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华摇了头,“不大能。”
黄海峰挑眉,“怎么就破不了百?”
“我没想过这件事。不想,也就做不到。”
黄海峰乐了,“别人是想太多,能力有限做不到。你是不去想,是怕想了做不到吗?”
“想了当然有可能做不到,但我现在觉得没差别。”
黄海峰挺看不惯他这样的,认识他很早,人见得多,怎样的人能成事,一眼就看得出。他不可能没野心,“暂时没想法就没想法,要不就先去成个家,把个人问题解决好。”
肖华哑然失笑,随口回了个“好”。
“有件事,想让你给我参谋下。宁远集团,股价在跌,我要不要去捡个漏?”
他主动找自己,肖华就知道是为了这件事,直接给了回答,“不要。”
黄海峰吃了个憋,内心并不满意,“为什么?现在股价在跌,宁远集团之前承诺过,跌到十二块就拿出资金进行去收购,现在都十一块了,它都没动静。这不是价值是什么?”
普通人将钱存进银行吃利息就行,资本的本性是逐利增值。看到了被低估的东西趁机买了一点都没有错,但黄海峰的问题是,他有私怨在。宁远集团股权分散,他大笔资金进入,甚至都可以将现在的老板给踢出管理层。
就算对方是来问他的意见,但只要是跟人说话,就没法直接把话说敞亮。
肖华想了想,“这块肥肉有很多人盯着,如果你这是财务投资,那有其他更好的机会,耗在这上面的成本很高。如果您是想把它的老板给换了,那这是件很没有性价比的事。”
黄海峰盯着他,“怎么就没有性价比了?一个成熟的公司,换个老板影响不大。”
肖华喝了口茶,他越来越不愿意给出任何意见,一是知道自己会有短视,给不出正确的建议,二是大多数人想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纯白费口舌。
他放下了茶杯,看向对面的人,“这件事,不能只算经济账。还有一笔账,你忘了算。”
赚钱到了一个层次,想赚的更多,反而要把功夫放在经济之外。肖华言尽于此,不再多说一句。
肖华坐高铁回的京州,他只要出差,就失眠。想补个觉,结果前边人一直在打电话。他闭着眼当背景音听,听着那人先是趾高气扬,过了许久语气又低三下四了。他都差不多听明白了他们在谈的事,那人就是个蠢货,对自己手上的事都不了解。
但他还是睡了过去,并且睡得颇沉,醒来时已到京州了。
京州也在下雨,不过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司机老庄一向很稳,已提前到达等待,上车后,他让去公司。
已是下班点,他也不找人,就回办公室处理点事情。
孟思远已入职一周,生活上兵荒马乱,搬家到底很麻烦,住了三天的酒店后,她搬进了新租的房,距离公司两公里左右。
她有点洁癖,请人上门做了保洁,新买了个床垫,铺上床单,有睡的地方,就算是家了。东西还没收拾,就拿出换洗的衣服,行李箱都一直堆在客厅,等周末再说。
工作上她到了一个新环境,尚未摸清规则,不能贸然做事,这里的人事挺复杂的,内心有点焦虑。
她减轻焦虑的方式之一是加班,不熟悉就多花功夫。
将近九点时,孟思远拿便利贴记下手中文件的位置,心中叹了口气,随即又扯了个笑容,让自己乐观些。
她拿起包,关了灯,向外走去。一路走出办公区,基本上没什么人。
她倒没变态到热衷于加班,只是不知道回去干什么,很空很陌生的屋子,让她没那么想回去。只好将时间花在工作上,即使心情低落,也不至于一无所获。
孟思远还没走到电梯口,就听到了叮的响声,虽然等下一班也很快,但人就控制不住地跑着去赶电梯,高跟鞋落在大理石上的清脆声弥漫在安静的空间里。
她就要到电梯门口,却是眼见着门即将合上,当她正要去按向下的按钮时,电梯门又突然缓缓打开。
孟思远喘着气笑了,门才开了一半,她还没看清里面人是谁,就说了谢谢。
里面的人没有回她,可能是没有听到,她依旧是笑着走进电梯,想打个招呼。然而她看着站在电梯里的人,却是没有再说遍谢谢。
是老板,他一身的正装,西裤衬衫,不过没有领带与外套,灰色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见他第一眼,他还未来得及做反应时,他是面无表情的,显得冷漠而有丝凶意。女人也是视觉动物,她发现他的身材还挺好。
走神不过一秒,孟思远虽纠结如何称呼他,但随即就打了招呼,“老板好。”
肖华不知道她是谁,但在这一层,肯定是公司员工,他点了头。这个点,很晚了,他想问为什么这么晚?
