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玊忽然明白了什么,乐到不能自已,半会才说:“第三步是对付秦家。”
她分出半个眼神看向秦执,“能不能搞垮秦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秦彧不好过。”
“那她算是得偿所愿了。”
秦执声线冰凉,“你们的第四步呢?”
一个在爱情里都能使出这么心机、玩弄这么多手段的人,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的做派。
不管她接下来有什么样的目的,想做些什么,他都要看看,她究竟能在北城这吃人的浑水中翻出什么样的花来。
玉玊没回答,“你怎么不问她为什么要对付秦彧?”
“人都死了,问这个还有必要?”
两天前,他去质问秦隐,反落了一脸伤,最后秦隐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放弃了探究到底的念头:“你一点都不想他死吗?”
答案过于清晰,反而说不出口了。
“不管有没有必要,你都得知道。”玉玊面色也冷了下来,“不能只有你一个人蒙在鼓里,一直天真地当你的二少爷,你得跟我和言欢一样痛苦。”
秦执还没听到后面的话,心跳已经如惊雷一般,震耳欲聋,本能的逃避意识差点驱动他打开车门,跳下这辆或许会带他驶入一条不归路的车。
玉玊笑了声,口吻恢复平淡,“你真觉得言庭越在你们十七岁那年提的婚事,只是随口一提?”
秦执没说话。
玉玊兀自往下说:“十二年前,言欢父母的那场车祸是你爸秦彧和言家那位合作的成果。”
她的语速放得很慢,“也就是说,他们背地里早存在着见不得光的交易。”
秦执心脏几乎跳停。
第24章 24
言老爷子为什么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这事现在可能只有言欢知道,玉玊就没做过多说明。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言庭越不好出面,只好找到你爸。你爸这人心狠手辣,又有野心,也确实是当时最合适的合作伙伴,所以他就以言氏10%的股份为诱饵,让你爸代替他动手。”
“拿出的这10%的股份,自然不会是言庭越的,当时言欢的父亲是言氏的第二大股东,拥有20%的股权。”
出事前,言政珏改立遗嘱,里面有一条,在他死后,他的股权全部转让给言欢,直到言欢结婚生效。
“我猜他们一定觉得言欢再怎么能折腾也只是个女人,而掌控一个女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给她一个男人。”
“等到你们结婚,他们笃定自己有的是办法让她把这20%吐出来,作为战利品一人一半。”
不过言欢和玉玊都不相信,要是言庭越和秦彧的这一计划真能成功,他们会大大方方地拱手让给对方10%,尤其是言老爷子,他吝啬惯了,言家的东西,向来舍不得给外人分毫。
所以,合作只会是一时的,两人必然都留了后手,至于会不会见血,没人知道。
一个荒诞的故事在耳边构建起来,秦执听得手脚冰凉,充了血,肿胀到僵硬,他拼命找回沙哑到不成调的嗓音:“秦彧是怎么把那场车祸伪造成意外的?”
