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野犬by曲小蛐
曲小蛐  发于:2024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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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不说话?”
“……”
事实是到那一刻她才被少年松开捂住的下颌,别枝看他得逞的笑,没忍住,抬小腿踹了他一脚。
于是别枝知道是谣传,但吴茂杰显然不知道。
他恨庚野恨得牙根痒痒。
以他为首,几个体育生?原本正上楼,一见到别枝下来,就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了过来。
别枝心情沉到了极致,谁也没看,就自顾往下走?。
“她就是庚野这学?期把的新妹啊?”有个离她最近,流里流气的声音先?问。
“就她,难搞得很。”
“庚野一学?期都没搞定,行不行哦。”
“有本事你去?他面前问喽?三秒不跪算你吊哦。”
“哈哈……”
那时候别枝满耳都是别广平的话,还有林雪棠临去?世前,在癌症折磨下那张枯槁的脸。
然后换成?她自己的,像幻象,在她眼前反复交叠。
直到吴茂杰忽然绕前,拦在了她去?路的楼梯中间。
“噢,原来就是你啊?”大猩猩似的体育生?弯腰打量了她两眼,恍然又气恨,“我说庚野那场篮球赛跟他妈吃了火药一样?……”
“怎么了哥?”旁边体育生?跟过去?问。
吴茂杰没好气地笑,拿脸歪着指她:“那天开场前,我就说了句这小姑娘看着就好弄,庚野那眼神,我还以为他得给我一刀呢。”
“哈哈哈敢情你先?惦记人家妹子的,绿人不成?反被绿……”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找操啊?”
那些不入耳的聒噪里,别枝手机振动?,她垂眸,抬手。
屏幕上是别广平发来的消息。
她只看清了最后一句。
“……有病不治,你是不是想落跟林雪棠一个下场!?”
别枝僵滞地望着。
不是“你母亲”,不是“她”,是林雪棠。
不是“结局”,不是“悲剧”,是下场。
别枝那一瞬有些恍惚地眩晕,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童年时的记忆错乱了,那个温柔地对母亲笑的男人不是父亲,那个温馨的相?爱的婚纱照,是幻觉,是扭曲。
一定是这样?,不然他抛弃那个时日无多的妻子时,怎么会走?得那么决绝,那么如释重负。
别枝恍惚着,轻嘲地一哂。
不知道是在笑谁。
她侧身?,从聒噪的体育生?们中间往楼梯下绕。
几人愣住,吴茂杰皱眉,一把拎住别枝,迁怒的笑容都狰狞:“谁他妈让你走?了,这个目中无人的样?子还真跟庚野一个德行!”
“松手。”别枝浑身?都冷,冷得眼睫都抬不起。
吴茂杰和其他几个体育生?笑:“你挣扎嘛,挣开了就叫你跑。”
“……”
别枝想起庚野教她的。
大概是被他教过太多次,肌肉反射之类的,她下意识地学?了。
跟着听见吴茂杰的惨叫,和他发怒的咆哮。
他没松开的手变成?力,狠狠捶在她肩上。
别枝踉跄向后倒,她抬手想要扶住楼梯扶手,只是在那一刹那。
她突然又想起了林雪棠。
[——有病不治,你是不是想落跟林雪棠一个下场!?]
