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沉默几秒后,程菲飞快调整好了自己的个人情绪,接着便朝周清南露出了一个温柔并且礼貌的微笑。
程菲认真地说:“因为周先生长得太好看了。”
周清南:?
又看见她一脸诚恳,格外真挚地补充:“美色乱我心神。”
周清南:“……”
这姑娘是很娇媚明艳的长相,声线却相当反差,清脆里头自带一丝甜,听着来软软的。这会儿也不知道她又在抽什么风,不仅对他甜美假笑,还刻意拖腔带调娇柔作造地说话。
那声口就更甜了。
简直让人有点儿招架不住。
最近滨港的气温已经正常很多,这一周的平均气温没超过二十五度,加上这里是地下车库里,气温比地面更低。
可周清南却无端感觉到一股燥热,喉咙也像被什么勒住,涩涩的发紧。
他抬手扯了下衬衣衣领。
对面,程菲倒是没发觉周清南的什么异常。
她还沉浸在自己毫无痕迹的表演里,继续笑着说:“周先生刚才劝我收起自己泛滥的同情心,我也不妨直接跟你说实话,我对你的目前的职业处境确实有点担忧。”
周清南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程菲,平静地说:“愿闻其详。”
程菲:“我国严厉扫黑,是绝不允许黒社会存在的。”
周清南语气自若:“谁告诉你我是黒社会。”
程菲被呛了下,心想这还用谁告诉我吗,我没长眼睛不会看、没长脑子不会想吗!
“我一个生意人,每年都认真缴税为国家发展做贡献,提供几百几千个岗位为社会解决就业问题。”周清南嘴角懒漫地勾了勾,轻声,“程小姐可不要乱说话。”
程菲:“……”
程菲无语,装不下去了,脸上做作的笑容眨眼消失,叹了口气,只是道:“好吧。你究竟是干什么的,说到底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一点都不在意。”
周清南点头:“嗯。”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所有惋惜、包括之前劝你从良,都仅仅只是因为你帮过我。”程菲语气平和,“加上我是个导演,天生对高颜值人群有惜才心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特殊原因。”
大佬接着点头:“啊。”
程菲:“其实并不需要你特意来提醒我什么。”
大佬还是冲她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哦。”
程菲:“……”
你跟这儿语气词接龙呢?
程菲对这只迷途羔羊的反应并不满意,但这些话说出口,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舒坦了点儿,不再那么堵得慌。
“你也不用故意说什么勾勾手我就跟你走这种话来吓我。”她顿了下,重新抬头看向对面。
只见男人还是懒散靠着越野车的车门,姿态随意,手里把玩一枚金属打火机,正垂着眸,安安静静地瞧她。
四目交错,程菲心尖莫名一颤——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人好像很喜欢看她。
十次里她看向他,有八次都能和他视线相撞。
……算了。
看就看吧。
车库里黑灯瞎火的,他除了看她好像也没其他东西能看。
程菲暗自呼出一口气,才又续道:“我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话音落地,周清南眸色微凝,把玩打火机的动作也突地顿住。
车库里的空气静了静。
不多时,程菲清了清嗓子,仍旧有点紧张的缘故,她双手下意识握住身前的挎包肩带,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周先生你慢慢忙,我就先回家了。再见。”
说完,程菲也不等周清南那头说话,自顾自便转过身,准备乘电梯回一楼大厅。
然而脚下步子还没跨出两步,背后的男人倏然出声,叫住了她。
“程小姐。”
“?”程菲眸光微动,狐疑地回过头,看向身后。
“我正好要去平谷区办点事情。”周清南随手将副驾驶席的车门拉开,侧目直勾勾地看她,道,“顺路,可以捎你一程。”
两分钟后,黑色越野从滨港电视台演播大厦的地下车库内驶出。
因是外来车辆,停车需要收取费用,在出口的升降杆前,周清南随手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正要扫描收款二维码,边儿上却传来一个嗓音,忙颠颠地打断他,道:“停车费我已经付过了。”