“在车祸发生的两年前,秦彧往言家塞进了一个人,这人叫沈军,有心脏病,但秦彧在体检报告里动了手脚,言家上下除了老爷子外没人知道。没多久,他成了言欢父母的专职司机。车祸发生前几天,秦彧给了他一大笔钱,也就是在那天,沈军才知道自己被安排进言家的真正目的。”
“这是一桩以命换钱的买卖,拿到钱沈军也无福享受,但他还是心动了,他妻子早亡,有女儿要养,把这笔钱留给她是最好的。可到了计划实施的时间,他还是反悔了,一生凄苦的人,没做过任何亏心事,咽不下这种人血馒头。”
“秦彧预判到了这种可能性,于是他提前准备了第二套方案。”
玉玊闭了闭眼,“他给沈军下了一种能让人心脏病延迟发作的药。”
心脏病发作的时候,车已经开上了高速,车流量不小,一撞一停,无辜牵连到的是三条道上的车辆。
最后七车相撞,十条人命,浓烟滚滚,鲜血淋漓。
事故现场的照片寥寥无几,玉玊只能靠想象,想象车祸发生时那一瞬间的画面,最后想到的却是沈军身体里那颗爆裂开的心脏,被玻璃切开的皮肤组织,和露出的森然白骨。
车停在一边,玉玊偏过头,盯住秦执看,她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怔忪,时间一久,发
溃的创口流出了一种类似悲天悯人的脓液。
和言欢说的那样,秦二少爷虽然长得稍稍歪了些,但他本性善良,怕是秦家唯一一个底色干净的子孙。
“这场事故最终以意外定论,那笔钱沈军的女儿沈玉也没能拿到。”
秦执喉结剧烈滚动了下,“他把沈玉也——”
玉玊含住一根烟,吞云吐雾间,点了点头,“秦彧怕沈军没管住嘴,把这事和他女儿透露了几句,就制造了另一场意外,给自己绝了后患。”
她凉薄一笑,“也是报应,制造了这么多起意外,自己却死在意外里。”
“意外?”秦执咬着牙,反复碾磨这两个字。
玉玊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酒是他自己要喝的,呕吐物也是他自己制造的,可不就是意外吗?难不成还会是我和你哥私底下有联系,特意把这些事透露给他,提醒他他不能让秦彧拿到那10%的股份,顺便在他对秦彧的恨里添柴加火,好挑拨他也制造出一起意外杀死亲爹吗?秦二少爷,我都不知道我在你眼里,还能有这本事。”
秦执压下翻涌的情绪,在车马喧嚣声里,问出了遇到玉玊后心里最大的困惑:“你到底是谁?”
玉玊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她到底是谁,可她曾经是谁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想成为谁。
沉默了会,她照实解答:“沈军其实有两个女儿,一对双胞胎,家里穷,出生没多久其中一个被他过继给了亲戚,我就是那不幸又幸运存活下来的妹妹,沈玊。”
这名字在秦执唇齿间反反复复碾了几遍,碾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肮脏事再次占据大脑他才停下,又隔了一阵,眼前浮现出言欢的脸。
玉玊恰好也在这时提到了她,“不管怎么样,言大小姐的父母都是因为我亲爹死的,我对她有愧疚,所以是我主动找上她,也是我把从我爸遗物里还原出的一部分真相告诉她的,我们约好等她回国,再开始我们的计划,为了不被人察觉,她在国外那几年,我们没有联系过一次。”
“当然我有的不仅仅是愧疚,还有对你爸和言庭越的恨……秦二少爷,你听明白了吗?我不仅仅是在为言大小姐做事——”
“我是她的刀,也是我自己的刀。”
秦执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回的洲际。
禁闭解除后,他换了个房间,还是套房,少了看管的那些人,四面空空荡荡的,和他的心一样,看着能装进很多人,实际上一个都留不下。
他孤身一人在酒店待了三天,齐宵凡放心不下他,来找他。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秦执没来由又想起玉玊说的话。
那天下车前,雨也差不多停了,繁杂的敲击声消失,耳边依旧嗡嗡的,他听见自己问:“这些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样的马后炮只让玉玊觉得可笑,“你自己干的蠢事,你是一点儿都记不住呐。”
秦执扭动僵硬的脖颈。
玉玊说:“在她知道真相前,你不是已经将她拦截在了你的世界之外吗?”
他想当然地认为言欢背叛了他,她和秦彧才是一个阵营里的人,可事实上,他们反而有着共同的敌人。
“秦二少爷,现在你多多少少能体会到她这几年的压抑和痛苦了吗?”
喉间胀痛不已,秦执曲指捏了捏。
玉玊用余光打量到了,忍不住轻哂,“虽然你的爱不太值钱,给不了她想要的,但我也希望你能用你这浅薄的爱最后为她做点事。”
高难度的事,自然指望不上他,她说的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待着,别再去打扰她,给她找任何不痛快了。”
秦执听了想笑,原来他存在的本身,在旁人看来,就是去给言欢找不痛快的。
玉玊深深看他,补充道:“也别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能挽救些什么,或者帮她达成她想要达成的第四步,你没这能力,随便出手只会适得其反。”
“阿执,阿执……”齐宵凡叫了五声,才成功将秦执的意识呼唤回来。
秦执体会了把缺氧的窒息感,深深吸了口气,眼睛里的迷离消散些,看清了眼前的人,“你怎么来了?”
