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仆役,也就剩下了老?仆一人。
胡师傅说出?这段时?间的?经历,再次老?泪纵横:“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清……”
侯生万万没想?到,后头还有这么多事情。他后怕不已,同时?又深感庆幸,要是自己摊上那么一个外家,恐怕往后全家日子都难熬。
幸亏……幸亏……
侯生情绪复杂,勉强安慰胡师傅几句。只是他还有件事想?不通:“胡师傅,这,这户人家您为何,为何从一开始这么相信他们?,还愿意为他们?担保?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
教侯生想?来,胡师傅对?于那户简家的?态度格外古怪,仿佛像是中了蛊般,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对?方。
胡师傅嘴唇哆嗦了下,欲言又止。他深深低下了头,呐呐着:“都是我的?错……”
等了半响,侯生没等来其余话语。他忍不住往老?仆那瞅了眼,偏生老?仆对?上他的?眼也立马垂下头,半点没有透露的?意思。
里头一定藏着什么事。
侯生想?着,终究没有再问下去。他劝说胡师傅要不离开县城,搬回扬州城里,直到见着时?间不早才匆匆告别。
胡师傅望着侯生坐上驴车,消失在道路那一端。他转身?往院里走,越往里走,背脊越发?佝偻。
他晓得自己上次与侯生的?事,早已损了师徒间的?感情。
侯生能?来探望,已是最好的?了。
老?仆瞧着胡师傅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等跟着胡师傅进了屋,他取出?侯生送来的?糕饼盒子,送到胡师傅跟前:“郎君,候郎竟是把?府学发?的?糕饼送来了呢!仆之前听?人说,这糕饼是府学食堂那位新来的?简厨子所做,有价无市,好些人求购都买不到呢……”
“候郎心?里还有郎君您的?。”
“往后等候郎来了,咱们?再与候郎好好说说……”老?仆一边念叨着,一边取来酒壶为胡师傅斟上一盏:“今儿个是中秋节,郎君您……郎君?”
老?仆注意到胡师傅许久没说话,怔怔抬起头来。胡师傅双手紧紧抓着礼盒,死死盯着礼盒,他的?双手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瞳孔缩小:“字……字……”
胡师傅腾身?而起,身?体又猛地往前倒去。老?仆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扶住胡师傅,顺带瞅了眼礼盒。
礼盒上围着一圈腰封,上面是龙凤飞舞的?一行大字:青松拔木,白玉映沙;桂林一枝,昆山片玉。
这些皆是前朝词句,用以比喻出?类拔萃之人,作为祝词送予扬州府学的?学子,再合适不过。
老?仆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却又被手上传来的?战栗感所惊到。他低头看向胡师傅,面上的?血色骤然消退:“郎君!郎君!?”
凄厉的?呼喊声穿透了屋顶,引来周遭住户的?注意。虽说胡师傅的?声名?跌落谷底,但终究还是有老?街坊记得他的?好。
片刻功夫,便有人急急推门而入。
来人见着面色惨白,闭目晕厥过去的?胡师傅,连连呼喊着人拉来驴车,赶紧送去医馆治疗。
屋子大门敞开着,无人记得要关上。
糕饼摆在桌上,微风轻轻吹拂过腰封,刷拉,刷拉。
与此同时?,简家人和黄家人走在一起。他们?簇拥着往河边而去,周遭几座村子的?村民也聚集在一起,时?不时?响起与简雨晴等人打招呼的?声音。
“简娘子,好久不见。”
“简小娘子出?落得越发?漂亮了,您还记得我不?您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这位是云哥儿吧,长得真?俊俏。”
“云哥儿,这是我家女儿……”
简家人与黄家人不得不加快了脚步,这才好不容易避开了那帮子人。他们?来到河岸边缘,夏末初秋的?微风已带着些许凉意,在河边感受格外深。
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燃灯飘动着。
简娘子半蹲着身?子,把?自家的?燃灯也放了上去。
她盯着燃灯直发?愣,忍不住想?起往年。
自打郎君失踪……又或者去世?以后,她每年都把?希望寄托在神佛之上。
燃灯亦然如此。
她每回都会在燃灯里写上祈愿,祈求老?天爷能?让郎君平安归来……唯独今年她忘了这事,连燃灯都是前两日临时?做的?。
简娘子松开了手,由着燃灯随着小船远去。她瞧着燃灯渐渐变小,渐渐只见得一簇小小灯火,到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那口子气也渐渐消散。
简娘子站起身?来,瞧着儿女们?也放下燃灯。她拉着儿女的?手往回走,快到简家院子的?时?候冷不丁开口道:“回头咱们?选个吉时?吉日,给你们?阿爹造个衣冠冢吧。”
简雨晴、简云起和简岚愣了愣,而后齐齐应了声。且不说对?阿爹两字完全没印象的?简岚,简雨晴和简云起相视一眼,眼底闪过点雀跃来。
衣冠冢哎?对?吧!
