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黄远山恨得跺了跺脚,“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知道创办公司需要很多钱,当初您走的时候是同刘梦麟撂过狠话的,我不想在这种关键时节拖你的后腿,何况当时我姆妈等不了太久,她需要立刻做手术——”他脸色一黯,迅速回头擦了把眼角。
闻亭丽触景生情,鼻根也有些发胀,上前牵紧黄远山,另一手拉住谭贵望:“好了好了,话开了就好,师徒之间没有隔夜仇,让小谭来秀峰帮忙吧。”
黄远山一肚子的话都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语气依旧有些凶:“来可以,工钱是不会高的,还有,伯母的丧事料理好了吗?你看看你脸色多差,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再来正式上班!”
闻亭丽抱着胳膊伏在阑干上望风景,偶尔回头看看身后的窗子。
窗户里,黄远山兴高采烈对着剧本比划着什么,谭贵望也差不多,一边听,一边手舞足蹈。
闻亭丽不觉会心一笑,这对师徒又回到了从前的老样子,谈电影的时候,眼睛里就只有电影,天塌下来也浑然不知。
“闻小姐。”李镇走到她身边打声招呼,也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了望,“其实你早就想把谭贵望挖过来了对不对?”
闻亭丽但笑不语。
“黄老板这爆炭性子……”李镇无奈一笑,“亏得你在中间想办法,不然这误会还不知何时才能解开。”
“黄姐眼里揉不得沙子,但她心肠比谁都软,有些话说开了就好,她最大的优点是从不记仇。”
李镇回头很认真地打量闻亭丽。
“怎么了?”
“我在想,人的外表往往具有欺骗性,几年前第一次跟远山打交道时,我以为她是个精明的实干家,实际上她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而你,刚见到你时,我以为你是个不谙世事的浪漫主义者,结果你——”
“是个精明现实的实干家?”
“不不不。”李镇低头笑道,“不能这样说……应该说,闻老板年纪虽轻,却比许多人都更懂人性,你知道怎样跟不同的人打交道,有些看上去很棘手的问题,一旦到了你的手里,即能找到刁钻的角度去解决,就像这一次,一个华美的于宏杰,一个黄金的谭贵望,老实人再也想不到用这种……用这种挖墙脚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闻老板偏偏能想到。”
闻亭丽注意到李镇对她的称呼已然发生了变化,她佯作未觉,只是瞅着他:“李经理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
“当然是夸。”李镇由衷地说,“实不相瞒,当初远山来杭州找我,我虽然答应了来帮她,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这几日看到闻老板的作风,我这颗心才彻底踏实下来,秀峰公司有闻小姐这样的老板带领,才能在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环境当中站稳脚跟。”
闻亭丽不置可否,把自己的视线抬高一点,远远望向远处幢一排排房子的玻璃窗,在夕阳的照耀下,那排窗户红得像着了火似的。
她悠悠然开了腔:“想过没有,谭贵望也好,你李经理也罢,真正吸引你们来到秀峰的,不是我,而是黄姐。”
李镇怔了怔。
“大家钦佩她的才华,信赖她的为人,相信她能带领你们创建一番事业,所以你们来了,这就是黄姐的人格魅力所在,我也是如此。”
她慨然笑道:“生活当中不乏实干家,而像黄姐这样的人,却少之又少。她们可以为了理想破釜沉舟,可以毕生为一个目标勇往无前……这一点很多人都无法做到,所以自打秀峰成立后,我每一天都心怀感激,感激黄姐创建了这样一个‘理想化’的世界,我也好,将来的玉佩玲也罢,这地方无意间给许多人提供了一条退路,因此,黄姐才是秀峰真正的精神力量所在,我只是一介俗人,甘愿帮她解决前进路上的荆棘罢了。”
李镇几乎为这番话酥倒。
“对不住,我前头的话太片面了,这世上少不了闻老板这样的能人,更少不了远山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否则我们的社会就不可能向前推进,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公道话,闻老板绝非一介俗人,您是一位实打实的强者——原谅我可怜的男性自尊心在作祟,从前我很不情愿将‘强’这个字眼用在女性身上。”
“李经理倒是够坦率。”闻亭丽不由得笑起来。
李镇郑重其事把手伸向闻亭丽,同她握了握手:“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李镇,很荣幸与闻老板和黄老板这样的人物共事,良禽择木而栖,以后秀峰就是我的家了。”
二人说笑间,注意到顾杰一个人在楼底下吸烟,他大概是看到了楼上两人握手的这一幕,居然掐灭烟头,也相当隆重地对楼上做了个握手的手势。
闻亭丽微微地笑,她很清楚李顾二人这几日一直在观察她们是否有能力驾驭秀峰,她又何尝没暗中观察他们。
经过今晚的这番谈话,她开始相信自己和黄远山没有找错人,至少他们懂分寸,不自大。
思量间,身后飘来笑声,原来是曹仁秀同小田提着晚饭从外面回来了,曹仁秀笑哈哈地探出身叫他们:“闻到香味没,还不快进来吃饭?”
