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没想到,府邸竟是如此大!
黄娘子惊得口干舌燥,掌心都是汗滋滋的。她唯恐给简娘子一家?丢了脸,那是一胳膊肘撞在嘴巴张老大的郎君身上,教他拉着思哥儿,全家?三口人目不斜视地往里?去。
李婆子和卢婆子瞧着黄娘子的模样,也?顾不得在门口感叹了,赶紧唤着家?里?人往里?走。
许娘子平时叭叭叭得厉害,今日表现?还不如李婆子呢。她拘谨地跟在后头?,眼角余光瞄到的些景象就让许娘子瞠目结舌,越是惊叹,心里?头?越是复杂。
她还记得简家?人头?回进城的时候,连吃食都舍不得买的穷酸模样,再然后便是他们家?靠着生意忽然翻了身,连娘子人都要请她与简娘子说一说,好拿了做捻头?的活计。
城里?的煎饼摊子也?是稳扎稳打,虽有竞争对手,但凭借晴姐儿琢磨的口味,生意也?稳定下来,捻头?每日需求量也?是稳妥得很,甚至还引来了不少?吃惯了的食客,就爱用她娘家?的捻头?。
更不要说官署、府学和晴姐儿一起置办的粉丝铺。别说河头?村人,就是阿娘那边的亲眷都巴巴来问,只想求个进去做工的机会。
许娘子和郎君接手娘家?生意时,还有不少?亲戚叽叽歪歪,到如今别说是多一句闲话,那是巴不得与他们关系更亲近些。
这些个,也?都是简家?人带来的呢。
杂役领着诸人来到院子里?,因着简岚想钓鱼吃鱼的心思,今日的乔迁宴便在湖边的小楼里?举办。
说是乔迁宴,实际上是聚餐。
简娘子没置办什么大圆桌子,摆上数种珍惜餐食,摆足官宦人家?的牌头?,而是教几人一道坐下,配着糕饼用着饮子:“晚上咱们吃的,是岚姐儿钓到的鱼!”
“岚姐儿钓到的鱼?”
“对哦。”简岚面对三个小伙伴惊讶的目光,骄傲地抬起头?来。她小手比划了下,得意非常:“有这——么大哦。”
按简岚的比划,那得有人大。
顶着小伙伴怀疑的目光,简岚脸颊微微泛红:“好吧,是这么大。”
她连忙转移话题:“你们要不要也?试试看?这里?的鱼比河里?的笨好多,一钓一个准。”
村里?的孩子,哪有不会钓鱼的。
简岚一开口,另外三人齐齐应了声?,不多时便在几名男仆婢女的陪同下到湖边钓鱼。
就和简岚说得一样,湖里?的鱼又多又笨。思哥儿三人都不用琢磨什么鱼饵,直接从河岸边挖根蚯蚓钓上,都有傻鱼儿窜过来。
等?后头?,还有傻乎乎的鱼凑过来看河边热闹,被?思哥儿一把抓住拎了上来。
连许娘子几个都忍不住,纷纷从楼里?走出去瞧他们抓鱼。直到楼里?传来阵阵诱人香气?,才把几人心思拉了回去。
“什么味儿?好香!”
“闻着不像是鱼汤么?”
等在旁边的婢女见几人进来,忙请着众人往楼上走。
黄娘子等人走上二楼,登时面露惊讶。只见二楼与一楼一般宽敞不说,打开的窗户更是恰好能?让宾客们一眼瞧见整个简府的景色。
重阳节前,秋色醉人。
诸人被眼前景色所?吸引,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扶着围栏居高临下望去。
只见?大半个简府都被那似火的枫叶簇拥着。枫叶染红了?房屋,染红了?湖水,大片红色中点?缀着或黄或绿的其余植物,红橙黄绿星星点?点?,瞧着犹如一副浓烈的画像。
好半响,都无人出声。
还是简娘子见?几人没来,过来唤了?声几人才回过神,纷纷走进一侧的屋子里。
临着湖边的窗边,摆着几张长榻,中间搁着宽阔的大张方桌,桌上又搁着红泥陶炉,炉上有?搁着长方型锅子。
最重?要的是这里看出去的景色,比先头那地方还要美!
