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意已经迅速在被子里乖乖躺好,只露出一颗小脑袋,闻言在被子上蹭了蹭,再次催促道,“不害怕了,五哥哥,你快些回去吧。”
确认她眼底的确没什么惊惧了,纪昭才起身点头,“嗯。”
但是还没迈开步子,就察觉到衣袖处传来熟悉的感觉,他下意识顺着这力道弯了弯腰,下一瞬就看见小姑娘努力凑近了些,声音很小,眼神中似乎有些得意又似乎有些忐忑,
“五哥哥——”
“嗯?”
“其实,那天晚上——”
前半段小姑娘还说得有些含糊,后半段倒像是豁出去了般,吐词又快又清晰,
“那天晚上我偷偷把祠堂里的牌位藏起来了一个,我藏得特别隐秘,我祖母让人找了好几天都找不到呢!”
一口气说完,阿意舒畅了许多,反倒是有些怕五哥哥指责她做的不对,抢先为自己辩驳,“那是他们先冤枉我的——”
“你做的对。”
“啊?”
纪昭被她这副瞪圆了眸子的样子逗乐,也学着阿意那般悄悄儿用气声说话,“你做的没错。”
得到肯定,阿意顿时笑弯了眸子。
纪昭话后面本来还有一个“但是”,即想要报复没错,但是前提是要能保护住自己,比如她把排位藏起来了一个,然后呢,被姜家的人发现后是不是又罚了她——
但此刻看着小姑娘的笑眼,又觉得没必要再说。
一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今日也哭了这么一场,何必再说这个扫她的兴致。
二则是,以后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多看顾些就是了,大不了等回京后从父皇那儿求一个单独的令牌留给她防身。
阿意还不知床边这个小少年短短的时间里脑子里已经想了这么多,她说完后就赶忙道,“五哥哥,你快回去吧!还有,还有,我昨天——昨天其实没有生你的气。”
纪昭脚步微顿,像是完全忘却了冒雨来时的路上还想着自己若是失约了小姑娘岂不是气上加气,只板着脸压住唇角笑意,“我知道。”
若是真的生气,怎么可能今日在南苑见到自己时那般欢喜地跑过去?还特意从宴上带了小糕点给自己——
想到这个,纪昭轻咳一声,面上却好像根本没在意,像是被阿意搅合得不耐烦,“还不睡?”
阿意立马闭眼!
她先前的哈欠虽有故意的成分在,但其实疲倦却是真切的。
现在无事挂心头,万念一松,一闭眼就彷若上下眼皮当真粘合在了一起,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思绪混沌。
纪昭低头瞧了几眼,才放轻了步子向外走,到了屏风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又停住步子,从书袋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压着声音开口道,
“这是散瘀血的药。”
小绫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见纪昭点了点手腕的位置才恍然大悟,忙连连道谢。
将人送出门,又嘱咐了过来的婆子撑伞一定要将人送到纪府去,小绫才放了心,转身回到屋中放轻动作将之前点起的那几盏灯重新吹灭。
但行动间,不知不觉就又走了神。
脑中各种思绪结合在一起,一时竟不知从何梳理起——
最开始时,她还发愁自家姑娘到底是为何就认定了一个旁人家的小公子做哥哥,毕竟这世道,知人知面难知心的,谁知那小公子心里面是怎么想的?
但后面见阿意埋在纪昭身上哭个不停时,她又忽然觉得有个阿意愿意信赖的人倒也不错,至少哭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伤身体。
再再后面,瞧见了纪昭哄阿意的模样,她倒是愣了好一会儿,别的暂且不说,这纪二公子年龄虽只比自家姑娘大两三岁,这哄起人来,倒是还真有几分做哥哥的样子?
但是这一切都不如听到阿意的噩梦时来的震撼,祖母?姜家老夫人?把四姑娘关在祠堂里?
那时四姑娘才多大啊?
一想到这,小绫彷佛看到了自家姑娘孤零零一个瑟缩着的身影,当下才擦干的眼泪又差点落下来……不行,不行,自己得赶快把这事情告诉夫人去!
她深吸一口气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正想喊环儿过来先在这里守着四姑娘,但一迈开步子忽然想到环儿已经去了主院喊人……怎么去了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小绫眉头紧皱,直到无意间瞧见窗边花架上的刻漏,才恍然大惊,原来时间竟才过去这么会儿么?
