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by凝陇
凝陇  发于:2024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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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亭丽满不在乎地说:“我的追求一天也没有变过:扬名立万、大把钱财、漂亮听话的男人……”
“陆世澄听过你这些话吗?”孟麒光含着讽意问,“堂堂南洋鸿业陆家的陆小公子,会高兴自己在你心里只是一个’漂亮听话‘的男人‘?”
闻亭丽扬眉:“他才不介意这些,他跟你不一样。”
“是么?他这样懂你,你们俩还不是闹掰了?”
闻亭丽倔强地看着窗外,不吭声。
孟麒光眼底笑意加深,“ 闻亭丽,你还不明白吗?陆世澄这个人太年轻,太光风霁月,他有精神洁癖,所以根本不能容忍你欺骗他。你和我才是一路人。”
架空民国,HE。
女主大美人、大明星,事业开挂的那种,不喜勿入。
一句话简介:短介绍
立意:靠自己最香。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平步青云 民国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亭丽,陆世澄 ┃ 配角: ┃ 其它:

这天下午,闻亭丽从学校出来,在校门口叫了辆黄包车,匆匆忙忙往家赶。
她在秀德女子中学念书,最近刚交了个男朋友,男朋友名叫乔杏初,是宁波织业世家乔培英的长孙。
今晚乔家预备设宴款待沪上名流,闻亭丽因是乔杏初的小女朋友,也在应邀之列。她一心要给乔家人留个好印象,怕晚上放学之后再打扮来不及,便干脆向学校告了病假。
“装病”这回事,旁人做起来或许很难,闻亭丽却一贯得心应手。
自小她就有一种旁人不具备的本领,想哭的时候只需眨一眨眼睛,便有晶莹的泪珠成串淌下来,那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软得一塌糊涂,再重重搓一把脸,鼻子和面颊即会泛起一片红,配上哭肿的泪眼,怎么看都是生了急病的模样,次次她装病,次次都成功。
这回当然也不例外。回到家,闻亭丽顾不上换衣服,先得意地冲镜子里的自己扮了个鬼脸。
“你这骗子!钱也给你骗光了,心也被你骗走了——”
这是上次看的一出名叫《鸾凤和鸣》的文明戏里的戏词和动作,她功课上不大用心,记戏词却比谁记得都快。
对着镜子自顾自表演一番,闻亭丽开心地笑起来,放下手里的旗袍,另拎起一件象牙白法国绸连衣裙。
乔杏初说好了五点钟开车来接她,她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可以打扮自己。
这是六月里的一天,天气好得出奇,午饭过后,衖堂里的女人们聚到公共水龙头前说笑洗衣裳。
闻亭丽听着那喧闹的声响,心里说不出的快乐,一年四季她最喜欢初夏,不为别的,这季节的事物总是格外鲜亮,像现在,窗外蓝天上挂着轻絮似的白云,那颜色清透得不似真的,还有此刻摊在她面前的各式裙裳,那也是只有夏天才有的绚烂。
她兴致勃勃在镜前换衣服,楼下骤然安静下来,邻居们似是瞧见了什么稀奇事物,集体闭上了嘴,末了不知谁率先咳嗽一声:“来找亭丽是伐?在的,她在的。”
闻亭丽偷偷往楼下瞄去,就听奶妈周嫂在外头敲门:“大小姐,家里来客人了。”
伴随着小桃子的瞎嚷声:“姐姐……”
闻亭丽开门将小桃子夺入怀中,却不肯让周嫂进屋,顺势又把门关上了。
小桃子睡了一下午,这会儿看到姐姐自是高兴得不得了,小手轻轻摸着姐姐的脸,口里唧唧哇哇个没完,闻亭丽在妹妹的腮帮子上嘬了几口,把小桃子放到地上,寻出朱古力让她吃,自己回到镜子前继续捣腾。
小桃子在旁边仰脸看着姐姐,满脸都是好奇。
闻亭丽百忙之中在镜子里瞥见小桃子的憨态,不由噗嗤一笑:“你也想帮姐姐出主意是不是?那你说,姐姐穿这件好,还是穿那件好?”