黄娘子惊得都不知道如何说话,倒是卢婆子胆大,直言道:“往日?我就听人说那景色如画,到如今到了?这里才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呢。”
简娘子摆摆手:“你就别打趣了?。”
简岚凑上前来笑道:“卢阿婆不晓得,阿娘头回上来的时候比您还不如!站在这里愣了?好半天——哎呦!阿娘,我又没……我错了?,我错了?!”
简娘子拧着简岚的耳朵,把这多嘴多舌的小丫头提留到一边。
那气恼的动?作直接把周遭人逗笑了?,原本有?些局促紧张的气氛也随之烟消云散。
春姐儿并两名婢女迎上前来,引着黄娘子在简娘子手边坐下,又请其余人陆续入了?座。
待众人坐下,婢女仆役这才送上餐食。
黄娘子瞧着领头那人,登时一愣:“这不是芳豆吗?”
芳豆挽着双丫髻,穿着一身簇新的青色缎子衫裙,瞧着精神气十足。她与黄娘子行了?礼,又是认认真?真?介绍了?桌上的菜品。
今日?份的主菜,便是用简岚钓上来的鲈鱼、鲢鱼和草鱼做成的烤鱼。
众人随着芳豆的介绍,目光落在那几份咕咚咕咚冒泡的烤鱼上。
面前几份烤鱼,长得不尽相似。
有?上面堆着满满的青红花椒,扑面而来的麻香味直勾得人想打喷嚏;有?上面堆着特制酸菜,酸菜特有?的酸味引得众人口齿生?津;有?上面堆着各色菌菇,特有?的鲜香味不算霸道却是持久恒长,等众人回过神来鼻腔内已满是菌菇香味。
当然最惹人注意?的当属上面堆着茱萸、芥菜籽和辣蓼草,散发着强烈辛味的那一份烤鱼。
“竟是有?这么多口……咳咳味道?”
黄娘子嗅了?下,忍不住咳嗽两声。她忍不住退开两步,拿着帕子捂住鼻子,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止住。
“是的。这是麻椒味的、这是酸菜味的、这是麻辣味的、这是菌菇味的……”
芳豆细细介绍,还不忘提一嘴烤鱼的做法。钓上来的大鱼要对?半切开,清洗干净,再用切花刀并用酒水、葱姜蒜片腌制,最后不能?贪图速度用油炸,而是要刷上一层薄油,再抹上酱料和料粉,用炭火慢慢烤制。
高温能?瞬间让鱼皮焦脆,把鱼肉本身的香味与鲜嫩可口的肉汁紧紧锁在其中。
“怪不得这鱼皮瞧着焦焦脆脆。”
“大家快来试试吧。”简娘子举杯说了?两句话,赶紧让众人趁热用饭。
思哥儿的筷子朝着最诱人的麻辣味烤鱼而去,不过半途就被简雨晴给逮住:“你们先吃菌菇的,再尝尝青红麻椒的,要是能?吃得消再吃香辣的。”
简岚也连连点?头,心有?余悸:“思哥儿你还是吃菌菇的吧?那辣味可吓人了?,我吃了?口就觉得舌头都烧起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吃的。”
“谁让你们吃得那么香嘛。”简岚委屈地嘟着嘴,心里分外忧伤。
人人捧着麻辣烫吃得欢畅,唯独自己只能?端着单独盛出的清汤吃。简岚又是个嘴馋的,哪里能?接受这般的事,回头就给自己偷偷添了?一勺辣酱。
香是真?香,辣是真?辣。
简岚想想当时嘴里充斥的味道,忍不住抖了?抖身体。她一脸严肃,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认真?警告着小伙伴们:“千万不要尝试,那个啊……超级恐怖的!”