但他有点累,懒得开口讲话,就没问。
孟思远见他没有讲话,自己也没有再开口,按了一层的按钮。密闭的空间里就两个人,她有些尴尬,就抬头看着楼层数的下降。
直到抵达一层,她向他说了声再见,听到他嗯了一声后,她如释重负地走出了电梯。
孟思远不免多想,加班遇上老板并不一定是好事,特别是大家普遍不加班的情况,可能会被领导认为是工作效率不高。
算了,老板又不是自己领导。公司那么多人,他哪里记得自己?
走出大楼,雨又下大了。这个雨势很难打到车,幸亏她带了伞,先走到附近便利店里,买双拖鞋,不然这双高跟鞋得废了。
撑着伞走入雨中,冷风吹着雨打在了裸露的小腿上,她忍不住又叹了声气。
肖华没有让司机留下等他,自己开车回家。车从地下车库出来时,他才发现雨挺大的。这个天气状况,路上的车开得都挺慢。
碰上红灯,雨刷来回摆动着,他走了神想回去吃什么,在高铁上没有吃东西,挺饿的。这个天气不想点外卖,好像冰箱里还有冷冻水饺,可以对付下。
前面一辆车反应太慢,绿灯都没过得去,又是一个红灯的等待。百无聊赖之中,肖华看向了旁边的街道,有个醒目的便利店。
便利店中走出一个女人,穿着有些熟悉,他稍一回想,便想起是刚才电梯里的员工。当时他在电梯里,听见了高跟鞋的叮当声,想说急什么,但还是帮忙按了按钮。
她手里拿了双拖鞋,估计是半裙不方便蹲下,她抬起一只脚,手要去脱鞋子,可身体骤然失衡,她连忙将手撑在了墙上。
看到她的窘迫,他挺没道德地笑了,竟然还有人平衡能力这么差。
绿灯再次亮起,他驱车过了这个路口。
幸而周末放了晴,孟思远去了趟宜家。
租的屋子算得上家徒四壁,据说是上一任租客将房东那些破旧的家具给扔了,购置了新家具,搬走时留下了餐桌和沙发。
她穿着牛仔外套戴着鸭舌帽推着车一个人慢逛时,竟有些恍惚,刚落地美国的时候,她也一个人去逛宜家。
那时兜里钱不多,人也畏畏缩缩的。一同租了套公寓的舍友拜托班里有车的男同学载她去超市大采购,而孟思远考虑到让人帮忙得请吃饭,外食的费用她不太能接受,就独自乘坐公交去了宜家。
看到标价时,脑子里就已经迅速换算成了人民币。大部分的东西,她都买不起。买些小物件,她还得比较下选个最便宜的。最后塞满了书包,手里抱着三个份量颇沉的纸盒,很饿的她闻到食物的香气,却没有进去吃饭。她带了面包出门的,还记得那一天的晚霞很美,是紫色的,她在啃着面包等公交车,期待着回去组装置物架。
后来在那间公寓住了半年多,租期未到,舍友就搬出去与男友同居。退租之后,孟思远搬去了半地下室,房租更便宜些,采光很差,但也不是问题。那时她不是在上课,就是在打工。
那时候有男生在追她,在吃着打包回家的打工餐厅的剩余食物时,她在算着手头的钱还能撑多久。看着结果,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要不要答应?
随即就否决了这个选项,倒不是她要标榜自己道德感有多高,是不能用恋爱去美化一段关系的实质。如果为了钱干这种事,那就应该目标明确奔着会带来更高收益的人选去。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做这种事,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时间是成本,情绪也是成本。难度根本不低,不如打工来钱快。
后来交学费,还差了点钱,她迫不得已开口向妈妈借了钱。五万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毕业工作了两个多月后,她还了六万。
出国之前,孟思远还被教育,要多结交对自己有用的人,人脉很重要。这句话也许是对的,但她挺后悔当时没有对这么教育她的人说,你自己混成这样,有什么资格来给我意见?
