩正好走了过来。
他的身高和猫差不多,我忍不住蹲下,有点想捏捏小孩泛着可爱红晕的脸。但想到昨晚我擅自碰他就被抽了一下(好像更像猫了),便只是单纯朝他伸出手。
“请多关照。”我对这位新员工笑了笑。
里包恩注视我片刻,也弯起了嘴角。他伸手,小小的柔软掌心握住我的食指。
我有点被萌到了。远在外地的妈妈、爸爸,你们不是急着催我结婚要孩子吗?我就要这个。不过要是对里包恩说“请当我儿子!”什么的,可能会陷入危险吧。
叹了口气,我接着伸出指尖碰了碰他帽檐上的蜥蜴。“你也是,请多指教。”据我观察,它应该就是里包恩的武器,虽然有点玄幻,但比起世界第一杀手是个小婴儿,我觉得我没什么设定是不能接受的了。
黄眼睛的绿蜥蜴用脑袋顶了顶我的手指。里包恩适时道:“它叫列恩。”
我:“你好列恩。”
对了,不害怕爬行动物该不会也在筛选雇主的范围内吧?
不出所料,昨晚被我再度拉黑后,竹田京助应该直接去拿原先到公司堵我的混混开涮了,于是我一下楼,便正好撞上凶神恶煞的两个男地痞,其中一个是昨天为首的口臭头头,脸上有道刀疤,弓着背,隐隐咬着后槽牙,脸色极差地守在楼道口。
幸好我有提前出门,倒是有功夫多和他们耗一耗……不过估计吓到很多居民了吧。我稍微一瞥,甚至都没有看热闹的人。
再扭头一瞄,里包恩尽职尽责地跟在我脚跟后面,宽圆的帽檐正好挡住了他的眼睛。我没有让他立刻动手,而是两手插着兜,不动声色地开了口袋里的录音笔,左右看着一见我下楼便围上来的二人。
“你们又想干嘛?”我先明知故问道。
头目哥歪着脖子瞪我,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口臭,又逼近两步,操着一口纯正的恶霸语气粗着嗓子说:“喂,你这死丫头敢蒙老子……昨晚我组里两个小弟晕倒在路边,是不是你干的?”
我摇摇头,“不是。”
是我后面的小孩。
忽地,我脖颈一紧,浑身被一股劲拽着前襟几乎要提起来。
“哈?!”头目提着我的领口,我能看到他脸上皮肤的皱纹、眼白里长期熬夜的红血丝。粗重又恶臭的气息喷洒而来,我拧紧了眉头。“算你没这能力!但老子警告你,如果敢动我们组的人,老子要你好看!”
我很是难受地掰着他的手,忍着恶心开口。
“所以,你们有人昨晚在小区门口蹲守我?”
一旁的小弟开腔了,恶狠狠道:“是又怎样!”
我表示感叹:“竹田京助给了你们多少啊,能让各位对我如此上心。”
小弟继续叫嚣:“反正是你这种穷鬼上班族给不起的钱!”
“闭嘴!”他大哥猛一扭头,把小弟喷得连忙鞠躬道歉。这大脸一转开,我总算能呼吸上点新鲜空气,但还没等我赞美氧气,他就再次突脸,沉声道:“老子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把我们金主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不准再拉回去,然后乖乖跟他道歉和好,懂了吗?”
我抗议:“是他伤害我在先,凭什么要我道歉?”
混混头目:“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小弟:“就是就是!人家委托我们只需要你和他复合,又没绑架你,对你哪里不好了!”
混混头目:“你闭嘴!”
小弟:“对不起大哥!”
我:“他经常尾随我,发现我和男性说上一句话就骂我,甚至打电话给我公司骂我男同事,我已经被逼得换过一次工作了,最后他还打了我。”
小弟:“卧槽!这么炸裂!”
混混头目:“都给我闭嘴!”
刀疤脸不知道哪来那么大脾气,我觉得他肯定也是半夜被竹田京助派发加班任务心情很不爽。只见他瞪了我一眼:“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老板给了钱,我就要办事。现在把他从黑名单放出来。否则你也别怪我们用什么手段了。”
他似乎这才注意到我身边跟着一个孩子,咧了咧干燥的嘴唇,讥笑道:
“或者,你也不想你家小孩因为你而受罪吧?”