思哥儿和李家兄妹连连点?头。
思哥儿目标一转,落在口味最清淡的菌菇味烤鱼上。他先夹起一片鱼肉往嘴里送去,经?过炭火烤制的外皮散发着特有?的焦香味,连骨头都可以轻易嚼碎,肥美细嫩的鱼肉香甜多汁,在菌菇鲜味的加持下,鲜味更是翻倍。
“哇……好好吃!”
“一点?都不腥气哎!”李郎双眼放光,连连惊呼:“比阿娘烧得鱼汤都好吃!”
许娘子涨红了?脸,对?孩子怒目而视。
偏生?还有?李婆子拆台:“对?对?对?,你们阿娘做的还没有?我做得好!”
“……其实阿婆做得也不好吃。”
“???”李婆子这下傻了?眼,倒是许娘子险些笑出声来。
趁着李婆子一家吵吵闹闹,黄娘子和卢婆子却是抓紧时间,努力品尝着美味。
他们目标明确,直奔那麻辣烤鱼。烤鱼烤得焦香酥脆,茱萸、芥菜籽和辣蓼草的味道早已深深浸润到鱼身之中,一口下去直让人震撼非常。
除去本体的烤鱼外,锅里还铺着金丝菜、莴笋、冻豆腐、豆花乃至鸭血等配菜。
黄娘子手持木筷,轻轻夹起一块洁白细腻又紧致的豆花。豆花在木筷上颤颤巍巍,摇曳生?姿,细嫩柔滑有?弹性,一口下去豆香在口齿间绽放。
外面是火辣热情,内里是细腻柔软。
豆花的温润中和了?麻辣的暴戾,浓郁的豆香与辣香、麻香,鱼香渐渐交融,终是共同吹拉弹奏出一首名为美味的乐曲。
黄娘子吐出一口气来:“真?好吃!”
卢婆子则有?点?吃不消,改而投奔麻椒和酸菜味。
麻椒麻而不辛,辣而不燥,独特的味道轻轻拂过舌尖,带来触电般的刺激。而酸菜味的烤鱼更是酸香味里带着淡淡的辣味,直刺激得口水分泌,食欲大增,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
待李婆子一家说罢,这才发现其余人都沉浸于美食当中。他们当下着急起来,顾不得闲聊赶紧夹起鱼肉配菜大快朵颐。
这味道,真?真?是太香了?!
许娘子一块接着一块,不断把鱼肉放进嘴里。鲜活的鲈鱼肉细腻少刺,吸饱了?汤汁的鲜辣咸香,又多了?鱼肉本身的鲜甜味道,每一口都让人震撼非常。
鲢鱼肉质肥美细嫩,经?过烤制与炖煮后的鱼头入味得很。范厨与黄叔一人分了?半个,放在碗里吃得起劲,惹得慢上一步的李郎望而兴叹。
草鱼刺多,却是被烤得酥脆。厚实丰腴,没有?土腥气的肉香在舌尖不断跳跃,直让人吃得连呼痛快。
除去烤鱼以外,仆役婢女还纷纷送上其余吃食。
清脆爽口的拍黄瓜,酸爽开胃的凉拌鸡丝,原滋原味的小葱拌豆腐,再来个用香油酱汁拌一拌的莴笋丝。
吃了?辣乎乎的烤鱼,再来上一筷子清爽的小菜,再是舒爽不过。
一时间,凉拌菜成了?众人最爱。
上来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被众人一抢而空。
待吃了?烤鱼,尝了?凉菜,众人的肚子也填了?个七七八八。
紧接着,仆役婢女又送来其余小食。这回都是炸物点?心或主食,例如桂花红糖糍粑、炸酥肉、烤茄子之类的。
浇了?桂花红糖的麻糍外脆里软,咬开还能?拉丝,口感绵软香甜,煞是好吃。
外酥里嫩的炸肉配上特制酱料,一口一个直让人香迷糊了?,引得简岚为首的几个孩子根本停不下来。
大人们要比孩子们的毅力强点?,他们一边捡着两样尝尝,一边精神十足的开始聊天。
最初的话题自然是这从?未吃过的新奇烤鱼,许娘子啧啧称奇:“我倒是吃过碳烤的烤鱼,这般烤制后再用浓酱高汤炖煮的,却是头一回吃到。”
“那位是芳豆吧?”