终于要建衣冠冢了哎!
那说明阿娘已经不记挂阿爹了对?吧!
要不是简娘子还在前头,姐弟两人都要笑?出?声来了。
哎,也不是他们?不孝顺。
比起六年没见,疑似不是死了就是抛妻弃子的?爹,肯定还是阿娘重要。
简云起斗志满满,附在简雨晴耳边嘀咕道:“回头我就与黄叔说,请他帮忙寻个有本事的?方士,早些把?这件事处理好。”
简雨晴深以为然:“交给你了。”
建立衣冠冢得请方士选择风水宝地,吉时?吉日,饶是简雨晴姐弟俩想?尽快置办此事也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候,把?这是委托给黄叔后一行人又回了城。
次日,扬州府学照旧开了学。
等到午食时?间,食堂里照旧涌入了数不清的?学子。
照旧,范郎和平生没有在内。
赵生蹙着眉,心?事重重地端走今日的?午食。回到座位上,他不像往日那般先品尝美食,而是与身?边人说话:“候生就是心?软了些。”
“他与胡师傅情意不同。”
叶生摇摇头,拿着汤匙把?米饭搅拌均匀。他嗅着板栗的?香味,豪爽地来上一大口。
这道米饭,板栗是主角。
每一颗板栗都是金灿灿的?,软糯生香的?,细腻甘甜又香软无比。再配上焦香油润的?腊肠、水嫩鲜香的?菌菇、还有切成小丁的?胡萝卜以及吸饱了油脂的?米饭,一口下去满足感超强。
叶生眯着眼睛,陶醉地品上一大口。他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嘴里的?味道,同时?与赵生道:“他昨日刚刚去看了胡师傅,胡师傅就忽然痪瘫,侯生肯定接受不了,过去探望也是正常的?。”
“这么说也是?,偏偏是中秋节。”
“算了,我们还是?先享受午食啦。”叶生开开心心的,迅速把那些事抛到脑后。他眯着眼睛,点了点桌上的餐食:“快点吃啦,这板栗焖饭真的很好吃。”
今儿个的主食是板栗焖饭。
特制的砂锅迷你小?巧,里头?的食材铺设得满满当当。板栗与腊肠各霸占一块天地,间隙用香菇丁、胡萝卜丁填满,食材缝隙间还能见着放在?最里面?的米饭。
叶生又舀起一勺板栗焖饭,幸福地放入口中。栗子与米饭混在?一处,随着不?断咀嚼而,甜味也变得越发浓郁,直至满嘴都是?板栗的甜香味。
再?然后涌上前的是?腊肠咸香丰腴的味道,经过?蒸制与炒制的双重处理,腊肠软硬适中,肉香更是?融于米饭之中。
“哇,里面?还有锅巴。”
“里面?还有锅巴?”叶生听到隔壁桌学子的惊呼,赶紧用汤匙扒拉出底下的锅巴来。
砂锅底部的米饭已凝结成块状,底部焦黄,口感偏硬,反复咀嚼的时候又能发现它还有点粘牙。
偏偏就是?这种焦香的味道和口感,戳中了叶生的心。每一次咀嚼,米香越发醇厚浓郁,香气在?口腔鼻腔间扩散开来,沁人心扉的同时又越发让人食欲大增。
汤匙落在?砂锅底部,发出咣当的声响。
叶生醒过?神来,目光下移落在?空荡荡的砂锅上:“啊啊啊啊……吃光了!”