大哥,惹我就算了,你可别惹他。
我盯着他,“那你先放手。”
下一秒,拽在前襟紧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力道可算松开了。我缓了口气,心有余悸般抬手抚平衬衫的褶皱,在两个地痞的注视下,我接着正色道:“请让开,我要上班了。”
头目脸色一变,在他即将出手的瞬间,一声沉闷的枪响从我耳后响起。我只感到耳边的空气被割裂了一瞬,锐利的破空声隐隐令我产生脸颊泛疼的错觉。眨眼间,眼前神情凶恶的男人露出了呆滞的表情,紧接着眼睛涣散开,整个人向后摔倒在地。
他额头中弹了。
什么鲜血也没流出来,子弹就像一个幽灵一样窜进他的额头,便梦幻般消失了。但这一切都令一边的小弟傻了眼。而我此时都快爽飞了,人生第一次感受到狐假虎威装帅有多带感!
“你、你、你……”小弟的腿肚子开始明显发抖。他看看倒地的大哥,指了指我,又看向我身后赫然拿着一把枪的西装小孩,一没站稳,便一屁股跌坐下来。
我假咳几声,忍着笑,尽量面无表情道:“没事,他没死。带你大哥走,顺便转告竹田京助,别来惹我。”
就是这个装叉爽!
等小混混屁滚尿流地把他大哥搬走了,我才带着里包恩一起通勤。由于提前出门了,现在这个时间倒还够我买个饭团当早餐。
我扭头问我刚上分的保镖,“谢谢你,你吃饭团吗?”
枪管的热气散了点,里包恩把变回蜥蜴的列恩放回帽檐,抬起小脸对上我的视线。我由于难得装一次帅,还在心情澎湃中,脸都有点烫,于是见他看过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里包恩说:“就这么让他回去了?”
“毕竟我也需要他去通风报信嘛。”
小孩哼笑一声,“我要吃海鲜。”
我带着他往街上走。里包恩不走寻常路,非要像猫似的跳到矮墙上。我猜是因为他喜欢视角高一点。
我:“现在请不起你吃那么贵的东西啦……鳗鱼饭团吃吗?”
里包恩:“可以。”
我:“我其实很想问,你是猫变的吗?”毕竟各种迹象都那么像。
里包恩稍侧过脸,那双神秘又可爱、难辨心绪的黑漆漆的眼睛从帽檐下看向我,虽说嘴角也像小猫般微微翘起,声音更清脆柔软,脱口而出的话却冷冰冰的:“我不介意让雇主也尝尝我的子弹哦。”
我识趣地转回脑袋,“啊,看到饭团餐车了。”
他果然是无聊的中年男人,一点玩笑也开不起!
顺利抵达公司,我心情相当好。里包恩在送我到门口后就离开了,依照工作内容到周围地区待机,我给了他一点零花钱,毕竟附近有口碑不错的咖啡店,我推荐他去那里尝尝。
正好,我事先联络的几个营销号一一回复了我的消息,这个关于富二代情感纠纷的瓜在流量上也会很吃香,因此基本都给了我正向反馈。我把我自己编辑的稿子投递给它们,附带竹田轰炸我的截图,以及我录下的我被围追堵截、不堪其扰的证据(当然最后剪辑了一下,只留了里包恩动手前的部分),期望是能原汁原味地匿名发到网上,加几个震惊大标题。
搞定了这些,我忍不住给我自己鼓掌,惹来旁边同事的注意。
“难得看你上班还这么快乐啊。”她拿着杯子,应该是准备去茶水间倒续命水,“前男友的事解决了?”
“正在解决。”我说,“你怎么知道,真聪明。”
“毕竟你本来平时上班就杀气腾腾的,和对象分手又被骚扰之后每天脸都臭得老板路过都不敢多看你一眼。”
“哪有这么夸张,不过我不爽也是真的。”
“要咖啡吗?”
“水就好。”我把我的杯子递给她,“谢谢啦。”
“不客气,我正好想试试能不能偶遇野末前辈。”
野末是公司里人气很高的帅哥,也是隔壁的小领导。他确实是个好人,以前两个部门合作的时候就表现得十分靠谱,我和他交接过工作,不过也因此被我前男友发疯波及到。我给他赔礼道歉,他不仅没生气,反倒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说实话,职场上能交到这种同事真的很不错了。至少我在上个公司就是因为前任的骚扰而被男同事说小话,被迫离职的。
“祝你成功。”我接话道。
同事拿着两个杯子跨出工位,忽地想到什么似的,又回头好奇道:“对了小新奈,早上看到你好像带着一个小孩子,是你亲戚吗?”