李镇和闻亭丽笑应一声,夜风有点凉意,闻亭丽进屋时顺手关上落地窗,再一次,她抬头眺望远处那排玻璃窗,红红的窗户不见了,银色的月光流水般映在那一排排窗上。
真是个静谧而可爱的世界,对于明天、对于秀峰,她的心头,就如面前这轮明月一般笼罩着柔和的光辉,静静地升起无限希望。
谭贵望和于鸿杰这一来, 黄远山如虎添翼,没多久便敲定了开机日期——八月五号。
闻亭丽常常从早忙到晚,可她丝毫不觉得疲惫, 而是亢奋得不得了。
新片一开机, 就意味着秀峰这艘「新船」将正式起航,而她的人生也将随之迈上新的台阶,这让她每天都觉得身上的血液似在燃烧,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
这期间也出现过一些意想不到的波折,有技术上的问题,也有人事上的麻烦,前者交给黄远山来做巧妙的解决,后者, 则被闻亭丽一一化解。
她和黄远山配合越来越默契,彼此间的信任越来越深,这份默契和融洽,也深深感染了李镇顾杰等人,公司从上到下空前团结, 全都卯足了劲为开机做准备。
鉴于《春风吹又生》大部分是夜间戏, 对于棚内灯光比一般的戏要求更高, 黄远山决定再向美国公司那边紧急订购一台最新式的贝尔浩摄影机、两台四达通录音机、胶卷及30余盏供夜间照明的炭精灯等。
考虑到成片效果以及长远的发展,大家都赞成这个决定。这是大手笔, 公司账上的钱一下子少了一多半,不过好在闻亭丽手头还有不少积蓄,加之《时间的沙》的票房分红已到账, 维持日常运营不成问题。
再过一些日子, 她们收到了美国公司寄来的运单, 一查, 原来设备已经顺利运到日本某港口,再过一个礼拜就能抵达上海了。
闻亭丽便同黄远山商量,先保证《双珠》开机,《春风吹又生》不妨等设备都到齐了再开拍。
同时,她还建议在开机之前举办一个隆重点的招待宴会。
一来,可以借此机会让她们的新片提前收获更多关注度。
同时,也可以在社会各界面前展现秀峰的实力。
办得好的话,秀峰便会顺理成章成为上海滩的一张社交名片,将来拉赞助也好,与人合作也罢,都有了更多人脉和话语权。
黄远山举双手赞成,闻亭丽便动身去《民乐晚报》找丁衡君商量发布会的细节,一切都出乎寻常地顺利,宴会日期定在了开机前晚。
这天一早,曹仁秀有点好笑地拿着几张请帖走进来:“闻老板,你瞧瞧这是什么?黄老板上车时掉下来的,我在后头喊了好几声她也没听见,开着车一溜烟跑了。”
“我瞧瞧,噢,这是请帖。”闻亭丽莞尔,“今天得全部送出去,估计黄姐走的时候太着急了,给我吧。”
三张请帖面上沾了不少灰尘,闻亭丽用湿毛巾将它们一一擦干净,不用打开也知道帖子里都是秀峰的贵客,否则黄姐也不会亲自去送。
刚好她准备去上海电影协会找翁副会长谈点事情,便顺手将其放进自己的包里。
闻亭丽所料不差,请帖前两张都是老熟人。一个是欣欣百货的掌事人董沁芳,另一个是月照云,闻亭丽将请帖一一送上门。
燕珍珍居然也在月照云处,看到闻亭丽进来,煞有介事要把什么东西藏进抽屉里。
“我偏要看!”闻亭丽抢到手里。
竟是燕珍珍写的新小说,早在务实中学念书时,燕珍珍就对文学充满兴趣,可惜她家里人认为那是不务正业,坚持反对她这个,念大学之后,燕珍珍并没有放弃这一爱好,经常背地里写些小故事,最近大概是写到了不通的地方,而她的偶像月照云刚好暂寓在上海,于是带着稿子前来讨教。
闻亭丽一边躲闪,一边匆匆读着,由衷地说:“咦,这开头比上次那篇更好了!”