齐宵凡脑门蹦出一个问题,不是他给开的门吗,怎么几分钟过去,搞得像看见了会穿门的鬼一样?
“我都来一会儿了,”齐宵凡说,“怕你自虐,来看看。”
地上全是酒瓶,烟头也堆得高高的,齐宵凡叹了声气,“可别跟我说,你这两天光顾着抽烟喝酒,一粒米都没进肚子里。”
秦执默认。
齐宵凡是真心诚意拿他当兄弟的,但不得不说,他有时候的行为确实迷惑,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究竟都在瞎折腾什么。
“这次为了什么?你爸的事,还是……”齐宵凡小心翼翼地试探,“言欢?”
秦彧死得突然,遗嘱也没找到,秦隐上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秦执,作为不受秦隐待见的亲弟弟,在秦家处境只会比秦彧在世时还要差,董事会那么多把椅子里,到最后可能也没一把是属于他的。
至于言欢。
结婚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齐宵凡自然也听说了不少版本,越听越迷惑,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地步了。
秦执没回答他这问题,双手拽住上衣下摆,将带着酒气和烟味的T恤随手丢到地上,进了浴室。
等到齐宵凡回过神,淅沥的水声在耳边响起,持续了一阵,浴室门打开,人从里面出来,依旧裸着上身,肌肉分明,皮肤是健康的暖白,比起他那张脸,称得上干干净净,看不出伤。
齐宵凡知道秦执有过纹身,大概是五六年前纹的,纹在第五根肋骨处,图案很复杂,远看像……
至于近看,秦执没给他机会,卫衣一套,盖得严严实实。
两天后,齐宵凡再度逮到秦二少爷光裸着上半身,但那处纹身消失了,有清洗过的痕迹。
下手真快,像要藏住什么似的。
齐宵凡试着将记忆往回倒,右手不忘在纸上描摹,那线条,那走势,是一条鱼。
这代表着什么,再清晰不过。
大脑放空几秒,齐宵凡又想起秦执初高中时期的几次打架事件,全都因为言欢。
他们读的是私立学校,除了特招生,全是有背景的公子小姐们,有部分公子哥儿从小跟在长辈身后,还没成年就沾染上不少风月场上的恶习,荤话信手拈来,背地里说的最多的对象就是言欢。
说大小姐妄自尊大,永远斜着眼睛看人,但没准在床上相当孟浪,还有人打赌,看谁能最早拿下言大小姐。
插科打诨的笑一声又一声,指间烟雾模糊了暧昧不清的眼神,难听的话几经辗转飘到了秦执耳朵里。
秦执打架喜欢孤军奋战,偏偏遇到的总是些不讲武德的人,一挑十的下场免不了鼻青脸肿,最严重的一次手臂粉碎性骨折。
那会言欢和秦执还是旁人艳羡的青梅竹马,她第一时间去医院见了他,问他为什么又打架。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不知道内情很正常,加上这事本就不好听,在打架双方心照不宣的沉默里,校方将这事压下,所以这问题不算明知故问。
秦执靠在床头,扯开一个玩世不恭的笑,“还能是什么理由?看他们油头粉面的样子不爽,正好我手也痒了。”
言欢又气又笑,临走前故意压了下他颧骨的伤,见他呲牙咧嘴,高傲冷哼一声,扬着天鹅颈离开。
在一旁许久未吭声的齐宵凡看了眼秦执被绷带吊起的胳膊,又看向他其他地方的青紫,最后是他傻笑的神情,没忍住试探道:“真不告诉言欢你是为了她打架的啊?”
“芝麻绿豆大的屁事有什么好说的?”秦执警告了句,“你也别告诉她,那些话太难听,省的污了我这公
主的耳朵。”
后来没多久,秦执和言欢就和闹掰了,齐宵凡劝过秦执,要他别拿言欢当仇人对待,实在不想和她订婚,想别的办法就好了,十几年的感情可不能这么搓磨。
秦执冷脸看他,“我什么时候说不想和她订婚了?”
“那你闹什么?”
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我不甘心。”
秦执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喜欢言欢,甚至不敢对她承认自己为她做过不少事,生怕自己在感情上落了下风。
他的情是遮遮掩掩,是见不得光,是冰山一角下潜藏的九分之八。
可这样的情,真的能称得上是爱吗?