我正伸了个懒腰,闻言故作神秘地沉吟片刻,随即才侧过头对她弯了弯嘴角。
“是我保镖。可爱吧?”
“噗,超可爱。”同事善意地笑道,“那你可要保护好你保镖呢。”
“那当然。”
这对话可别让里包恩听到了。我和他还不是很熟呢。
“——我听到了。”
啥动静?!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向同事,后者早已满怀期待地走向茶水间了,于是我又四下寻找,发现我背后的储物柜竟然敞开了!里包恩还坐在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属于我的储物格改造成了他自己的小家,沙发茶几绿植俱全,桌上烧着茶水,他甚至正拿着一份比他本人还大的报纸在看!
还有,他会读心吗?!
在百般震惊中我已不知从何吐槽起,便只是盯了他一会儿,诚恳发问。
“……我放在里面的杂物呢?”
里包恩翻了一页报纸。
“扔了。”他语气平常。
“别乱扔别人的东西啊!”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过期的饼干、喝完的矿泉水瓶、多印错印的文件、一盆死掉的多肉还要留着?”
“啊,我失踪的多肉原来在储物柜里。”
“……”
好吧,我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我确实很久没管这个柜子了。以前有一些会议不让带手机我才会打开一下,最近没有这些会要开,我自然就把放了什么忘得干干净净。
回头观望一圈,有的人去茶水间泡咖啡了,有的一早就去汇报工作,有的甚至还没来上班,办公室现在倒还挺空的。没人发现里包恩,我不禁松了口气,用脚拖着转椅挪回办工桌,“那你用吧,公司提供的东西,能多利用正好。”
说着,我又想起别的事,再次向后挪过去一点,上身转过去趴在椅背上看向小保镖。
“我说的那家店你去喝了吗?”
里包恩目不转睛地浏览着新闻报道,一心二用回道,“喝了。”
我来了兴致追问:“好喝不?”
我还没去过呢,只是听同事说那儿招牌的意式浓缩很正宗,网上评分也挺高的。
“还可以,”里包恩说,我严重怀疑在他嘴里的还可以就是很好喝,“咖啡师很好学,悟性也不错。要是我的学生也能像他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我:“……好学?”
里包恩:“他问了我一点做咖啡的诀窍。”
这家伙是不是每个技能都精通啊?我默默吐槽。认识里包恩的短短一天里,我觉得我已经什么都能接受了,便顺口再问了一句:“你的学生是简历里写的黑手党继承人么?”
“没错。”
“那你现在回不去,那边会出问题吧?”
办公室的风扇嗡嗡地、缓慢地摇着脑袋,我半伏在椅背上,不时感到风从发间穿过,不由抬起手捂住被吹乱的耳畔侧发。里包恩这回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他抖了抖报纸,稍微转过头,平静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没听到答复,我有点困惑地歪头,想要更加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试图从中读出一些情绪的潜台词,可里包恩很擅长表情管理,我仅仅看出了几分针对我的审视与探究性;随后,他微微颔首,帽檐便挡住了他大半神情,我瞧见这位贴身保镖的嘴角又悄然翘起。
“你不好奇我是黑手党么。”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萌萌的童声里含着几分揶揄。这是种令人分不清是讥讽还是宠溺的语气,似乎故意夹杂着意大利的口音与腔调,如果他不是个小孩,搞不好这招还能撩到人。
但他毕竟不是低音炮,而是软软的嗓音。我捋着发型,摇头道:“你的存在以及出现在我身边已经够神奇了,说真的,你要说你是黑魔法师我都不惊讶。”
说完,转念一想,我又越品越不对劲,讶异地皱起眉。
“你真是黑魔法师?”