楼下,闻德生正殷勤招待乔杏初。除了乔杏初,一同前来的还有几个衣着体面的女同学男同学,打着参加团契的名头,邀请闻亭丽出门。
闻德生心里很是满意。
姓乔的后生能做出这番安排,至少说明他很懂得维护女儿的名声。
说起来,乔杏初是第二次造访闻家了,乔家的底细,闻德生早在第 一回见面之后就打听清楚了,对此人,无论家境还是相貌,他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可热络归热络,他绝不肯让乔杏初迈上楼梯一步,女儿的名声要紧,他可不想日后街坊邻居议论出什么污糟话来。
这回他也跟上回一样,敞开了自家大门,用茶点将一帮年轻人框在楼下,一只眼睛盯牢了乔杏初,另一只眼睛不时瞟瞟门外影影绰绰的身影,那神态俨然在告知街坊邻居:“瞧见没?我闻德生的女儿可是规规矩矩的。”
好在乔杏初也甚懂礼数,别说找借口上楼寻女儿,连眼睛都不带往楼上多扫一眼的。
闻德生瞧在眼里,骨瘦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笑意,他闻德生一辈子只做过两件得意的事:一是娶了个可心的老婆,二是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去年老婆因病去世,他也跟着大病一场,病中一度想追随老婆而去,为着两个没成年的女儿才勉强撑了下来。
现在他不盼着别的,就盼着女儿们日后能找个好人家。
穷人他是瞧不上的。
活了大半辈子,他自己吃够了“穷”的苦。当年他带着老婆和兄弟从南京避难到上海,折腾好几年才攒够钱开了一家洋衣店,两口子齐心协力,店里生意一年比一年好,如今提起“德生”洋衣店,也算是远近闻名,可是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和老婆知道。将来若是女儿嫁个穷小子,岂不是要跟她母亲一样受苦?
说起当年跟他一起来上海的拜把子兄弟,不得不感叹一句造化弄人,此人叫邱大鹏,来上海没多久就发迹了,开洋车,住公馆,就连抽烟也只抽“茄力克”,偏偏邱家的公馆离他家不远,没事就带着太太和儿子过来串门。
当闻德生还在以每礼拜带女儿们去一趟大世界玩耍为荣的时候,邱大鹏的儿子早已是仙乐丝的常客了,家里雇着中西两个厨师,每天翻着花样做各种好吃的,想吃什么点心了,只需一个电话,飞达咖啡馆的西崽就把昂贵的洋点心成盒送上门来。
闻德生看着眼热,老婆却始终待邱家人不冷不热。
前年邱太太因病去世之后,父子俩来得愈发勤了,迟钝如他,到这时才看出邱家人抱着什么心思。
近年来亭丽出落得亭亭玉立,又考上了秀德女子中学,邱大鹏分明有意要给儿子和亭丽说媒,老婆却说邱大鹏不是什么正派人,断然不肯答应,临死前还死死瞪着他,非逼他发誓绝不让亭丽嫁给邱凌云才肯闭眼。
可这拦不住邱凌云惦记亭丽,过去这两年,这小子没事就开着洋车去学校堵亭丽,亭丽是个小滑头,自有法子挤兑那小子,可他这做父亲的依旧没少为这事烦心。
还好女儿够争气,不声不响就领回来一个男朋友。同眼前这位乔公子比起来,邱凌云那小子就是个十足的瘪三。邱凌云大约也怕自讨没趣,自从乔公子出现在亭丽身边之后,便再也没在女儿中学附近露过脸。
一念至此,闻德生心头隐约掠过一丝不安,老婆在世时常对他说:宁可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小人……他不确定邱大鹏是不是小人,只知道得罪人总归不好,要不改天带着东西到邱大鹏家里走一走?
