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成为我这样的?你是忘记你腿上的疤怎么来的了?】
言兮:【当时又不是只有你推了我,我也没少搡你,这才会掉下秋千的,我记得你也受伤了吧。】
言欢下意识摸了下手肘处的疤,伤口深,现在的科技还消不掉。
言兮:【不过现在想想挺亏的,一个娃娃而已,我俩有什么好抢的。】
言欢:【那是给我的,是你要跟我抢。】
言兮:【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聊完,言欢又给梁沂洲发消息:【手机拿到了。】
她没指望他能回复,奇怪的是,他回复得很快,也简单,让人不好往下接:【好。】
看起来像是终结聊天的信号,言欢突然不想结束了,抛下可能会惹他心烦的顾虑,挑起新的话题:【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我手机里进来了这么多条消息,还有不少来电。】
梁沂洲大概能猜到都是什么消息。
【不想回的可以当做没看到,至于秦执的号码,你可以直接拉黑。】
不用他说,言欢已经拉黑了,面上还是来了声:【好。】
然后说:【我就回了言兮的消息。】
梁沂洲:【她说什么?】
言欢是笑着敲下的:【她怀疑你了。】
梁沂洲:【怀疑我什么?】
言欢:【怀疑你在老宅说的那段话提前打过草稿。】
梁沂洲实话实说:【我没想到秦执也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排不上用场。】
言欢:【所以三哥这是临场发挥?】
梁沂洲:【是。】
有来有回的,最好打发时间。
言欢粗略算了下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十几分钟。
言欢:【三哥现在方便接电话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心里数着时间,差不多五秒,对面拨过来一通语音来电。
说是想聊天,一接通,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没营养地东扯西扯一阵,不知怎么,又绕回言兮身上:“言兮刚才和我说她想成为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的。”
梁沂洲反问:“不好在哪?”
语气轻描淡
写的,更像在陈述。
这问题把言欢问倒了,细细罗列下来,她一身臭毛病,可一半都不是该当着他的面说的。
“不知道。”她支支吾吾,声若蚊蝇。
梁沂洲钻她话里的漏洞,“那就是没有了。”
言欢忽然笑了声,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嗡嗡的,介于清醒和迷离之间的意识给了回忆可趁之机,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小时候,我从来没有把言兮放在眼里过,她的爸爸妈妈疼爱她,我的爸爸妈妈也宠溺我,在我看来,他们各方面还都比二叔二婶好,当然哪怕不比较父母,单论我和她这个人,我也有信心处处不输给她,可能也就是我太自以为是、任性妄为了,所以爸爸妈妈和哥哥——那些宠我爱我的人才会一个个地从我身边消失。”
外面干燥到不含一丝湿气,她整个人却是潮的。
失重的感觉也很真实。
今晚的她有点魔怔。
即便知道这些话根本没必要对他倾吐,还是不受控制地随着眼泪一并流露出来。
“当我知道言兮可怜我后,我对她说了重话,我一直欺骗自己这是我骨子里的傲在作祟,就因为忍受不了别人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我,实际上不是的,我其实很清楚我只是在嫉妒她,嫉妒她拥有着我失去了的一切。”
言兮只比自己小了半岁,可在父母无法无天的溺爱下,本性善良的她依旧保持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不像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满心满眼都是算计,只能在梁沂洲面前,保留几分少女时期懵懂青涩却又真实的爱恋。
言欢闭了闭眼,嗓音沙哑晦涩,“三哥,我好想他们能回来,就算只有一天,我也想见见他们。”
“我还能记住过去发生的事,但很奇怪,我快记不清楚他们的脸了。”