齐宵凡又叹了声气,抬眼,对面阴沉着脸,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阿执,你别这样,怪让人害怕,实在不甘心,你就去找言欢把话说个明白。”
秦执刚拿到一件干净T恤,听见这么一句,手指猛地一缩,留下凹凸不平的褶皱,“你要我说什么?”
以前是没话说,现在是说不出口,他还有什么脸说?
齐宵凡有些急了,语速很快:“就说你这么些年压在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啊。”
秦执还是选择用问题回答问题,“你觉得还来得及?”
“实在不行,你就为她做点什么,不说能不能挽救,来点补偿也行。”
秦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两分钟后,他套上衣服,准备离开。
齐宵凡以为他是听进去了,长舒一口气。
秦执回的是秦家,秦彧死了,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回来了,只是没想到,第一趟就遇到了秦隐。
秦隐打量他,半死不活的样子,看来是知道了事情真相。
秦执忽然又不想留在家里了,绕过黑衣黑裤的男人,准备走,秦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几天就待在家里安分点。”
秦执脚步一顿,但没回头,“秦总,你也想给我关禁闭呢。”
秦隐凉凉笑了声,他确实看不上成年后毫无斗志、拿所有人当仇人看、只顾着自暴自弃的秦执,但他不讨厌秦执,他们有着共同憎恶的对象,在一定程度上,他们是再亲密不过的共生关系。
作为限定版的命运共同体,秦隐自然不会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将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赶上绝路,“什么时候把自己整理好了,就来集团上班。”
秦执没应,回到车库,发动车辆扬长而去。
秦隐听着外面的动静,眸光微跳。
秦彧死于意外一事千真万确。
不过那晚他喝的酒是秦隐找人劝下的,也是秦隐提供的,酒很烈,没几杯就能醉倒,本来想等秦彧喝醉后再制造意外身亡的假象,比如从栏杆跌落,比如摔下楼梯,万万没想到,秦彧最后被自己呕吐物噎死了,当真应了那句“恶有恶报”。
这真相秦隐谁也没说,是不能说。
当初他同玉玊合作的条件之一是:他亲手替她除掉秦彧,作为回报,她要把那些陈年旧事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能见光,以此来保全秦家。
——秦彧必须得死,但秦家不能垮。
梁沂洲在富力山门口见到了一辆张扬的跑车,停着没动,车型眼熟,是秦执的。
这已经是他这周第五次看到了。
“秦家老二来找过太太?”他问张嫂。
张嫂摇摇头,“这几天家里没来过客人。”
梁沂洲微微皱眉,上楼后,言欢见他欲言又止,问:“三哥,你有什么事吗?”
“秦执有没有找过你?”
言欢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秦执,“没有。”
梁沂洲没再问,等言欢侧过身,他又看去,她的身影笼在加湿器散出的白雾里,纤薄,弱不经风。
他们结婚的消息刚传出去的第二天,他其实见过秦执,是秦执主动找上门的。
当时梁沂洲没打算见他,直到十分钟后,专线电话进来说秦二少爷在大厅闹了起来。
梁沂洲不担心秦执会把梁氏拆了,毕竟这纨绔没那本事,但就这么晾着由他闹,不免太难看,还容易给别人落下自己横刀夺爱后心虚不敢见情敌的口舌。
又过了几分钟,在梁沂洲的授意下,林秘书将人领了上来。
梁沂洲几乎每次见到秦执,他脸上都带着伤,那次也不例外,只是比以前都要瘆人。
“秦总打的?”这话听着嘲讽满满,还带点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意思,换做以前,梁沂洲是不会这么开口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心血来潮说了。
秦执不喜欢解答问题,只喜欢抛出问题,问得一针见血,毫不拐弯抹角:“你为什么要和言欢结婚?”
“这事我需要跟你交待明白?”
“你到底什么目的?”
“跟你没关系。”
皮球一踢一回,五分钟后,话题也毫无进展。
秦执笑得阴郁,“梁三,你敢承认,你和她结婚没存着半点私心?”
