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示范,又让两人蘸了里头的糖浆,和外侧的泡沫,分?别搁在旁边等?放凉看看。
稍等?上片刻,糖浆便凝固在山楂等?水果表面。薄薄的一层糖衣晶莹剔透,咬上一口?便如玻璃般碎裂开来,甜蜜瞬间沁入口?腔每一寸。
这算不?上什么独特门道,却依然好吃。
简云起尝了一口?,酥脆的声音登时?引来孩子们好奇的目光。
等?他们瞧见案上摆着的糖葫芦,一个个登时?双眼放光。谁还?记得火堆里在烤的栗子,撒开腿小跑到灶台前:“糖葫芦,是糖葫芦哎!”
“哇!是糖葫芦哇哎——”
“晴姐姐会做糖葫芦,好好哦,简岚在家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更有小孩满脸羡慕地看向简岚。
简岚哪能说自己平日都是去?市井买的,阿兄阿姐做的还?是头回?见着?她幽怨地看看简云起和简雨晴,厚着脸皮道:“那是,我都吃到腻味了啦,平常看不?上这些。”
“我告诉你们,我可厉害啦!”
“在家里的时?候我要吃什么,阿姐就会给我做什么!”简岚双手叉腰,昂首挺胸,得意得像是只小公鸡。
“岚姐儿好厉害!”
“真好啊……我阿姐老抢我的东西?。”
“就是就是,我阿兄也是。”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你说什么就给你们什么吃的。”
有人相信,也有人不?信。
简岚心里发虚,还?是板着小脸往简雨晴和简云起那瞅:“阿姐,阿兄,我能吃糖葫芦吗?”
顶着孩子们好奇的目光,又对上简岚心虚里带着渴望的小眼神,简雨晴当然没有揭穿简岚了。她笑眯眯地应了好,只是最后补了句:“一人最多吃两串,知道了吗?”
简岚瞬间支棱起来,骄傲地往身后小伙伴们看去?。不?过小伙伴们压根没功夫给他眼神,兴奋又雀跃地扑上前去?:“呜哇哇哇哇!”
“谢谢晴姐姐~!”
“我要林檎的,我要林檎的!”
“那我要山楂和橘子的!”
“你们看到没,都是我说了你们才有的吃的哦?我阿兄阿姐最听我话了!”简岚气得脸颊鼓起来,嘟着嘴抱怨,最后只得了众人漫不?经心的点头,还?有简雨晴的揪揪脸蛋待遇。
简岚跺了跺脚,也没等?来回?应。直到她看见灶台上摆着的糖葫芦都快被人拿完,她急得忙挤进人群:“等?等?,还?有我的份呢!”
“岚姐儿你刚不?是说吃腻了吗?”
“对对对,你说你都吃多了,还?看不?上这些——”小家伙们其他不?记得,都急得这句话。
简岚脸蛋秀得泛红,厚着脸皮道:“毕竟是阿姐阿兄还?有春姐儿做的,我总得给他们一点面子。”
“是是是,谢谢小岚给我们面子。”简雨晴哭笑不?得地符合一句,又喊着简云起和春姐儿到灶台边去?。
“用剩下的糖浆也不?能浪费。”
“咱们再熬煮上片刻,瞧,颜色变得越发深了。”简雨晴手持炒菜勺,轻盈在锅内旋转。
泛着泡沫的糖浆如臂挥指,随着炒菜勺如风般旋转,本就颜色略深的糖浆渐渐成了枣红色。
“瞧好了,这里的颜色变化?。”
“要是现在往里加热水,做出?来的便是嫩汁。”
“这样做出?来的糖色色泽红亮,略带甜味。即便是炖煮烧制较长?时?间,菜品颜色也不?会变得很?深。”
简雨晴再次把锅子离火,用余温继续加热糖浆,直至糖浆变成深枣红色,才教简云起端来热水,浇在里头:“这就是咱们做卤味时?用的老糖色。现在这个程度基本没有甜味,有焦糖香气。”
简雨晴把做好的糖色盛出?保存,准备待会儿做卤味就用掉。她又瞅了眼剩下来的山楂,想了想又换了个干净的锅子:“我再来说说糖色各个程度的用处。”
“阿弟,你把剩下的山楂都处理好。”
“春姐儿,你去?把林檎削皮切块,切成大?块点的就行。”
两人没想到话题忽然转到这里,慢一拍才应了声。等?他们准备就绪,简雨晴又起了火,倒入糖块和水。
先?头的操作差不?多,滤掉多余的无法成型的糖块后简雨晴再次开始快速搅拌糖汁。
“水分?蒸发后,糖汁颜色和气味没有变化?,唯独泡沫变小的时?候就可以挂霜了。”
“……挂霜?”