“……”
她从小到大的梦魇,她多怕和她一样?。
反正都要死,死得痛快点,这样?是不是对谁都好。
别枝阖上了眼。
“砰,砰,砰……”
一瞬死寂的楼道内,女孩纤弱的身?影从长楼梯上翻滚下去?,像残破的木偶,在棱角间磕碰,无声着地。
痛意比黑暗先?来一步。
意识被湮没进?海底。
别枝记得清楚。
再睁开眼,她看见了一片黄昏的天,被窗框取景,挂在视线尽头。
晚霞烧得灿烂,灿烂得不像个冬天。
而尽头之前,是医院的病床边,少年屈低的清瘦峻挺的背脊,还有修长指骨穿插过,灿白的金发被釉作?油画似的斑斓。
……疼。
来不及叫出庚野的名字,别枝重获意识的下一秒,就被无限的痛苦捕获。
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像被打碎了,又重新拼起。
数不清的伤处仿佛拉成?了一张细密无缝的刀网,从头到脚,给她感受凌迟。
于是唤声被扭作?闷哼。
庚野惊觉直身?,第?一眼就看见满身?伤处和淤青的女孩眼窝里饱含上泪水,湿透了她睫羽,然后晶莹滚落。
大概是觉着丢人,别枝将头往墙里扭开。
那句“很疼吗”都不必再问,再问都显得残忍。
少年指骨在老式病床的铁栏上捏紧,金属弹簧被扭曲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他给她递水,给她插上吸管,给她擦额角的汗。
直到最后那些痛意被麻木平息。
他问了那天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谁干的。”
少年嗓音沙哑,透冷,像是粗粝的砂纸打磨过尖锐凌冽的冰。
别枝拿还疼得带颤的眸子轻轻看了他一两秒,看见他眼底那片纯粹的黑:
“……我自己摔的。”
“……”
从十几级的楼梯上滚到最后一节台阶下,头破血流,浑身?擦伤,进?急诊,昏迷了五六个小时,检查完送回来后,身?上还有数不清的伤口和淤青——
一不小心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说是自己摔的。
庚野停住,就连他身?后天边的晚霞似乎都被按下过一秒窒息的休止键。
然后像无事发生?。
他低头,给她把冷敷伤处的融化了的冰袋轻柔地拿起,换上床下保温箱里的另一袋。同时,那人语气散漫又懒怠地玩笑:“我就说,你小脑没长好。”
别枝以为这件事结束了。
直到一周后。
高三生?专属,期末考试后也不能放假的自习周。
林哲像是被火烧在屁股后面,连滚带爬地穿过课间学?生?,冲进?了别枝班里的教室。
班里学?生?被他吓得不轻,惊恐望来。
林哲却没顾得管,满头大汗,差点匍匐地半跪到别枝桌边:“上……上周……楼梯上、是不是吴——吴成?杰!”
别枝眼神微变:“谁说的?”
“祁、祁亦扬……”林哲回答完才反应过来,攒足了口气,爬起来,“赶紧跟我走?——吴成?杰这个傻逼……他他妈的要出人命了!”
“……”
别枝高考体测800米也没跑得像那天一样?拼。
她被林哲领着,赶到体育楼的二楼,走?廊上已?经站了好些看热闹的体育生?们。
别枝穿过人群,跑向那个虚掩着门的走?廊尽头的房间。
隐约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叫走?廊里压低的议论都悄然。
“——我问最后一遍,吴成?杰人在哪儿。”
覆盖过少年冷淡平静的声线,是与他相?反的,像是崩溃一样?的男声:“篮、篮球场!”
先?是一声重物?砸地。
“砰!!”
跟着就是金属柜被狠狠砸出震晃,仿佛叫整栋楼都跟着一颤的剧烈声响。
跑到门外的别枝骇然睁眸,猛地推门。
门内少年如弦劲张的背影一停,他从碎发下抬起漆黑的眸,漠然回望:“我说没说,谁敢进?来,就跟他们——”
少年身?影停住。
那人长腿前,靠在金属柜下,瘫坐在地吓得快要尿了的男生?,也是当?时在楼梯上拦别枝的其中一个。
好在那声巨响看起来并非落在他身?上,而是他惊恐地扩大了瞳孔的视线落处——
在他的头顶,金属储物?柜凹陷进?去?一个惨烈的坑。
而身?周,满是碎飞的木块。
唯一一根算得上完整的,就剩下庚野指骨间捏握着的,一条胳膊粗的凳腿。
也是那只可怜的木凳留下的唯一完整的“残肢”。
“操……疯了。”
林哲气喘地停在别枝身?后,看着满室狼藉和屋里地上两三个吓得要死的男生?,目瞪口呆地喃喃。
直到庚野抬眸,他凌厉的颧骨上擦着血痕,随手甩了甩,像不在意也无痛觉地抹掉了掌心被剌开的一条血淋淋的长口里淌下的血。
他冷淡又平静地问:“你带她来的?”