“上回她还跟着简娘子您回了?村里,没想到竟是有?这么番好手艺!”
“那丫头还是牙人处买来的?教我说得亏是晴姐儿慧眼识珠,换做咱们还真?是错失了?人才。”
这般的手艺不捧着,竟是直接发卖了?!
卢婆子连连唏嘘,对?前头那户人家也是鄙夷非常。
芳豆听罢,掩唇笑道:“婢子是按晴姐儿给的方子做的。”
卢婆子和许娘子微微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几人虽说从?黄娘子乃至扬州城里人口中得知简雨晴手艺非凡,但是他们更熟悉的是那些个煎饼、糕饼和山楂果子,顶多是往前吃过几次外带的餐食,脑子里根本没这个概念。
现在芳豆提起,她们登时回过神来。
许娘子扫了?眼烤鱼,暗叹晴姐儿大气,芳豆运道。
就这般未曾听过的吃食,放在外面那都是要珍藏起来传给子孙后代?,到简雨晴这竟是简简单单地交给婢女。
许娘子自觉自己是做不到的,她感叹的时候黄娘子正提起另外件事:“芳豆如今是灶房娘子?怎么不在简娘子您,或是晴姐儿身边伺候?”
黄娘子是有?些疑惑的。
教她说比起官署分发的官奴,乃至后来买的婢女男仆,哪里比得上芳豆和范石的知根知底?留在灶房倒是大材小用了?。
“嗐,是芳豆自己愿意?。”
原本简娘子是打算把身契交还给芳豆,许她去官署改贱为良的,谁料芳豆竟是不愿意?。
还是梁婆子与简娘子道真?当的好人家,卖身进来的男仆婢女也是不愿走的。他们到底没的手段谋生?,又不比卖身的男仆婢女受主家器重?。
要是简娘子真?想给芳豆给出路,不如拿着身契,待芳豆有?了?相好的再成全对?方。要是芳豆不愿,也好一直伴在身边。
简娘子见?状,也就应下了?。
芳豆摇身一变,成了?简府的灶房娘子。
当然,如今她这个灶房娘子还有?点?名不符实。她想要真?正成为简府的灶房娘子,那还要好长一段路要走。
范石也是同样的选择,与芳豆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成为厨子的心思,而是去了?前院,目前正跟着一名老管事学习。
卢婆子听罢,忍不住面露惊讶。
即便她是个农妇,也是见?过家里有?婢女仆役服侍的官宦人家。
富贵人家的灶房娘子再是受宠信重?视,也不如随身服侍的婢女。她瞅了?眼脸上带笑的芳豆,想想对?方身为简家的灶房,还能?跟着晴姐儿学习厨艺,又忽然醒过神来。
其余不说,要是芳豆能?把晴姐儿的手艺学去个四五分,往后怕是去哪里都不愁。
卢婆子若有?所?思,又瞅了?眼正与茜姐儿,丰姐儿说话的春姐儿。
现在想来,春姐儿也是走了?好棋。
正当卢婆子心里盘算的时候,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管事匆匆而至,悄声与简娘子说了?两句。
简娘子的眉心渐渐蹙紧。
简雨晴见?状,转身看去:“阿娘,怎么了??”
简娘子唔了?声:“……李管事说范生?和平生?前来拜访。”
简雨晴以为耳朵出来问题,没忍住重?复了?一遍:“谁来拜访?”