照着这般算,环儿这会儿可能才刚到主院——
但这念头才刚落下,便忽然听见院中雨声中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以及急切的问询声,
“可有起热?快些,再去催催姚大夫——”
小绫忙过去开门,崔清若本是正一边走一边问环儿情况,此刻一见小绫开门,顿时步子又快了几分,“如何了?”
鸣翠在后面撑伞,眼看自家夫人的一侧衣裳已经明显被雨打湿不少,又急又无可奈何,只得举着胳膊尽力将伞撑得稳一些,同时亦是抬眼看向小绫,盼望着能听到一句好消息。
知晓满院子的人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小绫也顾不上其他的礼节,忙先将紧要的说了,“四姑娘人没事,将将才睡着。”
从听见雷声就开始放不下心,紧赶慢赶往着松月院来,崔清若额头上甚至带上了一层汗意,此刻顾不上擦擦,先捂着胸口长叹了一口气,抬抬手将身上的披风取下递给旁边人,自己压着声音对小绫道,“我先进去瞧瞧。”
怕再将阿意惊醒了,崔清若只一个人进去的,小心翼翼到了床边撩开帐子看了眼——
鸣翠抱着披风等在门口处,一眼瞧见崔清若出来时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心里顿时咯噔了下,急切道,“夫人——”
话还未说完,便看见崔清若摆了摆手,脸色似忧又似喜,“我这心都吓得要跳出来了,这小祖宗睡得倒是香!”
本就没睡够,醒来后折腾着又哭了那么大会儿,累上加累,可不是睡得香么?
小绫抿唇笑了笑,因阿意噩梦一事沉甸甸的心稍微透了口气,正要将此事说出来,却见崔清若已是先一步察觉到对她摇了摇头,“到旁边说去。”
说罢,又对着鸣翠道,“你到屋里面守着,若是阿意有什么动静,立马去喊我。”
鸣翠忙应了声“好”。
房间内只留了两盏灯,且都在屏风外面,鸣翠搬了个凳子坐下,时刻侧耳听着屏风里床帐处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门口处传来声音。
“夫人放心吧,今夜奴婢和环儿就守在这里。”
“嗯,等下姚大夫到了,让大夫再给阿意探探脉象。”
“是,夫人。”
鸣翠听得一心疑惑,依照今晚这情况,她还当夫人定是要在四姑娘院中住下了来着,怎么现在听着倒是还要回去?
但院子还没出,鸣翠就明白过来了,原是要去见老爷子。
院中,面对从老爷子院子里赶过来问阿意情况的人,崔清若微微点了点头,“老爷子可睡了?”
“回大夫人的话,还没睡,正在书房看书。”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二公子人也在……”
雨下到了这会儿还没停,见人都走了,小绫将门关严,将窗户也再次检查了一遍,末了又放轻了脚步声到了床边。
她本是想要看看阿意的被子有没有盖严的,谁知才刚抬手就不小心蹭到了床边,顿时因着手上的触感愣了下,回神后将手再床边上这一片反反复复摸了个遍,呆呆半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先前听纪二公子说衣裳只是被打湿表层而已时,自己是真信了的,可现在看来,这要是真仅仅湿了一点,怎么可能会将这床褥都染湿了这么多?!
“怎么可能只湿了一点?早就说了,让你去接一接,非在这里拖拖沓沓的!”想到刚刚看到的纪昭衣裳湿漉漉的样子,孙素秋气上加气,“要真去接了,昭儿衣裳能湿这么多吗?”
纪大富被她连着锤了好几拳也不敢动,到了这时才小声反驳了句,“人家学堂安排的游学嘛,我要是中途就把昭儿接回来,别人怎么看昭儿?怎么看纪家?再说了,游学么,这不本就是为了锻炼锻炼孩子么,这点苦——”
他本想说,这点苦你我不都吃得多了去了么,但是一抬眼看见孙素秋的怒容,顿时不敢继续说下去,只支支吾吾道,“这点苦——哎,别打脸!别打脸!”
孙素秋气得指着他的额头狠狠敲了好几下,“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还怎么看纪家?纪大富,你别忘了你当初可就是个背井离乡讨口饭吃的小百姓,要不是——”
“哎哎,小点声,小点声!”
