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青蟒时,他步子都未停一下,也不看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话:“手指捡起来,缝一缝还能用。”
青蟒额头冷汗涔涔,后槽牙都快咬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更用力地捂紧伤处。
包间大门开启又关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相携离去,从众人视野中消失。
这时,西装革履的精英助理已经重新换好一杯热腾腾的养生茶,送到了梅凤年面前。
梅凤年端起茶杯,低眸轻轻吹了一口气,把浮在水面上的菊花和枸杞吹开。
助理站旁边,沉吟片刻,试探道:“梅总,要不要找人盯着那个女孩子?”
“你这不是问废话吗。”梅凤年咳嗽两声,道,“我这么大个人物,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算数的。说要保护人家母子,就要好好保护。”
助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这时,青蟒实在气不过,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被梅凤年眼也不抬地打断。
“你就闭嘴吧。”梅凤年凉凉地说,“你啊,应该庆幸这两年阿南的脾气佛了不少,换成以前,我现在得去海里捞你。”
青蟒被生生一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最后只能默默捡起地上的断指,找几张纸包好,在两个小年轻的陪同下去医院挂急诊。
从包间出来后,程菲和周清南保持着亲密相依的姿势,一路默契不语,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电梯间等电梯,摁亮下行键,等了不到半分钟,便听见“叮”一声。
电梯门打开。
程菲赶紧加快步子走进去,周清南面无表情,搂着她,亲密依偎贴在她身侧。直到电梯门合上的刹那,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才倏然松开。
程菲整个人像被烫到,下意识往旁边挪开几步,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开,脑袋埋进胸口,两边脸颊像被火似的,从耳朵红到脖子根。
这种感受有点儿说不清。
窘迫,感激,惧怕,排斥……无数种复杂情绪像翻涌的潮浪,瞬间向她冲刷而来。
程菲忍不住轻咬唇瓣,心脏噗通乱跳个不停,脑子里也跟搅乱了一团浆糊似的。
电梯里一阵寂静。
片刻,就在程菲即将被这窒息的寂静吞没,尬到眼冒金星脚趾抓地的前一秒,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终于开口,打破了死寂。
周清南平静地说:“不好意思。”
程菲眸光轻微闪了闪,下意识抬起头,转过视线。电梯里的灯是幽暗的深蓝色,他靠墙站着,几缕碎发垂在眼前,慵懒倦怠,冷峻漂亮的侧颜像泡进了夜色,平添几丝颓痞。
大约是察觉到她眼神里的疑惑,周清南便也侧眸看向她,补充了一句说明:“连累你无辜被绑来,还受了伤。”
话音落地的同时,电梯已经抵达车库层。
程菲看着周清南,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他却已身子微动走出了电梯。她只好也出去,保持着半米距离,小心翼翼跟在他后面。
不夜城是滨港市最有名的娱乐场所,硬件设施自然也是毋庸置疑的一流。
地下车库通铺星空顶,零碎光芒洒下来,无形之中光线交织,缠起一个绮丽的迷梦。
程菲一路跟着周清南,来到他停车的车位前,拉开车门,上了车。
坐定以后,她脑子里在想事情,心里也乱糟糟的,一时间根本没记起来应该干什么。
驾驶室里的男人安静等待着,几秒后,扭头看她一眼,出声提醒:“安全带。”
“……哦。”程菲这才迟迟回过神,一把拽过安全带,绕过自己,系好。
引擎发动,黑色越野缓缓自车库驶出。
夜色浓得像天上打翻了一池墨。明明已经夜深,这一片马路上仍旧有车辆来来往往,其中不乏名贵豪车。
那些豪车多数会在不夜城前停下,车门打开,衣着时尚浑身大牌的男女嬉笑着下车,把车钥匙往泊车司机手上一扔,这座城市真正的夜晚才刚刚开启。
程菲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和霓虹高楼,僵滞数秒,冷不丁就冒出一句:“其实你没必要跟我道歉的。”
周清南闻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没说话,只是用余光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双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收拢成拳,秀美的侧颜笼在几缕黑色碎发间,好像有点儿心虚有点儿不自然,嗫嚅着说:“那天晚上在汽修厂,是我为了自保乱说话,搞成现在这样只能算我自作自受。如果真要细分责任,你最多只用负三分责,我自己得承担七成。”
听完她的话,周清南很轻地扯了下嘴角,不咸不淡地笑,说:“也对。确实是让你自个儿给玩儿脱了。”
程菲:“……”
今天忙了一天的工作,本来就烦,现在又彻底卷进了这趟浑水,她那个丧啊,简直分分钟要变形。
程菲悲从中来,闭眼低咒了两句,心里的泪已经流成了西湖的水,只觉悔不当初。
又静默了大约半分钟,她正准备睁开眼睛说话,却忽然感觉到越野车的车速在逐渐减缓,最后停了下来。
程菲睁眼,透过车窗朝外看,眼前出现一个24小时便利店,灯火通明。
周清南熄了火。
程菲茫然,转头看向周清南,问他:“你要买东西吗?”