真不该这么没完没了地回忆起过去的。
太危险,次数一多,她可能就只能活在过去乌泱泱的人流中了。
沉默许久,梁沂洲拿起手机站到窗边,朦朦胧胧的月色笼罩着大片绣球花,风一吹,茂密的花叶抖成模糊的暗影,在夜里,像鬼魅游行。
“看到床头柜旁边的柑黄色的按钮了吗?”他故意放慢语速,柔和又带着引导式的声线里藏匿着足够蛊惑人心的张力,“摁下它。”
言欢顿了两秒,抻长手臂照做。
不轻不重的声响后,她看到天花板上拼接而成的白枫木木块齐齐向上推移,露出四方形状的天窗,半个房间大小,初七的月亮嵌在正中间,呈半弯姿态,有月光倾斜而下。
是她最爱的月夜。
最近的北城豪门圈里出了几条爆炸性新闻,全都和风月事有关。
一是纪家二少爷为了一个名不经传的气象播报员,扬言要和家里人脱离关系,引得纪老爷子气火攻心,送到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
类似的桃色新闻出现过几次,这条的谈论度就显得没那么高,真正稀奇的是第二条。
源头起始于一句:【言大小姐已婚。】
【秦二少都那样了,还结啊?言家这是生生把人往火坑里推啊。该别和传闻说的那样,言家和秦家其实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言大小姐就是他们交易中的一环吧。】
【和秦二少没关系,是梁家人梁三梁沂洲。】
基于事实基础又辗转过数白张嘴的流言添油加醋了不少,终极版本变成梁三从秦二少手中横刀夺爱,同言大小姐秘密领证,婚宴前夕,冲冠一怒,抛下难以估量价值的聘礼,当着言老爷子的面,带走了大小姐。
梁家少爷的身份摆在那儿,就算他犯下奸杀抢掠不可饶恕的大罪,也没人敢在公共场合肆意抨击,只会在私下小酌一杯后当作话资谈起,一两句,转回故作高深的宏观经济分析学。
更何况是这种无关痛仰的桃色纠纷,对名誉产生不了真正意义上的负面影响。
反倒在小姐们那儿博了个好名声:“嫁人当嫁梁三”——类似的话层出不穷地从她们口中传出,五分玩笑,五分艳羡。
只有公子哥们不以为然,男人最了解男人,他们这样儿的,劣根不少,深情却是稀缺,还是捕风捉影形成的深情,就像玩乐消遣时光时夹在指间的那根烟,抽与不抽,烟体都会慢慢断去,飘出的雾也都会散,时间问题而已。
几乎在同一时间,网红圈也发生了几件轰动的大事。
叶拂柳被人检举沪圈大小姐身份作假,实则为申城一富商的私生女,从小被当成佣人养,之前被她用来炫富的那些照片,都是跟在正牌大小姐屁股后面偷偷拍下的,隔了几年拿出来利用。
在叶拂柳离开申城去往发展前,她还使了些手段抢走了姐姐的男朋友,就和现在抢走珈和男友的手段如出一辙。
有网友锐评:【不见得她有多喜欢这两个见异思迁的男人,她喜欢的八成是抢夺别人所有物时的快感。】
也有网友跳出来质疑:既然叶拂柳套用了别人的身份,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抛头露面,人正牌大小姐又不是活在山洞里,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
对此正牌大小姐的回应云淡风轻,带着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轻蔑:跳梁小丑般的行径,看着挺好玩,就当花小钱买了场三流戏看,看她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热搜高居不下,叶拂柳的口碑急转直下,墙倒众人推,原本在她社交圈里的人不约而同与她撇清关系,新浪直接将她的微博号冻结。
当天下午,还有一条热搜被慢慢顶了上来:【珈和与盛京解约。】
言欢完全不能理解言柠的决定。
“为什么要跟珈和解约?是因为前几天她在快闪店和叶拂柳闹出的那些事?”
言欢没在场,也知道那事闹挺大,说到底还是因为珈和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脾性,对面拿着她那出轨的男朋友随随便便挑衅几句,她直接一个巴掌甩过去,被叶拂柳找来的狗仔全都拍到,传到网上,不明真相的网友全当珈和在耍“新锐网红”的大牌,一时间抨击不断。
“可是现在叶拂柳的名声坏了,舆论已经改站在珈和这边,没必要在这时候把她踢出盛京。”
她眉眼耷拉,本就清冷的气质更加寡淡,中和了咄咄逼人时尖锐的话腔。
言柠不满她一出现就先声夺人,轻轻拧了下眉,不答反问:“你是在替她抱不平?”