“哼,要不是咱们遇着了昭儿,靠着当了昭儿身上的玉佩救了大急,你还能有今天?还能有纪家?我告诉你,要是这次昭儿因为淋了雨染了风寒,我跟你没完!”
纪大富被她几句话说得面色讪讪,“那个我也没说啥啊,别生气了,回头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走开,离我远点,看见你就烦!”
“哎呀,你看你这,我又不是不心疼昭儿……”
他们二人在这争吵,纪昭院中,盘豆倒是不担心自家公子染上风寒,他只好奇自家公子这么着急冒雨回来是为何?
就为了到钟府看人?
不至于不至于,盘豆越想越不可能,自家公子也不是这样的性格啊?
正琢磨着,耳朵听见帐子后水声停了,盘豆立马从板凳上一跃而下,“公子,我现在喊人来收拾收拾?”
“嗯。”
小厮进来将水抬出去,盘豆也跟着进来将衣物收拾好,但是才拿起,忽然发现有个纸包一样的东西从其中掉了出来,他忙用手接住,但是连一句“这是什么”都还没来及问出口,便发觉手上一空。
盘豆一愣,看着自家公子已经淡定走了出去,他再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手指,忍不住挠了挠头,嘀咕道,“难不成是什么信件?这也不像啊,倒是更像是吃的?”
他闻了闻自己的手指上,好像真有点香味,难不成是糕点?
但再仔细闻时,却又好像刚刚的都是错觉。
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刚吩咐了人将屋内收拾干净,盘豆正要跟着去书房,鼻尖忽然嗅到了一丝另外熟悉的味道,忙换了神色迎出了门,
“满金姑姑,这么大雨,您怎么还亲自来送?知会一声,我跑着去取回来!”
被她三两句话逗笑,满金拍了拍手中的食盒,“二公子呢?快趁热喝了,姜汤就是热一点喝了才有效!”
“公子在书房呢,您把这交给我就成,我肯定盯着公子喝完!”
“你小子,别是糊弄我的?我还是自己送进去放心些!”
“哪里哪里,”盘豆忙错身将人拦住,“您还信不过我?”
书房中,似是完全没听见外面零碎的声音,纪昭神色冷凝,望着纸上写到一半的信,忽然拿起放到烤火炉中点燃,看着纸张变成灰烬后才重新取了一张信纸出来,从头开始写起。
写完后卷成小小一个,塞进小拇指大小的铁筒里,在盘豆进来之前用蜡封好放入怀中。
父皇一向不许自己过问京城的事,更不许自己轻易往京城送信,盘豆是父皇选出来的人,若是让盘豆去送,这信十之八九送不出去,即使送到了京城,父皇也有可能置之不理。
因此倒不如自己明日亲自去送。
盘豆拎着食盒进来时,只瞧见书案旁正在认真看书的身影,他放轻了些动作,到一旁桌子上先将姜汤单独拿出来放远点,才开口询问道,“公子,先吃饭吧?”
待到用完膳后,外面已经彻底黑成一片,再加上孙素秋还亲自来催了催,是以纪昭今日上床倒是比往日还要早些。
但才刚躺下,忽然不知想起了何事,又起了身。
盘豆还没走远呢,瞧见屋内灯影晃动,不由得又返了回来,敲了敲门问道,“公子,怎么了?”
“无事……”纪昭手下翻动,摸了个空后眉头微锁,“你进来下。”
闻言,盘豆小心推开了门,一抬眼瞧见正在书架前举着灯摸索的人后反应都慢了半拍,“公子?”
纪昭头也不回,唯有声音传来,“那把未开刃的匕首呢?”
盘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上自家公子冷冷回看来的眼神时才回过神来,忙回应道,“匕首?奥奥——想起来了,搬家时夫人给收拾起来了,现在应该,应该在箱子里放着没取出来吧?”
“箱子里?”纪昭眉头皱得越发紧,“偏房里的?”
盘豆自己也拿不准,正支支吾吾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迅速弯腰从书架底层取出一个盒子来打开,一看见其中的东西后立马喜道,“在这!”