周清南顿了下,侧眸看右方。
姑娘坐在副驾驶席上,朝他挥挥手里的手机,白净漂亮的脸蛋上浮着抹不太自在的笑容,伸出一根食指往前戳空气,说:“就当抵扣你一部分的车费。”
周清南也没多言,径自将手机收起,方向盘一打,直接将车开出,驶上了大路。
夜色融融。大城市繁星罕见,滨安新区一带地处郊外,天上倒是极难得地能看见几颗排列稀疏的星。
程菲看着窗外的夜色欣赏起来。继而余光一扫,瞟见旁边方向盘上的那双手。
骨节分明,手臂修劲,一块精致的男士机械表佩戴在腕骨上,表带是深棕色的鳄鱼皮质,纹饰精美简约。各处细节,甚至连腕骨上轻微凸起的蜿蜒经络,都搭配得浑然天成。
程菲怔了怔,脑海中无端便回想起刚才那个险些跌倒的瞬间。
男人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身,稳稳的,格外有力。毫不费劲地揽住她,轻轻一个反勾,她便趔趄着跌撞进他胸怀……
心跳抢跳一拍,手掌心也瞬间沁出一层细密薄汗,湿湿的,热热的。
“……”程菲闭上眼吐出一口气,拍拍脸,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和念头全都拍飞。
虽是周六,但滨安和平谷的距离摆在那儿,正常路况行驶过去也要将近半个钟头。三十来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直这么僵坐着默不作声,氛围着实尴尬。
随便瞎聊几句缓和气氛吧。
程菲心里思索着,随即便悄悄转头,看向驾驶席上正在开车的男人,开口打破沉默。
“你朋友昨晚又熬夜看书呀?”她冷不防问了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话音落地,周清南侧目瞧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儿疑惑,“陆岩?”
程菲点点头,面上挤出一个笑,算是解释自己的上一句话:“上次你自己开车,就说是因为他熬夜看小说,你专程给他放了个假补觉来着。”
周清南视线收回去,随口道:“今天不是这个原因。”
程菲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没叫你朋友一起?”既然是来搬东西,多一个人不是多一份力量吗。
周清南神色平静地说:“我叫了,他不想来。”
程菲狐疑:“为什么?”
周清南的眉眼仍旧静得波澜不兴,回答:“说是不想当电灯泡。”
程菲:“……”
程菲额头滑下一颗豆大的冷汗,心想现在的言情小说真是可怕啊,不仅荼毒年轻不懂事的花季少女,居然连凶悍生猛的古惑仔群体都深受其害!
很想知道刀疤哥是以哪种心态说出‘电灯泡’这个词的?她和周清南看起来像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吗?
程菲忍不住小声吐槽:“你朋友未免想太多,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他。”
周清南闻言,侧眸瞥她一眼,“这恐怕怪不了陆岩。”
“嗯?”而且你这是什么眼神?不怪你家小老弟想太多乱磕CP,难道怪我?
程菲一头雾水地皱眉。
周清南:“几天之前,有人在锦泰饭店破门直入,说要跟我相亲。”
“……”
“这件事,至今让陆岩和我本人记忆犹新。”周清南轻轻挑了下眉峰,“程小姐觉得该怪谁。”
好的。确实怪我。
听完这番前情回顾,程菲囧了,自知理亏,只能乖乖闭上嘴巴。
之后,程菲又跟周清南扯了点儿别的,主打一个毫无重点没话找话。一路盼星星盼月亮地熬啊熬,晚上九点整,黑色越野车终于抵达她家的小区大门口。
又蹭了好心人一次车,程菲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临下车前,她随手解开安全带,向身边的好心人双手合十,诚恳道:“谢谢周先生。”
周清南脸色淡淡地看了她几秒,下巴微抬,“回吧。”
“好嘞。”姑娘应着,推开车门,刚迈下去一只脚又忽然顿住。想起什么般,她回转脑袋再次看向他,严肃叮嘱,“那个车厘子,你回去之后一定要记得马上拿出来吃。”
周清南:“好。”
她接着又说:“拿清水洗完,再加点盐泡一泡。没吃完的记得放进冰箱冷藏。”
周清南听她小唐僧似的念叨个不停,不禁很淡地牵了牵唇,“好。”
“哦还有,你记得每次吃多少洗多少。”程菲操心这操心那,生怕这位大佬会一不小心糟蹋掉她买的天价果子,“水果沾了水就放不住,很容易坏。”
周清南深邃的浅瞳定定注视着她,默然听着。等她说完后静两秒,才问:“还有别的么?”