几个人正寒暄着,就听见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却是闻亭丽牵着小桃子的手下来了。
乔杏初抬头一望,眼里不由浮出一抹笑影,亏她在房里鼓捣半天,到头来挑了一件样式最保守的衣裳穿上了,一件烟粉色宽身旗袍,底下配一双杏白色平底皮鞋,身上一无首饰,只在头上别了一只珠贝发夹,人就像瓶子里的一只百合花,端的是窈窕无双。
一望之下,乔杏初便想起数月前第一次见到闻亭丽时的情景。
当日沪上几个女子中学联合搞爱国汇演,他妹妹的学校也有节目,妹妹第一次上台多少有点紧张,硬逼他这做哥哥的前去观演。
因那天前来看演出的人很多,妹妹专门给他在东侧的贵宾席留了个位置,他寻到那条小通道正要入场,那猩红的天鹅绒门帘一动,里头走出个女孩来。
那女孩怀中捧着一束百合,一时没注意,差点就撞进他的怀里。
女孩急忙刹住了脚。乔杏初也立定,一低头,不提防看见一张出奇漂亮的脸蛋,长睫毛下的眼睛似藏着星芒,眸光流转,让人心中一惊。
女孩似乎确认自己没撞到乔杏初,只笑了一声就跑了。
之后一个节目里,乔杏初再一次看见了那女孩。那是莎翁的一出戏,这女孩扮演朱丽叶,另一个秀德中学的女学生假扮罗密欧。
每个人的表演都很到位,可是乔杏初的目光几乎无法从女孩身上挪卡,她的表演似乎有某种魔力,一颦一笑总能轻易把人带到戏里去。
他听到后排有人低笑着对另一人说:“名不虚传吧?那可是秀德中学的校花……”
他在那儿兀自想得出神,闻亭丽牵着小桃子走过来了,一来就跟每个同学打招呼,唯独不理会乔杏初,末了将小桃子送到周嫂手里,圈起两个女同学的臂弯向外走,扬声说:“爹,我们走了。”
乔姓初微微一笑,蹲下身牵了牵小桃子的小手,继而将一个大礼盒递给小桃子:“你姐姐说你喜欢读小人书?”
小桃子的注意力却早被乔杏初身后的桌子吸走了,那上面堆满了乔杏初带来的五颜六色的糕点。
闻德生客气地推脱了几句,实在拦不住也就罢了,眼看一行人要走,并不亲自相送,只在门口含笑嘱咐道:“九点钟一定回来。刘同学、陈同学、乔先生……那就劳烦你们多照应亭丽了。”
两辆洋车停在衖堂口。
乔杏初那辆奶油色奥斯丁双门跑车仅能容得下两个人,几人装模作样商量一番,同学们一窝蜂坐到后面那辆洋车上去了。
乔杏初向来很有绅士风度,先替闻亭丽开了门,而后从另一边上车,坐下后看了几眼闻亭丽,笑问:“怎么没穿上回在先施百货给你买的连衣裙?”