“嗯。”周清南随口应了句,接着便松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
救命恩人都下车了,自己跟个大爷似的继续坐车里,貌似有点不太礼貌。
程菲犹豫几秒,也跟下车,和周清南一前一后进了便利店。
夜已深,便利店只有一个穿制服的年轻女生,正坐在收银台里刷短视频。听见“欢迎光临”这道机械女声,店员下意识抬起头,朝店门口看去。
周清南进店之后扫视一圈,径直走向了乙类非处方药货架区。
程菲没注意周清南在买什么,也不太关心,独自站在门口玩手机。
这个年代,深夜朋友圈越来越没意思了,除了微商卖货就是各种无病呻吟的emo。
程菲百无聊赖地随手乱刷,没一会儿,听见那阵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她熄灭手机屏,抬起眼帘。
周清南拿完东西过来了。他将手里的几件物品放上收银台,拿出手机准备结账,忽又冷不丁开口,问她说:“你肚子饿不饿?”
程菲愣了下,一时间不确定这位大佬是不是在跟她说话。
周清南随后又看了她一眼,抬抬下巴,视线漫不经心扫过某处:“要不要吃东西,我请。”
程菲呆了呆,顺着这位大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收银台旁边的橱窗里摆满了各色熟食,烤串肉包大鸡腿,饭团便当三明治。
转动的奥尔良烤鸡腿颜色诱人,表皮烤得焦黄,还在滋滋冒油,香味儿飘出老远。
好想吃亿口。
事实上,程菲今天下午太忙,晚餐只随便吃了点关东煮垫肚子,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她不想再欠周清南人情,因而毫不犹豫地摇头摆手,拒绝得斩钉截铁:“上次的馄饨就是你请的,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而且我不饿,一点也不。”
话音刚落,一阵咕咕肠鸣音便突然响起。
周清南:“。”
程菲:“。”
店员小姐姐:“。”
深夜便利店,空气瞬间安静,只剩一阵秋风扫落叶的声音。
店员小姐姐暗搓搓瞄了眼程菲,目光那叫一个一言难尽,仿佛在说:饿成这样了还嘴硬个什么劲,你说你何必。
没两秒,程菲便怀揣着“只要我反应够快冷场就追不上我”的心态,异常淡定地再次开口,说:“好像忽然又有点饿了。我要一个鸡肉串。”
店员小姐姐:“……好的。”
不多时,一份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肉串便新鲜出炉,递到了程菲手里。
程菲向店员道谢,接过鸡肉串便直接咬下一大口,腮帮鼓鼓。
周清南觉得她吃相滑稽,跟只小松鼠似的,眼底一丝笑意转瞬即逝。然后对店员说:“结账。”
“刚才那些东西一共四十七,再加一个鸡肉串……”店员小姐姐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这种极品帅哥,小脸红扑扑的,扫完码后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然后才回答,“一共五十四块。”
听见这话,正在啃鸡肉串的程菲一下急了,含糊着对周清南说:“你单独付你那四十七就好,我的鸡肉串我自己给钱。”
周清南脸色淡淡的,像压根没听见她的话,径自展示出付款码。
店员小姐姐却左右为难起来,举着扫码枪,用询问的眼神看他。
周清南说:“一起结。”
“好的先生。”店员对周清南露出感激的笑容,麻溜扫码。
程菲囧,顶着黑线脸默默又咬下一大口鸡肉。
吃完,她把竹签扔进垃圾桶,跟在周清南身后走出便利店。
夜灯柔柔地荡着光,夜色更深也更浓。
回到车上,程菲吃饱喝足直犯困,又没胆子睡觉,只能瞪着一双眼睛强打精神,硬撑。刚想让周清南在前面的路口把她放下来,视线中却忽然闯入一只手。
骨节分明,指骨修长,捏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就是刚才从便利店里拿出来的那个。
程菲再次迷茫,懵懵地抬眸,眼神里透出疑惑。
“给你买的药。”周清南替她解惑。
程菲一双细眉打了个结,更加不解:“什么药?”