“你少打趣我。”燕珍珍好不容易才手稿抢回手中。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不信你问问月姐。”
燕珍珍用手稿挡着自己的脸,然而忍不住露出自己的眼睛,满眼期待地瞄向月照云。
“小闻说得对,确实是写得好,来,快把稿子给我,我迫不及待向往下看呢。”
这话对燕珍珍无疑是莫大的鼓励,她兴冲冲把手稿交还给月照云,搬一把凳子挨着自己的偶像坐下。
闻亭丽同她们说了一晌话才出来。正值晌午时分,马路上热浪滚滚,她热得晕头转向,上车打开最后一张请帖,上头写着孟麒光的名字。
黄姐跟孟麒光有些亲戚关系,而且以孟麒光如今在上海滩的人脉和影响力,请他来捧场也不意外。
她发车去往孟公馆,下车走到门前的紫薇树下按门铃,头顶的烈日几乎要将她融化,她一边擦汗一边往里看,很快就有人出来了。
“请问您是……”孟家的下人例行公事发问,忽然喜道,“您是那位闻亭丽小姐吧,我们孟先生在家,您快请进。”
闻亭丽只当这人看过自己的电影,点头笑道:“麻烦了。”
她被安排在孟家的招待室里等候,就像上次来时一样。只是这一回等得格外久,大约差不多十多分钟后,后廊上才传来动静。
那声响有点奇怪,「笃笃笃」,仿佛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像是有人正撑着拐杖慢慢朝这边走。
闻亭丽一讶,这绝不会是孟麒光走路的动静,稍顷,就见一个年轻男子拄着拐杖出现在招待室门口,居然就是孟麒光。
他里头穿着一套银白色的睡衣,外头系一件黑色夹金丝的睡袍,仿佛午睡刚醒的样子,头发有点凌乱,底下光脚趿着一双轻便的拖鞋,这样随意,倒比往日衣冠楚楚时看着稍微英俊一点,他左腋下方杵着一根拐杖,这想必就是刚才那怪声的来源了。
闻亭丽大感意外:“孟先生这是?”
突然想起几月前孟麒光出过一次车祸,忙改口说:“孟先生的伤好一点了么?”
孟麒光目光沉沉盯着闻亭丽,有那么几秒,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仿佛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把闻亭丽撵走,双方静滞了一会,他终于开了腔:“难为闻小姐还记得这事。”
闻亭丽扭头咳嗽一声,孟麒光出车祸之后,她一次也没探望过他,两人从此不来往也就罢了,今日既主动登门送请帖,不解释两句实在说不过去。
她忙用真诚的口吻说:“好几次想去医院探望孟先生,只是那一阵报上老是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绯闻,为了避嫌,只好作罢。”
她低头望向在他的右脚,脸上挂着再真挚不过的关心:“听说孟先生当时伤得很重,如今还是行走不便吗?”
孟麒光睨着她,忽笑道:“不关心就是不关心,闻小姐又何必临时装样子,当我是小孩子么?”
闻亭丽噎在原地,这时孟家一位男管事端着茶盘进来,里头竟不是热茶,而是一盏冒着丝丝凉气的冰淇淋,另有一瓶冰镇汽水。
孟麒光移目看向闻亭丽。
闻亭丽两眼望着冷饮,这一路走来,她热得几乎快中暑,这份茶点送得恰是时候,她由衷地对那男管事说:“谢谢。”
男管事悄悄望一眼孟麒光,看孟麒光仍站在原地看着这边,想要上前搀扶,孟麒光往后一抽手:“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随后,他自行在沙发上坐下,顺便把拐杖搁在一旁,等到闻亭丽喝得差不多了,这才懒洋洋开腔:“找我什么事?”
