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by白鹭成双
白鹭成双  发于:2024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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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含笑和宁肃找到了他们,快步跟了过来。宁肃一看自家主人这衣裳就眉头直皱,刚想说话,主人却先开了口:“你替我去县衙走一趟。”
“需不需要把方才那些小吏的录事头子也带过来?”
“不必。”张知序盯着前头的路冷声道,“他们也只是领命办事。”
得顺着往上抓,才能抓着症结所在。
前后安排了一通,张知序回过神来想找陈宝香。
结果扭头一看,身边空荡荡的,那人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割破,有些疼,身上也痒痛难耐,还一身的泥污。
张知序深吸一口气,移开心思先问含笑:“他们收粮给的钱呢,按照造业司的文书,每斗粮应该会给四百余钱。”
含笑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四百余钱?圣人恩旨不是以一百二十文一斗收粮吗?”
“什么?”
“是一百二十文呀。”含笑回忆了一番,肯定地点头,“去年我们家收粮六十斗,给了七千多钱,连种子钱都不够,家里又没得吃喝,这才借了小惠钱庄的银子度日。”
去年收粮时民怨沸腾,官老爷为了安抚他们,特说今年的越冬麦不再全收,只会收其中的三成,家里人盘算一番,觉得剩余的粮食能卖去外头赚钱填补借款,这才打定主意在借条上画押。
谁料去年说那话的官老爷今年调任了,新来的官老爷还是要全收他们的粮食,借款还不上,口粮也没剩多少,偏钱庄还雪上加霜,改了契约要抵卖田地。
奶奶气得一病不起,叔伯也饿死的饿死,被打死的被打死。
含笑想哭,但畏惧地看了张知序一眼,咬着嘴唇忍住了:“安县十二个村,不止我们一家,所有的农户都没有活路。”
应着她的话,远处那个骨瘦嶙峋的农夫突然倒了地,旁边有人哭嚎,有人惊呼,灰蒙蒙的画面却全被高高的粮山掩盖遮挡。
远远看来,正是丰收盛况。

傍晚,陈宝香回到了含笑家的草屋。
她坐在矮凳上看着对面灰头土脸的大仙,忍不住凑过去问他:“在想什么?”
张知序垂着眼,眼睫颤动:“先前在摘星楼也好,后来办乔迁宴的时候也好,你总是不会让桌上有剩菜,一开始我以为是你抠门想卖钱。”
陈宝香托着下巴看他:“那现在呢?”
现在明白了,在田地里长大的孩子,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浪费粮食。
他甚至有些厌恶奢靡的自己,那些他瞧不上的、不肯吃的菜肴,在别人嘴里会是能救命的东西。
世间苦难之人的确很多,他就算散尽家财也未必能救得过来,这道理他是一早就知道的。
但高居庙堂之上和眼下坐在其间,心境已是全然不同。
“我让酿造署停止了收粮,也让人拿了粮食挨户分发,可这些只能管几日。”他喃喃,“小惠钱庄的账册和田地抵卖之事要查清楚,起码得三个月。”
那么长的时间,这些农户可能都等不到公道就已经家破人亡。
“有人查总比没人管好。”陈宝香道,“你已经是个顶好的官了。”
说着,递给他一个牛皮囊:“给。”
“什么?”
“泉水。”
张知序一早就渴了,但忍着没说。连宁肃都没看出来,怎么被她发现了。
就着牛皮囊喝了一口,他紧皱着的眉终于松开,刚想说谢谢,扭头就看见了这人摊开的手掌。
“承惠,二两银子。”
张知序好悬没一口水喷她脸上。
“方才我让九泉回上京逮贪官,看来是走错方向了。”他咬牙,“该先把你抓了才是。”
陈宝香哈哈笑开,看起来心情很好:“逗你的,我跟谁要银子也不能跟大仙你要。来,伸手。”
他将信将疑地伸出双手。
陈宝香摸出一个药瓶,掀开他的衣袖就涂抹起来:“方才运气好,遇见个卖药郎,都是些乡下土药,没你的那些贵重,但也能用。”
黑褐色的药膏在他红肿起疹的地方抹开,一直疼痒热胀的手臂终于迎来了一丝清凉。
张知序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没话找话:“这是用的什么药材,味道有些奇特。”
陈宝香头也不抬:“黄连、薄荷、牛粪。”
他面露疑惑:“前头两种药材我都听过,最后这种是什么药材的别称?”