“活血化瘀的。”
周清南说着,抬指隔着空气点了点她的脸蛋,语气随意,“拿回去按照说明书抹。那块儿有淤血。”
闻言,程菲蓦地怔住。
他去便利店是给她买药?
短短几秒,程菲心尖微微颤了颤,胸腔内涌出比诧异更微妙的感受,呼吸吃紧,心慌意乱,连带着脸颊和耳朵的温度都灼烧起来,变得不同寻常。
程菲迟疑地接过袋子,好片刻才支吾着,小声问他:“你去便利店,是专程为了给我买药吗?”
“正好我的糖吃完了。”周清南懒懒地应,“顺便一起买。”
“糖?”程菲诧异。
周清南没说话,随手拿出刚买的水果糖,撕开包装纸,取出一颗递给她。
程菲看了眼他手上的包装袋,粉嫩的配色,Q版广告词,是一款白桃味的水果软糖。
白桃味的水果软糖?
程菲眸光微跳,忽然反应过来——难怪这位大佬手指上会有很淡的白桃香气,原来是有吃水果软糖的习惯……
程菲看着手里的那颗粉色软糖,怔怔出了下神。
周清南见她拿着糖光看不吃,挑了下眉,问:“怕我给你下毒?”
“……不是。”程菲脸发烫,赶紧把糖塞进嘴里。
糖果软绵绵的,轻轻一咬,清甜的白桃汁水便在唇舌间爆开。还挺好吃。
程菲在心里竖起一根大拇指,称赞大佬有品位。
边儿上,周清南后脑勺枕着车椅靠背,眼帘微垂,直勾勾盯着她的侧脸看。
只见这姑娘先是把糖果放进嘴里,咀嚼两下,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弯成两道带笑的月牙弧。然后,大概是软糖浓郁的汁水溅湿了唇,她伸出舌头。
嫩嫩的、粉色的小舌尖,从唇齿间探出来,促狭又俏皮,自然而然在唇瓣上舔了舔。
“……”周清南眸色瞬间微沉,感觉到一股无名火直直窜起来,烧得他有点儿燥。
夜深了,平地起风。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摸到裤兜里的打火机,取出来,低眸点烟。
副驾驶室里,程菲已经咽下嘴里的软糖,开始研究他给她买的两只外用药。
须臾,她忽然开口,轻声说:“谢谢你。”
周清南往车窗外呼出一圈白烟,静半秒,侧过脑袋,也不说话,就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看。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瞳色分明很淡,在这夜色熏染中竟也变得黑沉沉,眸光直白,沉凛凛的,直瞧得程菲心慌。
她被他看得有点怕,下意识缩缩脖子,嘀咕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周清南注视着她,下一秒,倏然开口,语气平静地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程菲:“……”
第16章
程菲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句弄得一怔,眸光闪烁了瞬,双颊更热,嗫嚅着反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清南:“随口问问。”
“那你这随口一问还挺莫名其妙的。”程菲忍不住小声吐槽,嘀咕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她这句话音量压得低低的,口齿不清,听起来有种有点做贼心虚,又有点小自恋的喜感。周清南闻言,觉得这小姑娘挺好笑,抽着烟轻嗤一声,继而用修长的食指轻掸烟灰,瞧着她,又道:“那你要不要随口回答我?”