“我身上这件不好么?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
那件洋装就连先施百货也只有一件,别人随便一打听就知道是乔杏初送她的了。她跟乔杏初还未订婚,这种事落在有心人眼里,到头来被编排的可是她。
乔杏初敛了笑意:“你素来要强,平日送你什么东西,你总是不肯收,这事是我欠考虑了,不过——”
他正色对她说:“昨日我祖父从宁波过来了,今晚接你去我家,就是想当着众亲友的面宣布你是我的未婚妻,从今往后你不必有所顾忌,我送你的衣服,你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
闻亭丽心跳加快,扭头看向窗外,娴静而庄严地说:“可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你呢……”
可她成功绷住了脸上的笑意,却绷不住心底的笑,好不容易调整好表情重新端坐,眼底仍有笑波。
其实早在半年前,她就见过乔杏初了,那日他来学校,有个同学说那就是乔宝心的哥哥,刚从国外留学回来。
那一阵她对邱凌云的骚扰不胜其烦,父亲是指望不上了,租界的洋警察断乎不会管老百姓的闲事,有个同学就出馊主意:“闻亭丽,追求你的人那么多,小开、医生、银行经理……出色的人物不少……你随便挑一个做男朋友,保管那瘪三不敢骚扰你了。”
闻亭丽不以为然,难道就为了躲避一个无赖,她就得随便找个人做男朋友?万一这人品行也不好,她岂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再说了,她心气高得很,一般的人家她也瞧不上。
偏在这时,乔杏初出现了,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乔家是上海有头有脸的富户,学校里认识乔氏兄妹的不少。
学校里那几个富家千金提起上海这些纨绔少不了嗤之以鼻,可甚少听见她们说过乔杏初有什么不妥之处。
于是,没多久就有了那晚新民剧院的邂逅,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好的。她算准了乔杏初会循哪个通道去找他妹妹,提前就守在那里,捧着那束花,假装无意撞进他怀里……
就这样“偶遇”了好几次,终于轮到乔杏初假装“偶遇”她了……
她并不知道乔杏初一直在瞄她。
“想什么呢?”
“我在想。”闻亭丽低头看看自己,这旗袍是家里做的,款式虽不算时髦,料子却是一等一的,这样穿去赴宴,既得体又不显得奢僭。
至于旁的,她历来就比一般人更自信,她相信乔家人会喜欢她的。
“是不是紧张了?”
闻亭丽笑着不说话。
“没什么好怕的,今晚我一直陪着你,你这么好,家里的长辈都会喜欢你的。”
闻亭丽松了口气,很愉悦地“嗯”了一声。
乔家是一座古朴的中式大宅,花园却布置得很西式,成串成串的水晶灯,灯光将夜空照得灿亮如银。
乔杏初亲自领着闻亭丽一行人往里走,一路上对她呵护备至。刚进大厅,迎面走来一个粉光脂艳的时髦妇人,一把将乔杏初扣住:“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父亲正派人到处找你呢。”
乔杏初笑道:“我刚去接人了。姑姑,这是闻亭丽小姐,她也在秀德念书。这两位是陈小姐、刘小姐,她们都是妹妹的同学。”
说罢对闻亭丽说:“这是我姑姑,我姑父姓李,要不你……先叫李太太吧。”目光和语调都分外柔和。
女人神色顿时复杂了几分。
闻亭丽规规矩矩向她行礼:“李太太。”
举止很庄重,但她笑得很甜。
李太太盯着闻亭丽上下打量,乔杏初在旁边咳嗽一声,李太太这才回过神,礼貌地同几个女孩握手:“欢迎欢迎,宝心在花厅里玩桥牌呢,我叫王管家领你们过去。”
乔杏初待要说话,李太太冷不丁朝对面的落地窗一指,轻声说:“莉芸回来了。”
乔杏初一滞。闻亭丽好奇看过去,窗外花园的水池子里两个胖胖的安琪儿潺潺地喷着水泉。池边站着几个丽人,其中一个穿米色洋装的淑女正隔着玻璃窗打量这边。
乔杏初迅速恢复了常色,温声对闻亭丽说:“我待会就来找你。”