“不是别称,就是牛粪,黄牛拉的粪。”
“……”
飞快地抽回手,张二公子起身就想跑。
陈宝香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拉扯了好一番,才将这人按回原处。
她哭笑不得地看向宁肃:“你来找我的时候不是说他疲惫不堪,萎靡不振?”
宁肃神色复杂地抱拳:“一开始是这样的。”
但也不知道是陈姑娘的力量还是牛粪的力量,主子现在看起来很激动:“我好了,不难受了。”
“真的?”她挑眉,“明儿还要跟我一起去巡访各家,很是奔波呢。”
“我受得住。”张知序咬牙,“这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
一向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眼下鼻尖上沾了灰,浑身也没一块好料子,只剩脖颈依旧还白生生的,被粗劣的麻布交襟压着。
他伸手去拿宁肃带回来的鱼鳞册,借着昏暗的油灯,开始细细比对账册,袖口落下露出一截手臂和泛红的关节。
陈宝香托腮看着,觉得大仙可真好看,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好看。
此处没有琼楼玉宇,也没有美酒佳肴,只有田野间略显粗犷的风和漫天闪烁的星辰。
这人就这么坐在将她养大的土地间,无比焦急地为跟她一样的农户谋出路,低垂的眼眸里仿若有冰,近看里头却又是灼灼烈火。
她看得轻轻笑了一声。
“主人。”小厮来报,“九泉大人那边说,上京里查到些端倪。”
张知序抬起头:“说。”
“关于阳林村那些抵卖田地的去处。”小厮道,“虽说田地抵卖向来是价高者得,但这些田很巧合地全都被一个叫陆喜的人买了。”
“全都?”他很诧异,“这陆喜什么来头?”
“陆家的表亲,陆守淮的亲侄儿。”
“……”张知序冷笑。
大盛律有规定,官员不能收买百姓的田,违者革职查办。但下头的官员总有自己的办法,要么挂在亲戚的名下,要么让钱庄代管。如此就算御史台想查,也抓不住任何明面上的把柄。
除非陆守淮犯了大事,要以三族为限彻查所有的钱财来源,否则线在他这儿就断了,压根不会再往下查陆守淮。
张知序沉思片刻,看向旁边的人。
陈宝香正在用树叶折哨子,冷不防被一盯,愣愣抬头:“怎么?”
“你鬼主意一向很多。”他凑近她些许,“事关你新收的丫鬟的家乡父老,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我这人一向是能袖手旁观就袖手旁观的。”她理直气壮地答,“干多了活儿也不加工钱呐。”
张知序想了想:“此事若成,我送你一间铺面。”
“啊?”陈宝香刷地跳了起来,“铺面?哪条街,几间房,朝南还是朝北,街头还是街尾?”
张知序扶额,觉得自己真是白担心她善心过剩,这人的善心简直是岩石下面压着的小花,西瓜底下压着的芝麻。
他摇头:“先前不是说养的武吏太多了吃不消?宣武门那边有处五间房的空铺子,在正街中央,坐北朝南,你拿去做营生,便能贴补一二。”
先前给陈宝香的大面额银票在城北地牢里遗失得干干净净,找也没能找回来,张知序一直琢磨着寻个什么由头给她点赚钱的路子。
眼下这时机正好,比起那一万两银票,这铺子倒是更有用些。
陈宝香看他的目光瞬间从平视变成了仰视。
“大仙!”她激动地道,“您说得对,含笑是我的人,她的父老乡亲就是我的父老乡亲,甭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愿意为他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知序垂着眼皮睨着她,无语地摇了摇头。

头一次在乡下过夜,没想到就住在了最穷的人家里。
没有熟悉的床榻,没有好闻的熏香,甚至连条像样的被子也没有。
张知序只能顶着一身污泥跟陈宝香背靠背坐在长凳上,撑着眼皮看外头的夜空。
“含笑方才说,这乡野里的姑娘很难活下来,她是被奶奶护着,才有机会逃去上京。”他问陈宝香,“那你呢,你当年是怎么从三乡村去上京的?”