“唔……等?等?。”简雨晴想了想,发现如今糖葫芦多见,糖炒山楂——也就是后世顶顶大?名的糖雪球却是未曾听说过。
她把锅子从火上挪开,教简云起把山楂都倒入其中。简雨晴手持炒菜勺,轻轻翻拌着锅里的山楂,尽可能让每一颗山楂都裹上糖汁。
在简云起和春姐儿看来,这和普通的糖浆裹山楂看起来毫无区别?正当两人眼里都带上疑问的时?候,随着简雨晴的翻炒,里面的糖浆却是渐渐凝固成粉末状,紧紧黏连在山楂表面。
因着现在用的糖不?是白砂糖,与?其说是雪球,最后凝固的时?候倒像是琥珀。
简雨晴瞧了两眼,心中腹诽。
至于简云起和春姐儿则瞪大?了双眼,瞧着裹上一层琥珀,显得越发红亮漂亮的山楂果子:“怎么会……”
“糖浆还?能变成这样?”
“就像是冬日的蜂蜜会凝结反沙一般,这也是糖浆的反沙。”
刚刚凝固的糖霜和山楂紧紧黏连在一起,丝丝缕缕,牵牵扯扯。
简雨晴双手拎起锅子,左右晃动。
随着她的动作,彻底凝固的山楂果子渐渐散开,在锅里左右滚动着。
简雨晴把糖炒山楂盛到盘里,摆在灶台上:“好了,尝尝吧?”
春姐儿咽了咽口?水,捡起一颗放入口?中。入口?是让人头皮发麻的甜味,再来是山楂的酸甜。
刺激又柔和,柔和又粗犷。
与?糖葫芦有些相似的味道,却又有些不?同。明明没有强烈的刺激感,独特的酸甜口?却是让人停不?下嘴,三两下就吃完一个,手指向着下一颗探去?。
“啊……阿兄在偷吃!”
“啊!你们背着我们吃好吃的!”
吃完糖葫芦的孩子们嗅着香气,又凑上前来。不?过没等?他们探出?小手,就被简雨晴拦住:“这个你们不?能吃。”
简雨晴瞧着凑上前的小家伙们,教范石和芳豆把栗子剥出?来给他们吃:“山楂吃多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会胃疼,疼了就要喝苦苦的药了!”
孩子们最喜欢吃甜的,最恨的就是苦苦的汤药了。他们听到吃多了会胃痛,胃痛了得吃苦药这一串话,登时?一个赛一个老实,乖乖巧巧地应了声。
“你们乖些,待会给你们是拔丝林檎。”简雨晴瞧孩子们听话,又塞了个甜枣,紧接着与?简云起和春姐儿继续讲糖色的其他火候用处。
拔丝林檎又是什么?水果也能做菜?