林哲哆嗦了下,张嘴,在庚野那个眼神下,愣是吓得僵在那儿没了声。
那是林哲这辈子第?一次佩服一个女的。
——身?后一片五大三粗的体育生?,没一个敢进?的那个屋子,连他这个和庚野认识了多少年的朋友都不敢直面的,里面少年金发下那个像怪物?一样?冷漠又没人性的眼神。
别枝就这样?看着庚野,走?进?去?了。
她长裙下还裹着几块纱布,刺眼,雪白,在那片狼藉里随她小腿微微摇曳,像绽放在废墟之上的花。
别枝停在了庚野面前。
她垂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低头去?拿庚野手里那根粗得骇人的木棍。
庚野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回去?上你的自习。”
少年声线轻哑,像是压抑着什么。
别枝没拿到,于是仰脸:“庚野,我说了,那天是我自己摔的。”
“……”
少年冷白眼睑沁着薄厉的血色,闻言,他缓缓压眸,眼底漆黑像灼燎的墨。
那样?一高一低、一落一抬地对视了两秒,他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庚野抬手,将身?前拦路的少女轻拨开了。
他用?的是手背,于是连掌心顺着冷白臂线肆淌下的血,都没沾到她衣角半分。
“别自作?多情了,以为我是为你么。”少年指骨收紧,粗粝的木棍挑起,冷白的脉管筋络在他小臂上分明?紧绽,像积蓄着摧崩的力势。
“——”
在擦肩过去?前,别枝握住了他手臂。
她指尖带着难以克制的微颤,可惜暴怒又压抑在爆发边缘的少年并未察觉。
“庚野……”
别枝竭力平息,“别去?。”
她才是那个随时会听到定时炸弹爆炸、生?命注定在折磨里走?向终结的人。
他和她不一样?。
他的一生?该有很长,像太阳一样?灿烂张扬。
“庚野,”别枝听见自己颤声,“你会毁了自己。”
庚野沉默,垂眸。
他看见了女孩额角,颈上,衣衫透过的周身?,还有长裙下,那一片片狰狞的伤和淤青。
每一处都像在提醒他,她那天距离一只被摔碎的木偶有多相?近。
少年指骨绽起青筋,他抬手,漠然甩开了她的。
“出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
“……!”
那人声音明?明?平静,落入她耳中却像千钧。
别枝听见他下定某种决心。
她要拦不下他了。
那颗在她走?入黑暗的生?命线里砰然跃起的太阳,会因为她,彻底黯淡,然后沉寂进?污泥里。
……不。
女孩眼底忽活泛起湿潮,像将落的雨。
庚野并未察觉身?后的死寂,他一路走?向外,直到在林哲面前停住。
少年漆眸临睨。
林哲本能地避开了眼:“我,我是怕你要去?跟吴……”
只提起一个姓,都叫庚野眼底那根绷紧到千钧一发的弦颤起。
他捏紧指骨,克制呼吸。
“带她回去?。”
“我……”林哲感觉自己喉咙和声带都在颤栗,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冲得他头昏,就下意识地抬眼,然后在望见庚野身?后的房间里时,他瞳孔猛地一缩。
“操。”
庚野一顿,回身?。
穿着校服长裙的少女刚有些生?涩而艰难地抬起贴满了纱布的小腿,跨到窗户外去?。
交叠的白皙小腿在窗外轻晃,晚风吹起女孩的长发和衣裙。
她像停在窗畔欲飞的蝴蝶。
“……”
庚野眼角缓慢而狠厉地抽了下:“别枝。”
女孩像是此时才从窗外的黄昏里回神。
“很漂亮,是不是,”她轻声,回眸,“我跑不过你。你要是敢去?,我就只能跳下去?拦你了。”
没有一丝停顿,威胁,更像平铺直叙。
一两秒后。
庚野侧过身?,靠着门框,像是气笑了,他将颤了下的手藏在身?后:
“这是二楼,跳下去?也摔不重。”
他缓压着声线,长腿向房间内迈回,“运气好的话,扭伤,磕伤;运气不好的话,最多骨……”
“好。”
女孩点头,转回去?,面向楼外。
她上身?前倾。
“——!!!”