陈宝香似乎困了,含含糊糊地道:“就那么走过去的。”
张知序不满地杵了杵她的胳膊:“认真说。”
“唉。”背后的人动了动身子,无可奈何地开口,“十二岁那年,三乡村发了一场很大的洪水,死了很多人,我侥幸得逃,就跟叶婆婆和剩余的乡亲们一起去边防城塞谋生。”
“边塞?”张知序不理解,“那不是更苦吗?”
“柳家婶婶说在军营里有熟人,想是能得些照拂。”
“熟人,陆清容?”他纳闷,“你不是说她不记得你了?”
“是啊,幸好不记得了。”
“什么?”
“没什么。”陈宝香笑着伸了个懒腰,“总之我这一生可精彩了,五岁在田地里打架,十三岁在边塞跟人打架,后来还当过兵,落过寇,稀里糊涂的,也就混到这么大了。”
听着的确精彩,但仔细一想,恐怕也是吃了不少的苦。
“叶婆婆跟你一起来了上京?”
“没有,她在边塞城里。我想着等什么时候上京这边忙完,就回去看她。”
原来还在边塞。
张知序道:“你若没空,将她接过来也可以,车马费我替你出。”
身后的人骤然笑开:“大仙,你真是个顶好的人。不过她受不住车马劳顿了,还是得我回去才行。”
她好像很高兴,笑得双肩都在颤抖。
张知序跟着勾唇,看着漫天繁星,轻轻许愿:“好啊,以后若有空,我与你一起去看她老人家。”
陈宝香没再答话,像是已经睡着了。
他自顾自地望向远处的田地,捋着明日要询问哪些人家,增添哪些证据。
糟糕的环境治好了张二公子的洁癖,他一连在安县呆了三日,不但收够了口供查实了账,还逮到个偷懒的录事。
“不是说酿造署今日要派裴录事过来述职?”他问。
对面的小吏看着宁肃手里的牌子,战战兢兢地答:“原是这般的,但裴录事家中有急事,便让刘录事来了,您问他也是一样。”
什么家中有急事,裴如珩摆明是不想做这受苦的外差,借着权势就让人来替他。
张知序转头对那倒霉的刘录事道:“你回去,换你们酿造署的主官过来,就说我的命令,今年收粮之事不完,他不许离开安县。”
“大人,这?”
“照我说的去传话便是。”
“……是。”
宁肃看着刘录事匆匆跑走,忍不住道:“这二人都还只是六品的差用录事,与酿造署的主官之间还隔着两位上峰,骤然让那位主官过来替他受罚,裴如珩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完,他又突然反应过来,“主子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走章程招的人不顶用,自然得让他们担着。”张知序转身就走,“换谁来都一样。”
“不是因为陈大人的缘故?”
“不是。”
张知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心想他又不是什么公私不分之人,岂会因为陈宝香而对裴如珩下手?
他这么想,裴家可就不这么想了。
裴如珩好不容易上了任,这才几日啊,居然被酿造署的主官亲自敲打,还写了外派令,要他去安县那样的穷僻乡下受罪。
裴母四处走关系,询问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人。
结果酿造署的主官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造业司武吏衙门里最近有个攀升极快的录事,叫陈宝香,你回去问问你儿子认不认识吧。”
陈宝香正策马在上京里跑呢,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她纳闷地左顾右盼,什么也没发现。
“大人。”赵怀珠给她指,“前头就是关押小惠钱庄那些人的地方。”
陈宝香回神,过去下马敲门。
九泉来开了门,引她进去边走边道:“人我已经都审过了,这钱庄背后的东家是陆欢,与陆喜是孪生兄弟。小惠钱庄通过更改借契抢夺农户田产,再由钱庄把田高价卖给陆喜,银子是左手倒右手,就在两人中间打转,田地却是越卷越多,三年累算下来数目惊人。”
陈宝香平静地听着,问:“此事如果直接捅出去,能闹多大?”