言谈间,已恢复了往日的那份潇洒老练,不像刚才,他简直有点幼稚。
闻亭丽忙将手里的冷饮杯放在一边:“八月四号,我们秀峰会举办一场晚宴,我和黄姐想请孟先生赏光,就是不知孟先生的身体方不方便。”
她取出那张请帖,有点迟疑地送到他面前。
孟麒光仰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闻亭丽,他一向比她高大半个头,这是第一次他的视线比她的矮。一伸手,他将那张帖子从她手里抽出,展开看。
请帖上分明只有黄远山的笔迹,他牵牵嘴角:“好,我知道了。对了,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闻老板了?”
他含笑注视着她。
闻亭丽只当听不出他口里的揶揄之意,大大方方点头笑道:“鄙人正是秀峰的老板之一。”
她煞有介事与他握手:“听说孟先生做生意眼光很准,希望日后秀峰有机会能跟孟先生合作。”
这是一种平等的交往姿态。
孟麒光垂眸望着她伸过来的手,好半晌才慢吞吞与她握了握。
不过他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表情有点奇怪:“才一年多的时间……真不知道一年之后你又会是什么样。”
他虽是望着她说的这话,但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回去后,闻亭丽同黄远山说了送帖子的经过。
“董小姐和月姐一定会来,至于孟麒光……他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黄远山却很笃定地说:“放心,他会来捧场的,孟麒光这人,最给朋友面子了。”
这一晚,率先到场的是务实女子中学的邹校长,她带来了一个硕大的花篮,满脸荣光同闻亭丽拥抱:“校长真为你感到自豪。”
闻亭丽眼眶直发热,用全力抱紧邹校长,回想当时在务实念书的情形,心里仿佛有许多话想对校长说,最后却只是含泪微笑。
赵青萝和燕珍珍陪伴闻亭丽一路走来,不免触景生情,也无声上前环抱。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陆续续地,客人们都到场了,孟麒光却迟迟未露面,黄远山有些意外:“不应该啊,准是被什么要紧的事绊住了。”
大约到了十点钟,才听有人说孟先生来了。因着受伤的缘故,孟麒光最近鲜少在社交场合中露面,他这一亮相,一半宾客都涌上前同他打招呼。
闻亭丽远远看着孟麒光,他没有像那日一样杵着拐杖,而是径直走进来的,仔细看,能看出他右脚落地时不是很自然,并且走路很慢。
这一来,闻亭丽也觉得自己有必要上去跟他打声招呼,到了近前,就听孟麒光笑着说:
“瘸不了,只是大夫说仍在康复期间,这只受伤的脚不宜走太多路。”
这时,高筱文她们过来来找闻亭丽,闻亭丽只得撇下这边,等她再出来,人群中已经找不到孟麒光的身影了。
她也没在意,让两名仆欧准备了一些酒,预备回大厅招呼客人,忽听侧边的房间里有人叫她:“闻亭丽。”
“孟先生?”
孟麒光走到近前,在仆欧的托盘里端起一杯酒:“你们下去吧,我跟闻小姐说两句话。”
两个人留在了走廊上,孟麒光淡然望着另一头的热闹景象。
“我要是你,就不会筹办这场盛大的宴会。”
闻亭丽露出不解的表情。
“树大招风。贵公司最近频频登报,今晚又大宴宾客,形形色色的人来了这么多,你就不怕给自己惹来麻烦吗?”
闻亭丽想了想说:“可我们秀峰是一家电影公司,将来要靠票房和人脉吃饭,作风太低调是行不通的。”
“可你别忘了,你是有仇家的。”
闻亭丽心口一跳:“孟先生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有些事还不确定,不过我得奉劝你一句,明日开机就不要再搞什么仪式了,关上门闷头干活,接下来这些日子,也要时刻留意你们的设备和人员,有句话叫暗箭难防——”
这时候,高庭新和高筱文兄妹俩找来了。
“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里说悄悄话,在说什么呢?方不方便也让我们听听?”