“再?去盛一碗嘛。”
“板栗焖饭,仅限一份啊!”
叶生痛心疾首,伸手指向最前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悬在?上头?的告示板上看到一句话:板栗焖饭,限量一份。
这下,就连其?余学子也开始痛苦了。他们纷纷抱头?,哀嚎连连:“啊啊啊啊为什么啊!”
吃完板栗焖饭,再?用白米饭。
呜呜虽然白米饭和蒸饼都很美味,但他们更想吃香喷喷的板栗焖饭。
赵生也把板栗焖饭吃完了,他抹了抹嘴,又往周生和李生几人那瞅了眼:“喂?你们是?不?是?因?为他们代购得太过?火,这才出了限量的事?”
府学食堂的吃食,之前并无?限量。
直到中秋节前恰好碰上制作麻烦的螃蟹料理,才有了初次的限量。
再?然后,便?是?这回。
面?对叶生的问题,赵生想了想:“应当不?会吧?府里应当是?以餐券与简女厨家结算银钱的,要是?不?够才另外付现钱,这不?是?卖多赚多嘛。”
“教我说,应当是?板栗处理麻烦?”
“……再?是?麻烦,也不?至于像是?螃蟹啊。”叶生觉得怪怪的,又怀疑自己多想了。
就像赵生说的,能多赚为何不?多赚?
以食堂餐券的价格能吃到这般的午食,实?在?比在?外面?的食肆饭馆用饭划算得太多太多。
坐在?旁边的学子沉默一瞬,目光落在?面?前的砂锅上:“我觉得可能原因?很简单……”
众人齐齐一愣:“什么?”
那名学子点了点砂锅:“比如食堂砂锅是?按人头?算的?我刚取餐时,刚好瞧见有杂役从灶房里出来,里面?好像是?直接把砂锅放在?灶台上烧制的。”
想想那底下的锅巴,好像真有可能?
叶生和赵生顺着那名学子的想法?一想,瞬间哑然失笑:“这么一想,说不?定?真是?这个缘故。”
学子们纷纷接受了这个理由,周生却?是?不?乐意接受。
只是?他想着那日的争吵,怕再?引起简娘子的注意,照旧打包了其?余的菜品,然后默默坐在?角落里用餐,眼睛时不?时往人群中打量。
他的目光在?吴生和应生身上停留片刻,而后又寻觅起其?余人来。
范生和平生还是?没来。
周生眼底闪过?一丝窃喜,抹了抹嘴,匆匆出去了。
与此同时,叶生等人起身去添了碗白米饭,准备开始尝尝别?的菜来。
今日都是?时令家常菜。
除去这一碗芳香四溢的板栗焖饭以外,还有一小?碟葱烧芋艿、两块炸茄盒以及一碗酸梅鸭肉。
几人瞅了眼剩下的三道菜,纷纷伸出筷子夹起炸茄盒来。
炸物?,最美味的时间便?是?刚出炉。
赵生仔细瞧着外壳金灿灿的炸茄子,就外表看着像是?普通的炸茄子?