原本毫不熟悉的一对陌生人,因为各种狗血意外产生交集,夜深时分坐在一辆车上聊男女朋友,这情景实在是古怪又离谱。
老实说,程菲觉得这位大佬有点冒昧——我跟你很熟吗,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这种涉及隐私的问题?
正在心里小声蛐蛐着,突地眼帘一低,又瞟见自己手里拿着的两支药膏。
程菲神色微僵,囧。
……算了。
毕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几次三番伸出援手拯救她于水火,完了还又给她买药、又请她吃鸡肉串。恩重如山,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就当报答吧。
程菲琢磨着,一张白皙的脸蛋红扑扑,心跳也莫名有些急促,两只手掩饰紧张般玩着手里的药膏包装盒。
半秒后,她低垂着脑袋摇摇头,回答他:“没有。”
对于程菲给出的答案,周清南指间夹烟,轻轻挑了下眉,表情看不出是出乎意料还是意料之中。
他仍只直勾勾盯着她看,静默须臾才又出声,语气散漫:“看你之前在相亲。一个没成?”
这话听着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奇怪。
程菲微蹙眉,思考两秒后反应过来什么,黑线脸,侧目看他。
周清南夹烟的手很随意地支在车窗外,头枕椅背,如画的眉眼间神色玩味,整个人看起来恣意又懒漫,像只大冬天里晒太阳的狮子。
这人的眼睛有魔力。当他注视你,你就像被一张有透视效果的巨网困缚,挣不开逃不掉,所有表象皮肉全被扒得一干二净,所有心思,掩藏再深,都只有被翻出来赤裸裸赏玩的份儿。
程菲害怕周清南,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想反驳又不敢明着说出口,只能在心里无能小怒:这位大佬,麻烦您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什么叫一个没成?说得跟我每天都在相亲每天都在失败一样。
一旁,周清南盯着她,被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可爱微表情给逗笑,嘴角勾了勾,懒洋洋道:“我有哪里说得不对,你可以指正。”
程菲闻言,安静几秒,然后才闷声闷气地说:“这段时间,我只在锦泰饭店参加过一次相亲饭局。”
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下,又看他一眼,神情严肃几分:“并不是周先生以为的那样。”
周清南扬眉:“哪样?”
程菲:“你以为我经常相亲还总是找不到对象。”
周清南:“我没这么以为。”
程菲没搭腔,看他的眼神里却写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没有才怪了!
周清南脸色平静,直视着她,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的缘故,那双眼眸中的情绪竟也显得复杂莫名。
过了会儿,他冷不丁又道:“程小姐人长得漂亮,个性活泼工作也好,找男朋友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男人说这番话的语气懒散自若,没有任何恭维的成分,再自然不过。
程菲听后却诧异地眨了眨眼,整个人都是一愣。
她从小样貌出众,学习成绩优异,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街坊邻里远亲近戚,个个都对她赞不绝口。
按理说,一个从小听惯了赞美的人,对任何溢美之词都该免疫。
但怪异的是,此时听见周清南用这样自然淡漠的口吻,说出一句纯粹礼貌性的夸赞,程菲心里却滋生出丝丝异样。
不是惊涛骇浪那样激烈,只是像一颗石头掷入心湖,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夜色沉沉蔓延。
伸出窗外的烟自然燃烧,升起的白烟像冷月吐出的息,凉而薄。
关于“男女朋友”的话题,实在是隐私又暧昧,程菲不知道周清南为什么会打听她的私事,也不想深究。看眼窗外天色,浓墨染成的天空,连月光都吝啬挥洒,已经太晚。
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回家了。
捏着袋子里的两支药膏,程菲暗自做了个深呼吸,接着便挤出个笑容,朝周清南礼貌地提议:“周先生,我家离这儿也不远了,不然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周清南:“单独走夜路着了多少回道,还没学乖?”