程菲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
“好。”周清南颔首,“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记住了就行。”程菲说着便朝周清南抬手挥两下,推门下车。
站定之后像是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有点迟疑地小声问:“今天以后,我们应该是真的不会再见面了吧?”
周清南瞧着她,脸色平静地道:“这句话你说过很多次了。”
程菲:“。”
果然flag这玩意儿不能瞎立是吧。
为了能彻底跟这位仁兄划清界限,程菲决定撤回一个煽情道别,转而面无表情地说:“反正不管以后还会不会再见,祝你一切顺利,长命百岁。”
“多谢。”
“拜。”程菲说完,转身离去。
隔着一扇半落的车窗,周清南后脑勺靠着座椅靠背,平静地目送。
老街区破旧的街景充斥着烟火气,窄街两旁,各式各样的小食摊大排档,人声嘈杂,生机勃勃。
姑娘的身影进了小区门禁,转眼便融进这片祥和的夜,消失不见。
黑色车窗缓慢升高。
街灯暖色的余辉被彻底阻隔,划开车里车外两个世界。
周清南视线收回来,在黑暗的车厢内坐正身子。片刻,他嘴角弯起一道自嘲般的弧,发动了引擎,驱车离去。
有些东西是有瘾的。
就像毒品,明知沾不得碰不得,甚至不能靠太近。怕就怕道理都懂,偏偏控制不住。
前面路口遇上红灯,周清南踩了刹车,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方向盘,目光淡漠注视着前面的电子眼。
一闪一闪地抓拍,像鬼火在跳跃。
烟瘾又来了。
周清南点燃今天的第五根烟,抽一口,依稀看见眼前有某些画面在缓慢浮现。
忽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垂了眸,闷闷嗤笑出声,带出浓浓的讥诮嘲讽。
不就是不小心踩了个滑。
让栏杆绊一下怎么了,就算真摔下去又能怎么样?屁大点的事儿,你他妈至于紧张到连烟都拿不稳,要掉到地上去?
连那些刻意轻浮的措辞,恶劣的口吻,也被人姑娘一眼就看出用意和心思。
活他妈像个傻逼。
黑色越野车速平缓,不多时便从这条老街里驶出。
街对面,顾姨翘着二郎腿坐在小马扎上抽烟,吞云吐雾,面容冷淡,不知正在想什么。
忽地,面前的小桌板被人用手指扣响,发出两道声响,轻而闷。
顾姨回神,眼皮子往上翻些许,看见她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对方个头极高,身形高大而魁梧,穿着身简单的棉布灰衬衣。衣衫料子粗糙,一点儿不讲究,一看就是菜市场几十块淘来的便宜货。
已经上了年纪的一张脸,眼尾额头都有岁月肆虐的痕迹,可再多的皱纹,再廉价的衣着,均遮掩不住对方硬朗英俊的五官底子,和那身沉默而凌厉的气场。
这人的突然出现,明显让顾姨颇有几分惊讶。
一口烟吸太猛,直接呛进气管,顾姨微微睁大眼睛,下一秒便别过头咳嗽起来:“咳咳咳……”
“少抽点儿。”他随手把她嘴里的烟抽出来,扔地上拿脚碾烂,凉凉道,“现在肺癌患病率那么高,注意一点。”
“去你妈的。”顾静媛瞪他,眼神里喜色弥漫,嘴上骂起人来却一点不客气,“敢咒老娘得癌症?放心,你死了我都死不了。”
阿鬼嘴角细微勾了勾,不逗她了,弯下腰,大马金刀往小板凳上一坐,说:“饿了,麻烦老板娘来碗面。”
顾静媛白阿鬼一眼,嘴上骂骂咧咧问候他全家,人却已经走到炉灶前,熟练地打鸡蛋下面条。
快餐就是快。
几分钟功夫,顾静媛便将一份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往阿鬼面前一放,没好气道:“下了三斤老鼠药,敢吃就吃。”
阿鬼脸上笑意懒散,从筷筒里抽出筷子翻拌面条,嫌烫吹两口,挑起一筷子就塞进嘴里。
顾静媛弯腰坐在他对面,看他一连吃了几大口,终于又开口:“你什么时候回的滨港?”
阿鬼闻言,看她一眼,“回?你几时把滨港当老家。”
“反正也待了这么多年,估计今后进了棺材,埋都是埋在这里。”顾静媛无所谓地耸肩,“那就把自己也当成滨港人咯。”
阿鬼又吃了一筷子面,咽下,神色自如地回答她:“刚回,放下行李就紧赶慢赶过来见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开心?”