余光瞧见自家公子眉头松开了后,盘豆才暗中松了一口气,就公子刚刚那架势,他是真怀疑公子现在就要去偏房里找去。
这个小匕首是之前公子在街边买回来的,但买回来之后也没见公子怎么玩过啊,怎么现在突然又想到要找出来了?
盘豆一边将灯放好,一边满脑子疑惑。
他旁边,纪昭根本没注意到盘豆的小神色,他将匕首放在灯下仔仔细细看了看,良久像是突然意识到盘豆还在旁边,随意摆了摆手,
“你去睡吧。”
盘豆:合着我站在这里还碍事了是吧?
但这话是一点儿也不敢说出声的,盘豆悄悄又冲着那匕首看了两眼,心里嘀咕着这也没什么特殊的啊,然后赶在自家公子不耐烦之前溜了出去。
一出了门,盘豆立马感到手脚都自在了,对着院中雨幕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故作深沉在心里感叹道,别说自己了,哪怕是宫中那位站在这儿,估计也猜不出公子的心思吧?
屋内,纪昭手持另外一把小刀,就着灯光,正仔细在匕首木柄上小心雕琢。
这些日子来,他听过好些次姜意描述的她的小匕首长什么样,此刻连底稿都不用画,直接上手,一遍而已,图案便已经成型。
还别说,这个小匕首外形上倒是本就有八九分符合她的描述。
只是——
纪昭手指在匕首上缓慢移过,未开刃,哪怕用了些力气也不会伤到自己,但是依照她的力气,她那把小匕首若是能在椅子上刻出花纹来,估计应是开了刃的?
若是真开了刃,她把自己划伤了怎么办?
更何况,自己送她的东西为何就非要和她那个什么五哥哥送她的一样。
这般一想,纪昭心里无形之中舒畅了不少,又将匕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扎手的木刺后才一道儿放进了书袋里。
重新躺到床上,睡意侵袭过来时,纪昭脑中闪过最后一丝清明的念头:
有了自己送她的东西,她若是再被梦魇住,应该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之前在阁楼上那次也好,今晚这次也好,她抓住自己衣裳时总是明显镇定了不少。
不过也难怪,自己毕竟是她唯一认识的人。
迷迷糊糊中,纪昭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昨夜雨下到半夜才停,多亏了城中的几条主干道近几年都重新修整过,才得以使得路上只有偶尔几个水汪汪,没有什么太深的积水。
这会儿时间还早,但是叫卖东西的小商贩们已是都早已准备好。
其中一个戴着斗笠的串街货郎,似是走得有些累了,在街边停住脚放下背篓,抬手揉了揉肩膀,对着旁边卖豆腐脑的小摊贩道,“劳烦来一碗。”
“好嘞,您请坐,我给这位小公子找好钱就给您盛!”
货郎打眼看了下,的确有个背着书袋的少年郎正在旁边等着,于是便摆摆手,“没事儿,不着急。”
小摊贩动作麻溜,说话间就已经将银钱找好,顺手取了碗盛了豆腐脑双手端着放到货郎前面的小桌上,“您请用!”
冬日的大清早,喝上一口热乎的,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货郎满足地长叹一口气,扯了话闲聊,“听口音,您不像顺江本地人?”
“还真被您说着了,我祖籍是西北边的!”摊贩边说边抬手冲着北方看了眼。
货郎正想问问既然是西北的怎么会远到这顺江府来卖豆腐脑,下一瞬就见小摊贩不知瞧见了什么瞬间笑开了颜,他顺着看去,这才看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正挎着一个竹篮向着这边走来,远远的便开口道,
“早叫你带着家里做的饭菜,偏不带,回头回家了又要和我讲什么,一日三餐豆腐脑,腻歪得不得了?”
这一串话下来,好生地道的顺江话,货郎瞬间明了,怪不得怎么定居在顺江,原是老婆在此地啊。
见夫妻两人说话,货郎也不再打搅,呼呼几口将豆腐脑喝完,放下铜钱打了声招呼就背起背篓一路沿街而去。
豆腐脑小摊前,借着低头帮着涮洗碗筷的功夫,妇人将一个小拇指大小的铁筒随手放进自己带来的竹篮里,口中道,“这是刚刚那位客付的钱?”
“倒不是,是前面的客。”
“熟客啊?”