大多数同学的条件都非常好,周末娱乐活动排满,假期一定会出去玩,全世界的飞。当然,他们也一样熬final,让成绩更漂亮些,可谓是Work hard,play hard.
孟思远看到朋友圈的旅游照,心里想的是,play hard的背后,是有一个坚实的家庭在支撑着。
她没什么仇富心理,只是更深刻地感受了“独立”这个词使用时的不够精准。
那些同学,自身很厉害,加之来自家庭的支持,拥有更多选择的他们,毫无疑问,会有更好的前途,是大众眼里的精英。没那么想积极进取的,也能有家庭的托底,过得差不到哪去。
不论是靠父母,靠老公还是靠贵人,都是命。没有这些的人,只能靠自己。总要让人有一点心理上的优越感,夸他们独立,暗示自己没这么强的能力,不然得了便宜还卖乖,就会犯众怒。
穷是没有一丝好处的东西,孟思远不愿再去回忆那段时间的精神压力有多大。幸亏她身体素质不错,能撑得住。印象中只发过一次烧,她烧得浑身烫到把床垫给捂热了,身边没有止疼药,疼痛从骨头缝里钻出。她实在忍不住,疼得躲在被窝里哭了,那一刻很难不觉得,就这么死了,就不会这么累了。
后来躺了两天后,她起来熬了粥,她还记得是皮蛋瘦肉粥,那是很久之前妈妈经常给她做的。她看过很多次,步骤很繁琐,猪肉先腌再煮后撕成条,皮蛋用线切开保持不碎,米要放油拌一下......
自己没法做到那么细致,但也足够美味了。吃完之后,有了点力气,她就打开电脑继续投简历。
毕业在即,从贫穷的生活状态中摆脱的唯一路径是谋得一份全职工作。那一年的市场行情不太好,但不管大环境如何,她一定要找到工作。
她投了几百份简历,拉了表追踪进度,面试到恍惚。
很幸运,她得到了一份薪水尚可的全职工作。
拿到薪水之后,孟思远不再住半地下室,与人合租了套挺老的公寓。花钱依旧谨慎,比以前好的是,她可以偶尔出去吃饭了,将钱花在口腹之欲上时,她不会再责怪自己了。
工作并不轻松,哪里的职场都一样,有人就会有江湖。后来换了个印度上司,在美国,想要排到身份就不能轻易丢掉工作,深知这一点的印度上司处处针对她,更别提专业能力不到位的乱指挥。上司的上级也是印度人,依照他们的抱团程度,她觉得上司没那么容易被弄走。
存了一笔钱之后,孟思远准备回国。读书时她没有出去玩过,临走前她去了趟纽约。同时她也见了一个在纽约工作的同学,约了顿饭。
从烦恼同学要约出去吃饭要如何委婉拒绝,到她学会主动提议我们可以喝杯咖啡聊一聊,这样的筛选机制下,孟思远有交到过几个聊得来的朋友。
步入社会之后的友谊,开始之初,就能大致预料到结局。缘来则去,缘聚则散。不同年少时的无限真心与信赖的交付,分享生活的一切,并且颇具信念感地认为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经历过信念的幻灭之后,她不免将大多数关系都看得很淡。没有执念时,反而能相处好。
孟思远懂得倾听,会挖掘出对方的需求,会不着痕迹地给出对方想听到的回答。在人际交往中,她有让别人感到舒适的能力。同样,她也有让对方不舒服的能力。
不知是否是看出了她没有评判与八卦之心,她认识的一些人,会跟她聊很多隐私。而她,从不向别人透露自己的隐私,总能含糊带过。不分享个人隐私也没什么,总有别的话题可以聊。
离开美国时,她拖了三个行李箱和一个大背包。当初,她就是背着这么多行李到美国的,还特地选了靠窗的位置,想要离天空更近些。回去时,她选了靠过道的位置,能时不时站起身活动筋骨。
在回国的飞机上,孟思远想的是,她熬过来了。从今往后,她不需要任何人了。
孟思远看了书桌的型号去找货时,有个人走上来问她要不要送货。这人是进来揽活的,她砍了价,将买的一堆东西运回去。
她买了把新的电动螺丝刀,原先那把搬家时弄丢了。回家后泡了杯热茶,就开始组装家具。
从前搬过很多次家,生活处于动荡之中,知道不会住很久,没闲钱也没心思去布置。
这一次,孟思远觉得自己会在这住上许久。不知是年纪增长渴望安定的感觉,还是因为这座城市,便忍不住多花些钱,布置一个舒心的住处。
全身镜安好时,外送员也到了,冰箱是空荡荡的,她在生鲜平台买了食材,还捎带了两个盆栽,放在了家中角落里当摆设。
她随意煮了碗粉,放了许多的蔬菜。吃完后她随手将家里堆积的纸盒扔了下去,上来后又一口气将搬家的行李全部给收拾了,还顺手拖了遍地。