言欢摇头,“我只是好奇。”
她光是为自己谋划都筋疲力尽了,哪还有余力替一个只认识不到一个月又相看两厌的人抱不平?
可要说没一点儿恼火,是假的。
轮到言柠诧异了,“珈和没告诉你?”
言欢直觉不妙。
下一秒预感成了真,“昨天她去医院做了个检查,玩发现胃里长了颗肿瘤,恶性。”
话说到这,言欢已经明白得差不多,珈和这被当成不再有利用价值的弃子丢掉了。
然而言柠的考量并不只到这层面,“过段时间,盛京会和苏苏签约。”
苏苏、珈和、叶拂柳三人是同一赛道最大的竞争对手,现在一个风评被毁,一个被肿瘤掏空,剩下那位顺理成章脱颖而出,未来一段时间内星途坦荡,顺利转型也并非毫无可能。
当真应了一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言欢不依不饶,又问:“就算珈和没得癌,您是不是也打算找个理由和她解约?”
珈和在盛京的待遇早就大不如前,被彻底抛弃看似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苏苏,“您是不是早就想签约苏苏?”
言柠缓慢抬起头,同她算了笔账:“这三年,盛京在珈和身上投入的宣传费用并不比其他和她同级别的人低,但她的心思总不在如何将资源高效利用上,只想着她那不成器、到处吸血的男朋友,直到最近这半年心冷了,才想到为自己活,可惜太晚了,错过了最好时间点,她就只能走下坡路,盛京也已经扶不起她了。
她现在得了病,盛京愿意为她提供最好的医疗保证,已经算仁至义尽。”
不是扶不起。
是不愿意扶,没那么多耐心扶。
至于提供的医疗保障,不就是解约的条件吗?
言欢从胸腔里闷出一声沉沉的笑。
言柠听出了嘲讽的意思,“在心里骂我这种过河拆桥的做法太无情?”
言欢摇头,“这种做法不仅能止损,还能将利益最大化,作为一个企业的决策者,您没有做错,只是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现阶段的我使不出。”
原本她认为跟在网红屁股后面当名低存在感的助理,只能学到那圈子里装腔作势的各种本领,现在言柠却直白地给她上了更为深入的一堂课。
言柠不置可否,“那就给我学。”
言欢咬唇不语。
“问完了吗?”
言欢看出对面秋后算账的架势,还是不吭声。
言柠也直入主题:“为什么要和梁沂洲结婚?”
言柠和言兮看法一致,梁沂洲那段不像表白却胜过表白的说辞纯属杜撰。
梁三有心但无情,反观自己这侄女,无心但有情,上次她看他们就觉得不对劲,尤其是言欢,看对方的眼神相当不清白。
“因为秦执不适合。”言欢平静地说。
到这份上,她还在声东击西,顾左右而言他。
言柠没那么闲情逸致陪她消磨,直白地将话挑明:“秦执不适合你,梁沂洲就适合了吗?”
秦家有秦彧那种禽兽在,家风糜烂,长子秦隐倒不沾风月之事,行事做派高深莫测,让人看不透,单论起手段,像毒蛇一样,比他父亲还要阴毒狠戾,秦执那样的二世祖,到他面前,根本不够他玩的,言欢到秦家后,日子不会太平。
可梁家的水就浅了吗?
梁品霖目前还担任着梁氏的董事长之责,但在五年前,已经把公司的重大事务都转交到长子梁沂洲手上,自己当个清闲的挂名掌柜。
这五年来,梁沂洲过得并不太平,各路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明枪暗箭层出不穷,光是人为制造出的意外就多达数起,只是他命大,基本都安然无恙,只有一次落了个轻伤。
言、梁两家联姻后,朝向他的火力只会只多不减,作为枕边人的言欢自然会受到连带伤害。
她不信言欢没有想到这层面,是该说她跟珈和一样是个辨不清轻重的恋爱脑,靠着这一腔的孤勇就可以做到不管不顾,不计一切代价和后果,把周围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还是说她其实早就做足了准备?
事情发展到今天,多多少少都在顺着她构想的方向走,可她有这翻云覆雨的能耐吗?