简娘子明白女儿的诧异来自何处,她也是诧异得很,因此又重?复了?遍:“住在对?面的范生?和平生?——就是在府学读书的那两位!”
这回连简云起都侧目了?:“啊?”
简岚噘着小嘴,难掩面上的嫌弃:“那两个讨厌鬼来咱们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简岚的问题,这是简家所?有?人的疑问。简雨晴迟疑了?下,还是教管事把他们请到正院,与简娘子一道过去瞧瞧情况。
范生板着脸,背着手,脸色不太好。
平生跟在他后头?,心不在焉,以至于没注意范生脚步一停。
他犹自往前走了?两?步,鼻子碰到范生衣物才傻乎乎地停下步子,连连往后退去,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瞅范生。
范生瞧见平生那样,登时一甩袖子。
仆妇不知?内情,屏息凝神掀起毡帘子,请范生和平生落座,又送上两?盏玉竹马蹄饮子放在两?者手边小案上。
仆妇们悄然退下?,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范生自顾自地端起玉竹马蹄饮子,抿了?一口。
这玉竹马蹄饮子,原是简雨晴为宾客们准备的,想着烤鱼味辛而容易上火,准备最后上来?喝上一盏去去辛燥。
清爽淡雅,温润解渴。
淡淡的甜味渐渐散出,倒是扫去了?范生心里的烦闷之情……仅仅三息时间。等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平生身上,那满肚子的怒火登时重新窜了?起来?。
“现在忐忑不安,有什么用?”范生瞧着平生,气不打从一处来?。
平生心虚得?很?,没敢吭声。
谁让他在屋里藏匿飞钱的时候,被有所怀疑的范生逮了?个正着。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刚刚平生从周生那捡到飞钱,这回范生从他这里捡到飞钱。
范生捡起飞钱,先是微微一愣。他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小面额的飞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起初,范生以为这些是平生攒着的钱,多看的两?眼让他注意到这飞钱竟是扬州这边开的,登时让他心头?怀疑更深:“这飞钱是哪里来?的?你中午下?午又是去做了?什么?”
平生刚开始还想狡辩,被范生揪出错处后也不敢再扯谎,只好把事情来?龙去脉交代了?个底。
“你是……傻子吗?”范生听罢,脑门上都蹦出个青筋,面无?表情地盯着平生看。
“啊?”
“啊什么啊?他说点可怜话你就当真了??最重要?的是——”范生冷笑一声,没等平生回过神更是怒道:“我那一份钱,你为何不拿回来?。”
“额,这个,那个……”
“为何我的钱要?平白?无?故给他?”
“……”平生心下?觉得?冤枉。他当时不打算状告周生,只想拿了?自己那份钱,免得?后头?出什么事牵连到自己身上。
只是范生这么一提,他也开始心虚了?。平生思考片刻,老老实实把飞钱全交了?出来?:“那我这份钱归……你?”
他交得?太快爽快,以至于范生都沉默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平生半响,揪住他便要?往外走:“走。”
“啊?啊?去哪里?”
“去对?面简府。”范生冷着脸,像是看傻子般看向平生:“你以为不收我的那份钱,出事周生就牵扯不上你?那他说你把钱拿走了?,还自己昧下?了?你怎么说?”
“额……”平生觉得?不会吧。
“到时候谁能证明你的清白??”范生骂骂咧咧,拖着平生往外头?走:“要?是我到时候才知?道,定以为你是个贪图小利的家伙。”
“还有,他借你名义?说我们都是知?情的怎么办?”范生越发气恼,恨不得?拿根棍子敲一敲平生的脑袋,又或是用撬棍撬开他的脑袋把里头?的水往外倒一倒。
“到时候你再是自证有什么用?”
“你是不是觉得?他不会做到这一步?”范生冷眼睨着他,“换做你,你能跪地狂打自己几十个巴掌,让人心软别说出这事吗?”
