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香抬头。
沐浴过的大仙换了一身月色流云袍,宽大的袖口在夜风里飞扬,像极了下凡来的仙人。
他快步朝她的方向走来,一向平和的眼眸里难得露出了焦急。
“我没事。”她咧嘴,下意识地朝他伸手,“方才我和你大哥——”
“大哥!”月色的影子从她身侧掠过,急急地去扶地上的人。
陈宝香愣住。
空中的双手尴尬地收回,她扭头,就见张知序捏着张庭安的手肘,惊愕地接住他嘴角溢出来的血,又怔愣地抬眼看向自己。
她迎着他的目光,懵懵地解释:“我们在比试。”
“什么比试要下这么重的手?”他皱眉。
陈宝香抓着地的指尖微微一缩。
“二哥哥,这是大哥提出的比试。”银月扯了扯他的衣袖,“宝香姐姐也受伤了的。”
张知序愣住,心头一紧,伸手就去捏陈宝香的胳膊。
“我没事。”陈宝香飞快躲开他,“你先让大夫来给你大哥看看,我这还好,他都吐血了。”
“还有里头那个挨打的,也得找大夫来看看。”
张银月脸色一白,立马往厢房里跑。张知序也回过神,背起自家大哥先去找床榻。
陈宝香深吸一口气,放下流星锤,跟着慢慢地往房间里挪。
耳边嗡鸣,张庭安抓着床弦,好半晌之后眼前才看清东西。
他喘了喘粗气,侧头看向旁边。
“大哥?”张知序皱眉看着他。
他懊恼地道:“你倒是会赶时候,专挑我丢脸的趟上来。”
“陈宝香不是有意的。”张知序抿唇,“她是天生力气就大,下手也没个轻重。”
哼笑着咳嗽两声,张庭安看向一旁缩着的陈宝香:“你。”
“大将军恕罪。”陈宝香缩了缩脖子,“我错了,真知道错了。”
“我是想问。”张庭安没好气地道,“你在武吏衙门是跟着哪个师父在学拳脚?”
“没有正式的师父。”陈宝香埋着头道,“谁在带徒弟我就跟着去蹭蹭,偶尔徐不然徐大人有空,也教我两招。”
“怪不得全是野路子。”张庭安冷哼,但神色却缓和了下来,“赶明儿我给你找个正经师父,你跟着学学,兴许能有出息。”
陈宝香傻眼了。
她都把人打成这样了,人家不记仇,还给她找师父?
“大哥是惜才之人。”张知序低声解释,“还不快谢谢大哥?”
“多谢大将军。”她乖乖拱手。
“你也去隔壁看看大夫,我方才下手可没留情。”
“好。”陈宝香起身。
张知序跟着站起,想看她伤势,结果大哥却道:“你留下,我还有话要问。”
陈宝香飞快地出去了,头也没回。
张知序看着她的背影,眉心又拢了起来。
“怎么,很担心?”张庭安靠坐起来,瞥他两眼,“这倒是稀奇。”
“大哥有所不知。”他抿唇,“她那个人,受伤了会很受罪。”
听听这话,更不像是他嘴里能说出来的了。
张庭安觉得不可思议:“我不在上京这几年,你遭遇大变故了?”
“没有。”
“那怎么会收那样的女子做外室?”
张知序哭笑不得:“谁说她是我外室?”
“不是?”
“她是武吏衙门的录事,实在没地方住,我才收容了她。”
连搪塞他的话都一模一样,多半是串了口供。
张庭安瞥了房间的墙壁一眼,突然问:“那你并不喜欢她?”
张知序一顿。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像陈宝香对裴如珩那样?