九泉抿唇:“陆守淮有程槐立撑腰,三省里党羽不少,提告文书递到京都衙门之后恐怕就会不了了之。”
“那交给我吧,我来把事情闹大。”
九泉点头:“主人传话与我说过了,我会全力配合,就看是要纠集些人去东西二市来回喊话,还是要鼓动几百人去衙门外静坐。”
凡上京之中想扩大事态,此二种手段最是常用。
结果陈宝香听完直摇头:“阳林村没多少时日可以耽误了,我们务必得用最少的时辰,闹出最大的动静。”
九泉愣住。
春日和煦的风吹拂在宣武门的大道上,花香怡人,天气正好。
小惠钱庄的掌柜像往常一样打开大门,吆喝着打手们要去收账。
结果脚还没踏出门,突然就涌进了一群黑衣人来,三下五除二地就将他们全绑了。
“光天化日的,你们做什么!”掌柜的惊愕咆哮。
黑衣人抓了团牛粪就塞进他嘴里。
掌柜的眦目欲裂,奋力挣扎。那群黑衣人训练有素,手一挥就将人拖到后头,顺便关上了钱庄的大门。
晌午时分,裴如珩冷着脸坐上小轿去找陈宝香。
轿辇经过大理寺门口时,突然听见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
“禀大人,前头……”守墨倒吸一口凉气,“前头好像出事了。”
裴如珩掀开帘子不解地抬眼,瞳孔跟着就是一缩。
高高的大理寺牌坊之下挂了七个人,左右各三个瞧着像是打手,中间那个却是他眼熟的小惠钱庄的掌柜。
孙掌柜赤身裸体,头发也被剃了个精光,肥大的肚子被绳子勒成一条条的肉,身上还挂两块牌子。
他上前拨开人群凑近了看。

前头木牌上大写一个“贪”,后头木牌狂书一个“伥”。
两块木牌将孙掌柜夹在中间,像阎罗殿里要下油锅前的判词。
——贪赃枉法,为虎作伥。
裴如珩心里一紧,左右拉着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呐?”旁边的人骂骂咧咧,“这孙耀祖不干好事,强行抵卖农户良田,搞得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听说背后有靠山,官府不管,这不就有侠士将他捆到这儿来了么。”
“我认识他,他是苦槐乡的人,以前是当地痞流氓的,谁知道怎么就摇身一变成钱庄掌柜了。”
“他就是个顶包的,背后肯定还有别的人。”
议论纷纷,群情激奋。
裴如珩白着脸退出人群,也顾不上别的了,拉过守墨就吩咐:“去陆家知会一声。”
“是。”
陆清容收到消息很是着急,立马去禀告爹爹,可她爹见怪不怪,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让人去把他们领回来就是。”
“光领回来怎么行。”陆清容急得团团转,“这摆明是有人在挑衅咱们家。”
“此事之后再追究不迟。”陆守淮翻了一页账册,“当务之急还是我升迁尚书省之事,得抽些银钱出来打点。”
陆清容一听,连忙坐了回来:“长公主那边不阻拦了?”
“拦,怎么不拦。”陆守淮哼笑,“但我有国师力保,又有你程伯伯力荐,再加圣人器重,她再拦又有何用。”
“爹爹厉害。”陆清容欣喜地道,“我这就让他们去把孙掌柜领回来,再让他取一大笔银票。”
父女俩认真商议大计,至于大理寺门口这点小动静,过几日大家就会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宝香站在离大理寺不远的阁楼上看着,掐算着快到谢兰亭上工的时辰了,便朝下头的赵怀珠摆了摆手。
蒙着面的赵怀珠点头,带着人飞快地又朝大理寺门口推去七八个板车,每个板车上都蒙着一块白布。
车停人走,滑溜得跟泥鳅似的。
“那些是什么?”九泉在她旁边好奇地问。
陈宝香摇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这么多的板车,还带着一股异味,大理寺门口的守卫们终于是站不住了,纷纷过来查看。
谢兰亭恰就在这时下了马车,一脸困惑地走到大门口:“这是怎——”
话没说完,白布被守卫掀开。
谢兰亭猝不及防,“哇”地一声就侧头吐了。
围观的百姓也吓了一大跳,尖叫四散:“腐尸,全是腐尸!”
七八具尸体,烂的烂,臭的臭,就这么横陈在大理寺门口,实在是骇人听闻。
“来人!”谢兰亭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立马彻查!”
“是!”
这么大的场面,很难不成为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且有陈宝香在后头撺掇着人散播,不用两日的功夫,小惠钱庄杀人的消息就跟着春风一起吹遍了整个上京。
九泉震惊地问:“尸体哪儿来的?”