在林哲差点惊得厥过去?的视线里,女孩二话不说,就那么跳了出去?。
后来林哲总觉得庚野那一秒没有秒表在旁边计时太可惜。
不然破了个世界纪录也不定。
因为只那一刹那的工夫,站在最近的林哲都完全来不及看清庚野是怎么做到——
两秒后。
在他呆滞的目光里,半身?已?经探在外的少年单臂撑着窗户,死死拽住了窗外的少女。
他按着窗的指骨间,鲜红的血顺着透明?又干净的玻璃淌下,将天边的黄昏与晚霞织作?灿烂欲生?的锦绣。
“别、枝。”
半身?探在窗外,庚野漆黑而长垂的眼睫颤栗得厉害。一瞬就从他灿白的碎发下暴出又汇起的冷汗,顺着修挺的鼻,缓缓凝坠在他睫尾。
巨大的惊骇过后,他沉哑着声。睫尾却像是滴认降服输的泪。
“……你弄死我算了。”

那天最终还是庚野独力把别枝拉了上去。
他冲过去得太?急,几乎要跟着她跳下去的架势也太不要命,硬生生拉住了她的代价就是?,手臂狠狠剌过窗外的水泥台棱,刮下了一片血淋淋的伤。
算上之前关了门在这间储物室内打架留下的伤,浑身都是?,也不差这一处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被林哲轰走。
祁亦扬赶来收尾,安抚那几个被扣在储物室内差点?出了心理阴影的体育生的情绪。
终于无人了的满是?狼藉的储物室内,庚野和别枝坐在唯一的训练按摩床上。
少年脱下来衬衫,任旁边的女孩拿着棉花棒,碘伏,药酒,给他上药。
庚野背对着别枝,他身后有一片最狰狞的淤青,是?刚关上储物室的门?和那几个体育生动手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抄起凳子偷袭来的一下。
凶器么,已经?在之前那声巨响后,四分五裂地?躺在储物柜底下了。
它给庚野背上留下了一片立竿见影的青紫。他肤色原本就白,还?是?冷调那种,这样一片血色的淤伤密布,视觉效果?上骇人得很。
起初庚野还?没?听到动静,但是?身后棉花棒沾着药膏,擦着擦着,他就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像是?呼吸的闷声。
庚野回头,牵动了背肌伤痛,他拧眉,不过不是?因为疼,而是?侧身坐在他身后的女孩,她一边耷着眼睫换棉花棒,一边无声地?掉眼泪。
也不知道掉多久了,她哭起来总是?安安静静,不说话,也没?表情,一点?声音都没?有。
像种奇怪的、庚野从没?见过的小动物。
但这反叫庚野眼神凝沉,以?为她也伤了哪儿?。
“……没?有,我没?伤到,”大?概是?察觉他想法了,别枝抹掉眼泪,安静地?在碘伏瓶盖里蘸满棉头,“只是?看起来,很疼。”
庚野长松了口气,骤然松弛下来,被牵动的背肌传递的痛感叫他眼角都抽跳。
他却松懒着声线:“你的痛点?低到,连视觉也能传递了?”
“嗯,”别枝应声,抬眸,“你疼,我就疼。”
少女眼眸澄净,琉璃似的,不见波澜。不像说情话,像是?在讲平铺直叙的事实。
庚野在她眼底兀地?一停。
或许是?几秒钟,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终于回过神,喉结在颈线上滑动,庚野闷咳了声,转回去。
藏在灿金色的碎发间,少年的耳廓微微透起红。
“……谁说我疼了。”
他嗓音刻意?压低,故作镇定。
别枝给庚野用碘伏消过毒,又换上了药膏,最后林哲跑去买来的一包棉花棒和两管外伤药几乎要捏完了,才?勉强盖过他全身上下的伤。
最后一处在颈后,别枝跪立在训练床上,将最后一点?药膏挤出,然后拨起少年颈后的碎发。
跟着她一怔。
灿金色碎发下,藏在发际位置,刺着一串漂亮的花体英文字母。
【Midnattssol】
“这是?……什么?”
“……”
大?概是?上药的时间太?久,庚野靠着训练床旁的白墙,快睡过去。听见她的发问,停了几秒钟,他似乎很轻地?笑了声,嗓音懒散也困倦,“文身,没?见过么。”
他说得漫不经?心,有种坏学生对好学生的调戏。
别枝用药棉轻擦过它之下的伤痕:“我是?想问,这个单词什么意?思,是?英文吗?”