一想到陈宝香在裴如珩面前做的种种蠢事,张知序黑着脸连连摇头。
“当真不喜欢啊?”张庭安挑眉,“不喜欢就罢了,表情怎么这般嫌弃,叫人家姑娘见了,怕是要伤心。”
“什么伤心不伤心的,大哥,我没想那么多。”张知序拿出一封御疏,“我眼下想的只有这桩案子,还请大哥帮忙提告。”
张庭安拿起御疏翻看,张知序在旁边开始给他解释来龙去脉。
银月从张溪来那边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陈宝香一个人靠坐在墙边的椅子里发呆。
屋子里站着一个侍女,见她进来,连忙避让出去。她狐疑地看着,刚想问怎么不请大夫,就听见自家大哥和二哥的声音从隔壁清晰传来。
这屋子……
张银月反应过来,连忙将陈宝香扶起来往外走。
绕过几处回廊走得远了,她才气呼呼地开口:“宝香姐姐你别理我大哥,他就是不想你和二哥哥在一起。”
陈宝香捂着肩头咧嘴:“能理解,我也没往心里去。”
“那是再好不过了。”银月松了口气,边走边解释,“我祖母那一支是落后小国的贵族出身,他们守着小国的旧制,不许男女单独往来授受,更不许无名无分地沾染。大哥从小被祖母带大,耳濡目染,便也十分古板守旧。”
“所以你看,他一回来,张溪来就要挨打,今日要不是你来得快,他真能把人打死。”
“不是说小张大人是你大哥养大的?”
“是啊。”银月焉下来,“平心而论,大哥没有苛待过张溪来,吃穿用度、私塾念书,所有的东西他都跟府里嫡亲的公子没有两样,他十三岁生辰那年,大哥还日夜兼程地从西茗赶回来,就为了给他做碗长寿面。”
陈宝香越听越迷糊:“这不感情挺好的?”
“是挺好的,可一旦碰上我的事,大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银月叹了口气,“我也不明白大哥为什么不愿意让张溪来与我亲近,我和他也是家人呀,一起出游能坏什么名声。”
张银月苦恼极了,秀气的小脸皱成一团,左思右想,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陈宝香却像是反应了过来。
“不是家人啊。”她揉了揉肩上的伤,喃喃,“看起来再像家人,也不是真的家人。”
“什么?”银月没听清,回头看她。
陈宝香嘿嘿笑了两声:“我是说,比起小张大人,大将军自然更在乎你,你才是他妹妹。不牵涉你的利益时,大将军与小张大人是家人,但牵涉到你,那小张大人就不算家人了。”
家什么的,对他们这些无父无母的人来说,还是太难了。
银月愣住。
陈宝香好似突然想通了什么,朝她一颔首:“我先走啦。”
“你不等二哥哥了?”
“他跟大将军在说正事,没一个时辰怕是说不完。”她朝银月摆了摆手,“趁着天还没黑透,我先去宣武门附近转转。”
宣武门这四周全是宅子,有什么好转的?
银月不明白,但看宝香姐姐笑得挺开怀,便也没多想,拢了裙摆就继续去大夫那边打听张溪来的情况。
张知序离开大宅,一路都没找着陈宝香的影子。
绕了两圈回去明珠楼,却正好撞见含笑在收拾东西。
“怎么了,要哪儿?”九泉纳闷地问。
含笑一边收衣裳一边活泼地答:“主人说我和你在一起不吉利,所以要搬出去住。”
九泉:“……?”
张知序微微眯眼:“她人呢?”
“这儿呢。”抱着一摞盒子,陈宝香勉强侧头朝他露脸,“大仙,找我有事?”
张知序伸手将盒子接过来一半,看着她的胳膊:“不疼了?”
“本也不是多严重的伤,已经上过药了。”她笑嘻嘻地把盒子都放在桌边,“你来得正好,我还想去跟你说呢,方才在宣武门二街我看见一间小院,没之前看的那一处体面,但好在离武吏衙门挺近,我就跟牙郎租下来了。”
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在她这句话里彻底沉了下去。
“你在明珠楼住着不舒坦?”
“挺舒坦的呀。”
“那你……”
陈宝香一边清点东西一边笑:“可是大仙,再舒坦我也不能住一辈子吧,咱俩非亲非故,我伤都好了还赖着你可不太像话。”
盒子里的珠宝首饰都被清点出来放在一边,她把自己的大刀和官服放进去,恋恋不舍地道:“这些我就不带了,我那院子小,万一进贼就亏大了。”
手指收紧,张知序绷着下颔脸色臭臭的,叫她一眼就能看出他不高兴。
但陈宝香看也没看他,只在屋子里转悠,一边转一边嘟囔:“这个被褥我挺喜欢的,能不能一起带走?”