他忍不?住想起最初吃过?的红烧茄子,经过?油炸的茄肉简直就像是?肉一般,丰腴多汁,油润香甜。浓稠的酱汁裹在?外头?,每一口都是?鲜香十足。
想着红烧茄子,赵生越发好奇。
炸茄盒外观瞧着很是?普通,外头?也没有酱汁,那秘密是?不?是?在?这个盒字上?他张开口,大大的咬上一口。
酥脆外皮破碎的清脆声音在?他耳边奏响,随着茄香味瞬间在?唇齿间扩散开,赵生也被突如其?来的汁水烫得闷哼一声。
难怪名字是?叫茄盒!
赵生瞬间明白了名字的含义,舍不?得吐出滚烫汁水的他整张脸都憋得有些通红,不?得不?一边哈气,一边咀嚼,直让旁边的学子侧目不?已。
“就这么个炸茄子,有什么……唔!”
第二个受害者新鲜出炉。
明明简小?娘子已入职一月有余,但她的菜品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给力。
剩下的学子见到两人被烫到的可怜模样,好笑之余也心生警惕。有了两人的前车之鉴,他们吃的时候也变得小?心谨慎,先是?吹了吹气,再?轻轻咬下一口。
不?过?他们忘了,酥脆的外皮紧紧将?汁水包裹在?里面?,光吹凉外面?并无?多少用处。
因?此受害者是?接二连三的出现。
赵生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忍不?住摇摇头?。这回他撇去滚烫的因?素,终于可以细细品味炸茄盒的味道。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炸茄盒那焦脆的外皮,而后是?软软糯糯的茄肉,颗粒感十足的五花肉馅,茄香和肉香之后,胡椒茱萸等香味也渐渐在?唇齿间散开。
各种味道糅合交织,又层次分明。
赵生越嚼越香,吃得双眼放光,满足地吃完一块又来上第二块。
咬下去的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两个字:糟糕!滚烫的汁水又又又冲入他的口腔,刚才的感受又重新袭来。
叶生瞅了眼几人的反应,默默舀起一勺酸梅鸭放在?米饭上。
这道菜光是?闻着味道,便?是?让人直流口水。叶生看着红亮亮的汤汁直往下落,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
他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鸭肉,吹了吹凉,赶紧放入口中。
光是?尝了一口,叶生便?面?露餍足。
教他说鸭肉肥嫩醇香,肉感十足,偏生能将?它做好的食肆饭馆不?多。
要是?厨子吝啬又或是?收益差,没有用足够的酒水或香料制作,鸭肉往往会带着难以去除的腥味,又或是?鸭肉偏柴,失去了肥美的口感。
因?此在?外头?,叶生多是?吃的老鸭汤,又或是?烤鸭。而简小?娘子的这道酸梅鸭,又一次给了他惊喜。
鸭肉没有一丝一毫的腥味,肉质紧实?,嚼劲十足。鸭皮之下的油脂肥厚得很,吃着却?是?一点也不?油腻,反而越发厚实?丰腴,香味浓郁。
最让人拍案叫绝的当然还是?里头?的酸梅,酸梅去了核,里面?的梅肉被切得碎碎的,那浓郁的酸味和果香味完全融于鸭肉和汤汁内。
酸味刺激着食欲,激得叶生一口接着一口,连带着米饭一起把鸭肉送进嘴里。
直至又干完了一碗饭,他才打了个饱嗝。叶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往下落时才发现他还忘了一道菜。
最后那道是?葱烧芋艿。
比起炸得金黄素材,香味浓郁的炸茄盒,又或是?酸香味浓,诱人非常的酸梅鸭,它显得是?那么平凡又朴素。
几块铜板宽度的芋艿堆在?瓷碟中央,上面?浇着勾芡和香葱。
叶生凑上前,仔细嗅上一嗅,鼻尖里瞬间充盈着小?葱的清香和芋头?的鲜香。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从模样到香味,这道葱烧芋艿都是?如此普通平凡,因?此众多学子都没有选择先品尝它。
奇了怪了,难道是?简小?娘子的凑数之作?还是?其?余厨子做的吃食?