“陈家槐你要死啊?一把年纪了到处乱放屁,还以为自己是钵兰街太保?”顾静媛气得半死,骂他都嫌浪费口水,停顿好几秒才冷哼,“而且你真的是来见我?我信你才有鬼。”
阿鬼顿了下,挑眉,“一把年纪火气还那么大,是不是更年期?”
顾静媛眯眼,直接抄起旁边的板凳就要往阿鬼脸上招呼。
阿鬼轻笑着往旁边躲,顾静媛上前拽他,一不小心便将阿鬼的衬衣扣子拽落几颗,衬衣垮下大半,中年人打底的白背心和肌理紧实壮硕的肩背露出来。
一条过肩龙刺青瞬间暴露在空气中,张牙舞爪,狰狞可怖。
摊位上吃面的顾客本来还在津津有味看热闹,无意瞧见中年人肩臂上的纹身,都是微微一惊,赶紧低下脑袋认真吃面。
“公众场合干什么呢。”阿鬼挥开顾静媛的手,慢条斯理把衬衣穿好,“有伤风化。”
顾静媛骂他:“你才是为老不尊!”
两人正拌着嘴,一道清脆的嗓音却忽然从旁边传来,惊喜地喊道:“槐叔?!”
顾静媛和阿鬼同时顿住,不约而同转过头,只见夜色下一道纤细身影正朝他们小跑而来。
“哟,这碗面还真吃对了。”阿鬼笑容满面,一改先前的流气痞态,眼睛里满满慈父般的光辉,“小丫头最近在哪儿发财?”
“顾姨还没跟你说吗。”程菲笑盈盈,“我进电视台实习了,今天加了个班,刚回来。”
“加班啊。”顾静媛在旁边缓慢接话,别有深意道,“我还以为你约会去了。”
程菲诧异:“顾姨你说什么?”
“不是吗?”顾静媛往她凑近几分,眯起眼,意味深长地问,“那刚才那个送你回来的帅哥是谁?”
顾静媛话说完,还没等程菲反应过来,一旁的陈家槐就先很配合地哦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平静颔首:“地下恋。”
程菲:“不……”
阿鬼:“不想让我们这些老东西知道。”
程菲:“真的不……”
阿鬼一副“叔过来人叔懂得很”的表情,笃悠悠道:“放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顾姨知,我们一定守口如瓶。”说到这里,一个眼色抛过来,桀骜又懒散,强调道,“不会告诉你妈。”
程菲眼见顾姨和槐叔双双误会,急得脸都憋红了,跺脚否认:“不是!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行不行?刚才那个送我回来的帅哥,他是,他……”
说到这里,她莫名有点心慌,双颊温度更高,好半天想不到怎么解释自己和周清南的关系,只能无力道:“他反正不重要。”
顾静媛瞧着小姑娘绯红的脸蛋和闪烁飘忽的眼神,扬扬眉,瞬间了然:“懂了。”
“也没错。”顾静媛抬手拍了下程菲的肩,对她的观点表示认可,轻飘飘道,“男人嘛,本来就是女人用来暖床的工具,脸帅活好就行,其他的确实不重要。”
程菲:“……”6
听完顾姨的这番高见,程菲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静默几秒,最终只能默默朝顾姨竖起一个大拇指,用眼神深沉赞叹:顾姨不愧是她爹妈口中曾经名震一方的大姐大,这思想境界,值得全世界的恋爱脑来深度学习。
顾静媛这头倒是没注意到小姑娘敬佩崇拜的眼神。事实上,她打年轻时候起就离经叛道惯了,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也根本就没在意过旁人的眼光。
发表完“男人就是女人用来暖床的工具”这一经典理论后,顾静媛便径自扑了扑手,走回了餐食小推车的炉灶前,眼也不抬地懒懒问:“还是餐蛋面?”