“还有那个梳妆镜和边上的胭脂盒我也喜欢,能不能也带走?”
“还有——”
“我呢?”张知序冷着脸问。
陈宝香吓了一跳,愕然地回头看他。
他垂眼,闷声道:“我是说,你就这么搬走,万一我出纰漏了该怎么办?”
“不会的。”陈宝香摆手,“我发现了,你这人聪明着呢,压根用不着我帮忙。”
甚至她都快忘记了他是在扮演张二公子。
张知序有些气闷:“那你不嫌单独住花销大了?”
“我算过了,就我和含笑两个人,平日里少摆排场,花销就不会那么大。”陈宝香掰着指头道,“那院子里就五间房,只请一个杂役也不花什么钱。”
张知序烦躁地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他其实也知道两人这么住着不妥,外头风言风语,她也不是他真的外室,就算为着她考虑,两人也得避嫌,陈宝香以后保不齐还要嫁人呢。
——但一这么想,脸色就更臭了。
对面的人倒是心情不错,还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大仙,我就在宣武门,你若回家住,咱俩隔得也不远。”
“不是要避嫌么,隔得远些才好呢。”他冷声道,“最好是你住宣武门,我住和悦坊,老死不相往来。”
这怎么还生上气了。
陈宝香哭笑不得,给他倒了茶,还大方地给他递了点心。
张知序一口也吃不下,眼睁睁看着她收拾好东西,又眼睁睁看她跟力夫约好明日搬家的时辰。
“有事还可以握佛联系。”她将佛像拿出来朝他道。
用这个联系,那跟老死不相往来也没什么区别。
张知序面无表情地离开她的房间,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火气是哪里来的,但就是越烧越旺。
他问宁肃:“她最近跟裴如珩私下有往来?”
“回主子的话,不曾有过。”
“那就是她又看上了谁家的公子,非要跟我划清界限?”
“回主子的话,似乎也没有。”
那到底是为什么?
张知序想不明白,气恼地道:“无妨,我本也不喜欢跟人挤着住,那高楼上就我一个才好,乐得清净。”
宁肃和九泉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张知序回去自己的房间,平和地沐浴更衣,平和地上床就寝,再平和地闭上眼,打算做一个平和的梦。
“咱俩非亲非故,非亲非故,非亲非故——”陈宝香的声音莫名在脑海里响起。
眼睛唰地一下睁开。
他坐起身,沉怒地道:“好个非亲非故,先前与我喝醉了同屋睡的时候怎么没说这话。”
“主子?”九泉听见声响,连忙推门进来。
张知序收敛表情,恹恹道:“这高楼上的风还是太大了。”
“小的这就关上所有的窗户,再把屏风搬过来。”
“这床也睡得不太习惯,没有主宅里的舒坦。”
九泉愕然:“主人,这就是从主宅里搬来的床啊?”
“……”张知序眯眼,沉默地盯着他。
九泉飞快一拍后脑勺:“小的明白了,明儿咱们就搬回主宅去,一早就搬。”
第84章 不是家人就别住一起了
第二日一大早,陈宝香带着含笑搬家,东西全放上了板车,也没见大仙出来送她。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她也没再等,先去东西市买用具,再回小院去收拾。
院子里有些杂乱,众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刚擦干净大门,却大仙的马车从门口一闪而过。
陈宝香以为自己眼花了,摇摇头继续摆花盆。
结果大仙的马车又在门口晃了一遍,车轮滚得慢慢的,足以让她看清车窗边那张若无其事的脸。
“咦?”她抱着花盆走到门口,“大仙你这么快就搬回来啦?”
张知序也不看她,淡声道:“没呢,路过。”
“哦。”她犹豫地看了看屋里,“原是该请你进来坐坐的,但我这里还没收拾好,又脏又乱,大仙改明儿跟银月一起来吧。”
倒也真就想这么让他走。
张知序咬牙,想赌气关窗,却听见徐不然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陈姑娘,这个放哪儿?”
“放左边院子的马厩里。”
他刷地撑开了小窗。
“凤卿?”徐不然很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不是该他问么,光天化日孤男寡女的,他怎么在这儿!