不?同于欢呼雀跃的孩子们,简云起和春姐儿脸上闪过一缕狐疑。
就如先?前的糖炒山楂一般,这般吃食的模样他们听都没听过。
在两人的注视下简雨晴先?准备了个简单的面糊,然后给林檎裹了层面粉后炸了炸。
简雨晴捞出?炸得金黄酥脆的林檎,再把锅里多余的油倒到油罐里。紧接着她往里头加入糖水,继续开始先?前的操作。
“拔丝与?先?前三者不?同,要往里加一点油,这般做出?来的拔丝更长?,做完以后也不?容易黏连。”
简雨晴一边做,一边与?两人说明。她手上动作不?停,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把糖浆熬制成比先?前做糖炒山楂时?更深些的程度。
“把林檎都倒进来。”
“好。”
随着炸好的林檎块落入糖浆,简雨晴也开始迅速的翻炒。她的动作利落又果断,几下之后洒下点胡麻,而后把锅里的林檎盛入搁在一旁的瓷盘里。
这不?就是糖炒苹果……嘛?
简云起和春姐儿脑海里闪过一缕疑问——眼前的拔丝,看似还?不?如那反沙来得独特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拔丝的奇妙之处,只见简雨晴放下锅子,手持木筷夹起一块炸林檎,几缕金灿灿的丝线拉扯而开,随着简雨晴的动作团团围绕在林檎周遭。
独特精致的外观直让人震惊,简云起没忍住拿起木筷也夹了块,忍不?住呜哇一声惊叹。
他的惊叹又又又把小家伙们吸引来了,他们垫着脚尖,张望着灶台上奇奇怪怪的菜品,眼睛一个个都睁得溜圆:“苹果长?毛了!”
“这不?是毛啦,是……额尖刺?”
“是糖丝。”简雨晴被他们童真的话语逗笑了,教几个孩子去?洗了手,再来尝尝这道拔丝林檎。
简岚率先?拿起木筷,她夹起林檎便见着渐渐拉长?的糖丝,已忍不?住惊呼起来:“你们快看,我能拉这么长?!”
“呜哇哇哇——岚姐儿好厉害!”
“让我也试试,让我也试试!”
后世拔丝苹果颇为风靡的另一个理由便是好玩,谁不?会想比一比谁拉出?的糖丝更长?呢?
简岚炫耀了好一会儿才给林檎裹上,连带糖丝一起放入嘴里。
入口?糖丝酥脆,甘甜沁人心扉,再是炸得香甜酥脆的外皮,还?有里面软软糯糯的果肉。
林檎微酸的味道中和了甜味,果香、糖香和油香糅合在一起,独特的香味让本就喜欢甜食的孩子们完全无法抗拒。
片刻功夫,一盘拔丝林檎便消失得干干净净。还?没吃够的小家伙们傻了眼,盯着空荡荡的瓷盘伤心欲绝,瞧着泪眼汪汪的。
简雨晴瞅了眼几个孩子,推了推简云起和春姐儿:“来吧,你们两人试试,我在旁边看着。”
小家伙们瞬间双眼放光。
两人一个负责做糖炒山楂,一个负责做拔丝林檎,旁边还?多了大?大?小小一群监工。
有些小家伙还?有颗聪明的脑瓜子,没两下还?跑回?家里拉了大?人来。
村民起初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等?过来闻到香香的味道也挪不?动腿,厚着脸皮凑在那捡两颗尝尝。
这人又一次渐渐聚了起来。
到最后,本在黄娘子家聊天的简娘子也听见了外面的喧哗声。她推开门,走了出?来,赫然发现自家院里又站着一群人,嘻哈笑闹声不?绝于耳。
黄娘子听见动静,心里好奇。简娘子瞅了眼,心里有了点数:“教我说,定时?晴姐儿在做好吃的。”
要是八卦,得过去?听听。
要是美食,那当然的过去?尝尝!
黄娘子和简娘子相视一眼,抬腿就往简家走去?。两人一进院子,简娘子先?从桌上抓了把烤栗子,给黄娘子手里塞了点后再往里走。
她一边剥着栗子,一边往灶房去?,然后一打眼便看到忙得满头是汗的简云起和春姐儿。
至于简雨晴正捧着一盏山楂林檎水,与?几名村民闲聊着,瞧着很?是清闲。
这景象,与简娘子想得毫无关系呢!