“……不是。”
察觉到这回应声中有微微的奇怪,妇人擦桌子的动作微顿,但面上却并无异常,“行了,家中还有一堆活,我先回去了!”
说罢,就挎着来时的竹篮向着来时路走去。
有新的客人过来落座,小摊贩放下手中的饼子,已是又热情招呼道,“您请坐!”
昨日在破庙中躲雨时,除了觉得新奇外,还是有不少学生抱怨饿了困了冷了的,但一个夜间过去,倒好似昨日的抱怨全是不存般,再议论起竟是个个都很是兴奋。
直到夫子过来到了讲台上敲了好几下戒尺,才将台下的躁动压下去。
张秀书桌上书本翻开着,但眼睛却时不时就忍不住向着纪昭的方向瞟去,直到察觉到夫子在看自己才立马收回心思,认真诵书。
及至到了放学时间时,张秀实在忍不住了,打算找个机会问问纪昭昨日怎么回去的,但是没想到自己却被夫子留下单独背诵文章。
等到紧张着磕磕绊绊背完后,张秀一出了门,便只瞧见潘小柳几个人在学堂院中玩,唯独不见了纪昭的影。
他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纪昭已经走了么?”
潘小柳闻言奇怪道,“他这些日子每日不都是一放学就回家么?”
虽说以前纪昭也不怎么在外面逗留,但是偶尔倒也会应约和他们一起玩一会儿,但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的每日都说家中有事,一放学就直奔家去。
潘小柳摇摇头,将此事放下,转而对着张秀道,“你今年还要去乡下过年吗?”
“还不知道,我娘还没说。”
“我听别人说,等小年一过,学堂就要开始放假了,你要是不回乡下唉,咱们不若一道儿去城外玩呗?”
“再说吧,我怕我娘不同意……”
他们几个人边说边往家中,纪昭比他们先行一步,再加上步子又快,此刻已经到了松月院门口。
阿意本正在阁楼上看书,听见院子里楚楚同人说话的声音后,立马从摇椅上滑下来奔到窗边,一瞧见纪昭的身影顿时笑弯了眼睛,
“五哥哥!”
纪昭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回应,阿意已是提着裙摆又从窗口奔向楼梯处。
里里外外间,除了阿意清脆的脚步声外,便只剩下小绫急切地声音传来,“四姑娘,慢点跑,慢点跑,当心脚下!”
一口气从楼上跑到楼下,阿意呼吸有些不稳,却一刻也不想等,直接抓住纪昭的袖子摇了摇,“五哥哥,你是才放学么?”
“嗯。”
“你今天课业多么?”
“还好。”
嗯——还好——
阿意鼓了鼓脸颊,边走边回头看他,“为什么不能多说几个字嘛?”
纪昭用眼神示意她看路,“说什么?”
“随便呀,你想说什么都可以!”稳稳踏上最后一层楼梯后,阿意直接不走了,随意趴在栏杆处支着脑袋看着他,一脸期待,“快说呀,我听着!”
纪昭,“……别趴这里,当心——”摔下去——
但后面几个字还没出口,面前的人已是气呼呼站直了身子,一声不吭向着里面的书案走去,然后直接坐下,拿起下楼前随手放在案上的书看了起来。
乍看之下,倒是好一副勤学模样。
只是——
书举得这么高不累么?
纵使小姑娘的脸完全被书挡住,纪昭也完全能想象出她的模样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手中淡定将书袋取下,似是准备掏出课业,口中却忽然开口道,“书拿反了。”
阿意本就只有半分不到的心思在书上,听见这猝不及防的一句,下意识就要将书倒个方向,但是换到一半蓦得意识到了不对劲,再定神一看,哪里反了?
是自己被五哥哥骗了!
若是旁人,经过这一遭,许是会闹个红脸,但是阿意脸上虽也有着微微的烫意,气势上却输不了一点,径直将书一放,“为什么——”
但最后两个字还没问出口,阿意就忽然被手心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一柄木制刀柄的小匕首。
有那么一个瞬间,阿意几乎以为这就是自己丢失的那个。
太像了。
但是不是。
自己丢失的那个是开了刃的,这个没有。
阿意用指腹在刃上碰了碰,感受到冰冰凉凉的触感,一时已经完全忘却了之前的事,只剩下不自觉的惊叹,仰头看着他,“五哥哥,这个要是开刃了的话,就要和你以前送我的一摸一样了哎!”