徐不然瞧着不对,连忙解释:“我今日休沐,在西市碰见陈姑娘了,她买的东西又重又多,雇的力夫抬不完,我便跟着过来搭把手。”
“甚好。”张知序皮笑肉不笑地下车,“那我也来搭把手。”
“别呀,这青石板上全是泥,旧家具上也都是灰。”陈宝香皱了皱鼻尖,“你等我收拾好了再来吧。”
凭什么徐不然可以,他不可以?
张知序分外不服,板着脸挤开她,硬是进了门。
好歹一起住了那么久,陈宝香对这位仙人的怪癖也算清楚。
他爱干净,外头哪怕是看起来干净的凳子,他也要人擦了又擦才肯坐。每每去到什么脏污的地方,还要九泉给他准备热帕子和熏香。
他也没干过什么活,不管是搬东西还是洒扫,甚至连笤帚都不会用,那一双手嫩得,一点除了握笔的地方之外,一点茧子也没有。
所以,当他那雪白的锦靴踩进黄泥里的时候,陈宝香都有点不忍心看。
她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劝:“这儿有徐大人呢,人手是够的,您帮不上什么……哎别瞪我,真要帮也别去抬牌匾啊,要不就在这里浇浇花?”
“实在不行帮我看看主堂里的桌椅板凳该怎么放?”
“大仙,前头真不能去了,草地里有水坑。”
徐不然与张知序是熟识,与陈宝香这些天一起练武也算熟络了。
但现在,跟在两人身后,徐不然觉得自个儿好像不认识他们。
张知序怎么会像个小孩儿似的在跟人赌气?陈姑娘又怎么会不差使人干活儿,反而好言相劝?
就这么点活儿,怎么就累死他张凤卿了!
摇摇头,他转身道:“姑娘新买的鼎太沉了,怕是要你我二人合力才能移去前头。”
“哎好。”陈宝香应下,又看了看远处。
张知序身边有九泉和宁肃跟着,应该不会有问题。
她转身跟着徐不然一起去前堂。
张知序走着走着就感觉身边没人了。
他回头,寒声问宁肃:“这就是你说的没看上别人?”
宁肃哭笑不得:“主子,人家都说了是顺手来帮忙,如何就扯上这些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徐大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吧?”
徐不然当然不是坏人,甚至无论家世还是人品,都远远好过裴如珩。
按理说他应该鼓励陈宝香与他接触,早日完成自己当初在牢里的诺言。
但张知序的一张脸,冰冰冷冷阴阴沉沉,就是高兴不起来。
凭什么跟他避嫌,跟别人就不用?
一甩衣袖,他调转方向,跟着两个人就往前堂的方向走。
陈宝香叫含笑给他搬了一张干净的椅子,让他能坐在已经洒扫过的后庭回廊上。
但她自己却是跟徐不然一起搬东西,搬得满手满脸都是泥,两个人再一起坐在脏兮兮的台阶上说话。
背影挨得很近,完全没有礼数。
张知序冷眼看着,气都不顺了,起身也去抱了个花盆。
陈宝香看见他的动作就瞪大了眼:“大仙,你的衣裳,上头还是银线绣的花纹,这不全毁了么。”
他咬着牙笑:“不值钱,也就二十多两。”
多少?!
一听这价格,她气也不顺了,立马就将花盆从他怀里抱了出去:“别弄了别弄了。”
徐不然过来,顺手就接过花盆,看他一眼道:“凤卿你还是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宝香姑娘就行了。”
我和宝香姑娘~
张知序阴阳怪气地在心里学话,眼眸往天上一瞥。
陈宝香却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与你力气应该够,待会儿一起去搬架子床。”
“好。”
两人说着说着就又一起走了,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张知序:“……”
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冷落过。
原想扭身就走不管他们了,可心里气不顺,张知序也就站在原地盯着那两人瞧。
他看着徐不然和陈宝香分开走到架子床的两边,看着他们商量好一二三一起使劲。
——也看见陈宝香蹲在架子床边,捂着肩膀飞快地皱了一下眉头。
张知序怔愣,眼神跟着就是一沉,大步走了上去。
陈宝香刚鼓了劲准备抬床,手臂突然被人一拉。
刚离地的床脚重新砸回地面,摇晃间一声响。
陈宝香懵懵地抬眼,正对上张知序紧绷的下颔。
“让开。”他冷声道。
另一边的徐不然探出头来,哭笑不得:“凤卿你捣什么乱,我一个人可抬不动这么大的床。”
“我与你。”他捏住床弦,“力气应该也够。”
话落音,落下的这边床脚就重新被掀了起来,力道之重,逼得徐不然差点没站稳。
徐不然连忙稳住下盘,挑眉看了对面一眼:“几年不见,气性变这么大?”