梁沂洲缓慢抬眼,也笑了,“我有很多私心,就是不知道你指的哪个?”
秦执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顿了下,一字一顿地问:“言欢她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他站在光影交界地带,眼神淬着寒冰,恨不得破开对面坚硬的保护壳,语气不冲,但听上去咄咄逼人的,“因为是朋友的妹妹,又是后妈的表外甥女,所以你真拿她当妹妹对待了?”
梁沂洲没回答,默认的意思。
秦执唇角弧度越扩越大,嘲讽意味拉满,“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了不起的梁三是个会和自己妹妹结婚的人渣。”
言欢听说秦执来梁氏找过梁沂洲已经是葬礼结束的第四天。
她没来由想起几天前在梁沂洲颧骨看到的伤,当时她问他怎么回事,梁沂洲告诉她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了实木架上。
他的眼神看上去不像在撒谎,言欢信以为真,突然没那么心疼了,更多的是揶揄。
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梁三,居然会有这么愣头青的一面,多可爱呀。
现在看来,事实或许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传闻落进言欢耳朵里没多久,玉玊发来消息问她最近有没有见过秦执。
言欢:【没有。】
玉玊:【他没去找你?】
虽然她当时苦口婆心地让秦执别再去打扰言欢,但大多数男人都没什么自知之明,净爱干死缠烂打那套,她相信身上具备诸多男人通病的秦执在这点上也不例外。
言欢:【找我做什么?】
玉玊:【没找你自然是最好的。】
言欢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这问题梁沂洲问过我。】
她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秦执可能真的来找过我,是我没注意到。】
正说着,左上角进来未读消息,说曹操曹操就到。
秦执:【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个面。】
言欢眼皮一跳,想着躲也躲不过去,索性迎面而上,顺便同他算算打梁沂洲那一拳的账。
刚在屏幕上敲下一句话,一个不经意,看见路边停靠着的车辆,她眯了眯眼,确定自己没看错,让司机放下自己后直接离开。
几乎在同时,秦执下了车,半倚在车门上,敲出一根烟,还没点上,听见高跟鞋敲地的声音。
他手指一顿,斜眼看去,呼吸短暂地滞住。
她身形单薄,细胳膊细腿,纤腰不盈一握,做出逞强表情时,反而更显羸弱,是天然想要保护的对象。
言欢在他身前停下,两个人的距离意外得近,是她准备翻旧账的前兆。
果然秦执就听见她问:“你是不是打了三哥?”
秦执背着光的那张脸一片晦暗,他哑声道:“我现在不想聊他。”
他强行将自己从悔恨里拉扯出来,才成功发出那条消息,也做足了心理建设:不管一会儿她说什么,冷嘲还是热讽,他都要老老实实受
着,好让她看见自己的诚意。
结果一见到面,她就急不可耐地甩出“三哥”这两个字。
得到他似是而非的回答后,言欢皱了下眉,高高扬起手掌。
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直接打碎了秦执东拼西凑起的温和、耐心与包容,只剩下一地能映出暴戾嘴脸的碎片。
他低低哑哑地笑了声,“你可真有意思,我以前故意撒谎放你鸽子,把你一个人丢在路边,你都没有气到要打我,现在为了一个梁沂洲——”
她从来没跟他动过手,现在得偿所愿后连装都不屑跟他装了,还真是原形毕露得彻底。
言欢想也没想,又甩了一个巴掌过去,比刚才那声更响,震到她自己手掌都发麻,也扇到秦执偏过头。
从小到大,秦执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最严重的时候,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对比起来,言欢这一巴掌称得上微不足道,然而他感受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疼,火辣辣的烧灼感持续了一阵,最后变成酥麻难耐的痒。
他心里更加讽刺了。
打完这一下,言欢往后退开半米,隔出井水不犯河水的间距,忽而弯唇,带出一声笑。
岑寂的夜里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放大,而她轻描淡写的一声笑,就是第三下响亮的巴掌,甩在秦执的心脏上。
他眉心紧拧,问她笑什么。
“笑你原来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荒唐又无情的事,只是一直不提,一直没有悔过而已。不仅如此,在我面前还永远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来指责我的不是。”
言欢把情绪藏得滴水不漏,话术也是,严密到毫无漏洞,生生避开了关于“现在为了一个梁沂洲”的话题。
说着,她声音忽然轻下来,对着空气重复了遍:“原来你都知道的啊。”
这几个字将秦执埋在心底的愧疚再次牵扯出来,连同他整个人一并在夜风里瑟瑟发抖,不堪一击。
言欢收敛嘲讽的神色,言归正传:“你找我做什么?为了你听到的那些真相?如果只是这样,没——”
秦执垂下眸,打断她的话:“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包括你上次找我说的那些。”
他嗓音停顿了下,似在回忆,“你说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最好的同谋……”
隔了两秒,秦执又抬起头,心猛地一跳,在对面冰冷的眼神里节节败退,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先别开眼,由着沉默持续了会,等他再次看过去,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他下意识抬手想替她捻开。
言欢又往后退了一步,提醒他别动手动脚的,“我已经结婚了,秦二少爷,请你自重。”
秦执手僵停在半空,捏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瞬间暴起,“结婚?自重?你费尽心思嫁给梁沂洲,他就这么好?”