简娘子直着眼,半响才从女儿口中得知简雨晴是为了让简云起和春姐儿熟悉糖色的制作?,特意在让他们反复练习。
桌上那堆拔丝山楂(糖炒山楂失败版),粘牙山楂(糖葫芦失败版),焦糖山楂(糖葫芦失败升级版),乃至糖炒炸林檎(拔丝林檎失败版)堆成了山,着实让简娘子大开眼界。
你还别说,味道都还不错。
除去?那道焦糖林檎味道里带着淡淡的苦涩,让人有些吃不惯,其他的味道都不错,引得众人围聚在那,吃得不亦乐乎。
不过他们夸赞也没用,失败品的始作?俑者简云起和春姐儿红着脸,羞窘得脚趾头都要扣出洞来。
他们咬着牙,继续认真?琢磨。
在简雨晴手?里无比听话的糖浆,在他们手?里总是会偷偷露出点异色。
不是过火,就是火候不到。两人不得不一遍一遍反复尝试,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把糖色的各种状态牢记在心。
挂霜,成功;拔丝,成功;冰糖葫芦成功!等两人接连成功做出对应吃食,天已黑了大半,院里也燃起了灯。
“师傅,您瞧瞧。”
春姐儿长?舒了口气?,终于有心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正当她喜不胜喜地端起吃食,准备送到简雨晴跟前与她看看时,春姐儿耳边响起阵阵掌声和欢呼声:“春姐儿好厉害!”
“练习到现在才成功,太不容易了。”
“春姐儿累了吧?快快快,赶紧坐下喝口水。”
“云哥儿也是,太厉害了!”
“你们平日也是这般练习的?真?真?是厉害!”
村民们呼啦啦地涌上前来,七嘴八舌的说着话。起初他们还觉得逗趣好玩,可随着时间推移,村民们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且不说简云起,春姐儿也是在村里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曾经柔弱的姑娘如今已是能提着锅子,挥舞着炒菜勺,一个时辰愣是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没有停歇地不断制作?。
这本?事,谁看了不得举个大拇指。
春姐儿被这么多邻里围着,脸颊上泛起一抹红晕。她磕磕绊绊回答着:“还好,不,不累吧?”
“我都习惯了。”
“这就是练习,大家平日也都是这样的。”
“哪有春姐儿说得这么简单。”
“换做我,怕是练习三?五天都没结果。”也有人自?吹自?擂,不过马上就遭到旁人白眼:“你想啥呢你?其他火候啥的不说,你去?拿锅子翻炒翻炒。”
春姐儿说得简单,明眼人看在眼里却是知道有多困难。他们七嘴八舌,连连赞誉,直到见春姐儿脸颊烧到耳朵根,垂下脑袋以?后才莞尔一笑。
村民们目光落在那各色各样的糖食上,纷纷转移话题:“原来这糖浆还有这么多不同的做法。”
“就是就是。”
“这糖葫芦我吃过,糖炒山楂却是没见过的。”
有村民张了张嘴,最后没说话。
教他们说这方子放到城里,也能赚上不少?钱,而晴姐儿就这么直接教给春姐儿了。
春姐儿,可真?有福气?啊。
村民们内心感慨,忍不住又逗了春姐儿几句。还是简娘子见她脸皮薄,又看时间差不多,连忙轰走叽叽喳喳说话的村民们,还了两人一片清净。
春姐儿也抱着堆吃食,回了自?家。
春姐儿娘听邻里说了一嘴,心里又是得意?又是自?豪,同时还有些心疼。
她接过吃食,拉着春姐儿在炕上坐下,然后低下头看女儿的手?——春姐儿的手?指节粗大,遍布老茧以?外还斑斑驳驳的,好些都是烫伤留下的痕迹。
对于农妇来说,手?粗糙也正常。
只是春姐儿娘却是知道大有不同,她与村里其余农妇想法略有区别。
不少?邻里都觉得女儿家得多学点活计,打小就开始训练做家事刺绣织布乃至种田活计,往后出嫁才能得婆家看重。
而她却是觉得女儿出嫁后总会遭婆家磋磨,还在家里时就让她们过得松快些。虽然她教给女儿家务刺绣等活计,但自?家里的事都是自?己操持,不让女儿来做的。
无论?是春姐儿还是夏姐儿,那手?都是细嫩嫩的。春姐儿娘抚着女儿手?背,心里疼得厉害:“我的儿,受苦了。”
春姐儿浅浅一笑:“阿娘,没事的。”
无论?是去?简家学摊饼子,还是跟着晴姐儿学厨艺,那都是春姐儿心甘情愿的。
如今,她现在最担心的是……
春姐儿瞅了眼坐在炕上,正兴高采烈拿着吃食用的妹妹,仔细瞧瞧她身上穿着件素色鸡心领半袖褙子,里面穿着的小衫裙子边角都绣着花,最重要的是衣服衫子都是簇新的,一看便知是刚刚做的。
春姐儿抿了抿嘴,把阿娘拉到外头说话。等知道妹妹是拿了铺里的赏钱,自?己去?布料店里订的衫子裙子,她的脸色越发差了。
“阿娘怎么随她乱花钱?”