“你倒是没变。”张知序面无表情,“功夫还是不到家。”
徐不然觉得很稀奇。
张知序打小就是个四平八稳的性子,鲜少对人表露出明显的喜恶,那么会端着的人,眼下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
不过好歹也是有姑娘在场,徐不然不想丢脸,当即就把力道也顶了上去。
原本要四个人抬的架子床,就这么被他俩互不相让地抬了进去。
陈宝香目瞪口呆:“二位壮士要不将另一座也一起?”
徐不然擦了擦额上的汗,刚想说好,却见张知序拂袖起身,拉着陈宝香就往外走。
“九泉,带人去帮忙。”
“是。”
陈宝香被拽着一路往前,绕过忙碌的人群,直抵无人的空房。
“大仙?”她不明所以。
张知序停下,目光落在她的右肩:“这就是你说的伤得不重?”
陈宝香甩了甩胳膊:“不算太重吧,没流血没破皮,只是有些难受,养一段时日也就好了。”
他不信,将人转过去,直接拽下她肩上的薄衫。
一大片青紫映入眼帘,看得他呼吸都是一顿。
陈宝香连忙拢起衣裳:“你这……我……大仙你也太不拘小节了。”
“又要跟我说什么非亲非故?”他没好气地甩出一瓶药给她,“若真计较亲故,那我与你早越矩了,该趁早成婚才是。”
陈宝香接住药瓶,干笑:“我倒也没有那么厚脸皮。”
人家都说了没那个意思,她哪能还得寸进尺。
拔开瓶塞闻了闻,陈宝香感慨:“还是你的药好,我待会儿就涂。”
“别待会儿了,现在就用。”
“可我忙着去收拾院子。”
“就这么着急要搬?”张知序不悦,“我又没收你租钱。”
陈宝香嘿嘿笑了两声,转开了话头:“那要不您帮我出去看着点,我在这里涂药。”
张知序没好气地拂袖就走。
许是太烦躁了,他一时都没想起来要给陈宝香解释自己为什么当时会是那样的反应,毕竟在陈宝香看来,他不是张知序,不该这么在意张庭安。
不过陈宝香也没问。
以她那一贯蠢笨的脑袋,估摸都没有往这个地方想。
摇摇头,张知序一边烦心一边吩咐人仔细洒扫,最好别再让那蠢人操心动手。
原本要几日才能做完的搬家杂活,在徐不然、张知序以及他的随从们的帮助下,当晚就完成了。
徐不然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为难地道:“都这么晚了,回去路途还挺远。”
含笑大方地道:“左边的客房收拾好了的,大人可以住下,明日再走。”
张知序原是准备出门上车,一听这话,脚都收了回来:“那我也住下。”
“这……只有一间客房了。”含笑道。
“那就没法子了。”张知序道,“徐大人请吧,我让九泉送你。”
徐不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知序抓着带出了大门。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身边这人:“凤卿,你对陈大人有意?”
“没有。”
“那做什么要来妨碍我。”徐不然直叹气,“我都老大不小的了,好不容易遇见个合适的,你不帮忙也就罢了,怎么还打岔。”
张知序面不改色:“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方才没看出来。”
这还能没看出来?徐不然欲言又止。
张知序才不管他,将人塞上车就朝九泉使眼色。
九泉会意,驾车跑得飞快,连拜别的机会都没给。
新搬了地方,陈宝香却一点也没认床,结结实实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姐姐。”含笑兴奋地跑进来,“小惠钱庄真的被提告了!”
睁开一只眼,她趴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问:“怎么说?”
“钱庄今日被查封,里头的账目要逐一清算,衙门发话了,说若查实有官员侵占良田,便会将质抵的田契地契如数还给我们!”