做完这所有的一切时,已经夜幕降临,瘫在沙发上的孟思远,再没有了理由去拖延该做的事。
她该给妈妈打个电话,说她回来了。
就这么一件事,她拖了一周多。
她们的关系不算差,之前孟思远在美国时,每个月会打一次视频,回国后在A市时,视频打得少了些,平时也会发信息聊两句。
回国后不是没见过妈妈,但这件事给她的心理压力很大。她不知回了京州,要与妈妈建立怎样的相处模式。
新家还没有买酒,去洗了盘水果坐下后,她终于拿出了手机给妈妈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以后,就接通了。
“喂,思远,怎么了?”
“妈妈,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呢,窕窕发烧,刚从医院回来。”
听到这个名字,孟思远拿葡萄的手顿了下,“那你现在有空吗?”
“有的,什么事啊?”
“我回京州工作了。”
“啊?你已经在京州了吗?”
“对的。”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之前不跟我讲?”
听着她语气中的关切,孟思远觉得有些别扭,“想安顿好告诉你的。”
“那你现在住哪?”
孟思远只说了个区名,“放心吧妈妈,我都弄好了,就是新工作刚进去,挺忙的。”
电话那头停了几秒,“好好工作,有空了回来吃饭,或者我做了给你送过去。”
“知道的。”
“回来了,就把以前的同学朋友都联系上。像李敏,对你有过帮助的,你要多联络,不然没有礼节,知道吗?”
“嗯。”
孟思远还想说些什么时,就听到电话那头有个清脆的女声喊了妈妈。
“我这有事了,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好的。”
放下手机后,孟思远深呼吸了半分钟,劝着自己,你都是三十岁的人了,不要再幼稚地去计较这种事情了,也不要再将时间浪费在重复的事情上了。
可劝着劝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不喜欢联系妈妈的原因是,会让她心情不好。
然而她也很熟悉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了,拿了纸巾擦掉眼泪,逼着自己出门散步。更换环境,走二十分钟,情绪就可以完全平复的。
孟思远来报道时,是人事总监孙雨姗姗亲自带她参观并介绍了各个部门的同事,手下人事专员尽职地将各项手续办好。
到了这个级别,孙姗姗给孟思远的第一印象是说话滴水不漏。
孟思远觉得她可能对自己的印象不好,孙姗姗手握集团的人事权,不过市场部总监助理的人选,却是身在分公司的刘嘉欣给定了。
于她而言,是升职,而且升得有些快。
升职总是件好事,一旦入职,title就不再是荣誉。初来乍到的她,如果扛不住这份责任,那么等待她的,是被边缘化。
从分公司到总部,几乎是没有退路的。有时美名其曰是镀金,来总部历练之后,再回去管理分公司,然而再回去时,就已经被架空;有时来总部,是明升暗降,给个荣誉职位,不再有实权。
而在总部毫无根基与人脉的她,更不会有一个体面的离场方式留给她。
最坏的结果孟思远已经考虑过,然而职位的上升太过有吸引力,就算自己可能是刘嘉欣的权力斗争中的一颗棋子,她也顾不上那么多。
这是个挑战,之前她管团队与业务,只需向前冲,用业绩说话。甚至可以凭借业绩获得一定程度的优待,不必太过遵守规则。
然而这个位置,孟思远知道,业务能力在优先级上,只排第二。
周一,孟思远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里碰到了孙姗姗,孙姗姗正在点单,看到她,取下墨镜,先打了招呼。
“Hi,思远。”
孟思远走上前,“姗姗,早呀。”
“周末出去逛了没有?”孙姗姗刚说完,就笑着摇了头,“差点忘了,你就是本地人,怕是觉得景点人太多,从不去吧。“
“景点人是很多,不过等到天再凉快些,会去爬山吧。”
“好习惯。”孙姗姗看着孟思远,她穿了条黑色的无袖连衣裙,皮肤很白,姣好的身材将中规中矩的职业装穿得很有味道,却是很素,没有一件首饰做搭配,穿了双低跟鞋,比穿高跟鞋的自己都要高些,“经常运动吗?”