“夏姐儿爱美,也是正常的。阿娘当初这岁数的时候,也爱美得很。”春姐儿娘瞅了眼女儿的表情,忙帮小女儿解释:“那些都是官人的赏钱……我也不好拿着。等她发了月钱,我就攒着,好不好?”
春姐儿娘瞅了眼女儿的神?色,赶紧转移话题:“你的手?糙得厉害,要不要阿娘去?买些面脂来?听说城里杂货铺里有卖面脂,涂了以?后皮肤能又白又嫩呢!还有个叫玉容堂的,你妹妹说那边的面脂格外好!”
玉容堂的面脂?
春姐儿杏眼圆睁,听得震惊。那玉容堂的面脂乳粉都是给富家小娘子用的,一小罐子便要几贯钱,哪里是他们这般人家用得起的?
春姐儿怕妹妹误入歧途,更怕家里人被银钱迷花了双眼。她见自?家娘还不知道情况,忍不住说出真?相来:“夏姐儿嫌粉丝铺上的工作?累,钱还少?,说要跟我去?晴姐儿那学厨艺,要搬到城里去?。”
春姐儿娘表情凝固,瞬间傻眼了。
粉丝铺子的活计,她也是知道的。此前邻里与他们说话时还忍不住羡慕,说是夏姐儿做的活比其余人轻松,钱还多。
春姐儿娘哪里不晓得其中门道,还不是因着春姐儿在晴姐儿那做事,所以?才得的便宜。
“夏姐儿,怎么……”
“阿娘,您劝劝妹妹,看看妹妹吧。”春姐儿苦口婆心,“再说了咱们家一共多少?钱,哪里经得起这般用?说句不好听的,我住在师傅家里,师傅都没这般用,岚姐儿也就做了一两件衣裳,往日在家里也就穿着布裙玩耍的。”
春姐儿娘听出春姐儿的意?思,忙不迭点了点头。春姐儿见她上心,勉强松了口气?,却是没把袖里的飞钱拿出来。
她看着,还是先放自?己这里吧。
且不说忧心忡忡的春姐儿,简雨晴一家这两日过得十足轻松。
早上去?山上打果子,午后去?河边钓鱼抓螃蟹,晚间再喊上黄叔和黄娘子一起吃果子闲聊。
先前一段时间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
唯独简岚不太高兴,嘟着嘴抱怨:“二狗子就放一天,都没玩畅就要走了。”
二狗子,或者说黄九思,思哥儿浅浅一笑:“没办法嘛,学室里不放人。”
思哥儿如今在乡学里读书。
与扬州府学里的博士和助教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不同,普通人读的私塾师傅通常都是本?地读书人,像是思哥儿读的乡学已比普通私塾要好,里头的师傅也多是挺多是小有名?气?的读书人,再或是退休致仕的官员。
他们不是官吏,自?也不按官署的假期来算,因此乡学只有一日中秋假,思哥儿前两天都在读书,到今日才有一整天的空闲。
“要不我们一起去?打陀螺?”