闻亭丽走了几步回头看,就见李太太低声对乔杏初说着什么,乔杏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小花厅比外头更热闹,海棠色大沙发上面坐满了年轻人,但是乔宝心并非众人的焦点,相反大伙都围着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子,男子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岁。相貌英俊,身上有一种很招人喜欢的气质,在那儿懒洋洋转动着手里的香槟杯,
乔宝心一眼看见闻亭丽等人进来,忙分开身边的人起身迎道:“呀,你们来了,我来做介绍。这是陈艾莎,那是刘其珍,她叫闻亭丽,她们都是我的同学。”
座上的人纷纷站起来打招呼,只有那西装男子动也不动。乔宝心故意压低声音说:“别见怪,他是我小表舅,人家辈分大得很哩。”
屋里的人都笑了。那年轻男人也笑了,索性放下香槟杯,一本正经对女孩们欠了欠身:“刘小姐、陈小姐、闻小姐,刚才孟某有失礼数,这就向你们赔个不是。”
大伙又是一阵笑,乔宝心高高兴兴拽着闻亭丽等人坐下:“我表舅喜欢开玩笑,其实他这人可随和了。”
闻亭丽对上那男子似笑非笑的目光,猛然想起自己为何觉得此人眼熟了。

闻亭丽想起前几日才在报纸上看到这位孟公子的照片,文章标题是《大昌实业老板孟麒光重振家业始末》。
报上说,孟麒光继承祖业时大昌公司已经濒临破产,当时外界都料定他撑不过三月,可万万没想到,孟麒光不仅很快就将亡父在世时赔出去的旧厂子全数收购回来,还陆续在武汉、慈溪、无锡等地新开了几家面粉厂。如今大昌的资本扩充了好几倍,俨然成了本地实业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另有传言,孟麒光跟沪上几个帮派老大私交甚笃,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当真是后生可畏,孟公子比其父精明强干何止百倍。”云云。
正出神,孟麒光身边一位神采奕奕的短发圆脸女子开腔道:“闻小姐还记得我么?”
闻亭丽歉笑着摇头。
短发女子不以为忤,大方方自我介绍:“我叫黄远山,是黄金电影公司的导演。”
闻亭丽一惊,凡是喜欢看电影的,无人不晓黄远山的大名。
她这两年新红起来的名导演,作品风格很独特,难得的是部部卖座,因而很受黄金电影公司重视,大明星段妙卿就是她一手捧红的。
作为影院常客,闻亭丽基本看过黄远山导演的每部片子,最喜欢的就是去年那部红极一时的《春申往事》。
她不禁好奇打量黄远山,年约二十七八岁,短头发,头戴鸭舌帽,穿着打扮十分随意,然而眼神明亮坚毅,一看便知头脑灵活。
黄远山主动递过来一张名片:“我在贵校的礼堂见过闻小姐一面,当晚闻小姐扮演《迷魂记》的主角,令人一见难忘,散场后我想过去跟你打过招呼,可惜闻小姐已经走了,这是在下的名片,还请闻小姐过目。”
旁边有人笑道:“黄姐这是又要发掘大明星了?”
“闻小姐既有美貌又有天赋,不演电影可惜了。怎么样,闻小姐若是有兴趣,改天来敝公司一试?”
闻亭丽笑着摇摇头:“我真是受宠若惊,但我对演戏不是很感兴趣。”
“不感兴趣,怎能演得那样好?闻小姐别误会,敝公司是正派公司,向来只拍进步影片的。”
她似乎打定主意要说动闻亭丽,说话间又从衣内取出一张黄金戏院的入场券要递给她。
闻亭丽为难地微笑着,她虽喜爱戏剧,却并不想跟电影公司扯上什么关系,孟麒光在旁笑道:“人家不想去,你又何必为难人。你们公司那么多演员,什么段妙卿、沈青,个个风头正健,还差这一个?”
碰巧外头几个太太路过,听见这话,忍不住打趣黄远山:“难得参加晚会,你这孩子满口还是电影电影,难怪你父亲气得那样,放着家里的生意不管,天天搞什么新式文化。你也不想想,谁家好女儿去拍戏?人家小姑娘是宝心的同学,会答应你才怪。”
“偏见!”黄远山涨红了脸,“统统都是偏见!电影可是八大艺术之一——”
这时候,乔家的管事领进来好些客人,当先几个年轻人一看到孟麒光和黄远山就笑道:“你们两个怎么来得这样早?”