“挪威语,Midnattssol,它的意?思是?,”庚野说。
“午夜太?阳。”
直到很多年后,别枝都能记起,自己在第一次听到那句挪威语时,胸腔里那种难以?言喻的怦然。
后来她还?去过它名字起源的那个国家,听过它另外的翻译,极昼,或是?至日之梦。
也很美,但都比不过他说出口的那一刹那。
就像某个幻想被具象化,她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如望着极北之境内那颗在漆黑午夜里灼灼耀目的太?阳。
那种情绪在她身体里积蓄,胀满,叫她指尖颤栗,凉冰冰地?抵在了少年颈后的文身上。
指腹下原本松弛的肩颈薄肌蓦地?绷紧。
庚野一顿,掀起了漆黑的睫。
在他回过身前,听见了耳畔,女孩颤如蝶翼的轻声:“庚野,不要再像今天一样了,好不好?”
少年停住,修长的背脊又松弛懒怠地?靠回,他低声笑:“我哪样了。”
女孩沉默。
庚野却听懂了。
他靠着墙,翻坐过身,长腿懒懒从训练床上垂下,从低处挑起的眼神散漫又骀荡:“让你害怕还?是?失望了?但怎么办好,别枝,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是?你对我有奇怪的期望。”
“我本来就是?烂泥一块,连我家里人都不指望我能改变,你为什么就总想把我捏起来……”
少年漫不经?心地?蜷腹,上身向前倾压,凌冽好看的黑漆漆的眼眸凑近她,他瞧着她笑,
“你是?女娲啊。”
“……”
别枝垂下了眼。
直到庚野靠回身前,忽然听见女孩轻而坚定的声音。
“不是?。”
“?”庚野刚想笑她反射弧长。
就见别枝再次掀起眼帘。她细白的眼尾沁起余痕,长睫还?沾着刚刚没?流尽的泪。
像叫春雨濯洗过的琥珀色眸子,女孩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不要烂在泥里,庚野。”
像轻薄而锐利之极的刃,一瞬就划开了少年眼底的漆沉。
他转身,要下床。
只是?在长腿踩实的一瞬,身侧女孩支起跪坐的腰,抬手揽住了他。
不等庚野僵住的身体反应,别枝就从他身侧环拥上来。
那是?一个轻极了的,柔软拥抱。
“是?你拉住我的,所以?我知道,你不是?你说的那样,”女孩的呼吸洒在他颈后,烫得Midnattssol刺青微灼,“庚野,答应我好不好。”
那一刻是?鬼使神差。
庚野嗓音干涩,喉结沉滚,“答应什么。”
“答应我,你会和其?他人一样,会好好学习,遵守纪律,考进一所大?学里。要平平安安地?长大?,不再打架,不再这样满身的伤。答应我你将来要变成很好很好的人,走很长很长的路,看很多很多的风景……”
去做一切她可?能没?有时间和机会做的事。
像午夜里那颗太?阳。
别枝的指尖轻轻按在他颈后的刺青上,她阖上眼,眼泪无声地?从睫尖坠下,落到少年颈后,又滑进他领口。
“答应我……”
“不要烂在泥里,要到云端去。”
黄昏被夜色消磨。
收尽余晖的室内清冷,寂静漫长。
在最后一抹晚色落入地?平线前,少年轻叹了声,长腿踩地?,起身。颀长的影子拉直,他侧回身,面朝女孩折低了腰腹。
庚野撑在训练床边坐着的女孩面前,抬手擦掉了她眼角的泪痕。
“……好。”
他语气薄,轻慢,又重于千钧。
“答应你的,庚野说到做到。”
因为高烧不退,别枝请了一天半的病假后,终于在周三下午重返岗位。
她的烧还?是?没?完全退,中?午离开家前量过,仍有38.3℃的余温,但比起昨天屡破39℃的高烧已经?算低了。大?一新生辅导员的工作实在太?多,别枝也只能强撑着来。
办公室里似乎少了一批老?师。
毛黛宁也不在。
“别老?师,身体好点?了吗?”对桌的徐成磊关慰地?问。
“低烧,没?关系。”
别枝扶着办公椅坐下,顺口问了,“毛老?师他们有什么活动?”
“哦,大?二?他们军训了,昨天开始的。”
“这样……”
别枝了然。
山海大?学的军训为了和新生繁忙的入学教育周错开,统一安排在大?二?学年刚开始,毛黛宁今年带大?二?物理系的,这会应该正在操场上受苦受难。
望了眼窗外的烈阳,别枝在心里同情了一下此刻的毛毛和明年此刻的自己。
“别老?师,听说你和你男朋友分手啦?”