里包恩:“……”
宝贝保镖睨了我一眼,应该是懒得搭理我了,又把注意力放回报纸上。不过关于学生的问题里包恩还没回答,我本想再提一次,但如今聊了两三分钟,办公室外开始断断续续响起脚步声、交谈声与开门声。
我连忙说了声“我工作了”,便回过身,拖着转椅挪回桌前。
至于里包恩会不会被发现,我觉得除了他想被发现,没有人会知道他在公司里搞这些小机关的。因此我是相当放心。
重新打开电脑,恰好一两个迟到的同事匆匆赶来,和我寒暄了两句。帮我倒水的同事过了几分钟也回来了,愁眉苦脸地跟我说她还特意在茶水间磨蹭,等了好一会儿,结果没等来帅气可爱的野末前辈,反而等来了本部门的领导,看她在摸鱼便阴阳怪气地说了她好几句。
我接过水杯,同事提醒道:“赶快干活吧,我看他待会就要来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四周接连洋溢起高高低低的埋怨声。我两手握着杯子,往身后看了一眼。
储物柜的门一如既往安静地紧闭着。
回过头,我喝了口温水,放下杯子开始处理邮件。
我本以为会有打手继续堵我下班的路,但事实上,我这两天上下班都特别清净。我前任好像也放弃了消息轰炸这个策略。
不过,凭我对他的了解,事情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因此我拜托营销号先暂时不发文,敌不动我不动,等到时机来临,自然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竹田京助估计也不会料到我正筹备全网挂他,毕竟我一向看起来都挺佛的,不爱多事,加上我面善,他始终觉得我是一个善良又温吞、偶尔讲话比较不客气的小女孩而已。
只是既然他短时间内没再惹我,我也就美滋滋地回归正常生活。
现在家里多了个小孩,我连提高生活质量的动力都有了,下班后难得去参加居民街区的活动,收集店铺印章、抽奖、逛跳蚤市场等等。
我以为里包恩对这些没兴趣,但他这两天居然也跟着我逛得有来有去。说是有贴身保护的工作在身,我也还是注意到他其实一直在观察。
至于在观察什么……嗯,我猜总不能是他从来没接触过亚洲平民文化吧,毕竟他和街坊大爷聊天都挺自在的。所以大概率应该是他以前待的地方和现在多少有点出入。
难不成他真的是从其它魔法世界来的?
正心想着,我忽然感到脖颈泛起一丝凉意,警惕地扭过头,只见二头身的小婴儿站在我身后,仿佛能看穿我任何心思似的,仰着小脸看我,从毛茸茸的袋鼠连体衣肚子口袋里掏出一把玩具枪。
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毛绒玩偶装的里包恩将枪口对准我,大眼睛一眨不眨,纯洁地说:“别想一些失礼的事哦。”
我:“……”先不说读心以及你真的和熊孩子一样有点没素质了,你哪来的cosplay服,我给你的工资就是这么用的?
正逢晚饭饭点前的家庭采购时间,活动街区的人气颇为热闹,抽奖摊位前还与我一起站着几个上年纪的大妈大伯,见到穿得这么可爱的萌娃,纷纷发出被萌化的声音。身旁热情的婶子还问我:“姑娘,这是你家小孩吗?看着真机灵。”
没等我回答,里包恩便跳上抽奖台桌,抢答道。
“她是我雇主,我是保镖。”
“哎呀哎呀!那你可得好好保护人家哦!”
“当然,我可是世界一流的杀手。”
“哇!”
围观的中年人们都不禁哄笑出声。我总觉得这对话在短短两天里听了无数遍了。里包恩真的很喜欢顶着这个人畜无害的外表一本正经说恐怖的真话。最恐怖的是,我居然也慢慢习惯了,甚至对于这个场面处于一种欣赏喜剧的态度。
“好了,友寄小姐,到你抽奖了。”
摊主大叔给完上一个人奖品,笑眯眯地叫我。不得不说,由于带着里包恩这个显眼包,我和原先不熟的居民都能聊上几句,一来二去就混熟了。我心里感慨了下,便应声上前,集中注意力许愿一等奖——电视!
“恭喜抽到五等奖!玩偶公仔,请收好。”
我冷静地接过大叔抱来的趴趴熊,站在原地消化我惨痛的运气。里包恩正乖巧地站在和蔼可亲的中年人之间。那儿时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人与人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
略为悲伤地揉了揉熊头,还挺软的。
忽然,就在我准备叫里包恩回家时,身旁仿佛掀起一阵旋风,眨眼间扑来一个高瘦的人影,把盖满的店铺印章单子交给了摊主过目:“老爷子,我准备好了。”
我一惊,抬头看去的第一眼便忍不住面部石化般僵硬了一下。我想任哪个良民看见眼前的人都会和我有一模一样的反应:这是一位戴着墨镜也能看出面容凶恶、与我见过的混混一样习惯性地歪着脖子的男人,头发向后梳,一道极为狰狞的疤纵穿左眼,留着胡茬,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我是黑-道老大”的可怖气息。
……里包恩同事?