言欢见招拆招:“适不适合我不知道,但我喜欢他——”
怕这几个字不够有分量,她多补充了句:“三哥是目前为止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这话打乱了言柠的思绪,也听笑了她,“你喜欢他什么?家世、皮囊,才智,还是展露出的温润心性?言欢,千万别弄混了仰慕和爱情。”
那几个字在言欢脑子里过了一遍,一字不差地转述而出:“家世、皮囊、才智,还有他展露出的温润心性,这些我都喜欢,而且是缺一不可。”
如果梁沂洲只是个皮囊、品性优越的普通人,她就不会喜欢上他。
千金大小姐和穷小子的故事在她看来就是不入流的笑话。
顶着地位悬殊的现实,说出矢志不渝的告白,再许下令人动容的海誓山盟,最后还妄想得到天长地久的结局。
这样虚浮的爱情,骗骗沉迷于言情小说里的天真少女就够了,她不可能相信。
另外,她穷奢极侈惯了,入俭极难,要她矮下身段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无异于天方夜谭。
她也相信,要真过上这种生活,原本令人着迷的爱欲只会被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蹉跎消磨成一地的鸡飞狗跳,到最后如干涸的身体一般,挤不出分毫激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现实的爱情观惊讶到了言柠,空气安静了有两分钟,先等来的依旧是言欢的声音:“撇开喜欢不说,我也需要他,他是我现阶段的最优解。”
平铺直叙的语气带出一个与利益紧密缠绕的现实,仿佛她口中的喜欢只是用来论斤称量的砝码。
这就是言家人,纵然心底有爱,他们的爱也都是自私的,或者该说,他们的本性就是凉薄自私。
言柠敏锐地揪出她话里另外一层关键,“你需要他为你做什么?”
言欢弯起唇,“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单单他的存在,就是我的最大的保障。”
紧绷的后背适时放松下来,有恃无恐。
言柠换了种说法,“你想做什么?”
“您问过我的。”言欢发现她身边的人都很喜欢重复问相同的问题。
“但那不是真正的答案。”
什么是真正的答案?
言欢认为姑姑在装傻,自己的把戏她是再清楚不过的,毕竟先起头的人就是她。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收到了很多礼物,其中有一封信。”
言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言柠的反应,试图从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看出愣怔、不安,还有那无地自容的愧怍。
没让她失望,言柠展露出了自自己回国后最大的情绪波动,这让她心满意足,继续说:“信里只有一句话,解密后是——”
刚才的窃喜一扫而空,她的眼波里浮着秋末的悲凉和肃杀,“你的父母是被言家人设计害死的。”
很奇怪,在收到这封匿名信件时,言欢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怀疑信上阐述的内容是真是假,仿佛她潜意识里早就认定了这个事实,她在意的是这信是谁寄出的。
经过一番调查,再排除种种错误选项,最后她认定这信出自言柠之手,然后她又开始困惑言柠的目的是什么?
挑拨离间,利用她来对付言家藏着的那头野兽,从而报复自己当年看似主动实则被迫驱逐出言家的仇,最后把言家搅得天翻地覆,而她坐享其成。
那她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另外她也没有资格坐享其成,已经不在言家族谱上的人,只要言家子孙不死绝,别说从言家剜走一块肉,就连一滴用来饮鸩止渴的血她都带不了。
猜测被一一排除,只剩下一种可能性,看着被蒙在鼓里,一脸懵懂的侄女,言柠架不住良心的谴责,选择将这秘密以保守的方式吐露而出。
“您早就知道言家有人要害爸爸妈妈,但您不仅什么忙都帮不上,为了明哲保身,还只能将这秘密咽进肚子里,后来哥哥又死了,你觉得我可怜,一方面又对我父母感到愧疚,才会告诉我,就算我什么都做不了,让我留个心眼提防着言家那些人也好。”
言柠遍体生寒,冻得脸上的肌肉僵硬,人也快要失去知觉,偏偏心脏如鼓点,“别说了。”
言欢对她的恳求充耳不闻,“您在信里说的言家人是谁呢?爷爷?和爸爸有最大竞争关系的二叔,还是爷爷养在外面的那个私生子四叔呢?”