这话自然是问的程菲。
程菲闻声,当即朝顾姨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撒娇道:“我姨最懂我了。”
“别以为贫几句嘴就能吃免费的霸王餐。”顾姨白她一眼,眉眼间却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母性光辉,“坐下等着。”
“好嘞!”程菲笑容满面地应,接着便弯下腰,坐在了陈家槐旁边的小板凳上。
阿鬼继续埋头吃面,一口接一口,神色淡淡。
程菲在旁边托着腮看她槐叔,忽然感叹似的啧啧两声。
阿鬼动作稍顿,侧目瞥那小丫头一眼,说:“瞅啥呢。”
“槐叔,现在自媒体行业这么发达,你应该去干主播。”程菲言辞恳切,一副格外认真的状貌,“信不信,就你这玉树临风的长相,这桀骜不驯的气质,这保养得跟国际男模一样的身材,你绝对红透半边天,成为互联网世界新一代的大妈杀手。”
陈家槐被她逗得笑出来,说:“你这张嘴啊,不去说相声简直可惜了,铁树都能让你吹开花。”
“谁吹了?”程菲一本正经,“槐叔你可是我心目中叔圈天花板级别的存在,我每个字都发自肺腑,真诚得不能再真诚!”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陈家槐满眼老父亲的宠溺,上下打量眼前的小姑娘,“我有时候还真纳闷儿,你这个性到底是随谁,你妈年轻的时候又文静又漂亮,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你爹虽然毫无亮点,但好歹也是在厂里干过小领导的人物,怎么就能生出你这么个满嘴跑火车的闺女。”
程菲眯起眼:“陈家槐同志,坐在你面前的可是程国礼同志的亲闺女,请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我爸毫无亮点?有你这样拉踩朋友的吗?”
“切,这还用问吗。”
人还未到,声音先传来。顾静媛端着一碗餐蛋面走过来,往程菲跟前的桌子上一放,没好气道,“当年他暗恋你妈,还约过你爸在城南老巷口干架来着,这事儿你爹妈没跟你聊过?”
程菲大吃一惊,眼珠子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望着槐叔,“槐叔,你跟我爸还打过架?”
顾静媛和陈家槐都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青梅竹马。97香港回归之后,顾陈两人便一同来到滨港市发展,准备在内地大展拳脚闯出一番事业。
当时顾静媛本来有个远房表叔在滨港,可当顾静媛和陈家槐来到滨港后,几经辗转,才知道表叔早已经因病去世,表叔婶也重新组建了家庭。两人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只好先在平谷区的桐树巷租了两个小平房,落脚谋生。
平谷区是滨港市经济最为落后的一个行政区,桐树巷更是全滨港远近闻名的贫民窟,是在菜市场里硬生抠出来的一片住宅区,连成排的矮平房,公用厕所公用厨房,居住条件极为恶劣。
但因桐树巷地处主城区,交通便利出行方便,房租也非常便宜,它几乎成为那个年代来滨港务工人员的租房首选。
蒋兰和程国礼刚来滨港时也在桐树巷租房住,跟顾静媛陈家槐是门对门的邻居。都是同龄人,兴趣爱好差不太多,几个小年轻很快便打成一片成了朋友。
他们的友情便一直延续至今。
顾静媛和陈家槐都是看着程菲长大的,两个单身好友人到中年,既没成家也没儿女,就一直都把程菲当自己的亲孩子对待。
程菲和顾姨槐叔都熟得很,在两人面前和在自己爸妈面前没区别,十分随意。她很早就知道槐叔年轻时喜欢过她妈,但槐叔跟她爹打过架这事,她还真是头回听说。
陈家槐听顾静媛提这茬,有点不好意思,眉心瞬间拧成一个“川”,不爽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多少年了,你跟小丫头提这做什么。”
顾静媛满脸看好戏的表情,傲气地冷哼一声,“怎么,怕被菲菲知道当年你打输了,嫌自己丢人?”
“什么?”程菲更惊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槐叔,你居然还输给我爸了?你看起来比我爸会打架得多呀。”
槐叔更不爽了,斜眼看程菲,“还不是怪你爸使诈。”
程菲:“此话怎讲?”
槐叔却不愿意再多说,摆摆手:“回家问你爸去。”说到这里,他又吃了一口面条,反应过来什么般再度皱眉,抬起脑袋眯着眼睛瞧程菲,“不对呀小朋友。我们不是在说你谈恋爱搞地下恋的事吗,你在这儿东拉西扯转移什么话题?”
程菲无语,正色:“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谈恋爱。”
顾姨翘着二郎腿坐她对面,闻声挑挑眉毛,“那你倒是说说那个帅哥怎么回事,和你什么关系?”