然而。我视线下移。
他的黑衣黑裤外套着一件可爱的米色围裙。
我冷静地抱着趴趴熊,看着他和摊主大叔像黑-道接头似的,确认了盖章无误后抽了一次奖。然后围裙男抱着属于他的趴趴玩偶,沉痛地站在原地。一阵凄凉的风从我们之间吹过。
他注意到我,看了一眼我怀里的玩偶,自嘲地笑了一声:“看来我们都是被组织抛弃的弃子……”
谁跟你是弃子啊!
原本围着里包恩畅聊的大婶们正好转过头,竟然看上去都和这个成分复杂的男人很熟的样子。
“啊,阿龙先生。”
“这次也没抽到吸尘器吗?”
“反正还有机会,下次再试试吧。”
被叫作阿龙的男人也回头与婶子们点点头,随后似乎急着回去做饭了,临走前,他还专门和我这个同病相怜的弃子打招呼,意味深长地给我道了声别放弃。我觉得我现在一定是死鱼眼,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应了一声谢谢。
抱着装满战利品(一些特价的冻肉、蔬菜、清洁剂与奖品)的纸袋回家的路上,我看向走在矮墙上的里包恩,“你有注意到刚才那个阿龙先生吗?”
里包恩从善如流道:“他以前是名霸一方的黑-道强者,人称不死之龙,后来金盆洗手不干了,现在和妻子过着平静的生活,以家庭主夫营生。”
“……”我抽了抽嘴角,“和阿姨们聊天时把所有人的近况都掌握了么。”而且我竟然都不惊讶了。
“你还挺聪明的嘛。”
“真掌握了啊!”我吐槽。
“收集情报可是工作的一部分,友寄。”里包恩大步向前走,到街角时从墙上跳了下来,和我一起过马路,“不要大惊小怪。”
“是,是,”我说,“我是在感慨你很厉害啦。”
里包恩哼了一声,我知道他在笑。
以前和朋友边谈笑边回家的日子好像离得很遥远,我甚至都快记不清国小时要好的同学的长相了,没想到如今还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我忘掉了没抽到大奖的遗憾,心情愉快地进小区,上楼,没和里包恩聊天了,就哼哼小曲,一手抱着纸袋,一手摸出钥匙开门——
沉闷的哐当一声,是门轻轻撞到门碰器的声音。
我打开灯,看着被打翻东西、乱得满地狼藉的家,脸立刻挂了下来。
沙发、茶几、台灯也被掀翻了,又长又重的晾衣架正压在上面,灰尘脏兮兮地铺满整个地板,混杂着被打碎的玻璃碎片,鞋子不小心踩上去,便咯吱咯吱地响。我划开手机锁屏,连续拍了几张照片。不耐烦地用鞋扫开地上的碎渣,我走近一些,拍下被砸出一道蛛网裂痕的电视屏幕。
所幸只是客厅,卧室和浴室倒是安然无恙,这是竹田京助对我的下马威的回礼,同时也是逼我自己去找他服软的信号。
“这神经病,帮我找个理由大扫除是吗。”我录完视频,一怒之下气笑了,把纸袋放到一边便在手机上打字一顿操作,“正好我想换电视了,谢谢他还要赔我一台。”
我倒没有很惊讶他们会直接砸我家。里包恩一天都是跟在我身边的,总会有空子被他们钻到。
令我比较意外的,是他们有人见识到了我身边有人带枪,竟然还敢用这种最容易激怒我的方式试探。因为我真的很懒得做家务。
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做了。
我找来扫帚,准备先把地板清理干净,一进门便不再吭声的里包恩此时开口了。
“友寄。”
我抬起头,他站在没被损坏的电视柜上,拿着一张纸示意我看。我把扫帚暂时搁靠在腿上,接过来,纸上赫然是竹田京助的字迹:【周日,中午十一点,平川水族馆,一个人。】
他这么多戏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我与里包恩道了声谢,便把纸条撕了,丢到地上一起清扫。
幸好我这小出租屋占地面积不大,小得扫没一会儿就能收拾干净。我在里包恩的帮忙下把翻倒的家具重新归位,再联系师傅来给窗户装新玻璃,动作快一点,其实也花没一个小时。
我通常习惯家里得有个声响,电视坏了没办法,所以只好用手机放综艺节目解闷。我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才起身,这下忙里忙外的,把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便打着哈欠拿起我新买的食材,放到洗碗池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