言柠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个音,心里诧异万分,她居然连老爷子私生子都调查到了。
言欢笑意不达眼底,“不用告诉我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我现在唯一不知道的是,哥哥是被谁害死的,您知道吗?”
言柠僵硬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没撒谎,唯独这点,她也不能确定。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在这节骨眼上回国,设计秦执,和梁沂洲结婚,都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言欢淡声说:“不对。”
她怎么会是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哥哥,她所受到的来自于他们独一无二的宠爱,都没有了,也不可能再回来了,她更没有医白骨起死回生的
能力,能够重塑他们的血肉,那她还怎么拿回?
“姑姑,我回来是为了创造新的东西。”
天色一瞬间暗了下来。
风雨欲来的征兆。
言欢想起今早看的天气预报,确实说下午有降雨的概率。
她没带伞,打算赶在大雨倾盆前离开,刚转身,被沉默许久的女人叫住,问的是世间最寻常的爱恨嗔痴:“又又,你恨我吗?”
明知向来疼爱自己的大哥有危险,她也只是提醒了那么两句,然后彻底成为置身事外的存在。
言欢止步回头,毫不犹豫地说不恨,“但我怪过您。”
离开星耀的时间掐得巧,言欢到大厅时正好撞见在旋转门内徘徊的珈和。
察觉到她的打量,珈和朝她在的方向看了眼,顿了两秒,顺着旋转门的轨迹离开,言欢走的侧门。
以为就这样彻底分道扬镳,珈和却在喷泉那处停下,转身折返,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很讨厌你。”
言欢一点儿也不例外,“那还真巧,我也是。”
对面的女人今天没化妆,气血不足,脸色白得像纸,言欢莫名想起不久前她为了博取关注作假发的那条称自己生病的微博,也不知道现在算遭到了反噬,还是一语成谶。
“你以后要做什么?继续干这行,还是专注养病?”
“回老家,吃吃喝喝过一辈子,前提我还有下半辈子的话。”
言欢这会表达欲欠缺,想了想,也只能挤出一句:“祝你一路顺风。”
珈和难得真心实意地笑了,低垂的目光瞥见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心想原来她没骗自己,是真结婚了。
在“那我祝你和你那先生长长久久”和“祝你心想事成”中选择了后者。
有野心、有追求的人是不会甘心囿于婚姻的,爱情或许是她的需求,但永远不可能是她的必需品。
两个人朝着两个方向走去,还未走近彼此的心里,先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
街口停着一辆车,言欢上车前看了眼玻璃上倒映的自己,有着不亚于珈和的白皙肤色,巴掌大小的脸,没什么表情,柔和却不柔弱,看不出分毫的野心。
刚上车,她就接到言兮的电话,咋咋唬唬的声线仿佛发生了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姐,你听说没!秦彧死了!秦执他爸死了!”
秦彧不仅死了,据说还死得相当戏剧性。
传闻版本最多的是被梁沂洲横插一脚告吹的婚事让他气到只能借酒消愁,白的红的窜着喝,周围人拦也拦不住,回到家吐得昏天黑地,满地狼藉,还有一部分未排出口的呕吐物堵在咽喉处,生生将人噎死。
言兮有百灵鸟啼啭般的嗓音,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言欢凝神听了会,淡淡“哦”了声。
给出的回应完全匹配不上传闻本身的精彩程度,言兮从听得心脏有些发凉,“你也听说了?”
“只从你嘴巴里听过。”
“那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
“惊讶什么?你没听爷爷经常念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么,秦彧享受了大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犯下了那么多起人命案子,阎王到这时候才收走他的命,还算晚了。”
秦彧犯的那些事,言兮听自己父亲提起过几嘴,义愤填膺地附和道:“那人渣,就这么死了也确实便宜他了。”
不想再谈论这个晦气的人,言兮迅速转移话茬:“你现在在哪儿呢?我能过去找你嘛?”