“在A市时,每周五公司会组织打羽毛球,我有空就会去。”
孙姗姗拿了早餐,同她一起离开咖啡馆,往公司走去,“总部这也组织打球,公司跟场馆很熟,你平时去签单就好。”
孟思远笑了笑,“多运动总是好的。”
“是啊。”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着闲天,直到进公司进了电梯。孙姗姗见到电梯里的人就笑着打了招呼,“李总,早啊。”
“对了,上周你不在公司,还没见过思远吧,咱们市场部的总助。”孙姗姗侧身看向了孟思远,“思远,这是运营部总监,李伟。”
包挎在手肘上,左手拿着咖啡,孟思远觉得就这样向他点头不太礼貌,主动伸出手,“李总,您好,请多多关照。”
李伟同她握了手,“客气了,上周来的吗?”
“是的,上周三来报道的。”
“上一次见面还是年会吧。”
孟思远点头,“是的,当时李总唱的《海阔天空》,让我印象深刻,很好听。”
李伟笑了,“谢谢,过奖了。”
孙姗姗也跟着笑了,“过奖什么,唱歌上李总认第二,咱公司就没人敢认第一。”
电梯门打开,三个人带着笑意走出,孙姗姗同李伟往右侧走去,她看了眼旁边的李伟,“你是不是也挺惊讶,是她来填了这个空缺?”
一个市场部总助,算不上核心层,却是引起了李伟这些高层的关注,因为这是一个空降兵。这次任命,自然是经过市场部胡志锋的授意。
不知这个空降兵背后的靠山是谁?
以及这小小的人事变动,老板肯定是知情的,但有没有老板的手笔在?
李伟没有正面回答,“空缺总要有人补上的。”
孟思远有独立办公室,是朝西的,所幸夏天过去了,不然西晒严重。不过室内冷气充足,只要拉上窗帘,也热不到哪去。
窗外并无多少风景,但谁坐在办公室是为了看风景,虽然大多数时候在为更好风景的位置努力着。
市场部总监胡志锋尚在出差,两人开视频会议有简单聊过。她的主要职责是协助总监,同时,会让部门下的两个小组直接向她汇报,这件事会等他这周回来做。
然而这周一的部门例会,胡志峰让她代为主持。
孟思远没准备在例会上显得多有存在感,甚至是刻意低调,面对会议室里的众人,她开场时做了自我介绍后,就进入了汇报流程。
她手中拿着笔,听到数据时偶尔记两笔。看到显而易见的异常数据,她也只是画了个圈,没有立即提出质疑。
然而听完这个叫邱宇杰的汇报后,出于一向的工作本能,孟思远直接问了他,“八月底就该落实的合作,为什么到现在都还在进行中?”
邱宇杰单手扣上了笔记本,背靠在舒适的座椅上,“客户需要思考时间,我总不能按着他的头让他签字吧?要不你打个电话过去催一下?”