陈宝香面不改色地答:“阳林村那边借来的。”
如此,谢兰亭才能顺着将小惠钱庄抵卖田地的事一起扯出来。
“大人思虑周到。”九泉佩服不已,“这样一来,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还不够。”陈宝香摇头,“光他一人也顶多只能将提告传到三省里,你也说了,三省里有不少他们的党羽。”
“那?”
“得找个看不顺眼陆守淮的人,将此事带着证据一起捅到圣人面前去。”
上京里有谁不喜欢陆守淮,并且还位高权重?
东荣府内,谢兰亭捂着口鼻蔫蔫地回答:“长公主。”
“近来尚书省户部有重要官职空缺,长公主和程槐立都想举荐自己的人,谁也不肯相让,起了不少事端。若让她得了这样的把柄,定会要求圣裁。”
九泉眼眸一亮:“好,我现在就把所有的证据都送去长公主府。”
陈宝香连忙拉住他,哭笑不得地道:“你家大人跟长公主很熟?”
“从无来往。”
“那你这贸然送东西上门,人家能接么?”
九泉挠头:“有用的东西,为什么不接?”
陈宝香叹了口气:“你们都说圣人和长公主一直不尴不尬的僵持着,张家世代效忠帝王,又与程槐立是亲家,你们送去的东西,长公主她敢用吗?”
“那,那匿名扔去?”
“来源不明的东西,人家就更不会当真了。”陈宝香啧了一声,将他手里的账册和证词一股脑抱起,往谢兰亭手里一塞,“得这位大人去才行。”
东荣府与长公主有旧,谢兰亭又是个查案的好手,他给的东西,长公主才会接。
谢兰亭被那些尸体熏得好几日萎靡不振了,一叠账本砸过来,他躲都躲不过,只能哀嚎:“我为什么要去送这样的东西?”
“大人已然知晓小惠钱庄一案,身为少卿,如何能不上禀?”
“按照章程我只能往三省里禀。”
陈宝香定定地看着他,而后咧嘴:“三省里不会给结果,这其中的门道大人比我们更清楚。阳林村村民尸骨未寒,大人岂能袖手旁观。”
谢兰亭掀起眼皮回视:“这就是你把尸体扔在大理寺门口的目的?”
九泉吓了一跳,立马帮着遮掩:“不是陈大人干的。”
谢兰亭白他一眼,继续看向陈宝香:“你这人奇怪得很,阳林村这么远的事也要伸手去管,还这么费心费力,怎么,陆守淮也与你有仇?”
“大人说笑。”陈宝香无辜地摊手,“这都是凤卿给我的任务,我不过是领钱办事罢了。”
“对,我能给陈大人作证。”九泉立马道,“是我们主人让她这么做的。”
“你闭嘴吧。”谢兰亭指了指九泉,又转过手指指向对面的女子。
“多年办案的直觉告诉我,你不对劲。”他眯了眯眼,“但我现在抓不到你的把柄。”
“大人多虑,我当真没有私心。”她迎着他的指尖,从容地笑,“此事从头到尾,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77章 迷人的谢兰亭
陈宝香是造业司武吏衙门的人,领差去帮忙收粮,途中发现了小惠钱庄违律抵卖田地之事,于情于理都该告知张知序。
而张知序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知道了陆家的猫腻,想接着查,自然就得将事情闹大。
纵观全程,陈宝香没做任何不合理之事。
但谢兰亭上下打量她,还是觉得奇怪。
一个乡野里来的没见识的花瓶,怎么会前串后收,把事办得这么缜密顺利?倒让他有种被利用了的感觉。
“凤卿呢?”他转头问九泉。
“回大人,我家主人今日便会回京。”
“找个空闲知会我一声,我给他带酒喝。”
“是。”
有凤卿的面子在,谢兰亭就算再怀疑,也还是会先将事情办好。
送走九泉和陈宝香,他就先开始梳理证物。
凤卿办事妥帖,小惠钱庄的账目和改过的借契等证物都已经列毕,钱庄违律抵卖田地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能佐证小惠钱庄与陆家有关系的,除了陆欢这个背后东家,其余的证据都不够直接鲜明。
谢兰亭捻着账册沉思,刚想吩咐人去继续搜证,却听得随从禀告:“公子,陆家小姐送来了帖子,说想请您去乐游原赏花。”
陆清容这些时日没少给他送帖子,一会儿要他陪着逛街,一会儿要他一起游湖。