“我大概半小时后到富力山,你要来就去那儿。”
“行。”
挂断电话,言欢才想起要问言兮来富力山找自己做什么。
梁品霖一听到风声,马不停蹄地和妻子从国外飞回北城。
十几个钟头的飞机行程,都没将他一肚子的火气平息,气梁沂洲一字不提,撇开整个家族的利弊得失自作主张,最气的还是这种要紧的事,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情的,口风守得够紧。
他用命令式的口吻让大儿子立刻回趟天街苑。
梁沂洲的消息隔了半小时才回复:【暂时没时间。】
梁品霖:【现在见你一面还需要预约了?】
梁沂洲:【不需要,但我需要工作,现在是工作时间。】
细品,有让老子别无理取闹的意思。
梁品霖再好的脾气也被激到又气又笑,下了最后的通牒:【三个小时后来天街苑,要是见不到你,那我就只能见见言欢了。】
分不清是这句含着威胁意思的话奏效了,还是梁沂洲在三小时内处理完了重要工作,他如期而至。
梁品霖面色和缓些,原本打算等他进门连茶水都不让他喝,余光扫到佣人的身影,很没出息地当了回热脸倒贴冷屁股的舔狗,让人拿出上个月高价购入的太平猴魁给大少爷泡上。
等人抿了口,又问:“味道怎么样?”
得到平淡至极的反应:“还行。”
仿佛多说一个字会烂舌头。
梁品霖眉毛一横,“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闷葫芦?”
梁沂洲看他,“您怎么不说是代沟的问题?”
梁品霖差点被怼到没了脾气,在这一话题上缴械投降,白旗悬了几秒,气又鼓了起来,用短短一句话宣判对方罪责:“言欢她可是你妹妹。”
梁沂洲的生母在他六岁时因病去世,五年后,梁品霖娶了现在的妻子叶卿,叶卿是言欢母亲的表妹,非要说起来,梁沂洲和言欢确实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梁沂洲突然起了些逆反心理,不带情绪地反问一句:“那又怎么样?说到底,流的不是一样的血,不存在近亲结婚影响后代那说法。”
他和言欢会不会生育,也是个未知数。
是这个逻辑,梁品霖噎了下,半会叹气道:“你的主意?”
“我的。”
“为什么偏偏是言欢?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议论你们三个的?”
不同于其他梁家人,作为父亲,梁品霖给了两个孩子足够的自由让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这种自由非要说起来,还是存在着尺度——在道德、法律允许的情况下。
梁沂洲反应依旧平淡,“嘴巴长在他们那儿,想说我也拦不住。”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梁品霖眼不见为净,把人赶出书房。
梁沂洲没立刻走,在卧室待了会,叶卿敲门进来,瞥见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抢先道:“小璟还没回来?”
“他呀玩心收不回来,还想着在外面野一段时间。”
梁沂洲同梁品霖鲜少发生争执,要真出现这种情况,每回都是叶卿充当和事佬从中调和,这次也不例外,几句家常后,叶卿引入正题:“其实你爸爸也是关心你,才会生气把话说重的,你俩别互相置气,再好好聊聊。。”
梁沂洲想到自己三十了,确实不适合跟老父亲搞冷战那套,十分钟后,折返回书房,把一半真相告诉梁品霖。
“我和阿叙有过一次赌约,我输了,按照赌注,我需要答应他一件事,”他顿了两秒,“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和不违背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只要言欢提出请求,我都要做到。”
梁品霖品出了其他重要信息:婚礼是言欢主动提出的。
撇开各种利益、道德是非不谈,人家一聪明漂亮、各方面挑不出错的丫头,虽然骄纵了些,那也是过去式,愿意收留自家这闷葫芦,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儿。
梁品霖默默把自己说服了,郑重其事:“既然结婚这事已经没有回旋余地,那就做得漂亮些,先把股权转过去,至于婚礼,到时候风光操办一场,不能让人姑娘受了委屈。当然又又如果还有其他需要,你让她尽管提出来,梁家会尽可
能满足她。”
结婚到现在,除了那份有五年期限的离婚协议,言欢几乎没有主动要求过什么,梁沂洲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现在的她,就是一个难解的谜。
思考一阵,他咽下“不用”二字,“言欢,她是带着伤长大的,长到现在,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你们要是心疼她,就别只把她当成儿媳妇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