会议上的众人顿时从周一的困倦中醒来,其实开会前还神经紧绷了下,不知新来的总监助理是怎样的做事风格,毕竟某种意义上,她就代表了总监。
但也仅限于代表,代表之外,没别的。她看上去像是个花瓶,只是倾听,不发表意见。若无意外,按部就班地轮流汇报一遍后,就结束了。
邱宇杰这人是部门里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这并不一定是坏事,底下看戏的薛彤是这么觉得的,至少是同级的同事之间,面对脾气不好的邱宇杰,都不敢提什么过分的工作需求。
然而他这么顶撞上上级,还是在部门会议上直接杠上新上任的总监助理,一时间谁也没说话,看着这场戏,不知这位总监助理该如何应对。
孟思远看着将不屑溢于言表的邱宇杰,心中燃起的一丝怒意,瞬即就被自己压下,“好,那就给客户思考时间,我等你下周汇报。”
邱宇杰哼了声,“孟助理就将珍贵的工作时间花在这种小事上吗?您不亲自跑业务,只开会催进度,还不在预算上给支持。这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啊。”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挑衅地看着孟思远,等着她的回答。
整个会议室里几乎只听得到空调出风口的声音,薛彤都为孟思远感到尴尬。职场上这些管理层,脸面最大,这不啻于被当众打耳光。而一个新来的人,手下没有人,更不会有人站出来为她打头阵。这张会议桌上的人,几乎都在看笑话。如果她应付不好,那么出了会议室,几乎大半个公司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
在等待的几秒里,薛彤从替她尴尬,都转为了同情。
孟思远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她更清楚自己的处境。知道只会被发难,但意外于如此直白而有效。
现在手中没有实权的她,无法解决这个人;对部门局面不甚清晰的她,此刻冲突是要避免的,被惹怒的一是意气之争,只会成为她的把柄;而邱宇杰的问题,她不能轻易给出回答。
孟思远笑了下,“你说的对,不该浪费宝贵的时间。薛彤,轮到你汇报了。”
邱宇杰得意于她不敢正面与自己对抗,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但这样被她轻轻揭过,好像没发生过一般。他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对面的人看了眼他,让他瞬即噤了声。
例会结束,召开会议的总监助理没有什么要补充的,说了句“散会吧”,众人拿起笔记本,陆续离开了会议室。见识了这场面,不免对这位空降兵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管不住人。
市场部的人难管,业务与效益有着强挂钩,这种傲慢让他们很难去服谁。一般而言,拥有更为强硬手段的人,才有可能去降服人心,比如老板。
做业务出身的老板,集团在各个大区的业务模型由他一手搭建,最早的合作,都是他亲自谈下来的。集团上市时,他都没离开一线。
那个时候,市场部还是有机会与老板共事的。他手腕强硬,不要想跟他对着干,批评人时更不会给人留情面。这样的上司很难相处,但他们能看到,他对自己,比对下属更狠。市场行情好时,一家初出茅庐的公司根基不稳,面对着异常激烈的竞争,必须与时间赛跑,抢占市场。他目光敏锐、判断精准,便容不得质疑声拖慢了步伐。
创业九死一生,创始人必须先把自己压榨到极致,见过那样工作强度的便能理解,不要指望忙成那样的人,会有耐心照顾下属的心情。如机器般冷漠地下达指令,做错事就训斥,有反对意见就把人给清理了......至于下属,见多了就不必太在乎被批评,确实是做错了事,而老板是对事不对人,他说完转头忘,你自己一直记着,那也挺累。跟这样的老板一定很累,但年底拿的钱,会让人觉得很值。
根基稳了后,不同的阶段重要的事不同,老板便渐渐退出一线。兴许是公司没有了当初那样的生存压力,老板看起来变得温和了些。时间会模糊记忆、投射滤镜,并产生误解:那是以前的他,现在的他不会再如此手段强硬了。
孟思远敲完最后一个字时,众人已经全部离开。她一时没起身,合上电脑时闭了眼,内心叹了口气。
知道忍下这口气是她的最优解,但她并非草木,也会有那么一瞬觉得很丢脸。
深呼吸了两分钟,睁开眼时她就决定把这件事忘了。愤怒会影响判断,她拿着电脑起身走出会议室。
这件事,作用不仅限于让她感到尴尬,仍有挖掘的价值。
她不认为邱宇杰是个单纯的刺头,喜欢在公众场合顶撞一个没必要得罪的人。邱宇杰是副总监周彦组里的,有恃无恐的源头大概率来自于他的上司。
孟思远正在想上周自己与周彦打照面的情形时,余光扫到了旁边的门,不是熟悉的玻璃窗,觉得不对劲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走错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