叶生心生好奇,夹起一块随意放入口中。经过?烧制的芋头?软软糯糯,外面?裹着一层滑溜溜的酱汁。
酱汁也与简雨晴一贯喜欢的浓油重酱不?同,调味简单到让人疑惑,只起了个引头?的作用,引着叶生舌尖用力,去品尝破壳而出的芋头?香味。
芋头?的甜香味,被紧紧包裹在?最深处。
就在?叶生惊诧于它的朴素时,丝滑细腻的芋头?随着舌尖的用力,在?口腔里融化开来。温润柔和的味道像是?一双小?手,紧紧拉着他,牵着他往前跑去。
叶生依稀见着金灿灿的麦浪,嘻哈笑闹的幻影,还有笑眯眯从屋里走出来冲着自己招手的老人:“幺儿,快进来尝尝,阿翁做了好吃的!”
叶生被人拉了进去,坐在?板凳上。
他的手里被塞进一碗饭,上头?堆着点烧得酥软的芋头?。
“快来尝尝,这是?阿翁做的芋头?哦。”
“等吃完了以后,咱们再?出去吧!”
叶生猛地醒过?神来,垂下眼眸,怔怔地看着葱烧芋头?,看着这道简简单单,朴实?无?华的菜,瞧着哪里都不?出奇的葱烧芋头?。
它普普通通的在?哪里,就像是?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你以为不?见了,其?实?它依然在?原处等你。
叶生的家不?在?扬州城。
前几日过?中秋,他也没有回家,只是?约了三四境遇相仿的同窗上街闲逛,看看燃灯,瞧瞧戏文,品品糕饼。
几人吟诗作对,好不?悠闲。
而当下,他却?升起了乡愁——虽然已寄了书信回去,但叶生依然升起想要回家看看的冲动。
叶生呆坐在?原地,半响才回过?神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叶生内心惆怅,又长吐出口气。他想了想,决定?回头再多写几封信,前?两日就给阿爹阿娘写了,这回也当给阿翁,阿兄还有阿姐几个也写一写。
周遭响起低低的呼声。
赵生抽了抽鼻子,咕哝了句。坐得远些的人没听清楚,不过坐在旁边叶生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想吃桂花糖芋艿了。”
叶生没忍住,瞅了眼赵生。
赵生望着空荡荡的白瓷盘,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缕泪光。
叶生瞧在眼里,也没?有说话。他等同窗们用完午食,然后一道往学室方向走?去?,只是刚刚转了个弯,叶生忍不住唔了一声,脚步一顿。
“怎么了?把东西拉在食堂了?”
“……不是。”叶生往后面瞅了眼,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摇摇头,继续跟着同窗往学室走?去?。
一回生,二回熟。
比起上回的胆战心惊,这回周生甚至大胆地多加上一名,除去?范生和平生的份,就连今日请假的候生那份也没?放过。
要不是周生舍不得每个饭甑赚得一份钱,更舍不得那代购攒下来的那批客源,他都?想专门带人进来吃了。毕竟一人六成的钱,三人出的钱便?抵得上他以?前?一日赚得的钱。
周生心情很?好,照旧领着人到食堂门口。三人往里走?去?,照旧用餐券端走?了每人限量一份的板栗焖饭。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简娘子看着空荡荡的炉灶,心里头也满意得很?。她把收回来的空盘子拖到小车上,再由范石和两名杂役拖到后院进行刷洗工作。
等食堂里的学子都?离开,她又带着简岚并几名仆妇一同把桌椅给抹了一遍。
与此同时,简雨晴等人也忙着打扫灶房。他们忙碌到一半,负责清理院落的杂役便?进来了:“简女厨,尹博士过来寻您呢。”
简雨晴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而后起身往外走?去?。只见尹博士正?背着手站在院内,背着太阳看不清神色,她迎上前?去?,问了声好,又询问尹博士的来意。
尹博士这回是来请简雨晴帮忙的,他说了胡师傅忽然患痪瘫之?事,又道:“这位胡学士以?往也曾是府学的师傅之?一,府里便?有意使我们几人一同去?探望探望,还想请简女厨做道容易消化的饮子吃食带去?。”
“原来是这样。”
简雨晴闻言,不假思索地应下了。
尹博士见简雨晴同意,脸上带起笑?来。往日他们去?探望病患,也都?是要备着药材银钱,瓜果吃食的。
反正?都?要定?吃食,为何不定?简女厨的?尹博士提出想法?,其余同僚那是齐齐应声。他想到这里,忙从袖里掏出两张飞钱送到简雨晴手里。
简雨晴看着尹博士递来的飞钱,吃了一惊。眼前?的飞钱一张便?价值两贯,两张也就是四贯钱,帮做个吃食便?有四贯的收入?