“字里行间,都是别人欠他的。”
“只是我看着周生的日子过的舒畅,比起同样做代购生意的另外几名学子都要?好过啊?”
教范生说,能豁出脸面这般做事的定然是个心狠手辣,心思不纯的。要?是他不再犯错也就罢了?,再是犯错定然会和疯狗般到处攀咬。
到时候,他说不定真会因自家名声而出力,那才叫人恶心呢。
即便范生不愿登简家人的门,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他想着这事就恼火得?厉害,没忍住又踹了?平生一脚:“你要?么就别拿钱,要?么就都拿了?。偏偏还就拿一半,哈!你说你,是不是傻?”
就从住的院子到长?史府门口,他们走了?多少时间,平生就被骂了?多久。
不少仆役婢女频频侧目。
直到出了?长?史府的大门,范生终于止住话头?。他神色骄矜,睨了?眼平生示意他跟上,抬步往对?门去了?。
不过走到门口,范生又觉得?不行。
既然是前去赔罪,哪里有空手上门的?范生顿了?顿脚步,又带着平生回长?史府叫了?车,跑了?几户扬州城里有名的铺子,这才拎着东西再次登门。
直到如今,范生端坐在位置上。
平生坐马车上的大半个时辰,已是把事情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太过天真,太过想当然了?,理所当然觉得?周生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就此罢手,而完全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就如范生所说,要?是周生贼心不改又再次犯起老毛病,要?是下?回不是被他发现而是被其余人发现呢?
平生顺着范生说的话往下?想了?想,登时一激灵。他恨不得?穿回到先前,狠狠揪住那个自己——你劝周生不要?受金钱诱惑的时候,咋不劝劝自己?
平生越想越是满脑门冷汗,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糊涂,他面露懊恼之余,心中也想到范郎身上。
要?知?道范生傲慢,上回在简娘子前丢了?脸后再也不愿意踏进食堂半步,而如今竟是为了?自己的事专程登门造访。
自己竟是在心中骂他,怨他。
平生口中生涩,同时也多想了?会。他细细想来?,要?不是伯府愿意出借银钱与他,他哪里还能继续读书,怕是已与其他无?钱读书的郎君般回了?村里,继续当名村夫货郎,这辈子都别想到扬州城来?见一见世面。
平生想到这里,不知?不觉地往范生看去:“范郎,这回多亏了?你……”
范生抬眼一瞧,身上顿时冒出一片鸡皮疙瘩。他挪了?挪身体?,避开平生的视线,冷着脸道:“你别自作多情,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伯府的名誉。”
平生笑了?笑:“是,是,是。”
他暗道:要?是为了?伯府,完全可以到时候与他脱了?关系,哪里用得?着立刻马上到简府上来?。
范生抖了?抖身体?,闭上眼不再看。
直到后头?传来?阵阵脚步声,两?人才打起精神,抬眼望去只见仆妇簇拥着一对?佳人进来?,登时看傻了?眼。
今日简娘子与简雨晴待客,装扮得?与在府学时不同。简娘子发髻黑油油,盘成高高的富贵花髻,柳眉白?面,眉心中央点了?花钿,加上一身大袖披衫,端的是富贵艳丽。
简雨晴不如简娘子般富贵,却也换了?身豆青色衫子和石榴裙子,俏生生粉嫩嫩,乍一看还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
母女二人的装束把范生和平生看愣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急急拱手与两?者见礼。
简雨晴与简娘子回了?礼,又请范生和平生坐下?。范生没忍住又瞧了?眼,又尴尬地收回目光,他借重阳节名义?把礼物?送上,又与简家人说了?几句家常。
说是家常,实则便是问?简家啥时候辞了?府学食堂的活计,又表示作为士族不应当做哪商贾贱活……总而言之,就是一堆爹味输出。
简雨晴听了?两?句,就见阿娘的脸黑了?。等范生再说两?句,简雨晴自己的脸也黑了?,她幽幽盯着范生,觉得?范生能活到那么大还没被人打死,伯府还是很?给力的。
甚至简雨晴还有个猜测,伯府怕不是担心他在长?安城里惹祸,这才把他打发出来?的吧?