“或者我们一起去?玩竹马?或者踢毽子?玩白打?或者步打球?”
思哥儿读书以?后,瞧着孩子气?脱了大半。他见简岚不开心,好脾气?地说出玩耍的玩意?,挨个询问简岚的意?见。
简岚见他小心翼翼,倒是拿腔作?调唉声叹气?,惹得思哥儿越发小心,绞尽脑汁想着新鲜玩意?。
简娘子瞅了眼两人,笑道:“教我说思哥儿就休憩一日,岚姐儿就别打扰思哥儿休息了。”
“那怎么行?!”简岚登时急了,拉着思哥儿就往外跑。她一边跑,一边与思哥儿抱怨:“阿娘最坏了,每天盯梢着我做功课……”
简娘子听到这里,瞬间瞪大双眼。她撩起袖子,怒气?冲冲地追在后头:“好你个岚丫头,还敢背地里说阿娘坏话?”
简岚哇呜一声叫,跑得越发快了。
院子里嘻嘻哈哈的笑闹声骤然变响,却是没影响灶房里几人的动作?。
黄娘子往外头看了眼,笑着直摇头。她转回灶房,朝忙着做吃食的简雨晴道:“等用完饭,咱们一道去?放燃灯去?。”
简雨晴抹了抹手?,笑着应了声。
简家人高高兴兴度中秋的同时,侯生从自?家出来,坐上了驴车。
“你要与胡师傅好好说说。”
“我知道的。”侯生与家里人告了别,乘着摇晃的驴车直至一户人家门口停下。他提着糕饼盒子和鸡鸭一道走下车子,神?色复杂的驻足半响,才敲响眼前院子大门:“胡师傅……在家吗?”
打从上回因介绍婚事出了问题,候生许久没到恩师府上拜见。直到中秋,他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到胡师傅府上走一遭。
院里听到声响,出来了位老仆。老仆眯着眼睛看了两眼,登时大喜过望:“候郎!候郎来了?候郎您快请进!”
明明是一把年纪的人,老仆却是撒开腿跑得飞快。他一边往里去?,一边呼喊着:“郎君,候郎来了——”
候生跟着老仆,往里走了几步。他瞧着院里花败树谢,满地落叶却无人打扫的萧瑟景象,心下惊了一跳,错愕地打量着四周。
胡师傅退仕前官职不高,但因着颇有名?望,以?前又是在府学为师的,因此不少?人闻讯而来想聘请其为西席。
不过胡师傅并不愿意?,而是自?己操办了个私塾,专门给少?年郎们上课。往年凡是这般节假日时,总有不少?学生以?及亲眷登门造访,院子里也是整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除去?门房的这位老仆,外间常有两名?小厮做事,而如今……瞧这景象竟是很久没人打扫了?