办公室里,身后方向兀地?响起个女声。
别枝停了停:“嗯。”
女孩背影如常,像是?丝毫没?被这话干扰到半点?情绪,仍是?低头处理着昨天病假遗留下来的工作。
办公室里其?余人却比她这个当事人还?八卦。
“真的啊?我还?以?为他们瞎传的呢。”
“就前天中?午,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堵在咱们理学院办公楼门?外那个?”
“看着仪表堂堂的,可?惜了。听说迎新那天还?去给志愿者送过饭不是?,学院里传了好几天呢。”
“别老?师,为啥分手了啊?”
“……”
别枝从花名册里抬了抬眸,语气坦荡又淡然:“我丁克主义,他不同意?。”
像一瓢凉水浇下去。
热闹的办公室里顿时消停了不少。
别枝不意?外,她最清楚,像八卦这种心思,都是?当事人越捂着,别人就越好奇。
一针见血,最利落也最叫他们觉得无趣。
顺便还?能给不少人省省心思。
果?然,除了个别老?师遗憾地?问了两句“怎么留个学都学国外喜欢丁克了呢”之外,再没?人好奇她和她“前男友”之间的爱恨情仇了。
别枝在办公室处理了大?半下午的积压工作,又去楼上跟着开了个辅导员会。
四点?多的时候,会议结束,她从椅子里起身,不由?地?晃了下。
“别枝,没?事吧?”旁边女老?师忙问。
“嗯,没?事。”别枝扶了下额头,顺便试了,额温似乎又有点?回升。
“我看你脸都发红了,是?不是?发烧没?好,吹空调吹得?”
“可?能有点?。”
徐成磊正巧往外走,见状迟疑:“别老?师,你身体不舒服的话,晚上的查寝,还?能去吗?”
会上刚安排了理学院辅导员们今晚突击查寝。
心理系大?一六个班,分别在别枝和徐成磊两个导员手底下,约定俗成该是?两位辅导员一起。
别枝放下手,温吞地?笑:“没?事,我等下去校外医院输液,退烧了就回来,来得及。”
“好吧,那你注意?身体。”
徐成磊没?有再劝,点?头出去了。
一个人生病,一个人去医院,对别枝来说早是?在国外留学时就已经?习惯了的常态。
别枝输上液,看着冰凉的点?滴次第落进输液管里,又顺着扎在静脉内的针管淌入身体。
痛感在手臂上隐隐约约,像隔了层纱。
她想高烧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连她的痛觉神经?似乎都可?以?被麻痹,让那种痛意?和独处人群中?的孤独一样,被远远地?隔绝在感官之外。
“好疼啊……”年轻的男女在别枝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输液的女生红着眼圈跟男朋友抱怨。
“疼吗?”男生皱着眉凑近,“来,我给宝宝吹吹。”
只是?还?没?凑上去,就被女生破涕为笑地?推开:“吹什么啊,你好烦哦。”
“哎,别乱动,再跑了针!”
“……”
大?概是?高烧作祟,意?识都跟着混淆不清,别枝从两人身上收回目光,低头看见亮着的手机屏幕。
这会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按出了给庚野的拨号。
她下意?识地?捏紧手机,抬到耳边。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别枝停了几秒,垂下手。
熄下的屏幕里倒映出女孩长发下情绪淡漠的脸。
望着屏幕,定了几秒,她猝然红了眼圈。
我好疼啊。
别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兴许是?烧得昏睡。
手机骤然震动起来,叫她惊醒,像是?某种栗然的预感,她望了一眼吊瓶,第一瓶才?刚下去二?分之一,她睡过去应该没?有十分钟。
别枝想着,下意?识地?接起了电话。
“别枝,你在哪儿?呢?!”毛黛宁在电话对面声音喑哑,急得带上了哭腔,“你快回学校——乌楚!乌楚她要跳楼!!”
“——”
输液椅上,女孩蓦地?睁大?了眼。
下一秒,她抬手拔了输液针,拎起包,晃了下身,顾不得扶稳就往外跑去。
“哎?哎!你没?输完液呢——去哪儿?啊?!”路过的护士惊得在后面扬音。
女孩的背影却早已消失在走廊上来往的病患间。
别枝是?忍着一路的眩晕和恶心回到学校的,唯一庆幸的就是?她输液的医院离学校很近,不到一站公交,她是?跑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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