“这也太多了点。”简雨晴摆摆手,推拒了递到跟前?的飞钱:“一道汤羹,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钱?”
尹博士笑?了笑?,把飞钱往简雨晴手心里送了送。他怕简雨晴还是不收,又补充了句话:“咱们出去?订,也要这个价格的。”
简雨晴想了想,抽出一张。
没?等尹博士再开口,她朝范厨看了看,大有尹博士再说就请范厨来说道一二的架势。
她也打听?过食肆饭馆的价码。
要说西市酒楼里的确有价值半贯,一贯乃至数贯钱一道的菜品,大多数食肆饭馆内一两贯钱便?能?做上一席菜,菜品还不差的那种?。
一道汤羹两贯钱,放哪里都?是天价。
尹博士见状,无奈地收回一张,最后不忘与简雨晴说了晚间要用的事。
所谓痪瘫,便?是后世的中风。
简雨晴并非医生,同时也并不精通药膳。她想了想,翻出几道据说适合心脑血管病患吃的吃食出来。
昨日发病,今日不知能?否自行吃食?简雨晴想了想,又从中划掉几道,唤芳豆和范石过来,分别去?市场上购置食材。
趁着两者准备食材的间隙,尹博士也忍不住朝简雨晴抱怨起这件事来:“……候生真真是个倒霉的,据说他前?脚刚从胡学士府上离开,后脚胡学士便?出了事。”
“还好胡学士的老仆立证与他无关,否则怕是还要牵连到他的名声。”
尹博士的话有些冷漠,冷漠到让简雨晴浑身一激灵,忍不住回首看了他一眼。
简家?食摊与府学食堂之?前?的管事起纠葛时,尹博士和几名同僚还站出来帮忙来着。
在简雨晴看来,尹博士不像是对过去?同僚得了重病还漠不关心的人。更何况真要是没?有感情,又为何要去?探望呢?
尹博士说着停顿了一瞬,看出了简雨晴的疑惑。他往四周瞅了瞅,才悄声与简雨晴说道:“胡学士他虽文采出众,但品德有瑕。”
时下重文采,更重道德品行。
科举选拔过后,都?会参考学子籍贯地相亲以?及官吏给出的评价,同时也是考核官员的重要内容之?一。
能?让尹博士说出道德有瑕,怕是这位胡学士曾犯下大过错,也许也是因此致仕的?简雨晴听?着尹博士的抱怨,心里勾勒出这位胡学士的形象。
恰好,芳豆和范石也回来了。
简雨晴又与尹博士说了几句话,而后领着食材又进了灶房。
原本要是尹博士给百来个铜子,她也就做个橘皮山楂粥什么的交差。
谁让尹博士实在是太大方了。
简雨晴收了人家?两贯钱,也不好意思用一道粥了交差。她使范石往市场上买了条新鲜鲫鱼和嫩豆腐,又让芳豆去?药房买了陈皮天麻来,准备做一道陈皮天麻豆腐鲫鱼汤。
安神定?志、祛风通络。
简雨晴亲自上手,宰了两条鲫鱼。她利索地去?除内脏,把鱼刺整片取下。
因着是要送给病患食用,所以?简雨晴连里面的小鱼刺也没?放过,去?除得干干净净才满意地停下手来。
简雨晴把肉片单独放开,丢弃掉小鱼刺部分,把大的鱼骨鱼头等物切开并洗去?血水,沥干水分待用。
热锅冷水,煎制鱼头鱼骨。
等鱼骨变得焦黄熟透,简雨晴再用炒菜勺将其碾碎,为的是让鱼汤更浓稠,同时也让鲫鱼的鲜味全部浸润到鱼汤内。