第二天,《双珠》如期开机。鉴于孟麒光的警告,闻亭丽果断取消了开机仪式。
此外,她原打算在《民乐晚报》上刊登关于秀峰新片开机的头条新闻,也因为这个缘故而作罢。
秀峰的开山之作,便以这样一种异常低调的方式开了场。
一整天闻亭丽都悬着心,幸而进棚后异常顺利,她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在拍摄过程中,与其他演员以及于宏杰等人都配合默契。
一天之内就顺利拍完了三场戏,进度超过大家的预期,收工时,黄远山振奋地直鼓掌:
“好好好,好得不能再好,我们秀峰真正开了一个好头,今晚去东兴楼庆祝一顿如何?”
大伙欢天喜地应了,这种其乐融融的景象,让闻亭丽心中的隐忧打消了一半。
第二日,棚内也是一片风平浪静,闻亭丽开始安慰自己。或许,孟麒光也有消息不准确的时候。
又过两日,她估计美国那批货差不多快到了,就让曹仁秀和谭贵望带着提货单去港口提货,谁知两人搞到夜里才回来,并且一开口就是坏消息:“我们那批货不见了。”
黄远山跟闻亭丽迅速对了个眼:“什么叫货不见了?”
谭贵望焦灼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找遍了港口的货仓,就是找不到,弄到后头,那个日本经理甚至开始怀疑我们的提货单是假的。”
“这不是乱来吗?”黄远山大惊失色,“大几万的货,说找不到就找不到?”
闻亭丽沉着吩咐曹仁秀:“仁秀,你立刻打电话给美国那边,同他们再次核对运号,李镇,你马上打听打听这家日本公司的底细。”
没一会,曹仁秀就联系上了美国公司,对方在电话里确定是这个运号没有错,并答应马上同这家日本货运公司交涉,最迟明天就会给他们答复。
“既然运号没有错,货轮也顺利到港了,我们的东西怎会凭空消失?”黄远山突然一跺脚,“行了,大家先别慌,我知道是谁在搞鬼了!”
她火速拨通一个号吗。
那头刚说一声「喂」,她就迫不及待对着电话骂起来:“刘梦麟,你闹够了没有?先前我不过是看在跟你共事过这么多年的份上,才对你一忍再忍!没想到你得寸进尺,你真以为我黄远山怕你这些阴招?!”
刘梦麟似乎在那头愣了几秒,随即也在话筒里激动地嚷嚷起来,吼声大到这边也能听见。
“你放屁,我刘梦麟要搞人,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搞,用得着耍阴招?前头两次,算是给你们一点教训,如今我也累了,懒得再同你们一般见识,什么时候我又对你们耍阴招了?姓黄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黄远山先是把听筒推得远远的,后来便悻悻然挂掉电话:“看来不是他。”
她猛拍桌子:“那一定是陈茂青干的!这瘪三惯爱耍阴招,我立刻去华美找他要设备,他不给,我就一把火把他们华美的摄影棚全烧了!”
李镇进来时,这一幕刚好落入他眼中,忙上前拦住黄远山:“我已经托人查过了,这家日本货运是家老牌海运公司,开业二十多年了,口碑相当不错。
照理说,陈茂青还没这个本事在这样的大型货运公司做手脚,那可是大几万银元的设备,谁也不可能为着他一个人的私怨,损害自己公司的口碑。”
“那还能是谁?”黄远山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焦灼地说,“除了他们,还有谁存心跟我们过不去?”
从方才到现在,闻亭丽大部分时间都在皱眉沉思,听到黄远山最后一句话,她霍然抬起头:
“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黄姐你先别急,等我查准了是谁,立刻打电话回来。”
她径直驱车去孟公馆找孟麒光。
夜里八点钟,正是闻人们出门社交的时间,孟麒光多半不在家,不过没关系,她会在孟公馆等到他露面为止。
不曾想孟麒光在家,只不过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下人领闻亭丽进来时,他刚好走到门廊处拿外套。
他也不问她为何来找他,只是停下来瞅着她。
闻亭丽顾不上与他寒暄,开门见山地说:“孟先生,今晚我们公司一批设备无故在港口失踪了,我猜,你头些日子就听到了一些风声,请你照实告诉我,这次是不是白龙帮搞的鬼。”
「白龙帮」这三个字一说出来,她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
许久不曾与这帮恶徒打交道了,但她绝不会忘记这群人的手段有多肮脏。
孟麒光坦然点头:“是。”
闻亭丽眼里燃起两小簇火焰:“孟先生从何处得到的消息?难道姓邱的真活下来了?”