闻亭丽只纳闷乔杏初为何迟迟不来寻她。好在这一打岔,黄远山总算将方才的话题撇到一边去了:“麒光和我在等人。”
几人讶笑:“没听错吧?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叫你们二位等?”
“你们不知道?南洋鸿业的陆老先生今晚也要来。”
屋里一默,在座的几乎都听说过“南洋鸿业陆家”的大名。
陆家祖籍上海,发家却是在南洋一带,听说当年陆家某位祖上漂洋过海到南洋谋生,先干矿工,后到钱庄帮佣,攒够钱之后,先从杂货店做起,不久便变卖全部家当去文东埠雇人开矿,不料挖到了锡矿,从此发了大财,开始大量买地种橡胶,成为南洋有名的橡胶大王。
陆老先生是鸿业陆家的第二代传人,继承父业后,陆老先生进一步开办了远洋航运和棉麻机械厂等业务,将陆家的资产扩展到巴城、棉兰及苏门答腊等地,财富在南洋富绅中首屈一指。
那之后,陆老先生怀抱一腔爱国热情将部分资产转投国内,二十年间陆续在沪上、北平、天津、香港等地都投注了产业,而且乐于资助国内同行,光是苏州桥边上的那间力新银行,一年下来就能给各爱国中小企业提供三四千万元的贷款(注)。
坊间有句话:“陆家随便从手缝里漏点小渣子,就能救活沪上一个小厂子。”
倘若今晚乔家真请动了陆老先生,也难怪连孟麒光都肯耐着性子候一候了。
却听乔宝心笑道:“你们都猜错了,今晚来的可不是陆老先生,而是陆小先生。”
众人愈发吃惊:“陆世澄?”
座上两个女孩脸一下就红了。闻亭丽正纳罕众人为何神色各异,猛不防看窗外的花园走过一个老熟人——邱大鹏。
自打她跟乔杏初在一起,邱凌云就再也没到学校门口堵过她了,邱大鹏和邱太太想必也知道儿子讨了没趣,最近再没来闻家串过门。
奇怪,邱大鹏今晚怎会在这儿?哦是了,邱大鹏现今在大宝洋行当买办,大宝洋行的女儿跟乔宝心是堂亲,邱大鹏那么会钻营,顺着摸过来也不稀奇。
不等她细看,那身影很快就混入了人堆里。这时乔宝心起身道:“有点热,亭丽、艾莎、其珍,我们到花园里走一走。”
闻亭丽本也想出去一探究竟,笑说:“好。”
黄远山追上来说:“闻小姐,方才的话还请你务必放在心上,我能看得出你喜欢戏剧,过来试一试总没坏处。”
“她去不了。”有人应声道。
闻亭丽心中一喜,乔杏初来了。
乔杏初径直走到闻亭丽身边,对黄远山笑着说:“远山姐,我来正式做个介绍吧,闻小姐是我——”
“杏初!”话音未落,外头走进一个穿淡墨银缎紧身旗袍的中年妇人,妇人瞪着闻亭丽,眼神凌厉至极。
闻亭丽被对方眼里的寒意所慑,不由一怔。
乔杏初皱眉低声道:“妈。”
乔太太转眼间便换了一张笑盈盈的脸,冲屋里的年轻人说:“慢待各位了。杏初早说要进来招呼你们,谁知刚才在花园里碰到了莉芸。你们也知道的,他跟莉芸自小就熟识,头两年莉芸在美利坚念书见不着也就算了,她这一回来,两个孩子自是有说不完的话,我刚才还笑话杏初,有什么话不能稍后再说,非要把一屋子的客人撇下不管?”