她的眸子中是满满的惊喜……和一丝惋惜。
纪昭微微垂下眼睫,惋惜什么?为什么不和以前那个一模一样?
呵,他倒是还想问问他那个五哥哥送给一个小孩开了刃的匕首是什么心思呢。
阿意没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只满心欢喜地将手中的匕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明明这会儿屋内的光线根本算不上暗,她却举着那匕首专门到了窗边对着日光看了又看。
纪昭余光瞧见,取课业的手放进书袋里半天却掏了个空出来,眉梢微挑压住眼中浮动的笑意,话里话外反倒是带着几分讶异,“就这么喜欢?”
阿意手中还举着那匕首,闻言回眸看他,很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对呀!”
你送我的,我都喜欢嘛。
她口中未说,眼中却明晃晃如此写着。
纪昭因她眸中澄澈微微失神了下,恍若被残阳晃到了眼而不得不避开般,低头时唇角却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满意的弧度:这还差不多。
阿意将那匕首的花纹用手摩挲了许许多多遍,正念叨着回头睡觉时要把匕首放在自己枕头下才安心时,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五哥哥?”
纪昭才将课业打开,闻言抬眸看去,“嗯?”
阿意从窗边绕到纪昭旁边坐下,侧身支着脑袋看他,“我可以问你一件事么?”
她这副架势,难道自己不让她问就不问了?
纪昭索性直接先将课业放在一边,将凳子方向转向阿意,微微抬了抬下巴,“说吧。”
他这样认真,阿意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闪躲了下才有些心虚般地开口道,“我可以看看那个布玩偶吗?”
什么布玩偶?
纪昭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瞧见阿意的眼神直往他书袋上飘时才恍然大悟她说的是什么,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音量都提高了几分,反问道,“我上学带着那个干什么?”
阿意被他吓了一跳,有点疑惑还有点委屈,缓缓眨了眨眼睛,“难道上次不是放在你的书袋里的么?”
纪昭一梗,想起其中缘由后更是闹心,只转过身来就要提笔准备写课业,“已经扔了——”
但话音还未落,余光瞧见阿意惊讶后失望的眸子却又不由自主地换了语气,“没扔,在家里。”
阿意眸子顿时又亮堂了起来,小心试探道,“那?”
——算了,这课业一时是写不成了。
纪昭深吸一口气,无奈认命,“你在这等着,我回去拿。”
“哎,不用——”阿意忙拉住他的袖子,“五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可以吗?”
说完,生怕纪昭不同意,又跟着解释道,“这样你就不用再回来了呀!”
纪昭犹豫的点倒不是这个,他转头看了眼窗外,树梢被风吹得微颤,且到了这个时辰残阳也几乎没有暖意了——
阿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虽然根本不知晓他在看什么,但是一想到往事就立马明白过来了,忙抢先道,“我会穿得厚厚的,裹得紧紧的!”
更何况不就在隔壁么,可比以前从千佛寺厢房中到柴房近多了嘛。
纪昭:……
今日虽是个晴日,但实际上比昨日要冷多了。
小绫一听说阿意要去纪府,下意识就要开口拦着,话到了嘴边想起崔清若嘱咐过的话后又咽了下去,转而道,“奴婢这就取件厚实些的披风来。”
阿意点了点头,乖乖坐在小凳子上等着。
纪昭本是随意站着,不经意瞧见阿意窗前的多宝阁时微微停顿了下,上面的东西似是变换了些?
的确是变换了些。
不仅仅是多宝阁,还有阿意院中的人也又添了些。
纪府纪昭的书房中,阿意回头望了一眼门外小绫和环儿守着的身影,捧着下巴的手向着一边歪了歪,仰头看着纪昭,
“我也不知晓,但我今早一醒来时大舅母就在——”
说到这里,阿意面色微微有些犹豫,嘴唇不自觉抿了下,“好像大舅母昨夜就一直在一样——”
纪昭正踩着凳子将书架上最上层盒子取下来,听见阿意情绪似乎有些异样,下意识回头时正好看见小姑娘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
他动作微顿,转瞬间似是明白了什么,无声叹了一口气,放轻了些声音,引导着她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