这是好消息,但她很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我刚告诉她的。”张知序的声音在茶座上响起。
陈宝香一个激灵坐起来,愣愣地看着屏风上的人影:“你没走?”
他没好气地道:“什么没走,我刚过来。”
来的时候还特意四处看了看,很好,没有徐不然的影子。
“你还不起床?”
陈宝香连忙跳起来洗漱,抹干净脸擦干净牙,又飞快地挑选衣裳。
新宅新气象,她给自己仔仔细细地上了妆,对着镜子看着,觉得连头发丝都很美了,才走出屏风去。
张知序看她一眼,突然有点理解徐不然。
难得出这么个会武又好看的姑娘,成天在他眼前晃,他能不动心思么。
不过陈宝香才不像看起来的这般斯文温柔,真给她配个武夫,两人指不定成天打架,日子哪能过得下去。
摇摇头,张知序开始说正事:“张大将军征战有功,今早进宫谢恩,当着长公主和一众御史的面提告了陆守淮,圣人一开始还想轻罚了事,但长公主跟着就提告了小惠钱庄之事。”
小惠钱庄一事在上京闹得动静极大,在场的御史都有耳闻,纷纷追告,大殿里一时群情激奋,架得圣人不得不松口要谢兰亭彻查。
“谢兰亭也是个会办事的,一得到御旨就立马让人封了钱庄和陆家,连带着与陆家往来较多的几户人家也都派了重兵把守。”
陈宝香听得激动起来:“好!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张知序道,“陆守淮好对付,他背后的程槐立可不是省油的灯,这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还由得谢兰亭封锁追查,但等他反应过来了,这案子就没那么好查了。”
怎么会。
陈宝香比划:“我们不是把所有的证据都收集好了,前后连贯,足以定下陆守淮的罪名?”
“罪名是有,但重罚轻罚亦或是不罚,只在圣人的一念之间。”他轻轻摇头,“陆守淮和程槐立都有从龙之功,也都曾以一当百守下边塞重地,战功赫赫,圣人斩他们,如斩自己的左膀右臂。”
哪有人愿意轻易地舍弃双臂呢。
“可是。”陈宝香喃喃,“可是大盛律法说了杀人偿命,他身上那么多的无辜性命,难道还不够死吗。”
张知序垂眼,没有回答。
陈宝香不甘心地过去追问:“那要是谢大人查出他更多的罪证,要是他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呢?”
“大盛律法之上,始终有个帝王。”他别开头,“你我只能做好我们能做之事,其余的,得再看时机。”
陈宝香皱起了鼻尖。
第86章 不该骗我
说是重兵看守,但其实大理寺能立刻调动的兵力十分有限,涉案的人家又足有十二户之多,以至于有些人家只有三五个武吏看着。
陆家倒是被重重包围,但陆守淮跟着程槐立这么多年,在京中也有不少自己的势力,光巡防营就有不少兵力为他私用,大理寺的这点人完全不能封死他。
陆清容就借着这个机会,在夜黑风高的时候被陆守淮推上货船,一路离开了上京。
谢兰亭其实提前收到了风声,也及时策马赶去了渡口。
但陆清容就站在甲板上,冷眼往下看着他。
两人相隔不过五丈,他牵着缰绳迎着她的目光,莫名就觉得有些亏心。
陆清容很笨,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现他是在利用她,甚至在发现书斋失窃的第一时间,都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她甚至还给他送了点心,说是新做的,这回放对了糖。
谢兰亭觉得好笑,但笑着笑着,又觉得有那么一丁点的亏心。
他想起两人在乔迁宴之后的相处,偶尔也花前月下,也湖上泛舟。
彼时的陆清容会吃味地抱着他的腰身,审问他是不是又去哪个青楼听曲儿了,亦或者跟他说些陈宝香的笑话,笑得倒在他的膝盖上。
她不是个良善的人,甚至有些骄纵蛮横。
但平心而论,陆清容从来没有对不起他,她甚至还在他心情不佳的时候,想方设法地哄他高兴。
是他手段过分了些。
轻叹一声,谢兰亭勒马,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眼前离开,白色的帆船没入天边的晚霞之中,渐渐的看不见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