就他这张嘴,能当官?怕是上朝头?一天就被圣人贬去岭南吧?
屋里的气氛不能说犹如冰窖,也尴尬到让人窒息。
简雨晴端起玉竹马蹄饮子,抿了?口。
她可不信范生是为了?送重阳节礼才来?的,眼看范生说七说八就是没说到正事,平生又是颇有些急躁的架势,与身侧人使了?个眼色,两?边立着的仆妇婢子尽数退了?下?去。
简雨晴见四下?没人,打断范生的话语道:“不知?范生过来?,是为了?何事?”
“……县君,简小娘子,这件事情是平生做得?不对?,我带他来?给两?位道歉。”
范生见简雨晴提起,也不再犹豫,直接把来?龙去脉都说出口。末了?他还从袖里掏出三张飞钱来?,教平生送到简雨晴手边。
平生还以为是自己交给范生的钱,等低头?一看却发现这三张飞钱竟是一贯一张的。
范生连带着自己那份,一共把三贯钱都付给简家人,表示自己从这桩事上一文都没赚得?。
平生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是懊恼不已,给自己欠款单子上又加上一贯半的银钱,想着后头?有钱时定要?还给范生。
简雨晴想了?想,便知?范生心思。她与平生心思相仿,等送走范生与平生后,笑着与简娘子道:“那范生嘴贱得?很?,不过对?平生倒也不错。”
“我看也是。”简娘子瞅了?眼飞钱,也同意了?简雨晴的看法。
且不说飞钱并不是扬州开的,而是长?安城里开的,那些个礼物?也要?好几贯钱,算得?上是出手大方了?。
“那周生……”简雨晴对?此陌生得?很?,还是在先头?做事的简娘子更熟悉,稍稍想了?想便知?道是谁:“我以前和你提过。”
“就中秋节前,那限量的蟹粉索饼。”
“你都说了?是限量,他还非得?要?多买几份,还厚着脸皮说是与家人朋友买的,呸!”简娘子撇撇嘴,对?这名厚脸皮的学子很?是嫌弃。
“搞得?我好像不知?道似的。”
“他们几个家贫的学子,把府学食堂的菜品买去再转售于外面的食客,刚开始三五份的,后来?十份!”简娘子挽着简雨晴的手,一边往黄娘子等人所在的方向走,一边念叨着:“而后旁的学子便指责他,当时就有人叫他周生来?着。”
“教我说,定然是他。”
“……等等?”简雨晴吃了?一惊,错愕道:“多出来?的份额不是府学官吏、博士、助教和学子们的家属买的?而是外头?的人买的?阿娘您一直知?道?”
“刚开始是不知?道,还以为是给家里人带呢。”简娘子摇摇头?,见简雨晴不解才解释道:“后来?我瞧着里头?有两?个以前在我们摊子上买酱菜,就着胡饼蒸饼垫饥的学子,他们家里贫苦,哪里有这些钱买食堂菜?”
“等那一日四百份都不够分时,我才奇怪的。后头?我才晓得?他们几个家贫的学子,做起了?帮人带餐食的活计,然后从中赚点差价。”
简娘子瞥了?眼简雨晴,看她脸色不好后有些小心翼翼:“我想着他们家里贫苦,读书窘迫,就没多管这事,也,也没和你们提。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简娘子现在想来,也?是有些懊恼。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简敬允的真面目,初入扬州府学时对这里头的学子都带着?一层滤镜。
每每简娘子见着那些手上窘迫,宁愿把餐券转给旁人,自己拿着?胡饼灌凉水充饥的寻踪,她都会想起过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