等见着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出来的胡师傅时,候生更是傻了眼:“师,师傅?您,您怎么这个样子……”
不过几个月功夫,看着却是老了二十岁。侯生看着胡师傅斑驳的发丝,无数愧疚涌上心头:“都是,都是我不好……”
“和候郎您没关系!”老仆打断候生的话语,义愤填膺道:“是那简家人,都是他们的错!”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听?见老?仆的?话语,侯生有些纳闷。要知道上回侯生与胡师傅不欢而散,正是因着简家人。
当时?的?胡师傅还坚定站在那家人那边,非说是那村子里的?人嫉妒简家人,这才故意使人误导他们?的?。
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说自己轻信旁人,不愿相信他这位师傅?侯生失望至极,甩袖离开,直到今日趁着中秋节日,才在爹娘劝说中决定再来看一看情况。
没一会儿,愤慨的?老?仆便把缘由说出了口:“那简家人真?真?是帮贪婪的?,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般脸皮厚,我家郎君好意为他家闺女寻了亲事,他们?居然连陪嫁都不想?出?……”
胡师傅和侯生说的?便是简二房简敬之一家,他们?因着名?声关系而贱卖房屋田地,并搬去县里以后日子过得分外窘迫。
县里房屋的?价钱虽比不上扬州城,但比河头村也要高上许多,简二房的?钱只能?勉强买下一间带着院子的?破旧茅草屋落了脚。
简敬之勉强找了个送货的?活计,简二婶只好与四个女儿一边织布绣花补贴家用,一边问胡师傅借了束脩费把?耀哥儿送去读书。
是的?,胡师傅出?了束脩费。
他见简二房日子如此贫苦,又听?他们?说是被村民排挤出?来的?,自责得不行。
不但出?了让耀哥儿去读书的?束脩费,而且还把?自己的?私房拿出?不少?补贴简家人,更重要的?是他又给简家人寻了几户人家。
有胡师傅介绍,对?方也乐得相看。虽然简家人瞧着过得贫苦,但姑娘相貌不错,性子瞧着也不错,很快就订了人家。
胡师傅又出?钱,又出?力。
侯生听?到这里,已是瞪圆了眼:“等等?出?钱又出?力?”
胡师傅老?脸涨得通红,垂着头让侯生进屋里慢慢说。待两人坐在书房里,侯生更是发?觉周遭情况不对?。
原本摆在边柜上的?青釉瓜棱壶换成了个素色细口瓶子,白玉雕的?飞天神女相、玉碟瓷盘也没了踪迹不说,就连端上来的?茶盏都不是胡师傅以前最喜欢的?海棠茶碗,而是便宜的?白瓷碗儿。
看屋里陈设变化,侯生眼皮直跳。他再想?想?老?仆说的?出?钱又出?力,吸了口气:“出?钱出?力,师傅你不会是出?了人嫁妆钱吧?”
“那倒不是……就添了点妆钱。”
胡师傅的?话到底让候生松了口气,偏生老?仆接下来的?话更让他瞠目结舌。老?仆心?下不满,泪流满面:“哪里是添妆……为了他们?一家,咱们?郎君的?脸面都没了。”
有聘礼,自有嫁妆。
胡师傅寻的?都是好人家,对?方不嫌弃简二房家贫,还特意补多了聘礼,好教姑娘嫁过去时?也有面子。
哪知道简二房竟是如此厚颜,直接把?那些聘礼都给昧下了。
待到成婚当日,事情才闹了出?来。最让人不可置信的?是嫁到那户人家的?盼姐儿,她还站在简二房那,说自家缺钱,是她自愿不要嫁妆。
另外一户与招姐儿定下婚事的?另一户人家都傻了,闹到后头退婚竟是就拿回了一半的?聘礼,与胡师傅也彻底翻了脸。
这还没结束,转头简二房又把?招姐儿嫁出?去了。据说那户人家儿子是个痴傻又有躁病的?,同样也是收了聘礼没给嫁妆。
甚至胡师傅还没回过神,他花了束脩费送去学室的?耀哥儿就把?同窗打伤了,他们?不赔钱也罢,简二婶还上门叫嚣是对?方把?耀哥儿打伤了,把?学室给砸了。
最后,学室只得让耀哥儿退学,又来问胡师傅要钱赔偿。
“这才多少?时?间啊……”
“咱们?郎君的?脸面,咱们?郎君的?脸面……”老?仆听?到这里,忍不住痛哭出?声。
短短几个月功夫,胡师傅的?面子里子全被踩在地上。胡师傅像是喝了口黄连水,那是有苦无处说,与人说自己是被他们?一家欺瞒的?,非但没平息流言蜚语,还更让人鄙夷不耻。
“原先请郎君去做西?席的?人家都跑了,就连来府上读书的?小郎君们?也都不来了……”
能?被这般泼皮无赖给骗到,谁还能?信胡师傅能?教好自家孩子?原先那些学子尽数不来,胡师傅也彻底没了进项,只能?把?家当变卖,辞退转卖了仆役,这才勉强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