他公务繁忙,余下的时间多去春风楼里逍遥了,哪有那么多功夫伺候大小姐,是以统统都推脱了。
不过眼下……
谢兰亭捻着那缀着风干兰花的帖子,慢慢勾起嘴角:“好,我这就过去。”
乐游原里春色浓郁,少男少女们都穿着鲜艳的衣裳游玩赏乐,嘻笑嗔骂,好不热闹。
陆清容行在其间,却是没什么好心情。
李周两家顺利地订了亲,孙馥郁从一个清闲官的女儿一跃就成了三省重臣家的准儿媳,圈子里的人艳羡不已,纷纷开始讨论各自的亲事。
岑悬月不必说,家世厉害自己也争气,就算不成亲也已经是人中龙凤。
林桂兰眼下也有三户人家在打听,随便选一户起码也是衣食无忧。
而她……
陆清容咬唇。
她有心上人,但那人可真忙啊,每回鼓起勇气去邀,他都给她回一封长长的信,言明在忙的事,显得十分真诚用心。
——但结果就是不出来,一连七八次,次次都没空。
她想恼他,可七八封不重样的长信怎么看都不像是敷衍。
想体谅他,心里又气得慌。
偏这时魏卿昭还没个眼力劲儿,凑过来问她:“陆姐姐,谢大人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多半又是在忙。
陆清容勉强挤出个笑容:“我们先去看看那番邦运来的锦鲤吧,听说最大的一条有二十斤重。”
“谢大人该不会是又有了新欢了吧?”魏卿昭纳闷地道,“咱们出来这么多回,他一次也不来陪着你?”
陆清容黑了脸,扭身自己往锦鲤池边走。
不来就不来,她爹马上就要升官了,以她这样的家世,要什么样的男人找不着,如何就非得是他谢兰亭。
先前在陈宝香的乔迁宴上,分明是他先对她有的意思,分明也是他先私下来联络的,如今怎么就成了她巴巴地等着人家了!
越想越生气,陆清容抓起一把鱼食就往池子里砸,力道之大,将她手腕上的翡翠珠子也一并砸了出去。
那可是万宝楼里刚买的,很贵的翡翠珠子!
陆清容瞳孔紧缩,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但锦鲤池边没有栏杆,近水处的石头又光又滑,她身子一歪,当即就要跟着掉下去。
“小心。”有结实的手臂横过来,拦住了她的腰。
陆清容怔怔抬眼,就见那串碧绿的珠子落到了来人劲瘦修长的指尖上,自己也被他抱起。
绣银的衣襟抵在她的鼻尖上,书墨混着些桃花的香味飞快地将她包围,腰身被他捏住,宽厚的手掌滚烫发热,隔着薄薄的春衫烫得她肌肤瑟缩。
再往上,陆清容看清了他。
神凝秋水,衣剪春烟,琼姿皎皎,玉影翩翩。世人都说张知序芝兰玉树,她却觉得眼前的谢兰亭才是容色动人,多情的眼眸里春色流转,只一眼就能勾走人神魄。
比那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张二公子不知好了多少。
旁边的人围了上来见礼:“谢大人。”
谢兰亭只对她笑,目光深情:“你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
先前的委屈和气愤瞬间消散,陆清容站直身子,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来了?”
“陆大小姐有吩咐,在下岂敢不来?”他展扇而笑,顺势又与周围的人见礼。
他衣袍宽松流畅,神情也潇洒自在,仿若这乐游原不是什么高贵之地,只是郊外的一处野滩。
陆清容心动极了。
但她担心自己这么好哄会显得掉价,于是又佯装生气,背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背后的人跟了上来,笑吟吟地道:“嗳,叫我过来,却又不理会我?”
“大人事忙,小女怕耽误大人。”
“是有些忙,但若冷落了佳人,我岂不是要落个孤独一生的下场?”他凑到她身侧,嘴角上扬。
陆清容的心啊,不争气地又狂跳起来。
他这是在跟她求亲的意思么?是说非她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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