程菲生生一卡,尬住。
转念想想,又觉得他说得确实在理。她上回下夜班,在新区荒地那边遇到几个混子流氓,今天打个网约车又遇上那个青蟒纹身光头哥……危险无处不在。
程菲僵坐在副驾驶室里,一时不知怎么回话。
一旁,周清南已经抽完烟,随手掐了烟头丢进车载烟灰缸,盖子一扣,重新发动引擎。
他两手搭在方向盘上,耷拉着眼皮脸色平淡,不说话也不开车,像在等待什么。
过了大约三秒钟,见身边的女孩子还没反应,他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隐隐的不悦,侧目看向她。
纤细灵动的一小只,乖乖坐在副驾驶席,低着脑袋皱着眉毛,一副天人交战纠结至极的神态,似乎非常犹豫到底要不要暴露自己的家庭住址。
修长的食指敲了两下方向盘。
片刻,周清南薄唇微启,忽然说:“我住尹华道468号,21层。”
听见这话,程菲懵懵地抬起脑袋,看向周清南,表情很茫然。
兄弟谁问你住哪儿了。
周清南浅色的眼瞳笔直地看她,说:“现在你知道我的地址,随时可以去警局报警抓我。”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下,似乎想到什么,又很随意地补充,“另外,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给你一份我的身份证号码。”
程菲:“……”大可不必。
她被呛了下,说:“你又没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我去报警抓你,不是恩将仇报吗。”
“你担心我知道了你家的住址,会对你和你家人不利,不就已经认定我会做出伤害你的事。”周清南轻嗤了句,“先下手为强把我抓起来,不是一劳永逸?”
“……”这阴阳怪气怼人的功夫,一看就是老阴阳师了。失敬失敬。
程菲被噎得一时无言,沉默过后,又有点小小的惭愧,暗道——或许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他没准儿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坏呢?
沉吟须臾,程菲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终于闭上眼下定决心,报上了她家的详细地址。
周清南听完没什么反应,踩下油门,黑色越野驶上大路。
一路飞驰,车厢内半晌死寂,没有人说话。
周清南安静开着车。
程菲有点儿犯困,窝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习惯性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刷微博。
主页推送的正好是一组萌娃表情包,小不点儿脸蛋圆圆脑袋也圆圆,整个看上去像只肉嘟嘟的团子,萌化人心。
看见这组可爱的萌娃表情包,程菲忍俊不禁。正满脸姨母笑地保存至相册,忽然又想起什么,神色微变,唰一下转过头去。
“周先生。”程菲脱口而出,“你这么晚还在外面,你女儿呢?”
听见“女儿”这个词,周清南眉心微拧,一时半会儿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静默半秒后,回神,顿悟这姑娘口中的“他女儿”就是周小蝶。
“在家。”周清南没什么语气地回答。
“你女儿还那么小,你居然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待着?”程菲皱起眉,难以苟同他的做法,“也太危险了。小朋友什么都不懂,万一摔倒或者不小心开了火源电源,后果不堪设想。”
周清南听程菲念叨着,片刻,转眸淡淡地看她一眼,“你很喜欢小孩子?”
“喜欢呀。小朋友都肉呼呼的,多可爱。”
这人的气场摆在那儿,随便说句话都慑人得很,程菲完全是下意识就顺着周清南答出来。答完一怔,慢半拍地发现重点跑偏,于是不满地嘟囔,“你又是从哪儿看出来我喜欢小朋友。”
周清南满脸的没所谓,道:“从你对周小蝶的态度就看得出来,比我这个当爹的上心。”
“……”合着您老人家也知道自己这个爹当得不上心啊?
程菲担心周小蝶一个人在家出什么意外,想了想,又说:“算了算了,你停车把我放下来,别送我了,回家陪你女儿要紧。”说着,她伸手摸到安全带的卡扣,分分钟准备解开下车。
周清南:“不用。”
程菲:?