碾碎的鱼骨鱼肉继续煎制,直到变得金黄酥脆为止。简雨晴往里倒入热水,撇去?浮沫放入姜片继续炖煮。
大概一刻钟的功夫,汤汁便?变得雪白细腻。简雨晴掀开锅盖看了眼,把汤汁用纱布过滤,去?除掉里面的鱼骨。
过滤好的汤汁倒入锅内,放入切块的豆腐、天麻和陈皮等物再稍稍炖煮片刻,最后再放入鲫鱼肉,用胡椒和盐稍稍调味。
等尹博士下课归来,桌案上已多了个盛满汤汁的饭甑。其余几名博士和助教?正?正?襟危坐,又忍不住频频侧目,直到尹博士拎着饭甑,与另外两名博士一道离开以?后他们才忍不住发出叹息声。
“这样想,咱们也就受一时煎熬。”
“这汤……是送给胡学士的。”
尹博士几人坐上马车,驾车前?往胡学士家?。他们赶到胡师傅府上,就见一名背着药箱的大夫从里面出来,他面色郁郁,眉心紧锁,瞧着便?是情绪不太好的样子。
老仆跟在他的后面,声音里满是彷徨与恐惧:“王大夫,您再想想法?子,您再想想法?子!”
王大夫叹着气:“另请高明吧。”
尹博士几人心头一沉,相视一眼后抬声道:“这位王大夫?胡学士的身体如何了?”
老仆和王大夫齐齐抬眸看来。
老仆面露喜色,王大夫见着几人身上官袍登时收敛表情,神色越发严肃:“三位……官人?胡郎君这是风邪入体,以?至于?半身痪瘫,如今只能?小心将养着,至于?后头能?不能?恢复……这,嗐……”
王大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响以?后他才吞吞吐吐道:“小人实在无法?确定?,还请诸位官人另请高明吧!”
他说完话,匆匆而去?,竟是不愿久留。
尹博士三人瞧着王大夫的模样,忙匆匆往里走?去?。
他们刚踏进内室,候生便?迎上前?来。他见着尹博士三人,拱手拱手,还未说出问好就落下泪来。
“好孩子,辛苦你了。”尹博士瞧着侯生眼底顶着一抹黑,眼里全是红血丝,哪里不知道他怕是胡学士出事候就赶过来,一直陪伴到现在。尹博士心情复杂,定?了定?神道:“他状态如……”
尹博士的话还没?说完,屋里传来一阵嗬嗬嗬的声响。他顾不得说话,急急往里走?去?,然后看着面色青白的胡学士挣扎着身体,不断尝试抬起手来。
他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挣扎。
候生瞧着心焦,上前?摁住胡学士的手。他急声道:“师傅,您能?听?见我说的话吗?您躺着,躺着……”
“嗬,嗬,嗬!”
“师傅,您冷静些。”侯生累得额头冒汗,疲惫不堪。
从昨日到今日,除去?服了药昏睡时能?稍好些,凡是苏醒胡师傅便?是疯狂挣扎。
“难道胡学士是有什么话要说?”
“桌上也没?有其他东西。”侯生起初也这样怀疑过,却是与老仆一起寻觅半响,也没?寻到任何异常的东西。
尹博士眯着眼,打量着胡学士。只见胡学士发出嗬嗬呜呜的声音,浑浊的眼里蕴满泪水,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