孟麒光摇头:“我没见到姓邱的,这次是曹帮主亲自出手了,也许他听信了当初邱氏父子的挑拨,不想看你过得太风光,又或者,是帮中的其他兄弟怂恿曹帮主给你一点教训。”
闻亭丽咬了咬牙关,确定是谁在背后搞鬼就好,至少她不再毫无方向。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孟先生直言相告,再会。”
她转身就走,孟麒光追上来拽住她的胳膊。
“你准备去哪儿?”
闻亭丽忙不迭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把我们的设备要回来。”
“找谁要?怎么要?这次可不是你平日里打交道的那些讲文明的电影公司,而是曹振元。”
“我自有我的法子!”不想孟麒光抓得更紧了。
她脸色一沉:“放手!”
孟麒光一嗤:“闻亭丽,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亲手解决过一些麻烦,就从此无所不能了?如果你此刻脑子还清楚,就该知道这次的事你没能力解决。”
闻亭丽眯了眯眼:“我想,还轮不到孟先生教我如何做事!”
她开始用力挣扎,孟麒光却不容分说牵着她往回走,前面正是会客室的方向,他把她拉到门前:“在这等我回来!”
她不禁有些骇然,孟麒光像要把她关起来。
“你要做什么,再不放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打算如何对我不客气?”他牢牢把住她的胳膊,“你去,前头就是龙潭虎穴,非但不可能要回你的东西,就连小命都未必保得住,这事只有交给我来办!放心,我保证明早这批设备就会毫发无损交到你手里。”
说话间,他便把闻亭丽往会客室里推,忽觉自己的心口被什么硬物给抵住了,诧异低头,就见闻亭丽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
她的枪管冷冰冰地抵着他的胸膛。
她的语气更是冷冰冰。
“不想死的话,就别挡我的路!”
空气凝固了一瞬,孟麒光缓缓抬眸望向她。
他没有退,而是顺势抵着她的枪管前进几步。这样,闻亭丽被他紧紧压在了墙上。
“开枪啊。”他俯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咔嗒」一声,闻亭丽果断上了膛。然而食指压在板机上,迟迟没有压下去。
“怕了?”孟麒光低笑,“别怂,尽管开枪打我,你以为我在乎?”
闻亭丽脑中飞快运转,看得出孟麒光是真不怕,但她不得不考虑开枪杀人的后果。
她缓缓把枪管移向他腹部的位置。
孟麒光扬眉:“换一个位置开枪?这样既可以给我一点教训,又不至于承担不起后果?”
他笑着点点头:“闻亭丽,你果然了不起,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准确地计算得与失。”
“我承认,我承担不起杀你的后果。”闻亭丽咬牙切齿地说,“不过我敢保证,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会让你在病床上再躺上两三个月!”
“那样太费事了。”孟麒光指指自己的心口,“还是直接打这儿吧。这样更解气,因为,我今晚就是要冒犯你。”
他迅速低下头欺到她的腮边亲她一口,又顺势吻向她的唇。
「砰」的一声。
子弹应声而出,孟麒光却早有防备,电光石火间扣紧她的手腕,硬生生把枪管打向旁处。
那颗子弹擦过他的腰畔,击中对面的墙角。
下人们慌忙跑过来:“出什么事了?”
孟麒光面无表情喝道:“下去!”
等到四周恢复安静,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衣,上面赫然多了一条口子,微微冒着烟。
只差半公分,那颗子弹就打在了他的腹部。
“手够快,心也够狠,下一枪打算打哪儿?”孟麒光捏住她的下巴,“无所谓,随你打哪儿,今晚有些话我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嗒声,双方都清楚,这是枪再次上膛的声音。刚才是警告,这次会要了他的命。
但他连看都不看,反而把闻亭丽的脸抬高几分。这样,他的目光便可以肆无忌惮在她脸上流连。
此时此刻,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征服欲。
“为什么一次都不肯让我帮你?你不是很输得起吗?”
两人的身体贴得那样近,闻亭丽可以清楚地听到他胸壁传来的心跳声,那样急,那样快。
他根本不像他表现得那样无所谓。
她的手指依旧牢牢搭在板机上,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不想欠你的人情。你要的太多,我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