闻亭丽震惊地看看文杏初,又看看乔太太。
乔杏初眼睛直视着母亲,冷而硬地说:“屋子里太热,我先带亭丽出去转一转。”
闻亭丽心里乱归乱,依旧迅速稳住心神向乔太太鞠了一躬:“伯母好。”
她的笑容是那样憨甜,哪怕是坚冰也能融化几分。乔太太却只管瞪着儿子:“别忘了你祖父还在书房等你。”
乔杏初不为所动:“母亲,她叫闻亭丽,她是我——”
“你祖父刚才已经晕过一回了!”乔太太铁青着脸猝然打断乔杏初,“难道你还要逼他老人家进医院才罢休?”
乔杏初好似被这话掐中了喉咙,一下子噎住了。
乔太太语气稍缓,压低了嗓门道:“今晚陆家来人了,你祖父和父亲要亲自招待贵客还有许多话要嘱咐你,别再让他们生气。”
又轻声劝道:“你这孩子真是实心眼,你祖父仍在气头上,你越是顶着来,越容易把事情弄糟,非要今晚彻底闹僵?何不缓一缓再说?”
这番话分明流露出几分妥协之意,乔杏初有所触动,转头望着闻亭丽,仍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乔太太换了一副和悦的表情,客客气气问闻亭丽:“听说你们几个是宝心学校里的同学,你姓闻?”
闻亭丽忙甜笑着点头。
“这孩子真漂亮。”乔太太握住闻亭丽的手不住打量,“平日里功课如何?”
乔宝心原本夹在自己母亲和哥哥中间左右为难,闻言忙说:“亭丽功课好,方方面面都好,每回学校有爱国汇演总由她担任主角,连我们学校戏剧社的先生都对她赞不绝口呢。”
乔太太笑容更加真挚了:“今年多大了?”
“我十八了。”
乔太太慈蔼地点点头:“跟我们宝心一样大,你是几月份的?”
说话时一直亲热地握着闻亭丽的手,乔杏初神色稍霁,这时又有人进来说:“慈心医院的邓院长来了。”
乔太太趁机催促乔杏初:“快去招待邓院长,她老人家医术高明,待会由她帮你祖父亲自看一看,我们也放心些。”
“那我失陪了。”乔杏初冲屋里人颔首,又柔声对闻亭丽说,“我走了?”
乔太太眸中的笑影纹丝不动,等儿子一走,马上松开闻亭丽的手,改而看向另外两个女同学:“你们两个谁是陈艾莎?谁是刘其珍?”
二人礼貌应答,乔太太亲切地说:“杏初知道你们是宝心最要好的同学,唯恐怠慢你们三个,这回也算正式介绍过了,以后欢迎你们常到家里来玩。”
一番话竟又将儿子和闻亭丽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闻亭丽咬了咬唇,看得出来,乔太太是真不喜欢她。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还不太熟的关系,她相信只要多接触几次,乔太太一定会知道她有多可爱的。
这一想,她又露出开心而自信的笑容,忽觉对面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抬眸,就见孟麒光戏谑地打量自己。
他从沙发上起身,状似随意对乔太太说:“表姐先忙,我去书房跟表姐夫说几句话。”
这人年纪虽轻,却是既稳重又有风范,他这一走,剩下的年轻人也都跟着出去了。
乔太太含笑摇摇头,回头望见闻亭丽,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对乔宝心说:“你莉芸姐在花园里,你平日总念叨她,还不去找她玩?”
乔宝心环住母亲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今晚祖父生日,我替他老人家准备了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
忽有下人过来说:“太太,务实女子中学的米歇尔主任来了。”
那边,一个身材高瘦的洋人女子正朝乔太太招手,乔太太欣喜地迎上去:“米歇尔!”
两人非常熟络的样子。转眼工夫,花厅里就只剩下闻亭丽几个了。
几人大眼瞪小眼。陈艾莎和刘其珍都看出乔太太刻意冷淡闻亭丽,不免有些讪讪的,闻亭丽却兴致勃勃左顾右盼:“宝心,盥洗室在哪里?我怕我头发有点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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