他完全不想把话题扯到那男人身上,但这次还是没忍住。
言欢眸光一跳,转瞬听见他递进式的话术,“好到让你单恋了这么多年,还没放下他?”
她心跳陡然漏了两拍。
秦执是在高二上学期察觉到的异常,从她某个模糊的眼神里,渐渐的,他发现,只要有梁沂洲在,她的视线总会随着他的挪动而挪动。
或许只是钦佩,不含任何男女之情。
——他这么哄骗自己,一骗就是一年多。
直到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提前去了秦家在外地盘下的玫瑰庄园,亲自挑选、摘下一整捆玫瑰,又特地和花店老板学了如何包装。
不仅如此,他还听了齐宵凡一回,准备好上百架无人机,打算同她告白。
但他给她发去的消息,她通通没回。
他刚心烦意乱地收起手机,远远进来一道身影,像鸟儿一般,从他世界路过。
她的裙摆很长,得提着才不会落地,但她还是跑得很快,最终在另一个人身前停下,而那人手里只拿着一支玫瑰。
隔得远,秦执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种雀跃欢喜是不需要看的。
他的心脏骤然变成一颗柠檬,至于她的笑,就是一把把利箭,笔直地射向这颗心,汁水四溢,酸到他喉管都被溶解到红肿溃烂。
一束玫瑰和一支玫瑰的区别在哪?
为什么那单调的一枝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所有的关注和欢喜的笑容?
后来他想明白了,有些东西根本不需要太多,看赠予的那个人是谁。
他输就输在了那人是梁沂洲,是她喜欢的人。
“原来她喜欢梁沂洲”这个认知就像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将秦执的理智冲磨成嶙峋的礁石,最为锋利的那头只管狠狠扎向她,作为他被蒙在鼓里多年的报复。
他知道这很幼稚,也很愚蠢,无异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得不到解答的困惑,时隔多年终于有了答案,言欢愣了足足几分钟,开口又是在几分钟后,“十七岁的时候,你开始疏远我,就因为长辈一句看似玩笑的婚约协定,后来我们的关系慢慢缓和下来,在我十八岁生日结束后,你突然又变了副态度,变得比以前还要刻薄、冷漠,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现在明白了,原来你是因为嫉妒。”
停顿两秒,她继续说:“处处和梁沂洲作对,哪怕只能在口舌上占他一时便宜,都会让你感到满足,也是因为嫉妒。”
“秦言两家订婚的消息正式传出后,也就是我出国后,你给自己制造一段又一段并不存在的艳遇,还是因为嫉妒。”
自己喜欢的未婚妻喜欢上的是另一个人,这让秦执体会到一种她出轨了的背叛感,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坐实自己花花公子的称号,给她难堪。
而这就是他所谓的不甘心。
言欢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像,脚边被拉到细长的影子成了它的守护兽,两者都坚不可摧,足以击溃对面所有的防线。
她一边冷眼旁观他的狼狈,一边大发慈悲地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从来不是三哥太好,好到我只能选择他,而是他的好,给了我足够多选择的余地,他光是站在我身边,就构成我的底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