程菲解安全带的动作僵住,又是震惊又是懊恼,但仍尽量控制着语气,心平气和地说:“周先生,本来这是你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多嘴。但是之前听小蝶说她妈妈已经去世了,你现在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认为,不管你和孩子的母亲有什么恩怨情仇,小朋友是无辜的,你们既然给了她生命,就应该对她负责,好好把她养育成人。”
“没有母爱的孩子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能再让她得不到父爱。”
“而且人家那么小的年纪,千里迢迢寻亲,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更应该最大限度发掘出自己的爱心。关心她,爱她,呵护她,成为她一辈子的保护伞避风港。”
一番长篇大论,程菲说得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跟街道办的妇女儿童主任似的。
周清南神色平静认真地听,一副聆听教诲的状貌,到姑娘最后一个字音落地,终于侧过头,懒懒看她一眼,目光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程菲被他瞧得背上发毛,警惕:“你这是什么眼神。”
周清南挑起眉:“教我做事?”
此言一出,程菲脑子里瞬间警钟大作——不好,刚才义愤填膺,激情开麦开得太忘我,忘记了这位大佬杀人不眨眼的黑老大身份!
程菲有点被吓到了,下意识往车门那头挪了下屁股,清清嗓子,挤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给自己找补,“周先生,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指点你做事的意思。只是提出一些我个人的。”
她说到这里,朝他竖起一只左手,用小拇指比划出微小程度,“小小拙见。”
周清南将她这个促狭可爱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视线收回去,重新看向前方的路况。
继而边开车,边漫不经心地点评:“你的小小拙见也有点儿道理。”
“是吗。”得到大佬的认可,程菲瞬间也不再那么害怕,精神一振,笑笑,“有道理就好。”
“不过我这人天生坏种,良心爱心早就喂了狗。”周清南很平和地说,“不好意思。”
程菲:“……”
你有哪一丁点表现出不好意思了?
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看你好意思得很!
程菲彻底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抬手扶额,沉默。
就这样,后半段路程两人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驶出繁华市中心,之后的道路便畅通许多,黑色越野在夜色中继续飞驰,约莫十五分钟后便进入平谷区地带。
周围街景变化,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修筑于九十年代的老破大居民楼。
没一会儿,周清南的车在一处老小区门口停下。
见目的地已到达,程菲心下暗喜,飞快动手解开安全带,接着就准备推门下车。
周清南坐在驾驶席里,微侧着眸,不动声色观察程菲的所有动作。只见这姑娘“啪”一声松开安全带后,手已经放在车门把手上,静等两秒,迟迟不见她开门。
“怎么了?”他出声。
程菲迟疑地转过头来看他,眉宇间的神态显出几分凝重,沉吟片刻,试探道,“周先生,今晚你那些朋友……应该不会再找我麻烦了吧?”
从上车到现在,关于那个中年人、关于今晚的所有,程菲一个字都没有向周清南发问,就是不想知道太多,不愿和他牵连太深。
今夜绑架她,那个中年人口口声声说是要替周清南保护她的安全,但实际真相如何,谁说得清?
程菲必须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周清南直视着她晶亮乌黑的眼,片刻,吐出两个字:“不会。”
程菲将信将疑:“我可以信得过你吗?”
周清南:“信不信得过,你现在也只能信。”
“……”
确实,从今晚的局势来看,这男人背后的势力非同一般,她没有证据,断然不能草率报警,也只能暂时信他了。
程菲思考了会儿,沉沉吐出一口气来,说:“行吧。”
说完,她推开车门下了车。
周清南看着那道纤细人影,眸色沉沉,忽然开口叫住她,说:“程小姐。”
程菲步子停住,回转身,绕行至驾驶室一侧半落的车窗前,表情带着疑惑。
车厢内光线太暗,男人冷峻的侧颜笼在暗色光影里,半明半暗,虚实难分。他注视着她,须臾,胳膊一伸,朝她递过来一件东西。
程菲定睛看了眼,见那物件呈三角形,竟然是她遗失数日的发财符。
程菲眸光突地闪了闪。
“你的东西。”周清南说着,懒洋洋抬了抬指,示意她取走。
程菲接过符,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像在思考什么,接着抬眸看向他,露出一个浅笑:“你的地址是尹华道468号21层?”
周清南眉峰微微一挑,有点儿不解。
“周先生,你帮了我好几次,我给你寄个礼物吧。”程菲拿回了发财符,心情好了,笑容也变得温婉放松,“反正以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面,给你寄个小礼物,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