程菲:“就只是搭顺风车的关系。”
话音落地,顾静媛和陈家槐互相对视一眼,看表情都颇有几分惊讶。
顾静媛用眼神说:小丫头说只是搭个顺风车?
陈家槐冷着脸,用眼神回答:不像。
顾静媛又用眼神说:我看也不像。
顾静媛垂眸琢磨起来,将“顺风车”这个关键信息慎重解读一番后,再次得出了一个结论。
顾静媛看回程菲,微颔首,表情语气十分淡漠而笃定:“我知道了。你是想拐弯抹角地告诉我们,那个帅哥的职业是个网约车司机。”
程菲:“……”
程菲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边儿上的陈家槐听完顾静媛的解读,一思索,也像是顿悟,若有所思地补充道,“因为你男朋友是个网约车司机,你爸妈又对你找对象的要求比较高,你觉得他们暂时不会认可你们这段感情,所以你暂时选择了秘而不宣,瞒而不报,搞起了地下恋。”
程菲:“…………”
程菲白净的脸蛋上流露出了一丝由衷的敬佩:槐叔和顾姨真是被埋没的人才——就她叔和她姨这想象力,去写网文高低也是个小粉红级别的写手,月入过万不是梦。
有句话说得好,人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现在槐叔和顾姨都已经先入为主认定她瞒着蒋兰女士在搞地下恋,不管她再解释什么,他们都只会觉得她在欲盖弥彰……
程菲深深地无奈了,最后只能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条,无力道:“虽然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但是我和他真没关系。”
“还嘴硬。”顾姨低嗤。
程菲想哭:“我嘴硬什么了?”
顾姨瞧着程菲,投来王者般明察秋毫洞穿一切的目光,语气凉凉的:“要真没关系,怎么会一提起人家,你这脸蛋就红得像猴子屁股?”
“……”
程菲闻言微僵,条件反射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果然滚烫一片,温度高得几乎能煎鸡蛋。她窘迫而又心慌,当即赶紧掩饰什么般埋下头,挑了一筷子面条吃,含混不清地说:“那是因为……因为我今天衣服穿多了,热得很。”
陈家槐和顾静媛听完她的话,都觉得挺好笑,心照不宣,看破也懒得说破。
陈家槐低头吃面,不再说话。
顾静媛则给自己又点燃一根烟,眼中带着丝打趣儿的笑意,慢悠悠道:“那边有风扇,要不我拿过来给你吹吹凉?”
程菲被嘴里的面汤呛了下,干笑着摇头:“倒也不必。”
吃完面条,程菲又陪两位长辈拉起家常说了好一会儿话,快十点时才背着包站起身,跟陈家槐和顾静媛道别,独自回家。
临走前,程菲扫描了小餐车上的收款二维码,将自己和槐叔的那份面条一起结账。
听见收款到账提示音,还在喝汤的陈家槐不禁皱起眉毛,冲那道纤细的背影喊了声:“谁要你请客!”
小姑娘头也不回,背对着他们随意一摆手,走得潇洒又豪迈。
“瞧瞧。一转眼,这小不点儿都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陈家槐也点了根烟,吐出口烟雾,半带感叹,“咱们怎么能不老啊。”
顾静媛顿了下,扭头看陈家槐,“喂。”
“嗯?”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云城那边还有点活没收尾。”陈家槐咬着烟整理衣服,眼也不抬地淡声说,“钱难挣,总不能自己把饭碗砸了。”
顾静媛没和陈家槐聊云城那边的事,只是问:“什么时候走?”
陈家槐说:“这次回来估计能待半个月。”
顾静媛闻言,眸光微微一动,“你是专程回来看阿城的吧。”
“……”
那个名字已尘封太久,再次听见,陈家槐竟有刹那失神。他垂眸不语,似乎陷入某段久远的回忆,直到忽然感觉到指尖处袭来的灼痛,才蓦地回魂儿。
原来是烟烧到了手指。
良久的安静后,陈家槐终于苦涩地笑了下,掸掸烟灰,道:“兄弟一场。总不能因为他犯过一些错,就连我也不认他。”
回到家,程菲在玄关处换好拖鞋,随手把买回来的水果放到餐桌上,探首往卧室方向瞧,唤道:“爸妈,我给你们买了草莓!”